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发布会结束之后是媒体采访时间。
“宁先生,能不能解释一下关于放弃高端通信设备市场这个决定?”
宁则远拧了拧眉,面容稍显沉重:“做出这个决定,我们是非常慎重的,也是很痛心的。但是,为了向公众清楚表明宁氏面对这次产品泄密风波的态度,我们还是……”
徐逸秋在旁边听到这些话,真是佩服宁董装模作样的胡诌能力——宁则远之所以砍掉这块市场,完全是因为不挣钱!四年前宁氏做出战略调整之后,这两年传统通信设备领域已经不再是公司盈利的主要部分——从每年年报上可以看出趋势——所以,宁则远才大刀阔斧、力排众议的砍了,结果被董事会各种质疑,说他糟蹋宁秉承的产业。
徐逸秋挑了挑眉,看向中央那个面容冷峻的男人,此起彼伏的拍照声中,那人熠熠发光。
“宁先生,方便谈一下你与林烟女士的事吗?”
宁则远难得抿唇淡淡一笑,眉目如画,“今天是宁氏企业的新闻发布会,不方便谈个人私事。”
底下也笑了,气氛越发轻松……
因为媒体的兴致很高,格外活跃,这场采访将近六点才彻底结束,之后有媒体事业部的人专门招呼媒体吃晚饭。
宁则远回到休息室,秘书已经又沏好一杯润喉茶。香气袅袅,沁人心脾。端起茶盏的时候,他忽然就想到了女人滑腻腻的手,像是上好的羊脂玉,让他一时一刻都舍不得。宁则远给林烟打电话。
那边接的不算慢,尚在他的忍耐范围内,“喂?”女人声音透着轻快,心情显然不错。
宁则远累了一天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薄薄的唇角微扬,眉角眼梢里也仿佛如沐春风。
他问:“你在哪儿呢?我去接你?”
“不用,我已经快走到了。”宁则远秘书订的餐厅离林烟公司很近,走过去不过十多分钟。
宁则远微一沉吟,体贴交代道:“林烟,我待会儿还有一点事,应该会晚到,你先点单。”
林烟此时正背着包走在满是梧桐的长长街道上,余晖淡淡,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忍不住微笑,“知道。”她说。
这两个字裹着一点女人的慵懒,落在耳边,越发动听。
宁则远心情更加好了,他顿了顿,不由轻声喟叹:“林烟,我很想你。”倾泻着他的眷恋。
这么肉麻的话……这个男人现在还真是信手拈来!
林烟停在脚步,被宁则远亲吻过的脸颊又开始浅浅发烫,那儿好像还留存着他双唇触碰的那份柔软——那个时候,男人冰凉的唇一点点印上来,再恋恋不舍的离开……那种情愫与悸动随之涌上心头,林烟的脸忽的好红,好似如火的晚霞!
牢牢握着电话,林烟慢吞吞的说:“嗯。”
听到这样的回答,宁则远心底不可避免的有一点挫败。
其实,林烟从来没有对他说过“爱”或者“喜欢”之类的字眼,在这场两个人的关系里,她似乎就跟随着他的脚步,慢慢被他感动了,然后愿意回到他的身边……
对此宁则远是有点遗憾,不过这样就够了,以前的林烟是座冒着丝丝冷气的冰山,写着生人勿进,那么他现在就将这座冰山捂在自己最热的心口,一点点融化,再一点点靠近,总有一天,他应该能走进她的心。
这么一想,宁则远还真有点嫉妒沈沉舟!至少那个男人得到过林烟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爱,而且,一爱就是十年,而他自己似乎永远都停留在感动的层面,还有那段回不去的四年光阴。
算了,他不能贪得无厌,只要林烟回来就好……
暗自叹了一口气,宁则远说:“那待会儿再见。”声音稍许低落。
“嗯。”
还是这个字……宁则远默了默,说:“我挂了。”
“哎!”林烟突然喊住他。
宁则远心头一跳:“还有事?”
