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轿夫将轿子放下之后,其中一人略略拉起了那块套着轿子的黑麻油布,留了一丝空隙出来;再然后,两人便迅速转身,退了出去。
东方语只听到一声嘎吱的关门声;然后一切又恢复了死寂的气氛,沉重压抑的空气一下扑面涌来,将她紧紧地扼圈在一起,那股有如实质的沉重感,几乎令她差点窒息。
她耸了耸肩,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弯腰自轿夫所留那线空隙,掀开那块又黑又厚的麻油布,再然后,从轿子里钻了出来。
出来之后,她虽然之前有了心理准备,但这会,她站定,看见眼前的情景,仍禁不住微微吃了一惊。
看样子,她竟然被人带到了一座空置的塔楼。
塔楼四下布满灰尘不说,竟然除了那扇大门外,连个窗户都没有,就是透气的风口,也开到最上端的位置。
微弱的光线与空气便是从那个巴掌大的风口透进来的。
东方语昂头望着那个黑黝黝的风口,勾起嘴角,冷冷地笑了起来。
她转身,提起裙摆,顺着狭窄的楼梯,往塔楼上面拾级而上,她总得弄清自己在的是什么地方才行。
然而,她一直不停地往上走,这座空置的塔楼,除了到处蒙满灰尘,显得年代久远之外,居然也简陋得可怕,高度倒是不高,只有三层高,每层间隔不到三米,但是,这三层塔楼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每一层都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开到最上端位置的通风口。
这就造成整座塔楼都黑黝黝的,光线微弱得很,只能让人依稀可辩塔楼内部的轮廓而已。
东方语一直往上爬,心便不断地往下沉。
在看完这座塔楼的结构之后,她又慢慢往地层走下来。
因为只有地层那里有简单的一张床,另外还有一桌一椅,而其他楼层,都空空荡荡,除了漫天招展的灰尘,便是随风摇曳的蛛网。
就在这时,却有一阵缓慢的脚步声自塔楼外面一步一步地透了进来。
那脚步走得非常缓慢,每行走一步,似乎还要摸索一番的样子,因为东方语侧耳倾听着,竟听到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揣测,那应该是外面的人用脚尖一步步踢探路面所发出的声音。
东方语怔了怔,一个需要不时摸索着前行的人?
这么说,外面正朝这塔楼走来的人,是个瞎子?
少女挑了挑眉,眼角往高处那巴掌大的通风口掠去,亮光微微,透着淡淡的晖黄色泽。
嗯,此时已是傍晚。
难道外面那人是来给她送食物的?
听那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东方语猜测着,那应该是个女子。
当然,东方语的猜测用不着持续太久,虽然外面那人一路摸索,走得仍慢,但仍用不了多久,那人就走到了塔楼跟前。
东方语原以为外面那人会打开门什么的;当然,为了防止她趁机逃脱,她觉得外面四周应该还有别人在暗处守着。
不过,很快,东方语发觉自己判断错误了。
外面那人并没有打开那扇厚重乌黑的门,而是蹲了下来,往地上抖抖索索地摸来找去,似是在找什么入口。
那人找了一会;似是终于找到什么机关入口。
东方语靠着那扇乌漆大门听了听,随即听到外面那人掏钥匙的声音,再然后,是打开锁头的声音;之后,是缓缓往外抠砖块的声音。
再然后,东方语惊奇地发现,在她身后,脚下,某处,被外面那人抠开了一大块整体的岩石砖块。
露出一个大约能容得一个人头的洞口,再然后,从那个人头大的洞口,有人从外面递了一些食物进来。
东方语此时没有关心那都是些什么食物,因为她整个人已经顺势趴在地上,她想从那个低到墙根下的小洞口看一看外面的情形。
只可惜,她几乎将脸都贴到地下,都什么也看不清,因为洞口外,有一袭青灰的粗布衣裳将洞口给牢牢堵死了。
东方语有些悻悻地爬了起来。如今她只能确定一件事,就是外面那人是个年轻姑娘,不过看样子,大概是个又瞎又聋的姑娘。
因为她刚才趴在地上试图往外看的时候,还高声地叫了两句;可外面那姑娘一点反应也没有,这就证明外面那姑娘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
