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热的风不时的吹来,蝉鸣有些聒噪,柳舟问完那句话之后,又端起茶杯,云淡风轻似的浅饮了一小口。
杨成望着平静似水的柳舟,额头突然冒起冷汗来,他的心微微有些沉,但并不是因为柳舟刚才的问话,而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给自己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完全暴露在了他的眼皮子地下,自己连一丝隐藏的余地都没有。
风吹起了他的衣袂,吹散了他垂在身后的辫子,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嘴角显出一丝冷笑:“下官自认清廉如许,若朝廷真让下官补县令的缺,下官倒真希望那钱御史来。”
说完,杨成看着柳舟,他已经在遐想柳舟暴跳如雷的样子了,可是柳舟却突然浅浅一笑:“人应该有上进心的,本官很能理解杨主簿的心思,如果那天本官不当这个县令了,会推举杨主簿的,告辞。”
将茶杯放下之后,柳舟便起身告辞,而就在这个时候,杨夫人突然从屋内跑了出来,拉住柳舟的臂膀:“柳大人,您可不能听我家夫君瞎说,他可没有当县令的意思,就他那本事,那里是当县令的料,柳大人……”
杨夫人还想说些什么,可柳舟却挣脱杨夫人的纠缠,微一摔袖,离开了。
柳舟离开之后,杨夫人戳着杨成的脑门,有些恨铁不成钢似的说道:“你说说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如今柳大人还是余平县县令,你就这样跟他说话,你这个主簿是不想当了吧?你赶快追上去给柳大人道歉,不然……不然我们娘俩今天就回娘家。”
杨成家里的争吵,柳舟是再听不到了的,他走在噪杂又闷热的街道上,心中却泛起了嘀咕,从对杨成的试探上来看,杨成的确有当县令的心思,不过向朝廷告密的,却绝对不会是他,因为杨成太实在了,或者说少些城府,如果向朝廷告密的是杨成的话,他绝对不会说出刚才的那些话的。
告密的人不是杨成,到底是谁想害我?
柳舟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得先回县衙,看看曹玉为了应付钱御史的到来,都做了那些准备。
而就在柳舟来到县衙的时候,却见一名妇人低头在县衙门口徘徊,想进去又犹豫,如此反复几次,最终才下了决定准备进去,柳舟以为妇人要告状,于是上前问道:“大姐可是要……”
“三郎……”
柳舟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妇人突然喊了一个三郎,柳舟突然觉得三郎这个名字好熟悉,又看了一眼妇人,脑海中突然闪现了一些片段,而闪现之后,柳舟的眼角不由得湿润起来。
眼前的这个妇人,赫然是柳舟的二嫂,一个十分贤惠的女人,当初柳舟未考取功名以前,皆是自己二哥柳雄和这个二嫂于翠辛苦养活自己的,那些片段映入脑海之后,让人不由得动容起来。
“二嫂怎么来了?”
于翠拉起柳舟的手,脸上满是喜悦,道:“三郎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刚才随你二哥出摊,遇到了扁姑娘,他说你生了病,在床上昏迷了一个晚上,我和你二哥都很担心,可……你也知道你二哥的脾气,对你做的事情很生气,抹不开面子来,最后就二嫂来了,三郎你没事,我跟你二哥也就放心了。”
于翠说完,便松手要离开,柳舟则站在太阳底下愣了许久,而等他反应过来,那于翠已然离去,最后只剩下一个慢慢变小的背影。
不知为何,看着二嫂那渐去的背影,柳舟的心头很不是滋味,而往事又如潮水般的涌来,当年这具身体的主人考上功名之后,便想让自己的二哥二嫂过上好日子,可谁曾想自己二哥比那扁素问还要倔强,一听自己收受了贿赂,便闹着要跟自己断绝兄弟关系,而且从府衙内院搬了出去。
站在太阳底下,柳舟突然有一种很孤单的感觉,如今的自己除了床下那一箱银子外,身边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了?
不知为何,柳舟突然忍不住向于翠刚才离去的方向走去,他突然间很想去看看那个所谓的二哥。
路上行人还很多,柳舟就这样走着,最后来到了一条称得上是商业街的街道,然后他看到了一个挥舞着菜刀剁猪肉的汉子,一个不停为汉子擦汗的妇人。
汉子看到柳舟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一双眼睛瞪着:“你来做什么?”
