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悄然来临,安静如水的寂寞黑幕下;那眉目清丽的少女死气沉沉愣在耿府花园一角,保持着仰头拉长脖子的姿势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叀頙殩晓
“啾啾……”
“啾啾……”
连续两声高低富有节奏的鸟鸣声倏地划破夜的沉静,耿言暖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一刻,听到这几声清脆鸟鸣声的欢喜激动。
“小曼,你听,他来了,他终于来了……他来了……”
耿言暖激动得语无伦次,在喜极而泣的欢喜里,忍不住拉着小曼原地转起圈圈来。
随着鸟鸣过后,便是散发着淡淡沁人心扉的墨香信笺飞越过高高的围墙,安静落入了神情激动近乎疯狂的少女掌心里。
耿言暖在看见熟悉的字迹,几乎毫不避讳地当场急匆匆便拆开信封读了起来。
除了一如既往的诉着绵绵情意;信笺中间还夹有一朵并蒂莲的标本。
耿言暖轻轻将那已干枯的脆嫩标本贴近胸口心脏跳动处,闭上眼睛,慢慢细细品尝着这盼望噬骨相思的幸福甜蜜。
半晌,才缓缓重新睁开眼眸,翻开信笺另外一页。
那里只写了廖廖几行藏头诗。
耿言暖费了好大心思才将那藏头诗的含意给弄清楚。
小曼问她到底说了什么,她只微微含羞带怯地笑了笑,却是将那信笺紧紧贴着胸口,然后如珠如宝般欢天喜地进屋休息去了。
翌日傍晚时分,耿言暖早早用过晚膳,还让人为她精心梳妆打扮了一番;然后去见耿夫人,找了个理由出府去了。
对于耿言暖如此反常的举动,耿夫人只道是女儿在府里心情郁闷,想着让她到外面散散心也好,反而有丫环贴身陪着,不会有什么闪失;而小曼虽然猜不出耿言暖出府的目的,但她觉得这事肯定跟东方家的大少爷有关。
一路上,耿言暖清丽眉目都透着一股欢喜雀跃、兴奋中又含羞带怯的表情,小曼在耿言暖直达荣升戏院门口时,才明白自家小姐想去什么地方。
耿言暖只在戏院门口站了站,随即便有人匆匆往她手里塞了票子,待她想要从人群中寻找那人的模样时,却发觉完全无迹可寻;无奈之下,她只得带着小曼进入戏院,按那票子所示的位置坐好。
戏台上,很快响起了开锣的鼓声,第一场唱的是令人几番唏嘘的牛郎织女的故事;就在耿言暖心不在焉听着,又为戏词感动得感同身受的时候,在她身后稍远的桌子,低低传来了她日思夜想那人的声音。
小曼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戏台上精彩戏文的故事里,并没有发现耿言暖激动的异状。
按着东方贤的指示,耿言暖尽管十分想念心上人的容颜,但却顺从地听从了他的劝告,只是低声娇怯地说着什么,却一直没有敢回头去看那心上人一眼。
第一场戏结束的时候,有不少观众走动,那一直温存与耿言暖诉衷情的男子,也趁着这个时候悄然离开了荣升戏院。
但耿言暖这一刻,即使只能听听心上人的声音,她内心也是充满着澎湃的欢喜与甜蜜。
以至于在回去的路上,好几次都因为魂不守舍而踩到了小曼的脚跟。
自此之后,耿言暖几乎隔三岔五都会找理由出府;而耿夫人眼见她心情日渐开朗,之前清瘦的身子也缓缓变得丰腴起来,耿夫人自是心头欢喜,除了暗中叮嘱小曼照顾好耿言暖之外,还暗下让多名家丁暗中跟去保护耿言暖的安全。
不过,耿夫人所派这些家丁,每一次跟着跟着,就会失去耿言暖的踪迹,而待他们急急惶惶寻找时,耿言暖又会再度安全出现在他们面前。
对于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家丁们很一致对耿夫人缄默其口,反正他们的责任只是保护耿言暖不发生意外便可;现在,虽然耿言暖暂时离开了他们视线范围,但人却一直都是安全无虞的,他们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无端受到耿夫人责罚。
这一晚,耿言暖依着早前与东方贤暗中约定,到了允东戏院指定的位置坐好。
待戏台上的戏开锣之后,在耿言暖身后隔一张桌子,再度传来了她心心念念那人的温柔声音。
起初是隐晦的诉着相思,但越到后来,那人的声音越发烦燥不安,就在耿言暖心中忐忑的时候,那人竟突然低低叹息道:“言暖,我对你的心意日月可鉴,苍天可表;无奈现实里有人横加阻挠,令尊令堂似乎对我颇为不满,还再三告诫我……,唉,若是无法得到父母祝福,我怎能……。”