东方语爬了起来,不过,她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布满灰尘的地面。这个时候,一种荒凉的情绪慢慢自她心底爬了上来。
她坐在地上发了一会呆,那瞎姑娘将食物递进来之后,似乎就完成了任务,她在外面站了一下。
“这是一些饭菜和水,天气冷,你赶紧趁热吃吧。”
就在东方语发呆的时候,外面那瞎姑娘突然轻婉柔和地劝说起来。
大概她并不知道里面关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所以她并没有使用什么敬语来称呼,只是语气平常,小心翼翼中透着一股亲切感。
东方语小小地惊愕了一下,随即心里又惋惜起来。
外面那姑娘会说话也没用,又聋又瞎的,就算她说话,那姑娘也听不见。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那暗中将她掳来此处囚禁起来的人,才放心让这样一个聋女来给她送食物,只有这样的人,根本没有任何办法给她传递消息。
外面那聋女劝说之后,又抖抖索索将原先那块整体的岩石砖块给放了回来,再然后,还拨弄了一些不知什么机关,然后,才锁上了锁头。
接下来,又是窸窸窣窣摸索着走远的脚步声。
脚步声逐渐听而不闻,四周又如死一般沉寂了下来。
东方语拿起地上的食物,站了起来。她早就发觉,这座看似古老的塔楼,结构其实非常结实,墙壁都是用硬度十分好的岩石砌成,而岩石的厚度也比普通的砖块要厚上三成。
她拿起食盒,走到那简陋的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打开一看,里面有比较粗糙的米饭,还有零星的两三块肉片,当然还有几条泛黄的青菜。
她看着这份简单粗陋的饭菜,轻松地笑了起来。
有荦有素,营养均衡,虽然色泽与味道不怎么样,但起码能够证明,那个将她秘密掳来此处囚禁起来的人,并不想,或者是不敢将她饿死。
就是吃食上,最多亦只敢拿这些比平常富贵人家粗糙一些的食物来应付她,而不敢拿那些发馊发霉的东西来强逼她。
东方语低头,开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即使不美味,也比一般的牢饭要好吃许多了;而她眼下的情况,说是坐牢也不为过;不过,认真比较起来,她可是比坐牢还要差一些,坐牢的人,除了有狱友可以说说话之外,也可以明确知道他们是犯什么事被关在什么地方;而不是像她眼下这样子,就像现代犯了错的干部,被关禁闭的样子。
可人家干部被关禁闭,都是因为犯了一些不大不小,并不涉及原则性的错误;但她却是什么也不知道。
莫名其妙的就到了这个不知什么地方的古老塔楼。
她很快就将那些粗糙的食物送进了自己肚子去;向来对待不美味的食物,她除了用它们填饱自己肚子外,从来不肯让它们糟蹋自己的味蕾。
她开始安静下来,回想事情的始末。
开始慢慢试图从茫然无绪中分析出一点端睨来。
她随宁楚来蛟玥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她的能力去救醒蛟玥皇帝。
想起这个,她便可以假设,如果她这次莫名被掳,也是跟她这个目的有关;那背后掳她的人,自然也是不希望皇帝醒来的人了。
可那个人又不敢将她往死里整,只敢这么不着调地将她秘密囚禁在此;那个人大概是不想将宁楚彻底得罪,又或者是惧怕她背后那些人的势力。
反正说到底,就是希望皇帝快点死翘翘;那个时候,那人的目的达到,大概就会将她放出去了。
东方语抱着双膝坐在床上;开始从心里反感蛟玥皇帝;也开始希望那个该死的家伙早日归西。
免得连累宁楚,还连累她在这活受罪。
她想着想着,大概因为塔楼的光线微弱,她居然很快又睡了过去。
并且一夜无梦,安安稳稳地睡到了天亮。
次日清晨,直到那聋女又过来送食物,东方语才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她愣愣自床上坐起,环视了一下自己身处的环境,半晌,忽然自我调侃起来。
看来她还真有随遇而安得过且过的特质;在这样的环境她居然睡得着;睡得着也就罢了,还睡得如此香;真是放心背后那人不会一刀将她在梦中给宰了。
她看着聋女自脚下那个小洞口往里递送食物,想了一下,决定再试试。
