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殿下,得罪了。鴀尜丣晓”冰冷的声音又快又沉,也就在这一瞬间,风昱颈项上也迎来了与东方语一样的命运,被同时架上了几柄利器。
“宣统领,你这是什么意思?”风昱桃花眼沉下来的时候,一身高贵慑人的气势顿时外露无遗。
“皇后娘娘有令,六殿下与这位姑娘涉嫌谋害陛下,特令属下将二位押回去。”
风昱一惊,急忙问:“父皇怎么了?”
东方语心下沉了沉,她高兴得太早了,皇后铁了心要将她的命留在皇宫,岂会让她轻易出了宫去。
“具体情形属下不知,属下只是按照皇后娘娘的懿旨办事,将两位先‘请’回去。”
东方语遗憾地望着宫门外宽阔的街道,与行色匆匆的路人,心下略生感叹:这条通往自由之路还真是漫长,这就叫咫尺天涯,明明近在咫尺却有如远隔天涯。
明明只差几步之遥,她可以离开这个见鬼的皇宫。这件事临到眼前竟像个透明漂亮的泡泡,可望而不可及。
皇后一定要留她在皇宫,她就留下来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皇后还有什么手段。
“放开她,我们跟你回去就是。”风昱皱着眉,清冽的声音含了压抑怒意。
东方语朝他笑了笑,迎上他担忧的眼神,慢慢道:“不要紧。”
宣统领看了看镇定自若的少女,扬手挥了挥。
那些又沉又冷的利器便齐齐撤离她的脖子。
作为嫌疑犯被押回去后,东方语与风昱同时享受到了蹲大牢的滋味。
他们被关在牢里,能得到的消息十分有限,他们只能暗自猜测,大概皇帝中了毒,正昏迷不醒,御医正在全力集中救治;但基于皇帝特殊的身份,这件事一定会被全力保密的。
年贵妃听闻风昱涉嫌谋害皇帝之后,只能在在顺华宫里干着急,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因着她与风昱血缘亲母子的身份,她根本没法到天牢探望风昱;只能一边忧心着丈夫一边担忧着儿子。
一天一夜后,刑部尚书管正、大理寺卿霍平、御史台中丞徐立,这三人分别是掌管三司中,品级最高的官员;涉嫌到谋害国君这种惊天大案,自然得三司一同会审方可,于是,管正、霍平、徐立三人一同前往天牢,将风昱、东方语二人提到公堂秘密审问。
至于为什么要秘密会审,其实不用风昱说,东方语也明白,不外是怕皇帝中毒昏迷的事泄露出去,会引起东晟动荡。
管正、霍平、徐立三人在公案台后一字排排坐,霍平作为大理寺卿,是三司中权力最高的,所以他坐在主审之位上。
“将疑犯带上堂来。”霍平一声令下,立刻有衙差前去传令。
一会之后,狱卒将戴着手镣脚铐,换上正式犯人装的东方语与风昱给押到了公堂上。
因为风昱的身份,自然没人敢硬要他下跪;但东方语可不同了,一个没什么背景的纤纤弱质女子,不用堂上三位大人出声,只见东方语迟疑那么一下,立时便有衙差上前,有人强行按着她肩头,有人在她身后发狠踢她双腿。
风昱当堂怒不可遏,红着眼,拖着镣铐扑过去,双手去推强按肩头的衙差,两腿对踢东方语的衙差顺势横扫而去。
末了,他还冷声骂道:“混账东西,你们知不知道她是谁,竟敢这么对她!”
