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蛟玥未来的秘密?”宁楚喃喃重复了这句令人震惊的话;他说的时候,眼角又往右边那大幅的幔帘瞄了瞄。
“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能够左右到蛟玥的未来?”
皇帝轻轻咳嗽了几声,垂垂地瞟了宁楚一眼,才低低道:“其实这个秘密,确切来说,应该是从她的生母身上延续过来的。”
宁楚眉头不自觉地跳了跳;而他的眼角一直都注意着幔帘后那人的动静;他眉头一跳;眼角竟也掠见幔帘似乎微微动了动。
“这个时候,父皇也没有什么必要再瞒你了;十八年前,朕的确遇见了一个特别的女子;那就是东方语的生母;朕当年也跟你现在一样;都深深地喜欢上那个独特的女子;但她竟然问朕;能否为她而置空后宫;朕当时对她那个幼稚天真的问题自然是嗤之以鼻。”
宁楚默然安静听着;虽然现在他还没听出来东方语的生母,跟什么能够左右到蛟玥的未来的秘密有什么关联;不过,他想父皇既然说起这些;那一定是有关的。
藏身幔帘后那少女亦心下默然。
她想,其实不论古代还是现代,只要是女性都希望能够彻底执行一夫一妻制;只不过,现代女性从小受的便是这种影响;所以执行起来比较有魄力;而古代女人,从小接受的都是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之类的狗屁教育。
这些教育从小就劝古代女人要接受男人花天酒地、三妻四妾;绝不能生妒生怨生恨;否则便是没有妇德;悲惨点的要落个被休弃的下场。
像宁澈这种站在统治阶层最高处的男人,自然会对一夫一妻这种制度嗤之以鼻了;不懂爱情的男人,从心到口,惦记的都是绝不为了一枝花放弃整个森林。
想到这些,东方语以前搁在心底某个疑惑又趁机冒出头了。
梅如歌既然会以借来拒绝宁澈的纳美要求;就证明梅如歌也是个一夫一妻制的拥护者;可后来,梅如歌到底为什么又肯抛弃这种观念,而接受诸女共侍一夫的东方夜呢?
少女期待皇帝快点往下说;也希望她能够从皇帝这番临死前的遗言,了解到以前一直令她困扰的某些真相。
皇帝喘息了一会,才又沉沉道:“她竟然以这个为借口拒绝了朕;说什么她绝不会和别的女子一起共享丈夫。”
皇帝说到这,竟然极度不悦地冷哼了一声,“朕看她是异想天开;也不知她是从什么地方生来如此奇怪的念头;可朕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就此离去呢。”
宁楚不自觉地蹙了蹙眉。
为皇帝此刻充满不屑又霸道狂傲的语气;他担心幔帘后那个少女万一受不了刺激……。
“朕看中她;那是她的荣幸,多少女人就是做梦都想着能得到君王的宠爱;更何况,除了她的独特令朕觉得新鲜之外,最大的原因是,朕在无意中发现,她身上还怀有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的真相竟然是……”
皇帝说到这里,忽然难以抑止地剧烈咳嗽了起来。
东方语在幔帘后听得眉头大皱;同时又暗自在心里为她的老妈梅如歌掬了一把同情泪。
这个老头看上梅如歌竟然只是图新鲜与梅如歌身负的秘密。
“父皇,要不你先歇会再说?”宁楚递了杯水喂到皇帝嘴边,同时担忧地为皇帝顺着背部,好让皇帝的咳嗽能缓解些。
皇帝慢慢啜了几口水;却摇了摇头,拒绝了宁楚的提议。
待他咳嗽渐渐平息,他捂着胸口,声音越发的吃力的低沉,“朕再不说,这些秘密就要随朕埋进黄土了。”
“嗯,再接着说刚才……她当日用那什么为她一人空置后宫的借口搪塞朕,其实不过是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别的男人;而那个男人竟然是个爱美人舍江山的疯子;为了她连江山都不顾;到最后,竟然还将大批财宝的埋藏地点告诉了她……”
宁楚目光猛烈一跳;而幔帘后那少女的眸光也同时跳了跳,她唇畔更同时勾出凉凉的微笑来。
好你个糟老头;将她以这种方式嫁给宁楚,原来是因为她身后这什么巨大的财宝。
东方语心下冷笑一过;随即想起梅如歌曾经提到,宁澈是个贪财自私的家伙……,她看游记那会,还觉得宁澈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将梅如歌给得罪狠了。
原来,梅如歌所描述的一点都没错。
“朕、朕知道这件事后,用计将她困在了皇宫里,希望能够让她软服;最后将藏宝的地点说出来……可惜到最后,却被你母后坏了事。”
宁楚眼里的颜色渐渐深了下去,他看了看皇帝;目光往幔帘那边一掠,顿时心里都觉得愧意满溢。
“父皇,难道财宝真那么重要吗?看如今我蛟玥的国力,已然极为昌盛,又何需再去觑觎别人的什么财宝。”
皇帝眯眼看他,“你别这样不以为然;你要知道,那可不是一般数量的财宝;那是富可敌国的财宝,无论谁得到它;都可以极大地繁盛一个国家。可以这么说,就是用那批财宝再建一个国家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宁楚挑眉,眼里含着怀疑,“父皇,你太夸张了吧?到底她所喜欢的那个男人是谁?竟然会有如此大的财宝?”