看着车来车往的马路,看着川流不息的人潮,林烟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路上小心。”先前在会议室里她就忘了说这句话,林烟最忌讳这个,所以发现忘记提醒的时候,她心里就会一直忐忑不安。
那是林烟解不开的心疾……宁则远微微怔了怔,柔声答应下来:“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林烟手里揪着背包的带子,又是低低“嗯”了一声。
宁则远挂掉电话,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好像是可怜自己,却又心疼林烟——这个女人受了太多的苦,他哪怕永远得不到她的爱,也要如他所言,好好的爱她,好好的弥补她。
忍不住又独自叹了一声,宁则远脱下外套,搭在臂弯里,走出休息室。
——
酒店门口,顾锐等在那儿。见到宁则远的身影,他将车开过来,问:“先生,去哪儿?”
捻了捻眉心,宁则远说:“我今天自己开车,你休息吧。”
“好的,先生。”
宁则远接过钥匙坐上驾驶位,将西装外套丢在后座上,还是再交代一遍:“我们今天不回去吃饭,让宋妈照顾好珍珠,我带回来的新鲜水果先送回老宅。”——他这次去外地两天,忙的连睡觉时间都没多少,却还没忘珍珠的喜好,是真的想讨好那个小丫头。
顾锐点头说是,宁则远这才放心离开。
九月的沿海城市潮湿又闷热,此时车里开着冷气,哧哧往他脸上吹,像是冷冽又割人的刀子。宁则远将车窗摁下来,咸咸的海风卷进来,乌黑柔软的头发瞬间凌乱了,好像荒芜的草。薄唇微抿,满脸沉峻。他应该高兴的,可心里偏偏有些不大舒服,大概就是所谓爱到疯狂的嫉妒与贪婪吧……
他不能让林烟看出自己那点卑微的小心思,否则,林烟肯定会害怕、会犹豫。
这么想着,宁则远盯着前面,调整自己的思维。
他跟林烟说自己待会儿有事,其实是想去挑一份礼物——他们今天重新开始,极需一个良好的开始,摆脱过去的阴霾。
宁则远努力想要做好。
他记得林烟喜欢某个牌子的丝巾,所以,他想去亲自选一条。马上要入秋了,天气渐凉,林烟系起来应该会很好看。他喜欢看林烟系丝巾,柔软的材质,浓烈的颜色,衬得她白皙的脖颈愈发修长,像优雅又骄傲的天鹅,真的很漂亮。
宁则远永远忘不了四年前的那一天。那天从机场回来,顾锐开车经过闹市区遇到堵车,他无所事事地望着车外,忽然就怔住了。
只见大面的玻璃窗里,一个女人坐在高脚凳上,有个男店员细心地帮她将半长的头发挽起来,又将明艳的丝巾系在女人纤细的脖颈处。那方丝巾好像一片华彩,那个女人左右照了照镜子,回过头来冲身后的人笑……她的笑容很甜很美,眼波流淌,宛如融融暖阳,就那么猝不及防的烫到他冰冷的心底!
他真的永远都忘不了……
宁则远今天去的就是那家店。
四年前的那个男店员早不见踪影,一个年轻的导购小姐迎上来,笑眯眯的问:“先生,需要买什么?”
“丝巾。”
导购将他引到丝巾柜台,边走边问询:“先生,是给太太买吗?”
宁则远滞了一瞬,默默点头。
那人介绍道:“这几款是我们经典的样式,这边则是我们当季新品,您太太的皮肤白吗?”宁则远还是点头,顿了顿,他又补充说:“很白。”导购笑道:“那最合适不过,她喜欢什么样的图案?我可以推荐下。”
宁则远问:“有没有图册?我想自己挑一下。”
“有的,先生可以在旁边沙发坐一会儿,请稍等。”
——
沈沉舟开车经过的时候,正好看到沙发里宁则远的身影,坐姿闲适,说不出的恣意。
是给林烟来挑丝巾?
想到林烟,金丝镜片后的眸色越发暗沉,沈沉舟将车缓缓停在路边,拨了个电话。
林烟依旧没有应答……
沈沉舟很不好受!