“唉,算了,长痛不如短痛,今日你我一别,他日再见遥遥无期,你还是把我忘了吧,令尊令堂坚持会给你找到更合适的夫婿,我唯有祝福你日后过得幸福……”
“别了,我的解语花!今生能在茫茫人海里遇见你,是我最幸运的事,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梅亭春雨……”
男子声音极低,语速飞快;待耿言暖听着听着,骤然发觉不对劲的时候,她急急回头,欲要与心上人表明决心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男子清瘦落寞的背影,全身被一股萧索的味道深深笼罩着,却在她一瞥之间,已迅速离开了她的视线。
“不……东方大哥!无论如何,言暖今生绝不负你!”她眼睁睁看着男子一身悲伤出了戏院,想要追出去,却又一瞬不见了男子落索的身影;她忍不住当场泪如雨下,语不成调,泣难成声,双目含泪晶莹如珠,却不得不忍住激动悲凄的哭声。
接下来,耿言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府里的;她只知道这个夜晚,她一直睁大眼睛,躺在床榻之上,却双眼放光,直勾勾盯着帐帘,一夜无眠。
就在这个辗转难眠,相思成霜的夜晚,耿言暖在心中暗暗做了个决定,一个足以改变她一生的决定。
天际刚刚透出一丝浅青的鱼肚白,勤劳的鸡便声声啼鸣起来。
而耿言暖更是顶着两个深深的黑眼圈,在听闻第一声鸡啼之后,便激动地一骨碌自床榻上翻身起来。
负责守夜的丫环看见她如此反常的早起,当时吓得眼睛瞪大如铃,揉得眼睛都通红了,似乎仍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一样。
耿言暖没有理会她的惊诧,皱着眉头,掠了她一眼,直接而快速吩咐道:“妙儿,别愣着了,赶紧打水让我梳洗。”
妙儿愣了愣,在她略带凶恶之色的眼神下,立即愣着跑了出去,在心里嘀咕着小姐的反常,神智还在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状态。
耿言暖很快梳洗完毕,之后只随便喝了两口水,便急着到前院正屋去拜见她的父母——耿原夫妇。
她过去的时候,耿原两老才刚刚起床,连洗漱之事也未曾完毕,看见女儿反常的神态,与她满脸倦色,却眼神熠熠的模样,两人默默对视一眼,一时都在心下惊诧莫名。
耿言暖心急如焚地等待着耿原夫妇梳洗完毕,也不等二人用早膳,便双膝一跪,来个了未语泪先流的委屈自怜姿态。
凄凄然道:“女儿今天有一事求爹娘成全,若你们成全,女儿便起来,若你们执意不肯成全,那女儿今日便一头撞死在你二人面前作罢。”
耿原夫妇看见她这副模样,再听到她竟然以死明志的决心,一时心神大震,两人心下立即起了不祥的感觉。
耿原脸色沉了下去;而耿夫人毕竟慈母心切,看不得爱女这副委屈凄切的模样,心下凛然大震之外,当即极为心疼,欲要上前将耿言暖扶起来。
“暖儿,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跟爹娘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快起来,有什么话,起来再好好说便是,何必跟爹娘来这种闹心的事。”
耿夫人敛去神色的疼惜之情,语气多了几分严厉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无论平日你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过份,我和你爹都会满足你。”
“爹、娘!”耿言暖微微昂起了头,一脸泪痕看着耿原夫妇二人,却仍旧挺直了腰跪在地上,固执道:“我知道你们向来疼爱我,可今天我要说这事,非比寻常,你们若是不先答应,我今天是决计不会起来的。”
“好了!”耿原皱着眉头,沉沉横了耿言暖一眼,这个女儿虽说从小被他们娇惯着养大,但一向都温驯听话,从来不曾违逆他们,如今这情形,还是他们头一次见,所以耿原的神经顿时绷了起来,“你究竟有什么话就说吧,跟我们还用卖关子讲条件吗?”