霍平三人相互对望了一下,随即霍平对着衙差挥了挥手,衙差这才停下与风昱扭打的动作退了下去。
东方语缓缓站了起来,明亮眼睛淡淡扫了那些衙差一圈,眼底盈漫出汩汩冷华,尖锐明亮得惊人,收回目光,微笑看着脸色铁青的男子,慢慢道:“这点小事,我还受得住,你何必动怒呢。”
风昱握了握拳头,桃花眼溅出一片冰凉暗芒,盯着公案台后那一排官员,冷冷道:“霍大人,父皇曾亲下口谕,她对任何人皆不用下跪行礼。”
“六殿下,目前她和你一样都是谋害陛下的疑犯,在大堂上,岂有不跪之理;嘿嘿,就是六殿下你,现在也该清醒记得自己是疑犯身份,是没有特权在我等面前站着说话的。”霍平沉着脸还未说话,旁边的刑部尚书管正便忍不住当即怒声咆哮。
“大人也会说,我和殿下只是有嫌疑而已;既然未能证罪,六殿下身为皇子之尊,何需对尔等下跪。”囚服加身的少女脸上并不见惧色,只见她唇畔漫出一抹轻蔑笑意,目光淡淡掠到三们官员身上,“至于我,莫非尔等因为陛下不在现场之上,便要公然抗旨?嗯?”
这话,隐含的性质可严重了。这不是变相说他们对陛下不遵,还暗中盼望着陛下永远不能醒来。
徐立皱着眉,冷冷盯着满脸镇定从容的少女,沉声道:“我等事前并不知道陛下有这道口谕,怠慢姑娘了。”
这还差不多!
少女懒懒垂下眼眸,嘴角微微翘起。对她有所不满?没关系,可以表示你的不满,但起码对她客气点。
“既然陛下有免跪口谕,那六殿下与东方姑娘就站着听审吧。”御史台中丞徐立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很是特别,尖冷中略带沙哑,像是什么粗糙的东西用力划在表面光滑的物品上发出那种戛粗的声音一样。
东方语一听,当下不太舒服地皱了皱眉。心道这人的声音,怎么跟他的长相给人的感觉一样,尖削而冰冷粗糙又沙哑。
说罢,他朝坐在主审之位的大理寺卿霍平点了点头,道:“那就开始吧。”
管正扯出一抹怪异的冷笑,也点了点头,提高声音道:“将证物呈上堂。”
很快,有衙差将证物抬到大堂上来。
东方语听闻四个齐齐停住的脚步声,有些讶异回首,这一看,顿时令她傻眼。
被四个衙差合力抬上来的证物,竟然是他们之前与皇帝一起用膳时那张桌子,难怪她听到衙差们脚步声那么沉了,那张桌子可是金丝楠木作底,台面钳汉白玉石做成的。
然而,她讶异中,目光再往上飘,顿时心下一沉。桌面上依旧摆放着他们用膳时的碗筷,就连那些盛菜肴的碟子也还是原来摆放的样子,大多数碟子里还有他们吃剩的菜,跟他们用膳时摆放的位置几乎一模一样,就像根本没人收拾过一样。
这些都是证物?
难道说他们已经从这些东西当中查出皇帝中毒的来源?
风昱自看见这张桌子之后,他的眉头也紧锁不展,他也有着与东方语同样的困惑。
“两位对这桌上的东西不陌生吧?”霍平眉目泛沉,语气虽是疑问,但他脸上的神态却是再肯定不过。
是了,当时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如果他们要否定,那多的是可以站出来作证的人。
只是——少女略略挑眉,透亮眼睛冷芒飞溅,他们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以为他们会抵赖?
风昱抢在东方语前头,漠然答:“这桌上的东西,包括这张桌子,都是我们与父皇一起用午膳时的东西。”
“六殿下不觉得陌生就好。”又是徐立那道尖冷沙哑的声音,东方语忍不住难受地深呼吸了一下。
“传宫女花苓上堂。”如此迫不及待的,东方语不用看也知道是刑部尚书管正。
很快,外表看似十分老实的宫女花苓也被衙差带到了堂上,三个面无表情的大官,公堂两旁是两排木然肃立、手里还拿着刑棍的衙差,花苓一到堂上,立即便被肃杀的气氛吓得全身不停发抖。
东方语淡淡瞥了瞥这位在厨房协助过她,却胆小如鼠的宫女,眼底不置可否流泻着浅浅讥讽。
“啪”管正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摆出十足官威冷喝:“堂下何人,见到我等还不快快下跪,难道想先受一顿皮肉之苦吗?”