他一直都想找林烟解释,解释他并不是那场网络暴力的幕后主使,可林烟似乎再也不想听了,她根本也不在乎是不是他做的,再也不在乎!自从看见宁则远的那份个人声明,沈沉舟就知道自己是真的永远失去了林烟,他名字虽然叫做沉舟,可从来都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他当年放弃了她,现在,不得不独自承受当年种下的苦果。
再度望向玻璃窗里的那个男人,沈沉舟只觉得好恨!
这样一个不珍惜林烟的男人,也配得到林烟?
宁则远如果知道当年自己错过的事,呵……
沈沉舟冷笑不已。
——
“宁先生。”
宁则远正在仔细翻阅丝巾的图册,蓦然听到这个他讨厌的声音,不由轻轻蹙了蹙眉。
冷冷抬起眼,嘴角微抿,他似笑非笑的起身打招呼:“沈先生,你好。”
两个人握了握手,沈沉舟问:“在给阿烟挑丝巾?”
听到这人如此熟稔又亲昵称呼林烟的名字,宁则远不由心口一窒,让他那颗本来就郁卒的心愈发不好受了——因为秦嫣,他到现在都不敢这么喊她,偏偏眼前这个男人根本没有这种顾忌!
而且,还是林烟爱了十年的男人……
他却连句喜欢都没有,只有女人的感动,通通只是感动!
宁则远心尖有些疼,面上依旧淡淡的,“是的。”他说。
沈沉舟扫了一眼那本图册,指着其中一款,笑道:“阿烟喜欢明亮的颜色,也喜欢这种图案。”
全都是他对林烟的了解!
他们认识了那么久,那么熟悉彼此……而他又有什么?
心底那种疼伴随着彻骨的嫉妒一点点蔓延开,宁则远更觉痛楚,却不得不自持冷静与大度,大大方方的说:“谢谢沈先生的推荐。”
见这人还在装模作样,沈沉舟冷冷微笑,顿了一顿,故意压低声说:“宁先生,你知道阿烟的事么?”
长眉轻蹙,宁则远微微有些警觉,“什么事?”他的眸色凌厉许多,落在人身上,像把刀子!
沈沉舟默了默,语焉不详的说:“阿烟她流过产。”
听到这句话,宁则远明显有一瞬的滞愣,目光变了几变,终淡淡的说:“沈先生,过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我想,林烟也不喜欢听到。”
他以为沈沉舟是来示威的,以为林烟曾替沈沉舟有过一个孩子!
沈沉舟还是冷笑。
“宁先生,你错了,那个孩子……是你的。”
那个林烟藏的最深的秘密,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被人掀开,袒露在宁则远的眼前!
墨黑的瞳孔迅速收缩,好像有一道雷劈下来,宁则远不可置信的皱眉,“你说什么?”男人脸色变得可怕极了,那双澄澈的眸子里明明灭灭,全是阴鸷的火!
沈沉舟说:“宁先生,四年前阿烟远走他乡的真相,你不好奇么?”
“请你说清楚!”宁则远冷冷喝道,一双眼里全是怒意,薄唇绷得特别紧,冷冽,又凶悍。
沈沉舟心底泛起一股狰狞的快慰,四年前医院那个冰冷的冬夜,他被医生喊出去交代病情,等再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林烟蜷在灯影下哭,绑了纱布的伤口迸裂开,病号服上全是渗出的血,她的身下也是血,好像怎么都流不完……
可这个男人当时在干什么?在跟别的女人一起!
连自己妻子流产都不知道!
沈沉舟当时气急,要给宁则远打电话,林烟连忙拉住他:“沉舟,别说,求求你,别说。”
她那么求他,那么低身下气的求他,只为了不想让这个负心背义的男人知道,只为了永远离开他,再没有任何的牵扯……
没想到兜兜转转,林烟还要跟这种人渣在一起!
沈沉舟真的受不了,他冷冰冰的,又无情的揭开当年所有的隐瞒:
“宁先生,四年前你们外地工厂出事,你去处理的当天,林烟遇到魏茹,不仅挨了一刀,还没了个孩子!那晚,她在医院醒过来给你打电话,她那么无助,那么需要你,你呢?你却跟你那位红颜知己在一起。林烟后来大出血,差点连命都没了……你呢?你又在哪里?你有没有想过她,有没有问过她一句?”