“就是啊。”耿夫人看了看丈夫泛黑的脸,也柔声跟着帮腔劝道:“暖儿,只要你提的是合理的,我们什么都会应允,你还是先起来,再说话吧。”
“不,爹娘。”耿言暖生平第一次做出忤逆父母的决定来,她虽然心里害怕,但脑里一直萦绕着那男子满含悲伤落索远去的背影,便是这个背影让她有勇气坚持跪在这里,“我求你们,就答应让我嫁给东方家的大少爷吧!”
耿原夫妇闻言,登时惊愕得瞪大眼珠,二人面面相觑了一会,才齐齐转头吃惊地盯着跪在地上神色倔强的少女。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坚持不肯起来,要他们成全的会是这件事。
“暖儿。”耿夫人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才幽幽道:“不是爹娘不肯成全你,而是……他们东方家欺人太甚,爹娘担心你这样嫁过去,将来会受委屈。”
“娘,我不怕受委屈,而且女儿确定,他不会让我受委屈的。”想到那个人,耿言暖心里便一甜,她跪在地上,一直保持着同一姿势纹丝不动,睁大双目,定定亮晶晶晃着光芒看着耿原夫妇,“你们只要答应我,让我嫁给东方家的大少爷,我马上就起来;否则,我今天就是跪在这死……”
她说着,咬了咬微颤的嘴唇,睫毛掩映的眼底露出一丝愧疚,她从来孝顺爹娘,做出这样违逆之举实属第一次,不过,她也是迫于无奈……。
只希望爹娘看在她坚定的决心,一定要答应她才好!
耿原皱着眉头,声音冷了下来,他沉着脸,端起一家之主的威势,冷声道:“暖儿,够了,你别再胡闹了,一个姑娘家,说这样的话,也不知道害羞。”
“爹!”耿言暖吃惊地抬头,看着原本慈和的父亲,此刻端出一副陌生的严厉面孔,脸微微红了红,“女儿已经决定了,不管你怎么说,女儿这一生非东方大哥不嫁,你们今天若是不答应,那就让我死在这好了!”
“你……!”耿原又气又怒,一掌拍在桌子上,一时连声无奈叹息:“孽障呀孽障!”
耿夫人望望丈夫又看看女儿,一时也是气恼难消;她盯着女儿清秀面庞少见的坚毅之色,脑里忽有什么闪过,连忙问道:“暖儿,你实话跟娘说,你这些日子是不是曾偷偷见过东方家的大少爷?”
耿言暖闻言,略略垂下眼眸,小脸瞬间露出娇羞夹杂着甜蜜的神态,她害羞地瞄了耿夫人一眼,小声道:“娘……,我是见过东方大哥,不过,我们相处的时候一直都发乎情而止于礼,东方大哥很尊重我,从来没对我做出什么越礼的行为来。”
“孽障,私相授受,还敢说没做什么越轨行为!”耿原气怒交加,狠狠地盯了耿言暖一眼,大掌又往桌子上重重一拍。
耿言暖似乎被他厉色疾行的模样给吓了一跳,双肩在他拍桌声中微微震了震,却仍旧倔强地低着头,道:“爹,你别说得那么难听,你明明知道,在这之前,我和东方大哥就已经……已经两情相悦!”
“你……你……”耿原登时被耿言暖直白的言语气得呼吸不顺,颤颤指着她,你了半晌也骂不出下句。
耿夫人见状,当即又急又恼地瞪看着针锋相对的父女二人,道:“好了,暖儿,你别再气你爹了;老爷,你也别再只顾着生气了;按我说,这门亲事你起初不也赞成吗?现在既然暖儿中意,那不妨再重新考虑一下这事?”
“哼!考虑什么!”耿原在耿夫人的动作下,终于缓缓顺过气来,闻言,却忍不住又瞪了耿夫人一眼,气恼道:“你难道忘了,当初那个东方夫人是怎么对待咱们的?”
“欺骗了我们耿府一次又一次,难道我耿家的女儿除了她东方家之外,就再也嫁不出去了!”
话说到这份上,耿言暖咬着嘴唇,心里漫过莫名气恼的悲哀;为什么一定要拿她的婚事与大哥捆绑在一块?为什么就不能考虑考虑她的感受?考虑考虑她日后是否幸福?
她越想越觉心下郁愤悲苦难平!