东方语懒洋洋瞄了地面一眼,立即就做了个五体投地的动作,然后,趁着聋女递送食物的时候,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聋女的手,随即大声地叫了起来,“喂,姑娘,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聋女突然被她抓住手腕,当即吓得惊恐万状,惊慌之下,聋女自然是大力挣扎想要挣脱她的束缚;但东方语可不给她机会挣脱,为了抓牢聋女,她趴下去的时候,已经将两手都搭了上去;狠狠地拖着聋女不放。
聋女挣脱不得,当下惊恐万状地尖叫起来:“啊,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东方语调整了一下姿势,想利用自己眼神的震慑力,从那个小洞口瞪视聋女,可她发现洞口实在开得太低,她根本没有一丝机会去瞪人家。
可她又不甘心就此放开聋女,只得狠狠地吼了一句:“你闭嘴。”
她吼完之后,强行拿手指瓣开聋女掌心,然后在聋女掌心写起字来。
聋女似是终于明白过来东方语根本无法伤害她,于是也渐渐从惊恐中平静了下来,感觉到东方语在她掌心写字,她似乎微微震了震,随即她轻和带着亲切感的声音,含几分戒备几分自卑轻轻响了起来,“你不用写了,我根本不识字,你写再多也没用。”
东方语愕了一下,随即颓然松了手。
不用怀疑,听聋女的声音,她便知道聋女说的是实话。
原本她不过是抱着侥幸的心理一试而已。
此刻,少女微微勾唇,漾出一抹苦涩的笑意,静静开在幽暗的塔楼里。
东方语松了手,外面那聋女却没有立刻离开,她在外面踌躇了一下,似乎从刚才东方语那一抓之中,感觉到东方语也是个女子;所以此刻,她心里隐隐的起了同情之心。
“他们就是看中我这个样子,又聋又瞎又不识字,所以才放心让我来做这活计;虽然我每天来回得走很远的路,可他们有给我工钱,有了工钱,等到过年的时候,我就可以给娘亲做件新衣……”
东方语听得心里一紧,其实从昨天她看到聋女那灰青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时,她就猜出聋女必定是出身贫苦人家。
她低头,往自己身上翻找了一遍;随即她懊恼地发现,她不喜袋银子,身上银票倒是有,不过面额太大,她觉得就这样送给外面那聋女的话,只怕会给聋女带来灾祸;这样她的好心就会变成害人的恶意。
东方语皱了皱眉,不死心地往自己身上再仔细地找了一遍。
随即她惊喜地发现,身上还有一些碎银。
她将碎银掏出,从那个洞口递了出去,当然,她的手并不能伸到墙壁外面;因为墙壁外面,还有机关,那机关将她的手给牢牢卡在了里面。
她将碎银放到机关附近,待会只要聋女锁上了锁头的时候,一定会摸到这些碎银的。
那聋女似是带着无限期盼的样子说了这句,忽然又怯怯地笑了笑,“啊,对不起,突然跟你说这些。”
“你还是赶紧吃东西吧,天气冷,东西放一下就该凉透了。”
她说着,开始抖抖索索塞上那块整体的岩石砖块,然后,开始摸索着将机关扳回原位。
她这一摸索,很自然摸到了东方语搁在那的碎银。
聋女拿起碎银捏了捏;随即她激动地愣了一会;然后,她忽然将那块整体的岩石砖块再拿了出来,而将碎银给东方语恭恭敬敬地放了进来。
“谢谢你的好意;可我怎么能无缘无故的要你的银子呢。”聋女轻轻说话,声音同样亲切,也同样没有称呼,但却微带着上扬的气态,听得出来是个颇有些骨气的姑娘。“你还是将银子收好吧;对了,你最好赶快吃东西,否则该凉掉了。”
她说着,又开始了不停摸索的动作。
东方语看着被她放进来的碎银,目光微微闪了闪,眼角一飘,手掌一摊,便将银子抄在了掌心里,她瞄了眼那个小洞口,在心里哀怨地嘀咕了起来:丫丫的,设计这个机关洞口那家伙实在是太有才了,让她每次想做什么,都得与地面亲密接触做苦卧撑来着。
她趴在地上,眼角瞄着洞口,抢在聋女将岩石砖块塞回来之前,眼疾手快地将手心里的碎银使劲往外面一掷;当然,她掷的时候,还得估摸着不能掷得太远了去。
免得待会聋女摸半天也找不到银子。
银子落地的声音只是一声单调的闷响,“噗”一声之后,她一个鲤鱼打挺,恶狠狠地跳了起来,一边拍着手掌里的灰尘,一边恶狠狠吼道:“丫丫的,改日我出去之后,一定要让宁楚将这座什么鬼塔楼给炸了,对;还要将它炸成平地为止。”
“太欺负人了,这简直!”