随着这一句句震惊、不可思议的真相炸在眼前,像是直接冲他心口开枪,宁则远完全惊住了!
他那个时候在做什么?那个晚上……
宁则远恍惚蹙眉,心口是一道道被剜起的痛楚。
那个晚上,林烟确实给他打过电话,他没有接到,他后来一直在等手机屏幕再亮起来,却根本没有勇气回拨过去……
他那个晚上没有勇气面对林烟……
所以,他连他们孩子的事都不知道,他被蒙在鼓里,蒙了四年,难怪林烟那么恨他!
他到底在做什么?
宁则远心口窒息,好痛啊!
那种痛楚好似一把最最锋利的剑,直接从他的头顶刺下去,再狠狠贯穿他整个人,将他彻底钉死在这里,灰飞烟灭!
宁则远的脸色惨白,那双漂亮的长眸瞬间泛起红,鲜红如血,好像一只绝望又困顿的猛兽!
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的结发妻子小产,亲生骨肉没了,那么无助,那么需要他的时候,他到底在做什么啊……他什么都没做!他居然还有脸怨愤林烟的狠心离开,居然还奢望林烟会喜欢他,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宁则远痛苦万分。
所有的忏悔都没有用,所有的弥补都没有用,他永远、永远都对不起林烟,对不起那个在最需要他的时候却被他刻意忽视的女人。
他甚至都不知道,不知道他曾有过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他居然让林烟独自一个人承受这一切痛楚,他真的太对不起她了,他怎么能这么混蛋呢?
宁则远心被狠狠揪起来,又被狠狠碾过,痛的快要痉挛,痛的他又要疯了!
“先生,先生!”导购小姐追出来。
宁则远钝钝停住步子,冷冷望过去,目光阴鸷的可怕!
导购小姐指了指他的手,说:“先生,我们的图册。”
宁则远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那样绚烂的颜色,那样好看的丝巾,他通通买给她,都弥补不了当年的那场遗憾!
浑浑噩噩坐回车里,宁则远却怎么都没有力气。
他的头无力抵在方向盘上,轻轻眨了眨眼,有一滴泪落下来,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那是他今生今世都无法弥补、无法偿还的债啊!
——
宁则远秘书订的是一家西餐厅,环境清幽却又极为高雅,林烟被侍应生领到二楼私密的露台。
这片露台正好对着这座城市最美丽、最柔软的那片湖水,夕阳西下,碎金点点,真的很美。
林烟支着脑袋,安静地欣赏美景,可直到太阳彻底落山,那片湖水被星星点点的灯光包围住,宁则远还没有来。
林烟不禁微微蹙眉。
等待的时间越久,她心里那种不安越盛,准确的说,从今天早上开始,她心里就有一股不对劲。下午宁则远安全下机,见到了他,林烟便稍稍宽心了一点,可现在……林烟又开始心神不宁、坐立难安了!
一想到下午宁则远阔步走进会议厅时沉沉侧目注视过来的那个笑容,林烟就好害怕!
不受控的害怕!
“还没忙完?”林烟怕打扰他的工作,于是发短信过去问。
石沉大海,没有回复。
这种没有回应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林烟心底莫名慌乱,又问:“什么时候结束?”
她紧紧攥着手机,连呼吸都不敢了,幸好这一次没过多久,宁则远给她打电话过来,林烟松去一口气。
“喂?”
她的声音有些焦急。
那边没有说话,而是很安静,安静到陷入一种诡异的深沉中,只能听到男人的呼吸,比平时似乎更沉重一点。
“怎么了?”林烟不安的问。
“林烟……”
宁则远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格外的低沉、喑哑,还透着浓浓的无力。
林烟心头一颤,顿觉不太好:“怎么了,你忙完了吗?”