皇帝闻言,也许是心里受到了旧事的刺激,一口气上不来,又开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好半天,他才含糊道:“那个男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朕已经知道东方语就是那个女人的亲生女儿;既然她早亡;那个男人后来也没有再出现过;这就是说,那笔富可敌国的财宝一直都还安静地埋在某个地方;而能够知道这个藏宝地点的人,唯一可能的就是东方语了。”
“可惜朕时日无多,没有时间再好好查实这事了;可朕的推测不会错的。”皇帝一双暗淡眼睛忽然冒出闪闪亮光,他盯着宁楚,眼神希冀,“所以,朕才决定让你娶她;朕相信假以时日,她一定会对你死心塌地的;到时她自然就会将藏宝的地点告诉你……”
幔帘后那少女垂下眼眸,免得那厚重的幔帘也遮不住她眼里愤怒的火光。
这老头打的好算盘。
当年囚禁了梅如歌大半年还不够;如果还想利用宁楚来达到目的。
她算是彻底明白梅如歌为什么会将这老头描述成一个自私贪婪不堪的人了。
宁楚沉默了一会,才慢慢道:“可是,父皇,你不是已经知道……知道她其实、其实是……”
“哦,你是说那个丫头是朕的女儿这事呀。”皇帝沉沉接口,语气却含着十分古怪的意味,“就算她是朕的女儿好了;这也无碍你娶她,从而得到那笔富可敌国的宝藏。”
宁楚心中大震;眼神也起了慌乱;但这慌乱一闪便过去了。
东方语听罢,眉头一时挑得老高。
这老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如果她真的是他女儿;这老头还要逼她嫁给宁楚;这不是让他们……**!
财宝真那么重要?
重要过后代血亲的健康?
“可是父皇,如果她真的是蛟玥公主;你直接证实她的身份让她认祖归宗之后,再让她说出那些宝藏的下落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让她嫁给儿臣?这不是让我们兄妹……”
宁楚那隐含痛苦的声音倏地低了下去;那两个令他心中钝痛的字,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出自他口中。
然而,他说这番话来;心里已经似被利齿的锯一下又一下来回拉扯一般。
“关于这个事情;父皇也曾经考虑过;可父皇不认为让她认祖归宗做回蛟玥的公主是个好主意;她在异国生长了十几年;在她内心里,东晟才是她的故土;就算朕将她认回来;她也未必肯说真话;若是如此,他日她嫁给他人,不啻于将那笔财宝也转嫁给了别人。”
“与其这样;朕觉得还不如让她嫁给你;虽然血缘上你们……但外人并不知道,你们照样可以像其他夫妻一样生活;如此一来,既保证她所知道的那笔财宝不会沦为他人之物;而我们蛟玥也不必因为她的出嫁,而再付一笔丰厚的嫁妆。”
“以后有了那笔财宝,你可以开疆拓土也可以改善民生,更可以提高军力,这对于我们蛟玥国来说,可是足以影响千秋万代的事情;朕怎么能让她嫁给别人。”
听完这番话。宁楚内心深深震惊了;而东方语亦同样深深震怒了。
她这一刻,忽然无比的希望自己就是蛟玥的公主;这样,她以后就可以从蛟玥好好刮走一笔丰厚的嫁妆,让宁澈这个贪财的老头即使在黄泉之下,也会因此肉痛得再爬上来。
宁楚慢慢吸了一口气,眼神透着无限悲凉,静静看着皇帝,“可是,父皇,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害的可不仅是我们两个;万一我们真的成亲,我们的后代……”
皇帝阴阴一笑,眼神疏疏的透着迷离光影,“你现在不是已经知道她是你妹妹了;你既然知道与她有这层血缘关系;你可以与她成亲,可以给她后位;但同时,你也可以有无数女人,你可以让其他女人为你生育子嗣;这样一来,不就什么都有了。”
宁楚除了震惊,眼里净是矛盾与痛苦交织成的变幻灰冷色调,“父皇,请你一定要坦诚告诉儿臣;她——真的是我妹妹吗?”