聋女听不见她在吼什么,也看不到她将银子掷了出去,可她却感觉得出东方语刚才做了什么。
她下意识地怔了怔,放砖块的动作随之一滞;她苦笑了一下,道:“姑娘,你何必这么做呢,我娘说过,做人可以穷,但不可以没有骨气,更不能无功受禄。”
东方语在里面站直,拍完身上的灰尘,眼神有些阴恻恻的,表情也有些恶狠狠的,她抱着双臂,死盯着脚下那个小洞口,也不管聋女能不能听见她说话,她直接凉凉道:“我才不管你要不要那些银子,我不过是嫌着放在身上碍事,想将它们扔了,这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
聋女在外面轻轻叹了口气,她虽然听不见东方语在说什么,但很奇怪的,她似乎能从这狭窄的洞口中,感受到东方语气息的变化,而她居然能从这轻微的气息变化,分析出东方语刚才表达了什么。
她知道,东方语的好意。
东方语将银子掷出外面,意思是那些银子是东方语自己遗失的。
要是被某个路人拾到,那自然算不上受惠;而东方语亦没有拿银子施舍谁的意思。
而这个幸运的路人——
聋女苦笑了一下,她将洞口重新堵上。然后开始蹲了下来,在地上慢慢摸索着,试图将那些银子找到。
好意可以被辜负;但善心不应遭践踏。
东方语懒懒抱着双臂,凭着厚厚的墙壁,听着外面不时传来的抖索声,嘴角慢慢勾起,美妙唇畔缓缓噙出一抹明暖如春风的微笑来。
聋女自早晨来过之后,到了傍晚时分,才又再度来到塔楼外面。
东方语早已饥肠辘辘,这个时辰,她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一天只给她送两餐食物。
那个躲在背后的混帐东西,总有一天,她会将他也逮到这来,一天只让人给他送一次食物,让他也饿饿看。
聋女似乎知道东方语已经饿急了,所以开机关抠岩石砖块的时候,都带着心急的味道。
食物很快递了进来;但聋女几乎刷一下就将手缩了出去。
也不知是害怕东方语会再次突然抓住她的手;还是在担心别的什么事情。
东方语的眼睛原本只盯着食物,因为饿得发昏的她,在听闻响动之后,唾液就在旺盛地分泌,等吃。
然而,聋女那刷一下缩回手的动作,却让她的视线无意之间吸引了过去。
她眼角那无意一掠,却掠见了聋女手指之间居然有了数道伤痕;而聋女原本被袖子遮住的手腕,因为聋女伸缩的动作,袖子惯性的往上扯去。
东方语无意一瞥之下,除了看见聋女手指上的新添的伤痕;也看见了被聋女藏在腕间的伤痕。
她心里的怒火一下便蹭地冒了出来。
“你告诉我,到底是谁将你打伤的?”
