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代表着李跃新的那条雪蚕,颜色转变得较快,也较鲜红;若按原本的速度,在另外一条雪蚕还未转至完全艳目红色时,代表着李跃新的那条雪蚕就会先行达到最顶峰的暗黑色;也就是那一条是极有可能率先死亡的。
但是,也就是在众人眨眼的功夫里,两条雪蚕身体的颜色竟然异变突生。
喝下墨白鲜血那条雪蚕,竟在这瞬息之间,那颜色似突然被人注入了大量的黑色素一样,一下就由淡淡的红影往浓黑转变。
安王府的人群中,有人紧张得忍不住低低掩嘴惊呼了起来。
而喝了李跃新鲜血的那条雪蚕,颜色转变的速度竟然完全慢了下来,甚至几乎已经停滞不会再往深去转变;众人定睛望去;那条雪蚕的颜色鲜红如血,颜色明亮鲜艳,且看那雪蚕昂头转目的模样,显然比刚从盒子拿出来的时候精神多了。
很多人的面色在这个时候再无无法淡定,而开始似那两条关系到墨白与李跃新终生的雪蚕一样,顷刻大变;有人变青;有人转白;有人泛红。
总之,甚少有人的脸色还能在这种情形下,还能保持着原本的平常状态。
风络嘴角微扬,眉梢之处也斜斜勾起,隐约的似乎可见他眼底流泛出胜利在望的得意曙光。
然而,他眼角的笑纹还未完全展开,桌子那两条关系到墨白与李跃新终生的雪蚕,这时它们身体的颜色又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先是喝了李跃新鲜血的那条雪蚕,原本几乎凝定不变的鲜艳血红颜色,竟在瞬息间发出了跳跃性的转变,一下就变得又深又浓;那鲜红霎时不见了影子,它浑身颜色在眨眼的功夫里;完全成了暗黑色。
反观那条喝下墨白鲜血的雪蚕;竟也在这时发生了逆转性的变化。
它身体浓深的颜色,竟也以眨眼不及的速度唰一下从浓黑变成了浅白,然后又从浅白渐渐往红色上加深。
众人的悬在嗓眼上的心,都随着这两条雪蚕身体颜色变化而悠悠地在半空飘荡着;一会儿轻松欢喜;一会儿又紧张捏汗。
但这两条雪蚕,在逗弄了众人一番心性之后,似乎也失了再活泼变色的兴致。
两条雪蚕颜色变化的速度竟都在同一时间慢了下来。
这简直比举刀欲砍人脑袋的刽子手给人的感觉,还要让人感觉窒息紧张。
众人盯着两条雪蚕,连半点眨动都不敢。
不过,两条雪蚕身体颜色变化的速度虽然慢了下来,却也在缓慢之中发生着渐变。
随着两条雪蚕身体颜色发生变化越来越明显;风络脸上的颜色也越来越明显了。
一刻钟后;喝了墨白鲜血那条雪蚕的颜色完全凝定不变了;那是无比夺目的鲜艳红色;众人正在暗中松口气。
但是,那条雪蚕在昂头有气无力地瞥了众人一眼后;居然很直接的将头一歪,倒了下去。
而另外一条雪蚕,身体颜色已完全变成了浓黑色;相反,它昂着头,却精神十足地睥睨众人一样,在众人暗暗惊心的时候;它竟然也来个头一歪,就往旁边倒去。
众人被眼前这完全不合常理的一幕给惊得心又剧烈地跳到嗓子眼去。
这些人当中,唯安王爷一张偏黑的脸,仍旧摆着一副永远别人欠他数百万银两的冷酷表情;而东方语与墨白则面色如常,一点惊慌之意也难从他们脸上觅见。
风络看见这情形;虽然他的身体仍在龙椅正中端坐得笔直;但他的脸色也同样微微起了变化,眼角眉梢那一抹得意自信在不知不觉中已隐了去;他的眼眸里,也有了淡淡的狐疑与惊讶。
显然眼下的情形,也并非他的设计。
“请问陛下,现在这情形,该如何判断?”安王爷冷眼瞥了瞥那两条一样歪头倒在桌上的雪蚕,毫不迟疑越众而出,面向风络冷静提问。
风络沉吟了一下,眉头暗垂,“这个……”
他目光无意一扫,竟在这时惊觉那条喝下墨白鲜血的雪蚕忽然又生龙活虎地昂扬着头,精神抖搂着转着小眼睛看大殿众生百态。
他眼神顿时激射出暗冷光芒;而温雅隐笑的脸庞这时也沉了沉。
“御医,你们上前检查一下另外一条雪蚕。”