可宁则远却答非所问,他只是喃喃的说:“林烟,对不起。”
林烟一头雾水,不解的拧起眉,就听宁则远又轻轻的说:“林烟,我现在开车过来,你等我。”
男人的声音真的太轻、太轻,丝毫不是他平时果断的模样……肯定出什么事了!
林烟心头咯噔一下,只觉非常不妙,“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她万分焦虑。
——
远处灰暗的天空中偶尔滑过城市喧嚣的霓虹,好像被打翻的颜料,如他的心一样一团乱,宁则远钝钝的说:“林烟,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们的孩子……”
没了……
那两个字他万万说不出口,心痛如绞。
“等我!”
夜幕深沉,宁则远的车开得极快,快速穿梭在车潮之中,像一支狰狞的箭宇。
他将两侧车窗大开,闷热的风在其中来回穿梭,呼呼作响,彻底吹乱了他的头发,吹皱了他的心,又好像鬼魅的幽灵,彻底迷了他的眼,扼住他的喉咙!
他有一瞬间的迷离,他似乎都能看到林烟系着丝巾,柔柔回头对他笑的模样,温婉又纯良,还很可怜……
那是他的林烟,他永远都不知道该怎么弥补的林烟!
宁则远心口疼得难受,整个人好像快要腐烂、快要炸开、快要死了,他必须要尽快见到林烟,不顾一切!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真的疯了!
——
林烟彻底怔住。
她没有预料到会从宁则远口中听到“孩子”两个字,她猝不及防,完全傻了。等再反应过来,宁则远只留下一句“等我”,电话就匆匆掐断。
手机里传来嘟嘟嘟的嘈杂忙音,屏幕由亮再次变暗……
静静看着这一幕,林烟心口莫名闪过一阵不受控的慌乱,那种非常不妙的情绪慢慢从她心底最最阴暗的角落爬起来——那是林烟此生都不愿意触碰与回忆的诅咒!
那是父亲撞碎的玻璃窗,是母亲坠下楼的血肉模糊,是她永远落在楼道里的那团嫣红,是珍珠出生时婉婉止不住的血,是旭东永远留下的那双鞋……
林烟无声哭了。
那个非常可怕的念头在她体内四处窜着,渗到每一处血管,钻进每一个毛孔,林烟四肢僵硬,愈发心神不宁。
林烟不愿意想的,可这种不安、这种不对劲跟随了她一天,被她压抑了一天,如今在她的体内越来越凶悍,而她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没事的,没事的,他不会有事的,他不会有事的,千万别胡思乱想……
林烟不住这样安慰自己,可握着电话的手明显开始哆嗦,微微颤抖,最后连唇都在抽搐。
她好害怕!
她真的好害怕……
她再也承受不住失去任何人的痛苦,如果宁则远也走了,这个世界又只剩她一个人了,孤孤单单,再没有任何希望。
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林烟努力平静的给宁则远打电话,怀抱了所有的希冀!
可越是希望,越是失望,林烟赫然发现她真正的绝境终于来了……因为,宁则远的电话根本打不通!
没理由的啊,一分钟前,两个人还通过电话……林烟心头更加慌乱,泪水决堤,更加止不住了。
她不死心的再拨过去,还是这样!
根本接不通,只有机械女声不停的重复,“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
宛如那个可怕的诅咒……
林烟最讨厌听到的声音!
她这下彻底慌了,眼泪不停的掉,掉在桌上开出了最无助的花,沁进裙摆上是最冰凉的温度,她心头那股惴惴不安越来越浓,好慌,好乱!林烟四肢发软,浑身的力气都似乎被抽走了,她只能堪堪扶着桌子,大口大口喘着气,却依旧窒息的难受,好像要死了……
泪眼模糊,林烟哆哆嗦嗦翻开通讯录,可她没有宁则远的工作号码,没有他身边任何人的号码,连老宅的号码都没有!
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看着一个个人的名字,那些字眼钻进她的眼里,林烟真的快要崩溃了,她难受的要命,整个人恨不得快要瘫软下来。
究竟是谁?究竟是谁告诉宁则远的?究竟是谁?哪个混蛋!