皇帝扯着嘴角,光合迷离般眯着眼睛瞟着宁楚,嘴边现一抹奇异笑意,缓缓地十分吃力道:“她呀——”
“父皇,怎么样?她到底是或不是?”宁楚倾听良久,都得不到答案,竟有些心急地催促起来。
然而,皇帝就这样侧着头眯着眼睛定定地盯着宁楚;嘴角微微露着古怪奇异的一抹阴笑;忽然,头一歪,捂在胸口那只枯老的手便缓缓滑落下来。
宁楚眼里的急迫,在看见这些表现之后,倏地无限扩大;然后他浑身都剧烈地震了震。
半天,才缓缓地极其沉重地伸出两指,哆嗦着探往皇帝鼻翼处。
一探再探;然而,此时的皇帝已经气息全无。
“父皇……”一声惊天地的悲恸,幽幽自那风华潋滟的温和少年肺腑喷涌而出。
震惊得幔帘后那少女也忍不住同时感觉心里悲凉。
皇帝宁澈竟然就这样,逝去太子府内。
关于东方语血脉问题,顿时成了千古悬案;古代没有DNA可以验,所以从此之后,大概再也无从得知东方语究竟是不是蛟玥的公主。
宁楚一声悲恸凄呼,惊得外面的人皆同时感同身受般,太子府一时哀声震天。
府内到处还挂着喜气洋洋的大红颜色;在不到短短两天的时间,又匆匆换成了惨惨的白。
国君新丧,按道理,太子宁楚理应尽快继位。
然而,宁澈死前,除了留下让宁楚登基的遗诏之外;还另外留了两道密诏下来。
其中一道密诏,在他死后,立时便被送到了皇后文秋凤手里。
文秋凤在那座仿若牢笼的奢华宫殿里,捧着手里那已成遗诏的密诏;目光缓缓扫过,随即她那清婉典雅的面容上,竟然渐渐浮出了讥讽森寒的笑意;那轻浅讥讽的笑意之后,居然还隐隐透着一种解脱的味道。
她一边低低冷笑,一边喃喃自语:“他果然是装糊涂的;为了让我放下戒心,他苏醒之后,居然连一点暗查的举动都没有;我还真的渐渐相信了他;原来他早就留了这一手;我不死,太子就不能继位?”
“好狠毒的计谋!”
“不过,我行尸走肉般活了这么些年,确实也应该做个了断。”
文秋凤虚幻般的浅笑着,她将这份令人彻骨冰寒的密诏慢慢卷好,然后坐到梳妆台前。
透过那迷蒙的铜镜,端祥着镜子里面已经不再年轻的脸。
她轻轻抬手,缓缓抚上了双颊。
曾经似乎在她年少时,也曾有那么一双温柔手,如此轻柔爱惜地抚上她的双颊……。
文秋凤浅浅一笑,对着铜镜的眼神越发显得迷离虚幻。
透过镜子里那模糊的影像,恍惚间,她似乎又回到了过去。
那一年,她与那意气风发的英俊少年在江边偶遇,到后来相约一起去看杏花雨的相知,再到后来他们频繁接触之后的倾心相爱。
她那时怀着一腔柔情做着天下最甜蜜的美梦;她梦想着终有一天,她会与那个志趣相投的少年共结连理。
然而,两个月后;一道圣旨;一道看似对她而言十分荣耀的圣旨;却将她的梦她的爱情在瞬间葬送在了那冰冷的圣旨上面。
也将她美好的青春岁月葬送在了这冰冷的寂寞深宫里。
也就是在她大婚封后那一日,她在人群中看见了他;才知道命运错置,他们当初那羞怯的遮瞒,竟会是酿成后来一切苦果的开始。
她就这样成了他的嫂嫂;而他则在无限苦涩中成了她的小叔子。
过了那段心灰意冷的日子之后,她开始学着接受命运,开始学着将自己的心事空置,开始学着重新爱人的能力。
但是,那个男人,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并不是她的夫君;他永远只是帝王;只是一个任取任予的帝王;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没有认真扮演过男人的角色。
那些日子,她的苦闷她的失落,全都悄然落在了那个一心装满她的少年眼里。
再后来,他偷偷来见她。
再后来,他们……。
岁月真是无情,转眼便已是一个人的半生;她的孩子如今都长大成人了;有宁楚在,她也没有放心不下的。
她相信,宁楚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妹妹的。