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有风络暗中授意;御医也不敢做得太过份;不过,就算他们不过份,想要借着检查的时候,暗中将那条精神抖搂的雪蚕给弄死,也并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当然,就算难办,他们也得硬着头皮去办。
谁让他们是臣,风络是君。
他们此刻可是从身到心,都深刻地体会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句铁律。
墨白垂着眼眸,眼底隐隐有寒光闪过,寒光闪动里,又微微溅出一缕讥讽轻笑。
他雪白长袖贴身下垂;精致如玉的修长手指也自然隐在长袖之下。
无人窥得见这个时候,在两名御医靠近桌子,企图暗中下手弄死那条通体颜色鲜艳而且精神抖擞的雪蚕时,他掩在长袖之下的指尖微微动了动。
这一动,那条雪蚕四周,便有如暗置了一层无形的金钟罩一般。
两名御医分别试了又试,却仍是无法暗中下手弄死那条雪蚕;两人见无法完成皇帝暗下的任务,顿时着急了;两人暗下悄悄交换了眼色;又开始对着那条雪蚕几动手脚;然后,到最终,却终还是徒劳无功。
这时间一长,风络也就看出端睨来了。
不过,这个时候,安王爷却没有再保持沉默,让他们有机会继续下手弄死那条雪蚕。
因为那条精神抖擞的雪蚕,已经维持着昂头转动眼睛四瞄的动作有一段时间;按照他们先祖留下的办法,这条雪蚕的存活,与它身体蜕变之后的颜色,都已经毫无悬念地验证了最后结果。
墨白才是安王爷的亲生血脉。
风络纵使这时再心有不甘,也不能再让两名御医继续待在雪蚕旁边去查验。
“陛下,现在按照陛下你所提议的,用先祖的办法来验证他们两人血脉真伪,已经得出了结果;还请陛下按律处置那个冒充的家伙罪行。”
风络暗下皱了皱眉,看向李跃新的眼神一瞬掠出深深冰凉与冷戾。
李跃新无意撞上他如此让人惊恐的眼神,一瞬觉得心底发凉;这凉意竟迅速的在这一眼之间,自脚底升上了头顶。
风络扭头,再不看他,而是淡漠吐字:“来人,将那个企图冒充皇亲国戚的男人押下去。”
风络一声令下;殿内便有侍卫似阴风一般掠了过去,一下拖住李跃新,两人一左一右的以闪电般的速度将他往殿外押去;根本没有留一丝机会给李跃新再开口说话。
接下来,风络自然无法再推翻自己提议用祖法甄别出来所得的结论;不过,仍是以吉时已过为借口,将这场大典给无限期延后了。
安王府一众人对待这个结果,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梁侧妃一回到安王府,立时跪在安王爷面前请罪。
不过安王爷既没有表现出暴怒怨恨也没有表现出欢喜;只是淡漠瞥她一眼,不带感情地说一句:“你的本意也是为王府好;你回去吧,这件事以后不必再提。”
如此这般,便算是轻轻揭过了;胡侧妃知道安王爷没有处罚梁侧妃之后,心里实在不甘;想着梁婉那个女人,二十几年来都装得怯弱柔婉,骗了大伙这么久;终于在关键时候露出了嘴脸,差点将整个王府的人都置在极度危险的颠覆之中,王爷却如此轻易就将梁婉放过,实在是让人心里不忿。
不过,胡侧妃不忿归不忿;在她故意到流光阁企图煽动东方语跟安王爷讨说法不成之后,她也就灰溜溜的躲回她的无忧居去;她是没有胆量直接到宁安轩跟安王爷面前叫嚣要处置梁婉的。
这场世子大典风波过去之后;忽然有一天,宫里传来一件大喜事,据说是阳妃已怀有龙胎足有三月之余。
这件喜讯传出来没多久;风络竟然不顾众多大臣反对;坚决要册立阳妃为皇后。
旨意一出,当即通过各州令层层下发;说是准备在两个月后举行封后大典。
“两个月后?册立阳妃为皇后?”东方语凉凉一笑,挑眉看着白衣如雪的妖魅男子,“我没听错吧。尤妃竟能容忍她安然地怀孕三月有余?而尤相竟也能容忍陛下赐这样的旨意封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为后?”
