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说,白莎她……就是白夜歌?”紫眸微微一闪,兰夕紧紧盯着面前的老者。
老人微微摇了摇头:“不……只是太相似了,白姓是犬部的大姓,但凭这一点说明不了什么,但白莎不同,她是忘川的摆渡人……至少,很可能是真正白王的后裔……”
“可……”年轻人一时张口结舌,顿了顿,又道:“所以……?”
“不,我们只需静观其变。”老人沉着得没有一点多余的表示,仿佛这件事还不足以放在心上。
年轻人紫色双瞳晦暗不明地闪铄着,犹疑道:“那么晚辈有什么帮得上的么?”
老人微合着眼摇了摇头,只是说了一个字——“等。”
晦暗的天空飘着细碎的雪沫,白王将手中修长的还魂杖高高举起,口中念念有词,时而挥舞时而停滞,赤足在冰冷的石阶上踏出一种奇异的旋律,而围绕在她身边是六个一样披着白袍的圣女,和着那旋律载歌载舞,做出种种神秘的献祭仪式。
远处,一众官员簇拥着高大的抬舆,座中,年轻的君主抬手半支着头倚在蒙着兽皮的椅背与扶手上,似乎有些不耐烦地冷冷看着。
随着吟唱告一段落,白王将手中手杖笔直地砸向面前地下——那是事先已经选好的地方,用厚厚的白石围起来砌成井状,随着手杖的末端杵在地上,半干涸而土地连带着地上薄薄一层冰雪都裂来缝隙,容那根枯木的手杖深深埋入地中,只剩下白王手握的那么一寸顶端以及那片竟然不会凋落的叶子。
更大的动静在手杖插入后停顿了一会儿才反应出来,随着地面微微颤抖,逐渐强烈,仿佛是地下的巨兽在此刻苏醒过来,即将破土而出,而那剧烈的震动伴随着低沉得压在每个人心口的隆隆声越发强烈,石井附近更是颤抖得仿佛就快要炸开,圣女们无法忍耐那种威势,纷纷退散,伏倒在外围,唯有白王仍半跪在原地,手中紧紧抓着还魂杖的末端,像是要把那根枯木从地下再□□。
终于,震动渐渐平息,最后归于寂静,就在众人打算松口气时,只听数声清脆的响动,噼噼啪啪地沿着石井响起来,身在远处的人自然看不到这副奇异的景象——沿着手杖插入的一溜,白石围起来的井中土层像是一层薄薄的壳爆裂开来,分崩离析,也不见崩开的土去了哪里,只见土层破裂成齑粉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下面深不可测的井,仿佛没有尽头的深邃,所有的光芒都最终被黑暗吞噬……
白王这才缓缓起身,将那根枯木杖从虚空中抽拉起来,而后转身几步,将木杖插在石阶以外的土地上,说来也怪,那木杖一碰到地就仿佛活了过来,从顶端那处叶芽开始,整根木杖上都开始恢复生机,新长的枝叶迅速抽条,不可思议地伸展生长,最后竟短短半刻之间成了一株生机勃勃的树,碧绿而茂盛的叶子与背景这片冰天雪地显得格格不入。
白王眼看着这棵树在眼前长成,目光中却满溢悲伤,已然花白的双鬓、渐渐爬上皱纹的脸庞,光环之下,此刻的白王也像是一位年长的母亲,送别自己的儿女般离开这棵树。良久,终于缓缓迈向远处默然的君主,欠身行礼。
凤凰微合着眼,隐隐皱眉。不必说,也知道事情的结果了——这确实是处忘川之井,就像是打通了忘川的门户,那种特有的气息溢出,伴随着许多深刻而并不愉快的记忆……
白王一步步走近,躬身在君主的座前行礼。凤凰只是微微颔首,淡然道:“白王这便请吧……”
一旁的远处,一众车队缓缓动身,向着那口白石的井走去,每个人都走得那么沉重。马车上拉着几条制作精致的小舟,约有两人身长,上面均用特殊处理过的兽皮蒙好,车队之后,跟着白袍的少女,走了几步,又回头向远处君王的所在望了望,复有向着自己的母亲看去。
少女身边,淡蓝长袍的青年随着车队送了几步,再往前,忘川的压抑气息使得青年已然寸步难行。
“夜歌……”青年停下脚步,轻轻唤了句。
少女站下身,勉强笑笑:“夕彦长老……告辞了……”
仿佛又什么堵在胸口,青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微笑着示意着告别。
少女犹疑了一下,还是向着青年走进了一步,低声道:“还会有再会了吗?”
“也许……”青年胸口一窒,答道:“我会尽力劝凤凰王早些改变主意……也许他不久还会召你们回来吧……”
少女苦涩一笑,反而问起一件不相干的事:“我听祝熙长老说,你也已经活了一百多岁了吧?”
青年一怔,默然点点头。
“那么久的日子啊……你有没有爱过什么人呢……”少女只是望着空旷的冰雪,话甫一出口便如叹息。
“嗯……只是,就仿佛是报应我漫长的生命,那些女人总是活得很短暂……”青年回想起些事,紫色的眸子染上一些柔和而哀伤的色彩,“就好像美好的事总短如晨露……”
“这样啊……”少女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我听说,凤凰王他也活了很久了吗……很久,比沈渊长老还要久?”
青年不知少女究竟想要问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他是神明啊,大概会活很久很久吧……”
少女浅浅笑了笑,“可是我活不了很久啊……我只有那么不值一提的一点点光阴,转眼便要老去,死亡……”
青年只是看着少女,不知该说些什么。
“所以,我也只有离开吧……听娘亲说,忘川里的日子过得很慢很慢……也许我可以一直等,一直等……”
等什么呢……青年默然看着少女似带憧憬的神情,却不过是场自欺欺人的绝望。
少女转眼又轻轻一笑,从袖中摸出一块系着白纱的玉佩,递给青年:“夕彦长老,要是有一天他想要召我们回来了,就拿这块玉佩来找我吧,我会一直一直等着的……”
少女说完,将玉佩放到青年手中,便转身跑去追上已经渐渐行远的车队……
等什么呢……就像天地将这如此漫长的生命放到自己手中,却终究不知道这些岁月能用来等待什么……
兰夕从门中走出时,只见少年正和长老那个门童一并坐在门口,指着天上的星星讨论得不亦乐乎。
“……”掩口一笑,半是讥讽半是打趣地道了声:“欧阳丞相真是好兴致……”
少年闻言起身,一笑道:“兰夕公子这走路无声不响,只怕常会让人怠慢了啊……”
兰夕轻瞥了他一眼,顿了顿道:“如今的赤城与原来有差别吧?”
少年以严肃起来:“有,如今的赤城是在前朝时重建的,公子您问的那个赤城,想必指的是昔日倾塌在大火中的古凤凰城吧?”
兰夕点头:“那……古城现在何在?”
少年借着已经将近破晓的夜色远眺,指了指一片灯火之北的山丘:“原本的更往北一些,依山而建,城中即山,如今那一带还有住户,连遗迹也不见什么了……兰夕公子问起,可是想到了什么?”
兰夕脸色沉了沉,最后附到少年耳边轻声道了一句什么,少年亦是一怔,目光一沉。
“我还是再回去看看吧……”兰夕最终摆了摆手,转眼消失在空中。
少年微微眯起眼,半晌不语。
这个问题自己何尝没有想过,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自己全然没有把握之处,多想亦是无益……
“你就没有怀疑过,凤凰是怎么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