不会是宁母,那只有沈沉舟了?
“沉舟,是不是你跟他说的?”林烟咄咄逼人的质问。
沈沉舟愣了愣,说是。
林烟有刹那的呆滞,然后是彻底的疯狂,“沈沉舟,你答应过我的,你为什么要出尔反尔?你个混蛋!”她歇斯底里,面目狰狞。
沈沉舟说了什么,林烟已经都听不到了,她只是不停的问:“你在哪儿遇到他的?”
你在哪儿遇到他的?
他在哪儿……
——
林烟慌慌张张冲出露台,全然不顾旁人惊诧错愕的眼神。
站在餐厅门口,她的大脑中一片空白,林烟想打车过去,可这条单行道已经彻底堵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完全傻了。
人来人往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在议论:“哎,那边好像两辆车撞了,封路了。”
林烟循着声怔怔望过去,本来还想多问几句,忽然,空气中似乎传来一声尖啸!
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那道催命的声音!
林烟懵了,彻头彻尾的懵了……她堵住了耳朵!
可是那道声音还是钻进来,刀刀致命,她真的要死了……
为什么?
这些都是为什么?
除了佟旭东出事那天,林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奔跑了,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抽干了她所有的魂魄,好像根本不知道痛,不知道渴,不知道喘,只知道好难受,好绝望。
千万不要……
求求你了……
则远……
那个她甩不掉的诅咒像个魔鬼,飘在城市的上空,冷冷的看着她,狰狞的笑。
笑她的可怜与可悲。
——
当看到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时,林烟下意识的停住脚步,再也不敢上前了。
暗沉的夜幕五光十色,是救护车闪烁的灯,是霓虹的光,是她最灰暗、最晦涩、最无助和最痛苦的心。
她整个人像是被那把刀劈成两半了,痛的厉害,却又彻底麻木!
只知道哭……
泪水汹涌,那些五光十色的光晕幻化成一道又一道光怪陆离的光影,林烟浑浑噩噩,像只孤魂野鬼,连呼吸都忘了。
那些重重叠叠的朦胧光影里,似乎有个人在缓缓走过来,眉目沉隽如画如星,身形挺拔如山如竹,浑身蒙着淡淡的光泽,像是从天国来的。
宁则远!
难道是来和她道别的?
林烟傻傻的看着他,看着宁则远一点点走近,再一点点走近,男人英俊的眉眼越来越清晰,就像镌刻在她梦里的一模一样,就像无数次她做过的梦境一样,林烟的心不由突突狂跳!
宁则远也看到了林烟——这边车祸封路,他害怕林烟等,于是下车走过来,顺便吹风冷静一会儿,没想到竟然半途相遇!
他停下脚步,疑惑地唤了一声“林烟”,又问:“你怎么在这儿?”
隔着人群的喧嚣,隔着单调的救护车声,隔着万水千山,隔着心底那道宿命的诅咒,他的声音格外真切……
林烟呆呆愣了一愣,下一刻,不顾一切的跑过去,将他紧紧拥住!
——
她好害怕,真的好害怕,当真正环住男人坚实的腰际、抵着他有力的胸膛时,林烟才松下一口气,整个人好像要虚脱了!
虚惊一场,庸人自扰……她怎么这么蠢啊?
“则远。”她喃喃呓语唤了一声,好似还在做梦,恍恍惚惚,还是在飘着。
听她这么陌生又熟悉唤他,宁则远先是微微一怔,他那颗快要死掉的心好像被灌入一道清泉,汩汩流淌,让他勉力重新活过来。
他伸手抱住林烟,稳稳的抱住了她!
男人的怀抱很凉,却又好温暖,林烟贪婪极了,将他拥的更紧,更加依偎,更加眷恋,再也不想放开!
宁则远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林烟的害怕,他安抚一般的揉了揉林烟的脑袋,格外亲昵。
他的动作好暖,好温柔,林烟的那些泪争先恐后往外涌,沁进男人的衬衫里,好冰,好凉。
“则远……”
她沙沙的唤了一声,无助的不得了。
宁则远心头狠狠战栗,在那把贯穿着他、钉死他的剑旁边狠狠颤抖!
