三秋坐在窗边眼都不眨地盯着叶限,叶限眼睁开来就看见那个小厮盯着自己看,叶限张了张嘴,她想说你看什么看?三秋见叶限的嘴一翕一合,他忙给叶限递上一杯水,他后退两步向叶限做了个揖,道:“三秋见过叶大恩人。”叶限连忙向三秋摆手,这又是闹哪出。三秋直起身来,他看着叶限一板一眼说道:“恩人已经昏睡了三日有余了,这三日都是三秋照顾恩人的,好在恩人并未发热,故三秋尚能应对。”
叶限一口饮下杯中水,她指指杯子,又看着三秋,三秋接过水杯道:“容三秋给恩人再倒一杯水。”叶限见那小厮小心翼翼地从自己手中取走杯子又去倒了一杯水,她接过水杯对着三秋笑了笑。
三秋见叶限对着他笑,他赶紧低下头念道:“圣人云,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也。”叶限见这小厮嘴里念念有词甚是有意思,那小厮转头对叶限道:“恩人,我叫三秋,这是有来头的,老爷说我的名字是取自《诗王风采葛》中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这一句。”叶限抿嘴笑了笑,三秋见叶限笑了,他提高声音道:“恩人笑什么?我随少爷多年,少爷书读的好,我自然也算半个读书人。”
叶限见三秋神情甚是严肃,她连忙凝眉认真地点了点头。三秋见叶限重视他说的话,方才接着道:“少爷这几日忙着都在京都述职,姑娘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写在纸上跟我说。”叶限正要点头,忽又见三秋盯着她问:“恩人识字吗?”叶限被三秋唬得一愣一愣的,她闭眼狠心摇了摇头,心道别再问了,你们就都当我不识字好了。
三秋仰头叹道:“那姑娘可就失了许多乐趣,读书有莫大的乐趣,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种粟,书中还有...”三秋忽然停住不再说下去了,叶限心内笑道怎么不说了,不是还有颜如玉吗?三秋喃喃道:“君子守礼,非礼勿言。”叶限瞥他一眼,这小厮到底怎么读的书,就他读书读成这样,那他家少爷书能读得好?
三秋没有瞧见叶限脸上疑惑的神色,自顾自说道:“恩人,你不识字,我可以教你读书写字的。虽然我字写得虽不如我家少爷好,但是我教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叶限有些烦恼,从许一季到童素光,再到这个三秋,怎么每个人都那么乐意好为人师?难道说自己看起来就像个文盲?叶限方想要低头一叹,就听见宋璧的声音:“几时三秋开堂授业,那我定要第一个去听三秋讲学。”
三秋见宋璧走进来连忙跳过去道:“少爷,你回来了?今日述职可还顺利?”宋璧长叹了一口气,三秋见状,急道:“少爷,出什么事了?难道那些大人对少爷的功绩不满意?”宋璧佯作烦恼模样,他叹道:“是呀,我家小厮随从都能开堂授业为人师了,我自身尚做不到,这要教那些大人们如何考评我?”三秋听出宋璧言下之意,他有些讪讪的退到一边,嘴里还强辩道:“恩人是不识字的。”
宋璧面色严肃对三秋道:“恩人识字也好,不识字也罢,你却是不能随意为人师的。你自己尚且一知半解,若随意教授,岂不是误人子弟?”三秋分辩道:“少爷你书读得好啊,我跟着少爷你自然也比一般先生要强些。”宋璧面色不虞训斥他:“胡说八道。当得先生都是要有功名在身的,你有什么功名?等你考出一个秀才再说这话不迟。”
叶限见宋璧脸色愈发难看,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宋璧快步走到叶限身边问她:“叶姑娘,可是饿了?”叶限点头,宋璧问三秋:“叶姑娘今日进食没有?”三秋回道:“恩人刚醒,还没有进食。”
宋璧盯着三秋,嘴里的话一字一句吐出来:“自打进了这建康城,你便愈发没有规矩了,是谁给你这样大的胆子?你平日里就是这样与叶姑娘打哈哈,你可是欺她不能言语又不通笔墨?你以为这样她就无法告你的状了?我告诉你,你若再敢这样随意打发叶姑娘,那我便写信通知九月过来,你则自己收拾包袱滚回扬州去。”三秋红着脸,小声道:“公子息怒,三秋知错,三秋再也不敢了。三秋日后会仔细伺候恩人,三秋不回扬州,三秋不敢一个人回去见宋总管。”
宋璧盯着三秋,缓声道:“记着你今日说的话。”三秋不敢再说,连忙转身去了厨房。宋璧对叶限道:“你睡了三日,这三日每日晨间大夫都会来看你一次,大夫说你的伤治的十分草率,你之前受伤之时环境是否十分艰难?”叶限低下头,她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得罪了谁,她不知道自己和谁有这样的深仇大恨,那些人就这样想置自己于死地?