耿言暖泪眼婆娑地掠了耿原夫妇二人一眼,忽地咬了咬牙,头一低,提着裙摆站起来,便一头往边上的柱子撞去。
“爹娘,既然你们非要反对这门亲事,女儿自觉今后生无可恋,不如现在就在这了此残生!”她含恨悲怆的哭声里,眼见就要一头撞上柱子,触柱而亡。
耿夫人被这突发的一幕吓呆了;耿原瞅见耿言暖的举动,当即猛地站起,三步并作两步冲着耿言暖奔过来,幸好来得及从后面拽了耿言暖的衣裙一把,耿言暖撞到柱子的时候,只是头皮轻轻擦过而已。
不过即使这样,耿言暖如此激烈的举动,也着实将耿原夫妇吓了一大跳。
“暖儿,你可别做傻事来吓娘!”耿夫人刚才惊吓软得发抖的双腿,在看见耿言暖只是轻微擦伤之后,终于镇定了些,她一边白着脸一边急急过来将耿言暖抱住。
“娘……”耿言暖闭着眼睛,任凭两行苦涩眼泪潺潺而下,“没有东方大哥,女儿以后可活不下去……!”
耿夫人看着意志坚决的女儿,有些无助地望向耿原。
后来,在耿言暖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逼迫下,耿原夫妇终于同意重新再考虑与东方府的婚事。
这天,东方府为了招待耿原夫妇,再度热闹起来。
虽然耿原夫妇是逼于女儿以死相胁的无奈,才到东方府再次谈起之前已经谈砸的婚事,但两人见到夫人之后,却无论如何不愿输了气势,一见面便将该谈的条件一一列明出来。
耿原道:“东方夫人,虽说我家的祈儿脑子不太灵光;可他其他方面样样都好;配你府上庶出的小姐,说句不谦虚的实话,那可是低就了。”
夫人闻言,只得硬挤出僵假的笑容,应道:“那是,那是。”
耿夫人看她怏怏的神色,立时接口道:“东方夫人,我们来之前,已经调查过了,贵府的三小姐从小身体健康,目前也尚未婚配,我们觉得让她嫁进耿府,做耿府的大少奶奶最合适;如果你没什么异议的话,我们两家的亲事就这么说定,再也不变掛了。”
夫人垂下眼睛,沉默了一会,将东方秀嫁去耿府,换东方贤娶耿府唯一的千金;这事她之前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她之前觉得,一来东方秀日后应该嫁个更有前途的人家,至少嫁个能为东方府带来利益的人家;二来,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她这些年从三姨娘手中得过不少好处;不好将东方秀就这样嫁给一个傻子……。
但眼下,上次若不是东方秀莫名其妙跑出来捣乱;这门亲事早就谈成了!
“东方夫人,莫非觉得为难吗?”耿夫人见她沉默不语,眼睛一掠,立时透着咄咄逼人的口气,道:“若是夫人你觉得为难,觉得我们家祈儿高攀了贵府庶出小姐的话,那……”
“不为难,不为难!”夫人僵笑着,连忙将耿夫人那句带着威胁性的话给堵在了喉咙里,“不过这事,请两位还是容我先做好三小姐的工作,再商定其他的事情,好吗?”
耿夫人见状,情知心里悬着的大石落地;遂也不也太逼迫夫人,便笑道:“这是当然,毕竟嫁人可是人生大事。”
“多谢耿夫人理解。”夫人挤着僵硬的假笑,目送耿原夫妇离去后,目光闪转,默默沉思了起来。
她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说服三姨娘,让东方秀自愿嫁到耿府当那个傻子的大少奶奶去!