皇后盯着自己修得十分整理的指甲,低低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那个男人,那个她名义上夫君的男人;在迟了这十几年后,终于还是察觉到了一些踪迹,继而开始怀疑,有了怀疑,便有了后来的暗中调查。
当年,她从什么地方开始;如今,她便从什么地方结束。
或许,那个总是冷眼不屑睥睨着世间的男人说得对,她的存在,对于宁楚以后的人生来说,会是抹不掉的污点。
或许,眼下他的安排确实是最好的。
将一切因她而起的罪恶统统都随着她的消逝而带走。
皇后微微含笑,缓缓站了起来。
她离开了梳妆台,手心里却握着一片金叶子。
她缓缓地将一切又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遗漏之后;十分平静地整理好自己的仪态,然后躺在床上,将手心那一片金色慢慢放进了喉咙。
宫女发现文秋凤气绝身亡的时候,那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没有人知道文秋凤为什么突然吞金自尽。
在她的寝殿之内,也没有找到任何遗书之类的东西。
她所住的地方,一切安静典雅如常;唯那半天前还鲜活的清婉女子,已然合上双眼阖然长睡。
五公主知道文秋凤自尽之后,曾几度哭得晕厥过去;而宁楚赶来看到那平静含笑躺在床上宛如沉睡的女子时,心里除了麻木的悲恸,与难解的震惊外;他的脸色也变得极度憔悴起来。
皇帝的灵柩还未葬入皇陵;因为皇帝生前除了给皇后文秋凤留了一道逼她自尽的密诏之外;他还留了一道密诏给宁楚。
而那份密诏上写明;宁楚必须办妥两件事后,才能将他的灵柩下葬;也得在做完那两件事后;宁楚才能举行登基大典,正式继承蛟玥皇位。
宁楚对外只宣,皇后因对先帝思念过度,才追随先帝而去;是以群臣决定,让先帝后同时入葬皇陵。
而宁楚为了尽快达成这件事,只得暂时将伤心放下;开始全力去做密诏上其中一件事。
先帝后虽然还未葬入皇陵;但却已殓了棺。
宁楚为了证实心头的疑虑,亲自到文秋凤所住的宫殿,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搜查了一遍;只差掘地三尺;然而,除了文秋凤平常所用物品之外;却什么也没有找到;一点可疑的痕迹也没有。
似乎一切有可能留下怀疑的痕迹,都已被文秋凤在生前所抹除干净。
宁楚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但他心里的怀疑并不会因为没有证据而减少。
关于那些流言,出现的时间极短,传播的人群也极为稀少;因为那段流言出现之后,被人以十分迅速的反应,以雷霆的手段给灭了下去。
但是,它毕竟发生过,存在过;所以,宁楚作为蛟玥的太子;他自然也曾听到过;虽然他从心底希望那一小段流言只是空穴来风。
但皇后的自尽,却已经间接向他证实;其实那件事,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而不该知道的人亦已经知道;皇帝还以他那最后的隐忍骗过了他们;直至生命走到尽头,才用另外残酷的手段去惩罚那一对曾经对他不忠的男女。
宁楚这一刻,对文秋凤甚至另外一个男人,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不过,撇去这段令先帝痛恨的旧事不提;周德亲王最近这几年来,屡屡犯案,如今只差铁证。
宁楚眼下要做的,便是找到令周德亲王宁优没法翻身的铁证,将宁优钉死。
按照密诏所言;唯宁楚将周德亲王这条大蛀虫查办之后;宁楚才能举行国丧;而之后,才能将皇帝的灵柩葬入皇陵。
宁楚表面看似温和;实际上,遇到原则性的问题,他同样拥有雷厉风行的决断与魄力;这是一个国君必备的基本素质。
在宁楚的大力查办下;很快便有大量证据证实周德亲王屡屡贪污犯案。
铁证面前,就算是亲王;他也绝不容情。