花苓本就胆小,哪里经得住他一吓一唬,惊堂木一响,她双腿便已发软,这一声冷喝响起,她早软趴趴跪在地上,伏首颤抖不休了。
管正似乎很满意宫女被他官威震慑的效果,双目飞快泛过一丝得意的冷嘲。
霍平立时道:“花苓,你过去仔细看看那张楠木石桌上的东西,看可还认得?”
花苓垂着头哆嗦着站了起来,十分听话地睁大眼睛,果真仔细地一样一样辨认着碟子里的食物,半晌,她才小声答:“回大人,奴婢认得这些食物,这些都是东方姑娘为陛下精心准备午膳时,在厨房亲自做的菜肴。”
“很好。”霍平沉沉盯着花苓,又道:“你是亲眼看着东方语煮这些菜肴的吗?”
“对,奴婢当时一直留在厨房里,替东方姑娘打下手。”
“好,本官再问你,这些菜肴从一开始,每一道都是东方语亲手煮好的,对吧?”徐立一开口,那尖冷沙哑的声音几乎吓得花苓双腿又再度发软。
“回大人”花苓哆嗦着,双膝一弯,“扑”一声跪在了地上,头低得几乎埋到衣领里去,“奴婢只负责帮忙弄好食材,其他事情全是东方姑娘一个人单独完成的。”
管正双眼一挑,阴厉目光射落花苓身上,飞快接道:“那传菜呢?”
“传菜——”花苓仍旧浑身哆嗦着,其实她很想说,大人你看桌上那么多道菜,怎么可能让东方姑娘一个人端完呢!但她可没这个胆量,只得嗫嚅道:“有其他人帮忙,东方姑娘也端了一些。”
“你可以下去了。”霍平说话永远用一个没有起伏的声调,*的像把钝平的锤子一样。
花苓当下连滚带爬离开了大堂,她只是个胆小老实谨守本份的厨房小宫女,像上堂这种吓破胆的事,她这辈子也不想再来第二次。
东方语只是静静站在堂中,含笑冷眼看着,并不曾出声为自己辩驳半句。她要看看接下来,他们还准备了什么证据让她招供。
霍平是主审,这种传证的命令自然由他下:“来人,传文公公与武公公上堂。”
文公公武公公?
东方语轻轻动了动坠得手腕不适的镣铐,嘴角微微翘起,这两太监不是负责试菜与试针的公公吗?
不管姓文还是姓武,两位太监都是皮肤白净高高瘦瘦的人,两人在衙差监押下,几乎是踮着脚尖急促地走进公堂来的。
“两位公公,本官现在问你们,这张桌子上的饭菜你们都事前试过的吧?”
两位公公似乎也是第一次听到徐立的声音,乍一听闻,也齐齐吓了一跳。
但他们的定力明显比花苓要好,两位公公只是微微一怔,脸色随即回复了平常。
“回大人,奴才负责用银针试菜,陛下起筷前,奴才确实用银针一一试过这些食物,银针当时一直是雪亮的,证明菜肴里没有掺毒药。”说话的是斯斯文的文公公。
“回大人”高高瘦瘦的武公公,只两撇浓眉与他的姓氏相符,“奴才负责试菜,你看,奴才吃下那些菜到现在,一直都好好的,跟平常一样,证明菜肴里确实没有毒药,说句不怕大人你笑话的话,奴才就是连腹泄也没有。”
风昱一直紧张地看着二人,听完这番话后才略略放下心来。
东方语见他紧张的神情,心下有些感动又觉得有些好笑,这家伙怎么将事情想得这么简单,两位公公既然为陛下试菜多年,一定不是轻易就可以被收卖的人,而且,她总感觉对方张的网并不在这。
“两位公公”管正两眼冷光闪烁,略黑的嘴角扯着诡异的笑,“你们一般是习惯于等陛下就座之后才试菜,还是怎么样?”