夫人差人将三姨娘叫来全福院,委婉表达将东方秀许给耿府大少爷耿祈的时候,毫无意外的,遭到了三姨娘强烈不满的冷嘲热讽;但夫人到最后,仍旧冷了脸下着通碟,说是反正这门亲事已经定下,东方秀到时是愿意嫁也得嫁,不愿意嫁也得嫁,这可由不得她。
结果可想而之,三姨娘虽没有直接当场与夫人撕破脸,但两人的谈话到最后终是不欢而散。而夫人虽然口头放出狠话,只要日子一到,东方秀非要嫁到耿府不可;可说到底,若非东方秀心甘情愿,她总是不好对耿府的人交待;所以为了这事,夫人是连着愁得几天吃不好睡不香。
这天,东方语用过早膳之后,在连庭花园里拾取新鲜花瓣,四姨娘佯装出在府里随意走动,与她偶遇的样子。
“二小姐早。”四姨娘见到花园里俯身拾花的绝色少女,这满园芳菲的姹紫嫣红,与绝色少女卓绝的风姿容颜比起来,这满园景致竟然也让人觉得黯然失色;四姨娘垂下眼睛,眼底蓦然闪过一抹妒忌,“二小姐真有闲情逸致。”
少女微微抬头,转目看向神色幽深难窥情绪的四姨娘,笑吟吟道:“四姨娘早,这秋风凌落不懂惜花,我见着这些新鲜美艳的花瓣就此化成淖败污泥,实在可惜,难得光景甚好,自然愿意尽一已之力做个惜花之人。”
四姨娘望了眼她拾在蓝子里的各色花瓣,眼睛微微一转,面上露出似笑非的神情来,忽然幽幽道:“二小姐倒是有心;可惜……”
少女轻轻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含笑站了起来,眨着明丽流光的眼眸,看了看四姨娘,心下微微冷笑起来。
四姨娘一大早来这朝她露出这种神色,分明想做那落井下石之人,却又作出这姿态想以清高孤傲自许。
不就是想在她这讨个主意——好让她的对头三姨娘的女儿也落不到好吗?
那件事,本就是她想通过四姨娘的嘴传到夫人耳里的,不然,四姨娘以为今天真会那么巧在这偶遇到她吗?
“说起来,三妹妹的遭遇也真是让人唏嘘!”东方语眉眼略弯,露出同情的神态,敛了卓绝容颜灿烂笑意,幽幽叹息道:“我听人说,耿家大少爷除了脑子因幼时高烧落下毛病外,其他方面都好;唉……,不过,说到底他也是大少爷,三妹妹嫁过去也是享福,我们应该祝福三妹妹才是。”
四姨娘见少女露出这副惋惜遗憾的神态,一时怔了怔,有些狐疑地看着她,想道:这丫头该不会真对东方秀动了什么心思,想要搅和这门亲事吧?
东方语眼角微掠,便看穿四姨娘的心思。
若在以前,她一定会全力搅黄这门亲事,绝不会让耿府成为东方贤和夫人的助力;但现在,东方秀么——她一定会让东方秀嫁给耿祈,做一个人人称羡的耿家大少奶奶。
至于耿言暖以后能不能顺利嫁入东方府,成为东方贤和夫人的助力,这事可还得两说。
少女目光微转,那么悠然随意看了看四姨娘,明亮眼眸便渐渐流生出几分惊艳的媚丽华彩来。
“我听说,三姨娘娘家实为商贾之家,她的父兄多从事商贾活动,近年来似乎有意鼓励子孙一辈考取功名,涉足仕途,好弥补在别人眼中富而不贵的遗憾。”
少女的悦耳动听的声音悠扬随意,她俯身抬手间拾捡着片片随风跌落枝头,绽尽风华的花瓣,神情也是一派淡然写意,但她这番话落在四姨娘耳里,却霎时令到四姨娘心头大震。
四姨娘双目几乎一瞬露出了惊骇的颜色,但她转目所见,少女端的一副云淡风轻,完全随意无心的模样,愕了一下,随即立时略垂下眉睫,尽速敛去眼底的极度震惊之色。
三姨娘娘家一向只从事商业买卖的活动,而她似乎也曾听三姨娘无意提起过,三姨娘的父兄似乎确有因为子孙辈无人考取到功名而心怀遗憾。
如果这时候,有人对三姨娘娘家做一些能够满足……?
四姨娘心下剧烈地颤了颤,她略略低着头,眯起眼睛,静静掠看了眼那容光艳绝的少女,心头狂跳的同时,无端又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妾身听说这附近的鲜花最近盛开的势头都不错,妾身想到其他地方走走看看,这就不打扰二小姐了。”四姨娘微微一笑,朝东方语略一颔首,几乎飞也似的往别的地方走了。
东方语迎风站定,清风飞掠着她幽远的蓝衣裙裾,在色彩斑斓的繁花美景中,自成一幅动人心魄的绝美画面。
她眨着明丽流光的眼眸,懒洋洋掠了四姨娘急匆匆远去的背影,唇角轻扬,眉梢处也缓缓流漾出一抹令人妒忌的绝美笑意来。
看来四姨娘的心思转得还不错,她不过随意说了几句,四姨娘堵塞的心思一下就活络了。
东方秀——她的好妹妹,就只管等着好好嫁进耿府享福去吧!
不管怎么样,就算是嫁给一个傻子,她将来也还是大少奶奶,不是吗?