宋璧见叶限紧紧闭着嘴,他拍拍叶限的手,语音温和地说道:“叶姑娘不能言语,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在下不才,现下觍颜自荐教姑娘认字,这样姑娘日后便能言人所能言了。”宋璧盯着叶限的脸,确认一般问道:“叶姑娘,你可愿意?”
叶限长叹一口气,果然,又来了。继许一季、童素光和三秋之后,第四个要教她读书写字的人又来了。叶限胡乱点了点头,心道,你愿意教就教好了,正反自己也不吃亏。宋璧见叶限表示同意,展颜一笑,道:“今日叶姑娘用膳之后好好休息,待我明日述职回来便开始教姑娘认字。”
驿站后院闪过一道暗影,接着另一道黑影随着那道暗影闪了出去。佳岁站在陆青羽身边轻声道:“叶姑娘找到了,人在建康驿站。”陆青羽侧过身子,问他:“和谁在一起?”佳岁仔细说道:“叶姑娘和扬州宋家少爷宋璧在一起。这三日她都住在驿站没有出门,每日清晨都有大夫去她房里。”
陆青羽凤鸣般的声音响起,似要唤醒一室春风,他疑问道:“她受伤了?”佳岁摇头,回道:“她没有受伤,我在驿站的后院听宋璧的小厮说是她的伤口裂开了,还说大夫要重新缝合伤口。还有,似乎叶姑娘脖颈上的伤也是另有隐情,那大夫暗示过宋璧是有人将叶姑娘故意弄哑的。”陆青羽抬起一双明眸看着佳岁,问道:“她安全吗?”
佳岁道:“今日我在驿站发现还有其他人盯着他们,只是不知来人盯得是叶姑娘还是宋家少爷。”陆青羽轻声道:“佳岁,辛苦。”佳岁轻声退了出去,陆青羽掀开茶盏,碧绿的茶叶在水里就这样不由自主的浮浮沉沉。叶仙孤身和宋璧在一起也不安全,宋家这样富贵,宋璧陪在她身边并不是什么好事。
这日一早,宋璧敲了敲叶限的房门,他轻声道:“叶姑娘,我们明日便启程去龙门。”叶限睁开双眼,眼中透满欣喜,宋璧弯眉笑道:“看来这个消息让叶姑娘很高兴?”叶限心道,我何止是高兴,我简直是要喜疯了。
三秋送进来满满一盘子食物,认真说道:“叶姑娘,这里有黑芝麻羹、蟹黄包,还有豆浆和鸡粥,你想吃甜的还是咸的?或者还想吃点其他的东西,你想吃什么都是行的。”宋璧对叶限道:“叶姑娘慢用,在下先出去了。”
叶限扯扯宋璧袖子,她指指桌上食物,示意大家一起吃。三秋见叶限扯宋璧袖子,正准备嚷姑娘不可扯公子袖子,这样有断袖分桃之嫌。没等三秋嚷出声,宋璧就瞪了三秋一眼,意思是赶紧闭嘴,快别丢人了。三秋看懂宋璧的眼神,立马没声了。叶限指着凳子让宋璧坐,宋璧笑道:“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叶限吃了两个包子又喝了一碗豆浆,宋璧抬头问她:“叶姑娘用好了?”叶限点点头,宋璧对三秋道:“打水给叶姑娘净手。”三秋抬脚一溜烟儿跑出去了。宋璧看着叶限,笑道:“我今日教叶姑娘认几个常用的词,譬如食物、生活用具和简单短句,可好?”叶限低头一笑,心道,你教我这些没用的作甚,教点有用的可还行?