他低低垂眸,正好对上林烟哭红的眼,宁则远愈发心疼,“没事的,我说过不会有事的。”他努力保证。
男人澄澈的眼底还残留着狰狞的猩红,林烟看着只觉后怕,好害怕……
她语无伦次极了:“则远,我以为你出事了,我刚才好害怕,我拼命跑,拼命跑,我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你,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没有对你说,我们才重新和好,我……”
“我也以为自己今天要出事了……”宁则远眼底涌起淡淡的哀伤,颓丧的说,“林烟,听到你流产的那个事,我好痛苦,车不受控的开得好快,脑子像是要裂开了,一门心思想见到你!只要一想到你,一想到你受的那些苦,我就好难受……可是、可是我想如果我出事了,那你该怎么办?我知道你最害怕我出事,所以,我绝对不能有事……”
那是他此生都还不起的债,可是,他这辈子都离不开林烟的,他舍不得她,他真的舍不得她……只要一想到林烟,他就好心痛!
所以,他只能永远徘徊在无尽的地狱里,背负着这道沉沉的债,用他的余生来弥补和忏悔,来越发爱她!
顿了顿,宁则远说:“林烟,因为如果留你一个人在这世间,我会更加的难受……”
如果留你一个人在这世间,我会更加的难受……这是林烟听过最动听的情话!
她的泪根本止不住,一片模糊之中,林烟看到男人那双漂亮的长眸里渐渐弥漫开雾气,蕴着浓重的殇,而宁则远轻轻别开脸,簌簌眨了眨,也是泪。
林烟心疼极了,痴痴抚上他的脸,指尖滑过他的眉、他的眼,那是她再不舍得忘的容颜。
一辈子那么短,她好害怕失去他!
今生今世,她从未如此坚定与坦然!
“则远,谢谢你这么爱我,我也好爱你,我好怕失去你,我下午的时候已经打算通通告诉你了,那件事已经过去了,真的、真的过去了,什么都不重要……”
林烟依旧语无伦次,她不知自己表达清楚没有,四目相及,顿了顿,她踮起脚,直接吻了上去!
男人的唇很凉,可她却是暖的,她可以温暖他。
深邃的瞳孔骤缩,瞬间,宁则远那颗惨烈到快要死掉的心、那颗沉沦在地狱的心又挣扎着活了过来!
好像有无数的烟花在眼前绽放开,绚丽无比,引领着他一步步走进女人的心……
这个吻是缠绵的,是温柔的,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心意相通的美满,还有男女对彼此的占有情.欲……
——
暗沉的夜里,窗纱朦胧,隐隐约约,那是彼此的纠缠,是今生都不愿再放手的对方。
林烟只觉得自己又要死了,她在宁则远手里,完全是一尾无力挣扎、快要干涸而死的鱼,只能随着他的潮汐汲取着点滴水意。
男人的手抚过那道狰狞的疤,他的指腹带着薄薄的茧子,干燥又粗粝,林烟忍不住战栗。
她身体绷得很紧,下一刻,换做是更加柔软的触碰……
那是男人的唇!
他在慢慢亲吻那道伤疤,不舍,爱恋,心疼。
然后,是一滴又一滴的泪,冰凉,顺着女人滑腻的皮肤滑下去,跐溜一下,不见了。
通通都是他的忏悔……
林烟绷得更紧了,那人沉沉覆上来,暗夜里,男人的眼眸好亮,亮的宛如天空中璀璨的星子,永远指引着她的方向!
不管是离开多少年,他都愿意等她,永远在这里等她……
林烟又想哭了,泪水漫溢,他吻她,说着对不起,声音低沉,最是悔恨。
她拥着他,深深的靠近对方,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还有最原始的力量,只觉得安心。
真的,什么都不重要了,旁人如何与她何干?
最重要的是,走出心底的阴霾,在湛蓝的天幕下,和爱你与你爱的人,好好活在一起!
一辈子好短,好短,只愿我们都别再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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