在四姨娘偶遇东方语之后不久,夫人很快差人再将原本态度强硬的三姨娘给请到她的全福院来。
三姨娘一进入院子,立时发觉到夫人的不同,上一回她进来的时候,夫人眉目间还透着隐隐忐忑,可眼下,夫人那张过于阴郁冷沉的脸庞,居然洋溢着胸有成竹的自信。
看见夫人这神情,三姨娘心里霎时一紧,心底更无端透着隐隐不安。
“妾身见过夫人。”眉目打量不动声色着夫人,三姨娘却还是遁规蹈矩的给夫人行了一礼。
“哦,你来了,快坐下吧。”夫人面上竟然透着笑意,三姨娘见状,心下更加吃惊得紧。“今天请你过来就是闲唠几句,不必拘束,讲究这些虚礼。”
三姨娘只得勉强笑了笑,依着夫人的意思在夫人旁边的位子坐下。
夫人悠然呷着茶,让三姨娘坐下之后,并不急着说话,她这样将三姨娘晾着,反而让三姨娘心下越发忐忑紧张起来。
过了一会,三姨娘见夫人还是没有开口的打算,当下皱了皱眉,语气微微透着不耐,道:“夫人,不知你今日唤妾身前来,究竟有何紧要之事?”
“哦,没什么事,就是想和你闲唠几句而已。”夫人轻轻搁下茶杯,眼皮掀起,不动声色地掠了三姨娘一眼,微微笑道:“我听说你娘家中的父兄似乎有意涉足仕途,一直鼓励子孙们勤勉进取,以期考到功名好光宗耀祖,对吧?”
三姨娘心下一凛,那种不安预感在瞬间越发强烈起来。
她看了夫人一眼,见夫人神色缓和微笑间表现得十分端庄大度,心里便越发摸不准夫人的心思,想了一下,她才小心翼翼答道:“多谢夫人关心,不过妾身父兄之下的子孙一辈资质愚钝,虽有心考取功名,却没有什么惊人的才学,想来这光宗耀祖的事只能成为憾事了。”
“三姨娘,其实按我说,你娘家父兄的子孙辈并非资质愚钝,而是——缺乏一些适合的机遇而已。”夫人撑着双目,情绪不显地看定三姨娘,又微微笑了笑,道:“如果三姨娘有心,我想,他们离出人头地之期定然不远,那令尊抱以为憾的光宗耀祖之事,到时想必也定能心愿得偿。”
三姨娘心头狂跳了一下,似乎终于从夫人隐晦的言辞里听出点不同寻常的味道来了。
她动了动嘴唇,嗫嚅了一下,才勉强干笑道:“夫人真是说笑了,妾身娘家子孙辈的资质如何,妾身自信还是了解几分的;既然他们没有这个能力,那自不应逞强才是。”
三姨娘说罢,看着夫人隐隐透着讥讽冷笑的脸庞,压抑着心头不安,飞快站了起来,道:“夫人,如果今天你没什么吩咐,妾身还是先告辞了,妾身突然想起还有些要紧事没处理,你看……?”
夫人看着她露出慌乱的神色,眼底冷芒闪烁的同时,嘴角微微勾出一抹得意的冷笑。
“哦,三姨娘既然有要紧事处理,那你先回去吧。”夫人略略一顿,看着三姨娘眉目间含着几分战战兢兢,不由得眼角一挑,声音透着某种逼迫的意味,幽幽道:“不过,我刚才的话,还望三姨娘你有空的时候,不妨好好考虑考虑。”
“这件能够让令尊光宗耀祖的大事,是否能在他有生之年成行,就在三姨娘你一念之间而已。”
“我想,以三姨娘你对令尊一片孝悌与尊敬之心,断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抱憾终生吧?”