三秋打水进来给叶限和宋璧净手,小心说道:“叶姑娘,你放心吧,我家公子的字写得很好的,定不会教错了你。”叶限对着三秋笑了笑,三秋又嚷道:“姑娘可别不信,我家公子可是堂堂两榜进士,当今礼部尚书黄廷桂黄大人的得意门生呢。”叶限闻言心中一动,她提笔在宋璧拿给她的那一沓上好的澄心堂纸上写下两个字——何年。
她指着纸上两个字,用眼神询问宋璧,你是哪一年的两榜进士?宋璧瞥见纸上清晰的‘何年’二字,他心中有些惊喜,他欣喜她并不是完全不通书墨,她竟是识字的。
宋璧对着叶限作了一揖,朗声道:“小生不才,忝居于乾元元年二甲第三名,师从黄廷桂黄尚书。”叶限并没听他自报家门师从何人,她唯一听到的就是这四个字,乾元元年。
叶限移开一张纸,在另一张纸上写下‘陆青羽’三个字,她盯着宋璧的双眼,无声地询问他。宋璧见她写下陆青羽的名字,宋璧轻声问她:“叶姑娘识得君度?”
叶限垂眸,君度?宋璧叫他君度,寿王似乎也称呼他君度,他们都叫他君度?见叶限不解,宋璧笑着解释:“‘君度’二字是当年青羽兄于金殿上蟾宫折桂之时,当今天子亲自给他提的字。他也是唯一一个获天子赐字殊荣的人,当年在金殿之上,圣上称他有君子之风亦有容人之度,故赐下君度二字给他。”
宋璧看着叶限双眼,问她:“青羽兄确是一表人才,叶姑娘识得他?”叶限笑着摇了摇头,她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盛名之下耳闻矣。
宋璧呼出一口气,又道:“不若叶姑娘再写几个字我看看。”叶限摇头,她写不了几个繁体字,写多了只会越写越难看。宋璧笑着劝慰她:“叶姑娘随意写,字是可以练的,写得好不好并不在于一时。”
叶限提笔写了一首秦少游的《浣溪沙》,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宋璧在叶限身边盯着她的字仔细看了半响,最后说道:“叶姑娘,你的问题是写到笔法略微复杂的字就会乱了分寸。”叶限心道,这你倒是看得明白,我能提起毛笔把这些字写出来就不错了,要求不能太高。
宋璧忽然握住叶限执笔的手,他在叶限耳边轻声说道:“这个幽字,这一点要露锋入笔,按笔下行,提笔下顿,最后回锋。”宋璧抽开叶限的字,他握着叶限的手在另一张纸上写了一句: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叶限看着宋璧的笔法,似是楷书,又直行直势潇洒多姿,说是行书,可笔画平直又形体方正。叶限转头望着宋璧眼带疑问,宋璧轻声解释给她听:“我习的是行楷,你喜欢习什么字体,我去找帖子来给你。”
宋璧握着叶限的手继续写道: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行字才刚刚收势,三秋就嚷道:“公子,有客人找你。”叶限听到三秋的声音准备放下笔来,她抬头就看见陆青羽站在门口,他一身松绿衣袍沐浴着晨光落落大方地站在那里。
叶限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宋璧抬眼见是陆青羽,缓缓放开紧握着的叶限执笔的右手,他对着门口那人粲然一笑:“君度,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