“小语,无权无势的女人对于他来说,或许才是最好最令他放心的;毕竟没有浑厚的家庭背景,以后就不能在朝政上对他有所制肘。”
东方语沉吟了一下,笑意含凉,道:“这话说得也不错;不过反过来,自然也有不利之处;若真让阳曦当上皇后,依她无权无势的背景,怎么管得住皇宫一群女人;且不说别人,单单说尤妃好了;如果阳曦越过她还压在她头上当上正宫之主;尤妃又岂会与她好相处。”
“小语,我看封后这件事的背后目标,只怕并不仅仅是为了打压尤氏势力这么单纯。”
少女挑了挑眉,眼神越发的惊亮透澈,“你是说,风络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将阳叔叔引到帝都来,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雁回峰绝谷里的玛瑙?”
墨白淡淡点头,眼神若有所思,“应该错不了。上次他想要借我的身份将安王府打压下去,以为那次就可以一举平稳拿回财权与军权;他怎么也料不到事情到最后会功亏一篑;所以才会再次将主意打到阳曦身后的玛瑙身上。”
东方语微微一笑,笑意烂漫如花,却又透着冰晶的亮,“可是,上次阳曦怀孕的事情,不是他故意搞出来好将尤如虹挤下去,不让她顺利当上皇后的吗?其实这么多年以来,他膝下只得尤妃育有一女;就算御医们一直对他遮遮掩掩,他自己也应该意识到是哪方面出了问题吧?莫非他还想故伎重施?”
墨白沉吟了一下,眼神一瞬闪过复杂眸光,“小语,你还记不记得上一回我们跟踪风银星的事?”
东方语怔了一下,随即心中一紧,“你该不会想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
墨白皱了皱眉,眼神隐隐泛冷,“我也但愿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如果按照你据说,他早就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阳妃却能独得圣恩,顺利怀上龙胎,你说这样的事情,他能不起疑吗?”
东方语点头,心绪同样复杂起来,“也是;他若是心里明明已经起疑,却还要装出一副欢喜的模样,并以这个为理由诏告天下,欲将阳妃拱上后位;那他的用心可真是日月昭昭了。”
“不过,也有可能,他本人并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意识到自己某些方面出了问题;毕竟,在阳妃之前,不是还有一个小公主存在么。”
东方语沉吟了一下,眼眸转动,眉宇间便流泛出隐约寒凉光泽。
她勾唇,淡淡轻笑,“墨白,既然他已经准备要对安王府开刀,那我们也得做个懂礼仪的人才是;不回敬他一点小礼物,我们怎么也说不过去。”
墨白也隐隐笑了起来,看她的眼神温柔流漾,怜惜依旧。
“你说得对,我们该对他礼尚往来的。”
东方语抬眸,凝定他妖惑眸子,两人相视而笑,她凉凉道:“来,我们好好谋划,该送他多少件礼物为好。”
十天后。
离帝都南城门二十里处;一辆马车火急火燎的往帝都赶。
不过,车夫在拐弯之后,却突然勒住了马匹,车轮也在瞬间戛然而止。
而他正忐忑不安地看着前面;正前方阵阵灰尘扬飞之处,奔出一队便服装束的汉子;虽然他们身着便服;但他们浑身上下自然散发的冷峻气势,与那冷漠的眼神,让人见之立时便察觉出他们绝不是普通人。
那群人在看清勒停的马车后,后面那一队人马也同时在距马车一丈外的地方停住;不过,为首一骑却在大手挥停身后那队人马后,自己一拍马背,往马这边奔了过去,他停在马车前面,沉声道:“请问里面是雁回峰下绝谷的阳逸夫妇吗?”
车厢里面坐着的确实是阳逸与丁香姨;他们之所以马不停蹄往帝都赶,当然是因为听到阳曦准备被册立为皇后的圣旨。
不过,能够一下就叫破他们身份的,他们自认少之又少。
阳逸在车里皱了一下眉头,心想莫非是曦儿派人来接他们的?
为首那骑在马背上面无表情的家伙绝不是阳曦能够使得动的。
因为他是墨白座下最得力的亲随之一炼铁。
“阳先生;我等是奉白公子之命前来迎接你夫妇进城的。”
“白公子?”阳逸呆了呆;不过一下就想起了炼铁所说的是何人。
因为这个称呼,跟那个人的气质容貌实在太过让人印象深刻;即使时隔几年;阳逸对他的印象亦未曾淡去半分。
“他如何知道我们要来帝都?”