他下令让人将周德亲王下狱这天,他独自一个人跑到了京郊最高的雪山上,吹了一夜风雪;据闻,那一夜风雪特别的大;因而也将雪山上那响了整夜的凄婉箫声断断续续卷送到了山下。
山下,但凡听闻箫声者;无一不潸然落泪,魂断神伤。
亲王犯案,除了皇帝能审,便只有会同三司最高官员来审了。
宁楚是绝对不出面去审宁优的;所以这事最终落到了三司头上。
由于证据确凿,宁优犯案数起;且案情严重;三司最后一致商定,剥夺宁优周德亲王封号,查抄周德亲王府;没收一切财产;而宁优数罪并罚,最终三司一致同意将其判为流放之刑。
判决结果一下来;宁优当即在狱中以绝食抗议,只为求见宁楚一面。
第一天,宁楚因为要处理其他事情,暂时离开了华京,并不知道宁优绝食这件事情。
第二天,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太晚;所以狱卒也没有将这件事情禀报到他耳里。
第三天,当宁楚知道消息以后;宁优已经在狱中足足绝食了三天。
他听说这事,只皱了皱眉头,便拾步往大牢走去;他见到宁优的时候,宁优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了。
因为这事,宁楚原本憔悴的脸色越发显得疲惫。
东方语知道这事后,不放心宁楚,于是也跟着来到了大牢里。
大牢既然是关押犯人的地方,无论哪个国家,都不会好到哪去。
东方语随宁楚进入到大牢的时候,宁优完全一副了无生气的模样趴在枯草堆上。
宁楚隔着铁栅站在外面,冷漠地看着那个为满足私欲不惜大肆敛财构陷他人的男人;漠然道:“我来了。”
他的声音不高;穿的衣裳仍如往日一样,浅浅的银杏色,在这光线昏暗的大牢里,却显得有些亮眼。
那个趴在枯草堆上,完全没有了一丝贵族之气的男人听闻他的声音,软绵绵抬起头,眯着眼睛瞄了宁楚一眼。
一眼之后,好半晌,他那暗淡无光的眼神才渐渐亮了起来。
“去拿些吃的过来。”宁楚没有再看他,而是扭头漠然吩咐了狱卒一句。
典狱长怕宁优死在牢里;早就让狱卒备了食物在一旁等着。
宁楚一声吩咐,自然有人立即将东西拿了过来。
然而,那个饿了三天的宁优,在闻到食物的香气之后,只冷冷看了一眼,居然能够抵受住食物的诱惑;转过头来,盯着宁楚。
嘶声道:“你若不答应我一件事,我是绝不会吃一口东西的。”
“什么事?”宁楚出声便直奔主题。
宁优扭头看了看四周,见宁楚身后并没有什么人跟随;他不禁冷然一笑,露出几分古怪笑意,低低道:“难道她都没有留只字片语给你吗?你知不知道我是你的……”
“宁优,皇后因为思念先帝过度,才会追随先帝而去;你最好看清形势;虽然你被夺了爵位,家产也悉数充了公;但是,你的家人并没有受到牵连;而你——亦不过只判了流放而已。”
十分动听的声音娓娓而入,十分适时地打断了宁优将要说的话。
宁优往宁楚旁边那女子望了望;这才发觉她是何人。
似是怔了怔,又似是呆呆地冷笑了一下。
宁优沉默半晌,最后落下一声长叹。
再也不提刚才的话;却是看着宁楚,眼含乞求,“太子殿下,我也不求你什么,我只求你看在我是你叔叔的份上,让他们免了我的流放之刑;就让我在华京,不,在京郊我也没异议;对,就让我在京郊养老……。”
“人们制定各种律法与法典,为的就是约束人们不去做违法乱纪的事;而一旦做了违法乱纪之事,就该受到应有的惩罚;制定律法的原意在于约束人们;而制定之后,能否严格执行,却是体现一国律法的效力是否存在。”
宁楚淡然看着他,声音听来一如往昔的温和,然细细口味,却又能品出几分悲凉几分痛苦的滋味。
“三司会审所作的判决,我相信对你来说,是公平的;我今天会来,不过是看在你仍是我叔叔的份上;东西,你吃或不吃,是你的自由;若你以为如此就能妄想改变什么,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我宁楚从来不受人要胁。”