三姨娘脸色微微变了变,夫人这透着威胁与诱惑双重效果的话,一下如一道晴天霹雳般砸在她心头上,炸得她心神大乱,这心里一时七上八下的,心神恍惚得厉害。
三姨娘顿住离去的脚步,微微转过头来,挤着难看的假笑,盯着夫人微露得意的脸色,半晌,方不带感情道:“多谢夫人关心。不过,妾身想,这能不能考取功名,成就光宗耀祖的事,并不是光靠妾身对父亲那一片孝悌与尊敬之心,所能够左右的。”
话虽这样说,但三姨娘这一刻的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甜酸苦辣咸俱全。
平常她回娘家的情景忽地便如历历在目般清醒浮现脑海里;父亲打拼多年,经商小有所成;鱼家虽算不上大富之家,但家境殷实,处于那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层面;但是,这富而不贵的情况,却在父亲每次被人轻视的时候,令他感触颇深,父亲近年来,愈加严厉鞭笞她的弟弟或小辈男丁们努力考取功名。
三姨娘一路心事重重回到自己院子。又想起每次她回娘家拿钱的时候,大嫂那副轻蔑看人的嘴脸。
令她七上八下的心情,更是一时难以拿定主意。父母终究会老,假若二老辞世之后,娘家由大嫂当家,那娘家给她的依靠,终究隔了一层;而秀儿——怎么说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骨肉;她后半生最大的依靠应该落在秀儿身上……。
这事,她得好好想想,真得好好为日后做长远打算才是!
三姨娘因着夫人这一席充满暗示的话,而整夜都在辗转反侧中难以成眠。
天色透亮时分,她才迷迷糊糊睡过去;但她还未睡到一个时辰,院里便忽然吵闹起来。
三姨娘不得不皱着眉,压抑着心头怒火,冷着脸下床去看个究竟。“出什么事了?都聚在这吵吵闹闹的?”
下人听到她开门的声音,一时齐齐回首望向她。
服侍她多年的婢女丽香见她脸色阴沉,眼底火苗簇簇,立时上前禀报道:“三姨娘,前院有人送信来,说是你娘家捎信让你即刻动身回去一趟;奴婢就跟他们说,三姨娘你昨晚睡得迟,这会还在休息,让他们迟些再进来,可他们硬说有要紧事,耽误不得……”
三姨娘听闻这话,心头莫名的一凛,她皱着眉头,冷声道:“罢了,我娘家的人真这么说的话,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是”丽香听罢,只得恭敬应是,然后让人将在外头吵吵闹闹捎信的人进来。
“奴婢越砚见过三姑奶奶。”来人一进门,先行恭谨给三姨娘行了礼,才道:“老爷有急事请你回去一趟,他还交待奴婢,务必让你即刻动身,说是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相商。”
三姨娘脸色泛青,冷眼瞥了越砚一眼,她知道这个三十上下的奴婢是近身服侍自己父亲的丫环;看这丫环的神态语气均不似作假,那父亲有急事找她便是真的了!
“好了,我知道了,我收拾一下,马上就回去。”
三姨娘将越砚打发走之后,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就在三姨娘心神恍惚的时候,马车在一座修得极为堂皇的府邸前停了下来,她挑起车帘昂头望去,“鱼府”二字便跃然入目。
她略略迟疑了一下,便拾步进入里面,鱼家老爷子——三姨娘的父亲,似乎早就等着她到来了。这下人一通报,老爷子便迫不及待地亲自出来迎自己的女儿进去。
看见父亲这种急切的态度,三姨娘心下更觉事情不妙。
接下来,果然跟三姨娘鱼花间预料的一样,鱼老爷将她带到单独的客厅里,又严令不许别人随便进入。
然后,竟然在三姨娘忐忑不安的时候,忽然双膝一屈,鱼老爷竟然对着自己的女儿下跪起来。
三姨娘一见这情景,立时吓得脸色苍白,惊慌之余自然手忙脚乱要将鱼老爷扶起来:“爹,你这是干什么?你这不是要折女儿的寿么?你赶紧起来说话呀!”
“花间!”鱼老爷双目暗光浮动,却坚持跪着不肯顺势站起来,“今天爹既然给你跪下了,你若不先答应爹的要求,爹就是拼着这副老骨头,是断不会起来的。”
三姨娘见他神色坚持,无奈地咬着嘴唇,眼神透着沉沉惊慌,心底冰凉一片,叹息道:“爹,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女儿就是,你怎么能跪女儿呢,你还是赶紧起来吧!”
三姨娘见他不肯就她伸手去扶,无奈急惊慌乱之下,只得也来个双腿一屈,对着鱼老爷在他对面直直跪了下去。
“花间,你知道爹平生没什么愿望,这辈子唯一觉得遗憾的就是,我鱼家不能出个当官的!”
三姨娘垂着头,闭上眼睛,没有看向鱼老爷,也没有答话,但她内心在挣扎中,已开始感觉到痛苦就如一个力量强大的漩涡一样,将拼命求生的她给无情地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