聋女缩手的动作很快,可她再快,也快不过东方语。
东方语就在发现她手腕也有伤的时候,突然便熟练地趴了下来,也顾不上是否会弄伤自己,刷地将手伸向那个洞口,闪电般的速度将聋女的手给抓住。
聋女被她这么一抓,当然大吃一惊。
她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而东方语无意弄疼她;所以她一挣扎,东方语立时便松了手。
“谢谢你关心,我没事;”聋女飞快将手缩回去,又拉了拉原本就不够长的袖子,“对了,姑娘,你赶紧吃东西吧,饿了一天,你一定饿坏了。”
她说着,似乎怀着几分歉意,轻轻叹气道:“我也想中午的时候给你送吃的,可他们不让,还说我要是再逗留……咳,你不快点吃东西,等一下凉了,可就难吃了。”
“你慢慢吃,我先走了。”也不知聋女在害怕什么,竟然连话也不敢再多说两句,便急急忙忙将洞口堵上,然后抖抖索索地走了。
东方语一面吃着那些粗糙的饭菜,一边垂下眼眸,想着刚才聋女那无心脱口的话。
她刚才说他们不让她送,还说要是再逗留……?
再逗留什么呢?
按刚才聋女急急忙忙离开的模样,大概是警告聋女不许她在这地方多呆了。
嗯,也许聋女不仅手上有伤,就是身上应该也有伤;而聋女所受的伤,只是因为昨天,她将银子掷出外面地上,让聋女多花了一些时间来摸索。
东方语三两下就将饭菜给扒完了,她又咕噜咕噜灌了几口凉水;然后支着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她当然不能每天在这等吃。她得自己想办法离开这;嗯,起码得想办法将她被关在这的消息传递出去。
她记得聋女穿的衣服,是青灰色的粗布,那种布料与款式,在太子府附近自然是没有的;她得想办法让聋女替她弄套衣服来……,嗯,就这么办。
再说,宁楚硬撑着发软的身体,温和表相下夹着愤怒,一步步逼进凤仪宫,双目冒着赤火盯着文秋凤。
“母后,我只问你一遍,你将东晟的医圣东方语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文秋凤愕然看着这个十几年从来不会动怒的儿子,却在今天,在浑身无法使力的情况下,以如此冰冷的眼神森森地盯着她,以无比失望的语气质问她。
她一时都惊愕得几乎失聪。
过了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
宁楚的意思是东方语失踪了。
“阿楚。”文秋凤略略回避着宁楚近乎森然冰冷的眼神,清婉唇角浮一抹苦笑,连声音也泛了涩涩无奈的味道,“我是召了东方姑娘进宫,可在两个时辰之前,我就已经让人送她出宫了。”
“母后既然光明正大将她宣进宫来;又怎么可能会在暗地里对她下手。”
文秋凤幽幽叹了口气;目光微微含着一丝后悔看着宁楚。
宁楚艳绝脸庞没了往昔温和笑意,有的只是面无表情的冰冷,他看定她,淡淡道:“我已经让人查过记录,她的确在两个时辰前离宫;但是,在她出宫的时候,却同时有两顶相同的轿子从西直门出去,而之后,三顶轿子抬往三个方向,并且在一刻钟后全都消失不见。”
宁楚淡淡一笑,只是他这惊艳风华的笑容,再没有和沐春风的轻暖温润,反而透着凛冽冬风般,让人直觉瑟瑟寒意扑面而来。
“若母后坚持这些不是你的安排;那儿臣也没什么好说的。”
宁楚说话的时候,声音十分平静,语气也冷淡如水,只是他说话的速度很慢,似乎每一个字都需要在他喉咙里打转千百回一样。
而文秋凤几乎被他这种透着浓重煞气的语速给惊呆了。
常说知子莫若母,她太清楚宁楚这个孩子了,表面上看,宁楚总是一副温和儒雅,平易近人的样子;就像他看人的时候,看似将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可实际上,他眼里是一片无尽的虚空,其实谁都没有看进他眼里。
而如今,宁楚居然为了东方语的失踪,而对她生气。
此刻,文秋凤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欢喜还是该伤心。