宁楚说完,连看也没有看宁优一眼,而是朝典狱长招了招手,吩咐道:“你听着,以后他若是不肯吃东西,他一餐不肯吃,你就一天都不用再给他送;他若是一天都不肯吃,那就三天都不给他送;如果他自己觉得从此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你们也不用阻止他。”
“叔叔与父皇总归是亲兄弟;母后会思念过度追随先帝而去,我看叔叔这个做弟弟的如此敬爱兄长;也很有可能会追随先帝而去;既然那是他对先帝的敬爱之心;我们该成全他。”
典狱长听得目瞪口呆;而宁优听得脸色发白。
东方语听得笑意微微,眸光明光流漾。
放任的态度,可比威胁的话语有用多了。
一个是主动,一个是被迫;高下立见。
如果宁优真想绝食而死的话;宁楚确实会大方成全他;如果宁优只想通过这种手段逼迫宁楚同意什么;这不证明宁优的绝食不过是一种无计可施之下的手段;既然不是目的;宁楚以后大可不理。
至于那件事,东方语相信,如果宁优的脑子还没有完全被浆糊塞满的话;他以后绝对不会再提一个字。
宁楚淡淡吩咐完,也不看宁优一眼,转身便走了出去;只留淡淡的银杏暗影晃在宁优那迷蒙的眼睛里。
之后,宁优果然没有再闹过绝食;再之后,毫无悬念的按律到苦寒之地流放去了。
宁楚雷霆手段收拾了宁优;按理应该接着完成密诏上第二件事的。
但是,这第二件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做的。
就算要完成,也得看日后他有没有机会。
不过,既然那只是先帝留给他的密诏;除了其中几个资深老臣;其他人根本没有机会知道其中的内容。
所以,在他将那知道密诏内容的三位老臣秘密游说了一天之后;三位老臣都同意了将密诏上第二件事押后。
至于押到什么之后。
宁楚淡淡一笑,如果她不给他机会;那件事只会无限期押后。
之后,宁楚便开始发了国丧,再然后,帝后合葬入皇陵。
过了头七之后,宁楚便举行了登基大典。
大典举行这天,按照宁楚的意思,并不曾铺张奢侈,只是按照程序走完那个仪式便成。
那天,他站在高高的祭坛之上,目光掠过群臣;然而,他双目的焦点却是人群之后,与那一袭白衣少年并肩站立,遥看云天的卓约少女。
他在无数人敬畏的目光下,缓缓走向了那个让人高处不胜寒的金黄宝座;那一刻,他的心如荒凉的原野,有风呼呼刮过;有草猎猎扎过;却唯独没有人影;那个让他牵挂的影子,竟然距离他如此遥远。
遥远到他的视线再也绕不过那片荒凉,追逐在她身边。
那一日,先帝临终并没有给出他想知道的答案;那时,他心里既觉得欢喜又觉得失落。
欢喜,她可能与他并无血缘关系;失落,她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却注定她离他越来越远。
东方语与墨白参加完宁楚的登基典礼;便计划准备回东晟去了。
临别这天,宁楚站在城楼上,遥遥眺望着那天蓝的身影,也似天际的飘逸的云一样,随风而去。
他心里某一块因她而留的地方,也随着她的远去,而渐渐疼痛清晰。
东方语与墨白大约经过一个月的时间,才从蛟玥回到了东晟。
这天午后,日光疏疏懒懒地洒在地上。
东方语一行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东晟帝都。墨白坚持先将东方语送回府,然后他才再回别苑。
东方语没有拒绝;反正天色还早,他喜欢送那就送吧。
她这一路因为宁楚的事情,兴致都不高;因而大多数时候,都倚在车上恹恻恻的。
马车很快到了东方府大门前。
墨白行下了车;他习惯性的便朝东方语伸手,欲扶她下来。
谁也没有留意这个时候,对街,在离东方府不远的一个宅子里,忽然跑出一个人影;那影子轻盈如蝶,衣裙颜色也是斑斓如蝶的色彩;从她大步奔来的影子,可以看出她将秀发绑成了两条辫子。
因为角度的关系,她只看到了那白衣如雪的妖魅男子,还看到了他眼里那淡淡流漾的如水温柔,却偏偏没看到他伸出的双手呈迎接的姿势。
“墨白哥哥?”