文武两位公公默默对望一眼,然后文公公道:“我们通常都等传完所有菜上桌,陛下就座之后才会开始试菜。”
霍平眉梢动了动,接着问:“那碗筷是谁布的?是在上菜前还是上完菜后再布?”
“回大人”武公公的声音同样也细细柔柔,他似乎有意无意看了东方语一眼,才道:“传菜有专人传,同样布置碗筷,也有专人负责;只不过东方姑娘习惯事事亲力亲为,所以在上完最后一道菜肴后,她就动手布置碗筷,待陛下就座后,我们才上前一一试菜。”
“是这样。那本官再问一个问题。”霍平看了看堂下明明被手镣脚铐锁着的,却一直镇定自若的少女,又道:“陛下专用的碗筷你们当时有没有试验过?”
文公公脸色微微变了变,谨慎答:“这个——陛下专用的碗筷也有专人负责,测试有无毒物沾染,并不是奴才们能做的。”
“这就是说,东方语是在陛下之前最后一个接触到碗筷的人了。”管正淡淡接话,那斜斜流过的目光怎么看都透着不同寻常的诡芒。
两位公公交汇了一下眼神,随即齐齐点头:“是。”
霍平挑了挑眉,手一挥,道:“两位公公可以下去了。”
东方语心下暗暗寻思起来,两位公公的证词相当于为她先洗脱了在菜肴下毒的嫌疑,却又将她拖入到另外一个隐蔽的漩涡里。
她抬起头,静静盯着金丝楠木石桌上那套金贵的帝王御用碗筷。
风昱看见她的神情,也眯起一双勾魂桃花眼,眸光闪动扫凝那张楠木石桌上的东西。
霍平朝二人掠过一瞥意味不明的目光,再次沉声道:“将宫女花信带上堂来。”
东方语怔了怔,脑海里似乎对花信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衙差很快将另外一名宫女带到了公堂上。
宫女脚步拖沓,缓缓走到东方语旁边站定,在衙差半强逼下僵直跪下。
东方语略略扭头看过去,宫女身上穿的是宫里最低等的服饰,从宫女额侧垂下的毛燥松散发丝,只能隐隐窥到宫女脸色憔悴中泛着乌灰,轮廓极端瘦削,表情甚是木然,眼珠也呆滞得几乎不会转动,就像一尊会呼吸的木偶般。
东方语极快地皱了皱眉,她似乎认不出这个宫女到底是谁?更想不起跟她又有什么交集?
只不过这么差的脸色,这么差的服饰……,东方语脑中灵光一闪,蓦地记起一个地方来。
杂役房!
这个宫女满脸愁苦,一定是来自粗役繁重杂役房的人。
是了——当日她还在凤栖宫时,曾有一个为人十分单纯的小宫女每日陪着她去奇珍园拾落花。
不过半月时间,繁重的劳役就将一个原本鲜娇明媚的宫女辗榨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难怪当日皇后将宫女驱出凤栖宫罚进杂役房时,宫女会害怕得全身发抖。
“花信,现在本官来问你,你抬起头来看一看,还认不认得旁边的人是谁?”管正似乎在三位大人中性子是最急切的,每次有不同证人上堂,都表现得那么迫不及待。
宫女花信慢慢抬头,在看见东方语淡定还隐隐含笑的脸庞,呆滞的眼睛忽地浮出一抹亮色。
“回大人”花信不敢直视上面那三位面容严厉的大官,只匆匆抬头一瞥,便快速低垂下去,“奴婢认识她,她是东方府的二小姐,奴婢曾服侍过她一段时间。”
“好”东方语最烦那个人开口了,虽是短促一个字,但他尖冷沙哑的声音立时惊得跪地垂头的花信双肩抽动了一下,“那你说说,你服侍时,她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
东方语脸上依旧是平静带笑的表情,似乎这一拔一拔被传上堂的宫女太监跟她没有什么关系似的。
有人瞄了瞄她一直老神在在,波澜不惊的绝色面容,眼底闪过一抹痛恨,随即冷冷道:“东方语,你不会说你不认识这个宫女吧?”