这证明,宁楚这个看似无心的孩子,终于有他所在乎的;终于有人能够走进他虚空似乎能包容天下的心;这一点,她无疑是应该感到高兴的;可是,也正因为那个女子是他所在乎的;所以他才会失去常性的愤怒。
而他愤怒的对象,怀疑的对象,竟然是她这个亲生母亲。
从这一点来说,她的确应该感到伤心难过。
也许,在她昨天亲自将那碗药递到他嘴边的时候,就已经将他们母子间十几年亲密的情份给割断了。
文秋凤心里是又悲又喜,连带着,她典雅高贵的气度也在内心情绪变化中,有了起伏。
她怔怔地看着宁楚,看着眼前这个明明浑身虚弱,却让人感觉无比强大的艳绝少年。
良久,她幽幽道:“阿楚,我知道我这会说什么,都难以让你相信;可我真的不知道东方姑娘出了宫后,又去了哪里。”
她说完,有些难过地垂下眼睫。
她也说不上,这一刻,她心中的难过情绪为何而来。
或许是因为自己亲手断送了他们母子情份,亲手割断了他们之间那份信任而觉得难过;又或许是因为宁楚;再抑或是因为那个能令她儿子乱了心神的少女。
她都已经厚颜无耻地拿十几年前的恩情,恳求要挟逼迫东方语站在她的立场看待救不救皇帝;她自然不会再对东方语做出什么秘密囚禁的事了。
可是此刻,她也想不通究竟是谁做下这件事。
宁楚漠然看着她,半晌,垂下眼眸,掩去眼底变幻神色,缓缓转身,一步步走了出去。
宁楚走后,文秋凤立即让人传了周德亲王宁优到凤仪宫。
“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暗中派人下的手掳走了那个孩子?”文秋凤一见那身形文雅的男子,便直奔主题,毫不客气地质问起来。
“秋凤,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宁优一脸惊讶,眉目间微微泛着几分柔情,他定定看着文秋凤,目光不避不让。
文秋凤见他这表情,一时心里也有些吃不准。
一个人若是撒谎,他的目光一定会或多或少露出一丝破绽,因为他要圆谎,首先便要扯更多合理的谎言去掩饰。
但她眉头一皱,目光一下变得遥远而冷清。
“你别跟我装糊涂,昨天我宣那丫头进宫的消息,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宁优似乎很是惊愕的样子,半晌,才压抑着怒气,淡淡道:“秋凤,难道说那个丫头突然不见了?而你还怀疑是我将人给悄悄掳走的?”
文秋凤丝毫没有为他那无辜透着压抑怒气的模样给打动,眉头一掀,温婉动听的声音也透出一股高傲的冷意,她浅浅一笑,那笑容轻浅,却如薄薄锋利的刀刃一样,对着宁优的面门便直接飞了过去。
饶是宁优人高马大,面对她这样的笑意,心里也不禁微微紧了紧。
“你别跟我打秋风,这事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谁会做。”
文秋凤一抹浅笑飘过,随即又是一记森凉的眼风杀去。
她低低一声冷哼,还真将宁优给彻底激怒了。
宁优重重一拂袖,怒视着她,却仍记得压抑着声音,冷冷道:“秋凤,你为什么就怀疑我?之前我都已经答应你,将这事交给你全权处理,为什么那丫头不见,你第一时间就怀疑是我做的?”
文秋凤看着男子勃然变色的眼神,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言辞过激,遂苦笑了一下,语气也略略软了下来,“因为只有你最希望那丫头消失不见,你说我不怀疑你还能怀疑谁?”
宁优走近她身旁,两手轻轻按住她肩头,俯头,定定凝视着她秋水般澄亮的眼睛,缓缓道:“秋凤,我真的没有让人暗中掳走那个丫头,你相信我,这事真不是我做的。”
文秋凤迎上他怜惜而无奈的眼神,一时有些怔怔失神,喃喃道:“不是你;那到底会是谁呢?”
------题外话------
哎,春困完了,来秋困;秋困过了,迎冬困;一年到头,感觉没有一天睡得饱过。
可怜的孩子。
托下巴,两眼望天,这个可怜的孩子是谁呢?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