这声音不太熟悉;但也算不上陌生。
墨白似乎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他伸手扶东方语的动作却没有受这声叫唤而出现一丝影响。
东方语却怔了怔;眼角微掠,竟然毫无错过地捕捉到墨白眼底那抹不耐,还有他皱眉的动作。
她顺着他双手从马车跳了下去。
脑里忽然记起一件事来。
似乎在她未去蛟玥之前的某一日,她在街上无意一瞥,曾瞟见了那道轻盈如蝶的身影;那个时候,她还以为自己眼花呢。
如今看来,她非但没有眼花;而且,她从墨白刚才皱眉的动作,可以肯定墨白一定也早见过了她。
墨白后来紧跟着追随她到蛟玥而去,会不会除了不放心她之外,还有些别的什么原因呢?
东方语懒洋洋地瞟着那妖魅男子,明亮眼眸里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
墨白没有扭头,对那一声甜甜又意外惊喜的叫唤,他仿若未闻。
他扶着东方语下车,旋即便自顾的护着东方语,准备进入东方府。
不过,有些人岂会让他如此轻易从眼前错过。
那轻盈如蝶的身影,在一声惊喜叫唤后,提着裙摆,脚步如飞,眨眼便从对街奔了过来。
她奔过来时,原本是冲着那妖魅男子而去的;但这时,她终于看到了与墨白并肩而行的少女。
“小语……姐姐?”那绑着两条辫子的姑娘惊愕了一下,笑容也因而僵了僵。
东方语可不能继续往墨白那样,对那轻盈如蝶的姑娘也充耳不闻。
因为这时,那姑娘提着色彩斑斓的裙摆,已经大步越过他们,走在了他们前面,用她娇小的身体拦住了去路。
东方语微昂头,眨着眼睛看向那一脸纯真甜笑的姑娘。
“原来是阳曦,真是巧了。”因为阳曦的阻拦,东方语不得不停下脚步,她笑眯眯看着阳曦,眼角却含着一缕气恼瞟了瞟旁边的妖魅男子,“你怎么突然到帝都来了?阳叔叔还好吧?他也来帝都了吗?丁香姨呢?他们是不是和你一起来帝都了?”
东方语懒洋洋瞟她一眼,感慨道:“哎,帝都这个地方,人多,空气污浊;实在没有雁回峰下的绝谷好。”
闻言,阳曦笑容一凝,她垂下头,双眼却又忍不住悄悄瞄了瞄墨白。
“小语姐姐,我爹娘他们……都挺好。”她说着,忽然停滞了一下,双眼扑闪扑闪地盯着东方语,“小语姐姐,我听说你最近都不在府里,想不到今天终于碰到你远行回来了。”
终于?
东方语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干脆露出疲倦的神色,闲闲地笑了笑,“是啊,我确实刚刚远行回来,这一路坐车颠波,颠得我骨头都快散架了。”
“嗯,我现在这个样子,就不招呼你进府坐了;我得赶紧进去歇一歇才行。”
“阳曦,那么再见了。”
东方语说着,她笑吟吟便从阳曦身侧绕了过去。
阳曦见状,立即紧张叫道:“可是小语姐姐……?”
“阳曦,我知道你关心我;不过真的不用客气。”东方语继续往上走,只须再走三级,她就可以从大门走进去,“哦,我差点忘了,你和墨白也是旧识;你若是想要找人做导游的话;不妨考虑一下他。”
阳曦闻言,露出有些怯怯的眼神看了看墨白,羞怯中透关紧张,“墨白哥哥,小语姐姐说可以找你做导游,真的可以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似乎生怕惹怒墨白一样。
然而,她那小心翼翼的眼底里,却藏着一丝狡猾与兴奋。
墨白目光淡淡看向那越阶而行的少女,眸底里温柔流漾,却也隐含了一丝无奈。
他漠然看了阳曦一眼,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她说可以,自然是可以的。”
“真的?”阳曦两眼放着扑闪扑闪的光芒看向墨白,甜甜笑容里掩藏不住她幸福的兴奋,“那我们?”
“我准备坐这辆马车回府,你先上去。”墨白手臂一抬,往刚才他们所乘那辆马车指了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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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妹子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开始了,这文我已经写了半年之久,各种疲惫,所以决定在这个月将它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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