少女微微挑眉看了过去,眼角含着一抹讥讽浅笑,管正在她特别明亮清澈的目光下,略略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头。
花信咬着下唇,偷偷瞟了一下东方语,又掠了一眼上面危襟正坐、满脸诡暗的管正,小声道:“奴婢记得当时在凤栖宫,东方姑娘曾说过,是皇后娘娘特意恩准她到奇珍园走动的,是以有一段日子,东方姑娘每天用过早膳之后,都会到奇珍园去。”
霍平淡淡看了一眼东方语,沉声问:“她到奇珍园都做了些什么?”
“东方姑娘也没做什么,她每天清晨去奇珍园,一般都会先赏赏新鲜盛开的鲜花,然后再仔细收集一些新鲜掉落的花瓣。”
“捡花瓣?”管正似乎并不打算掩饰他的急切,略略看了霍平一眼,立即便紧接着问花信:“她要那些残落的花瓣干什么?”
花信回想了一下,缓缓道:“东方姑娘是个很能干的人,她之所以认真仔细地将落花分类收集起来,是要拿那些花瓣制作一些不同功效的美容花露膏。”
“当然,东方姑娘用落花做成的美容花露膏,并没有打算给别人用,因为她不想让别人误会她。”花信似乎怕上面三位官员会误解般,又急急道:“就是奴婢,也在恳求了她很久,她才送了一些给奴婢,但那些都是纯粹用掉落的花瓣做成的,绝对没含有其他东西,而且美容效果很好。”
“哦?东方语懂得收集花瓣自制美容用品?”霍平眼里流过一丝不明的玩味,与他左侧的徐立交换了一下眼神才道:“那她平常都会跟你说些什么?”
花信飞快看了东方语一眼,又立即低下头,小声道:“东方姑娘在收集落花的时候,大多数跟奴婢说的都是跟花有关的事情,比如说什么花跟什么花不能混在一起用,假若不小心混用了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后果,假如不小心误食某些相克的食材,又该怎么去补救,等等。”
“这么说来,东方语对食物或者植物相克方面很有研究了。”管正沉滑声音里含着冰冷讥笑。
那种笑声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已经牢牢捉到别人把柄,随时可以将别人钉死一样。
东方语静静听着,心下渐渐漫过一种很怪异的情绪。
霍平看着花信,继续问:“对于东方语所说的这些知识,你当时有没有做什么笔记之类的?”
“回大人,奴婢、奴婢并不识字。”
从右至左,管正、霍平、徐立听闻这话,面上齐齐露出反应不一的表情,有人隐隐表露出惋惜的遗憾;有人脸色似乎略略松了松,有人扬眉泛着深不可测的目光。
不管三位官员心思如何,风昱已为花信这番话深深皱起了眉头。
“那你是如何牢记东方语所教导的那些东西的?”管正随即飞快问,希望花信最好能提供点实质有形的证据。
然,花信将头埋得极低,似乎不敢接触他的目光般,就连他脸上的神情也不敢面对,小声道:“奴婢、奴婢就是看着那些花,一面想像着若将相克的食物误用的下场……这便记牢了。”
想起那人的交待,管正眉头大皱,目光冷冷压掠过花信头顶,心下冷哼了一声:真是没用的东西。
霍平手一挥,对着花信淡漠道:“好了,你现在下去吧。”
直至此刻,东方语绝色面容上,依旧一片平静、无波无澜的模样,那明亮眼眸甚至还不时飞出几缕讥讽的眼风,淡淡掠扫三位会审官员各具特色的脸。