妇人推了一下汉子,然后转身冲柳舟笑道:“三郎,你……赶快回屋歇会吧!”
猪肉铺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庭院,这里以前是柳舟的家,也是他二哥的家,于翠拉柳舟进了屋、倒了茶,可气氛却显得很是尴尬,柳舟向门口望了一眼,柳雄仍旧在猪肉铺,他好像没有回来的意思。
“二嫂,不用忙活了,我……我就是想找二哥聊聊。”
“好,你坐着,我把你二哥叫来,你们兄弟两人好好聊聊。”
不多时,柳雄被于翠给拉到了客厅,柳雄身材魁梧,甚至说得上是微胖,他进来之后,把桌子上的茶一饮而尽,瞪着柳舟道:“你不去当你的县令,来我这里做什么?”
“二哥……”
“不要叫我二哥,我没有你个贪污受贿的兄弟。”
柳舟久久不语,最后只得一声长叹,起身道:“总有一天,二哥会明白兄弟心意的,告辞。”
从柳雄的态度上,已经不难看出,跟他说再多也是无用,除非自己成为一个清官,不然他是不可能原谅这个弟弟的。
柳舟要走,于翠见兄弟两人又要决裂,心中微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连连说道:“三郎,你二哥他还是很关心你的,只是怒你……”
于翠的话并没有说完,柳舟淡然笑了笑:“二嫂不必再说了,三郎都清楚,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的。”
柳舟离开了,于翠望着柳舟离去的背影,心中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自己的这个三弟,好像变了,以前他总是会说出一番冠冕堂皇的道理来跟他们争辩的,可如今却没有?
“相公,听说朝廷要派御史来调查三郎,你说三郎他该不会……该不会被杀头吧?”
本来一脸怒气的柳雄听到这句话之后,神色突然一凝,许久之后,道:“唉,三郎不争气啊!”
两人皆是普通百姓,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其关心柳舟之心,却是那般的真切。
回到县衙之后,柳舟的心情一直不能平复,连最亲的人都不能够谅解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柳舟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活下去,他必须改变现状,他不仅要应付过去御史的调查,而且还要得到家人的认同。
这样想过之后,柳舟随即将曹玉叫了来,曹玉托着肥胖的身子,把自己的安排说了一遍,只是柳舟听来听去,发现曹玉安排的不过是御史大人的住处,以及御史大人来了,吃什么。
住处是驿馆,吃的东西不是很豪奢,可也不算粗茶淡饭,柳舟听完之后,并没有马上给出结论,一番思索后,对曹玉吩咐道:“你去调查一下这个钱御史,看看他在朝堂之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平时跟什么人走的最近。”
曹玉听得这话,咧嘴笑了笑:“大人,这些下官早就调查清楚了。”
“哦?”柳舟看了一眼曹玉,心中满是疑惑,钱米来调查自己,跟他这个典吏可是一点关系没有的,他调查那钱米做什么?
难不成他也想当这个县令不成?
可前面有杨成,他是没有这个机会的吧,而且,他好像连举人都不是,没有举人功名的,是断当不了官的。
“自从朝廷下令派钱御史来调查之后,下官便将大人可能用得上的情况都调查了一下,大人是否现在就听一听下官的调查?”
柳舟点点头:“曹典吏且说一说吧。”
“大人,这钱御史是右佥都御史,正四品的官,属于刘墉刘大人所管辖的都察院,不过要说跟谁走的近吧,跟和中堂走的是最近的。”
“和中堂?和珅和中堂?”柳舟微微一愣,问道。
曹玉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点点头:“回大人,正是和珅和中堂。”
曹玉嘴角的抽动,并没有瞒过柳舟,而柳舟看到之后,心中则有些警惕,根据他所知,那刘墉是个清的不能再清的官了,他能让自己的都察院有和珅的同党?
而且那钱米如果是和珅的同党,他会来这个小县城调查自己贪污受贿的事情?
自己都不清不白的,还来调查其他人?
可柳舟的心中,又隐隐希望那个钱米是个贪官,因为在这个世上,贪官是最容易对付的,因为只要给了他钱,他们什么事情都能够帮你摆平。
可曹玉的这些消息是否属实呢?
如果那个钱米不是个贪官,自己把钱拿出来了,岂不是刚好落入他们设计的圈套之中,到那个时候,自己只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就在柳舟陷入沉思的时候,县衙外突然传来咚咚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