但花信的出现,花信的供述,让她心下渐渐起了一种,早被一步步诱入陷阱的感觉。
早在她还沾沾自喜的时候,对手已步步为营,一点点为她铺就一条不归路。
思绪百转间,又听得霍平道:“将宫女珑儿带到了公堂上来。”
东方语低头盯着自己因镣铐磨擦而殷红的手腕,长睫掩映着漫亮的冷芒,她不必再用心去猜测这位叫珑儿的宫女是谁,因为她知道这个宫女一定也是在凤栖宫里,皇后早早安排下的,到关键时候可以要她命的人物。
窣窣窸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脚步带起的微风里还夹着一股香气。
东方语无声冷冷笑了笑,这宫女身上擦的可不是什么价格低廉的胭脂水粉,如果单凭一个二等或者三等宫女的月银,是绝对没有能力买得起这种香味的胭脂的。
叫作珑儿的宫女随后站到了与她并排的直线上,很识相知礼地立即跪下,跪姿简直像受过专业训练般,完美得让人找不出一点瑕玭来。
东方语眼角瞄见珑儿别在腰带上的香囊,目光再在珑儿极力隐藏却又似故意让人看到的,戴在颈项那条粒粒饱满圆润的珍珠项链,眼神渐渐便深了。
对这位珑儿,东方语心下不免略略有些期待起来,皇后费心赏赐如此贵重的首饰,不知这位珑儿又能为三位主审大人带来什么样重要的信息。
“奴婢珑儿拜见三位大人,不知三位大人想要知道什么,只要是珑儿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则必尽。”声脆如玉珠落盘,节奏分明却又十分舒服悦耳。
管正的目光似乎一霎添了几分晃晃扎眼的亮。
三人中最寡言的徐立似乎也对这个相貌一般,但声音极吸引人的宫女起了一丝兴趣,竟抢在管正之前,刻意压着声音里的尖利道:“珑儿,你站起来,先认一认旁边那女的,看认不认识?”
珑儿又娇脆脆道:“谢大人。”随后便站了起来,还径直走到东方语跟前,很仔细地观看起东方语长相来。
半晌,才听得珑儿恭敬十足道:“回大人,东方府的二小姐曾在凤栖宫作客一段时间,奴婢虽未指派到二小姐跟前侍候,但总见过几面。”
这就是认识了。
管正露出满意的笑容,眼光亮亮地盯着珑儿看了看,道:“据说你手里有东方语不小心遗失的东西,这可是真的?”
“回大人,自然是真的,不过奴婢手里的东西并不是二小姐遗失的,而是她自己藏在衣服里,换洗时忘记取出来的。”
霍平盯着一脸娇色的珑儿,疑惑道:“既然皇后娘娘没指派你去服侍她,她的换洗衣服怎会到你手上?”
“这个大人有所不知,奴婢虽不直接到二小姐跟前侍候,但却管着底下侍候二小姐的其他人;她们也是无意中发现二小姐放在衣裳里的东西没有取出来,因此交到奴婢手上,奴婢原本想着要将东西交还给二小姐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所以那东西至今还在奴婢手里……。”
东方语心下倏然卷过阵阵凉意,她已经知道珑儿手里拿的她的什么东西。
那些东西与皇帝的中毒事件……!
徐立略感兴趣问:“那此刻那些东方语遗忘的东西是否就在你身上?”
珑儿娇声轻笑:“大人们传唤奴婢到堂上,为的不就是那东西吗?奴婢怎敢不带来呢?”
“大人们请看,二小姐曾经遗忘的就是这件东西。”她娇娇微笑着,从身上掏出一只很特别的小包。
说它特别,是因为那只小包,开口处是用一根细绳串连的,只要在打结处轻轻一拉,袋口就能松紧自如;当然最特别的还不是这点,而是那只用上好布料缝制成的小包,正反两面皆只绣了一个十分怪异的图案。
那图案简直就是用来做醒目标识的,似是生怕别人不认识一样,居然用扭曲的针法、单一的丝线绣着一个大大的语字,但最让人觉得怪异并且一眼就知道它主人是谁的,是这个语字图案,那个口字的绣法,竟然用多股混扭的瑰红丝线绣着夸张上扬的开口笑。
那张扬得意的唇形,活脱脱便是堂上穿着白色囚服,却仍然风姿不减的绝色少女翻版。
这件东西,就算她想否认,只怕也没有一人肯相信不是她的东西。
东方语在看清珑儿特意扬得极显眼的东西后,忍不住小声咕哝了句:“这年头,做人果然还是低调点好。”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霍平眉头紧拧道:“将东西呈上来”
衙差将东西从珑儿手里呈到了主审官面前,管正几乎没有细看,便立时道:“宣两位御医到堂。”
虽然太后皇后这些站在后宫权势顶点的女人们没有到场,但对于三司会审要调用御医一事,还是极力配合的,衙差只出去一小会,便有两名御医匆匆来到了公堂上。
霍平将掂了掂那只特别的小包,对御医们耳语了几句,随后只见两名御医拿着那只小包转入了堂后,只眨眼的功夫,两名御医便面色凝重地出来了。
“三位大人,小包里的各种粉末,多是具有毒性的。”
霍平看了看堂下丝毫不见慌乱的少女,对两位御医淡淡道:“辛苦两位了,两位先请回吧。”
御医们刚转身,管正便迫不及待扯眉发威,冷喝了起来:“东方语,事到如今,你还何话可说?陛下身上的毒一定是你下的!”
东方语不惊也不怒,气定神闲眨着明亮清澈眼睛,懒懒睨过去,半晌,轻声嗤笑道:“大人,如果我丢了一头猪,又恰巧在你府上看到一头同样的猪,那我是否也可以认定,大人府上那头猪就是我丢的那头呢?”
“你……”管正立时被问得满面灰黑,半晌,涨红着脸,怒道:“事实摆在眼前,你休得狡辩。”
“哦,事实吗?”少女凉凉瞟着他,嘴角勾出一抹讥讽,慢条斯理道:“事实是,没错,大人手中那只小包确实是我遗失的那只,但承如珑儿所说,这东西已在她手里有好长一段时间,说到这,我倒想问问这位珑儿姑娘,既然你早知道这是我的东西,这么长的时间,又怎么会连交还一个小东西都找不到时间呢?”
她略一顿,也不待珑儿说话,便又快速道:“莫非珑儿姑娘是故意不还的,好专门等着在今天拿出来立功呢?”
珑儿眼内狡色一现,随即低头辩道:“二小姐冤枉奴婢了,奴婢只是一个宫女,可比不得二小姐你在皇宫里来去自如。”
东方语无所谓地看了看她,继而微扬起头,淡淡望着管正,慢吞吞道:“管大人,你说我狡辩,那容我再请问大人一个问题。”
管正张嘴,随即在霍平沉压含怒的眼神里哑了声。
东方语便笑晏晏道:“我吃的饭是用白米煮出来的,大人你吃的饭也是用白米煮出来的,难道我能因为这两碗同是用白米煮出来的,却绝不相同的饭说成是同一碗饭吗?”
“你、你……”管正涨红的脸又蓦然转成了黑,当堂你了半天,到底只能指着笑微微的少女,咆哮了句:“哼,你再巧言善辩也没用,要不是存心不良,你的小包里怎么装的全是毒药!”
东方语听罢,露出你十分无知兼好笑的神情,斜眼懒洋洋睨着他:“大人,我只承认那个小包就是我的,但你怎么证明里面那些毒药就是我的?大人要记住,这只小包离开我手里有好长一段时间了,谁知道当中,会不会有谁故意放了毒药进去构陷我呢?”
这是赤果果挑衅性的质疑!
这话无疑将所有可能接触过那只小包的人都给绕了进去,变成了意图构陷她的对象;就连凤栖宫那位也不例外。
即使有人心存怀疑,谁又敢当着三大官员的面当堂提出?
东方语根本就没有半点身为嫌犯的自觉。
管正的脸勃然绿了;霍平的脸色也沉中泛黑;徐立眯起眼睛,从下垂嘴角里嘿嘿飘出几声森然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