质疑的是女声;炼铁猜,那个女人八成就是被自己女主人以十分不悄兼不满的语气形容过的丁香姨。
也许是受了东方语那轻温不屑的语气影响;炼铁的声音冷淡之中也隐隐的含了一丝不屑。
“阳先生,公子知道现今陛下已将即将册立阳妃为皇后这事诏告天下;他估计着你这知道消息后,一定会日夜兼程赶路;这会应该非常疲惫了;是以才安排我等在此恭迎先生二人,略尽地主之谊以示回报当年先生对他的大恩。”
炼铁答得有理有据,态度不卑不亢;没有表现出过从的谦卑,也没有表现出过度的自傲。
阳逸见状,轻轻点了点头,在心里暗自赞叹。
他想了一下,才道:“你说是白公子派你等前来;可有什么信物凭证?”
炼铁立时自身上掏出了墨白交给他的信物;阳逸一见,当即便信了。
因为那似玉非玉的令牌,不但精致,且上面缘刻的字体十分独特,他之前在墨白身上看见过;知道这东西可不是别人轻易能够仿冒得来的。
而且,依他对墨白身份的猜测,这东西也绝不可能会随便露在别人眼前。
炼铁将阳逸夫妇自南城门外接走之后,先带他们换了一身精美舒适的衣裳;按照炼铁的说法,是白公子安排他一定要这么做的。
至于原因,炼铁只转述了墨白一句话:佛要金装;人靠衣装。
阳逸原本无所谓的;但丁香姨是女人;女人天**美;况且他们所到之处是天子脚下,权贵云集的地方;若是穿得太过寒酸,自然容易被别人轻视。
炼铁带他们换过衣裳之后,按着时间计算了一下,然后在帝都巧妙的兜了一个圈子,再然后领着他们夫妇二人到了天香楼用膳。
不过,去到天香楼的时候,却发现大厅早已客满。
按照阳逸的意思,是建议炼铁去别的地方用膳也是一样;但丁香姨在看见人满为患的大厅里,众人除了吃得香吃得欢之外,竟然还没有一般食客粗鄙不雅难以入眼的吃相。
起码放眼望去,人头攒动的大厅里,热闹归热闹;但从这些人的吃相与衣着,便可对这些人的身份可见一斑;这能来这里用膳的人都是非富即贵的人。
这可是身份的象征。
丁香姨一想着自己的女儿马上就要册封为东晟皇后;她觉得自己当然也是个有身份的人了。
既然如此,她又怎肯屈就自己到别的低档酒楼用膳。
她眯着眼睛,撇了撇嘴角,对炼铁道:“我听说像这种高档的酒楼,一般不是都设有专门招待达官贵人的雅间吗?不如你去要一个雅间,我们就在这里用膳好了;免得四下跑来跑去;我现在还觉得有些头晕呢。”
她说着,举起袖来,扶着额头,作出怯弱头晕状。
阳逸见状,立时关切扶住她,问道:“你怎么样了?这晕车都晕了一路,到现在感觉还是这么难受吗?”
炼铁见状,有些无奈道:“这里自然是设有雅间的;不过就不知道目前还有没有空的。”
丁香姨轻蔑地瞥了他一眼,道:“就算没有空;以你家公子的身份,叫掌柜的腾一间出来给我们不就行了。”
阳逸听了这话,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低声道:“阿香……!”
“阳夫人,这家酒楼可不是有钱就能进来用膳的。”炼铁面无表情看了看丁香姨,“不如请两位随我到柜台那边看一看吧。”
丁香姨有些不悦地斜睨他一眼,心想不过是让人腾一个雅间的小事;竟然也做不好;看来那个什么白公子的身份也不怎么样。
随即她心中又微微得意起来。
那个白公子一定是知道曦儿就快是东晟的皇后,有心想要巴结他们;所以一早的就派人到路上迎接他们,这一路又是安排他们买新衣裳;又是安排他们到这种高档的酒楼来用膳。
可是,想起这个;丁香姨心中的得意立时转变成了不悦。
那个白公子也太不会做人了;既然早就打算安排他们到这里用膳,为什么不事先订好雅间等着。
阳逸看问题自然与丁香姨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他听闻炼铁这么一说;心下怔了怔;眼里随即流露出几分疑惑与若有所思。
炼铁似乎对这两人的心思仿若未觉般,大步走在前头,就往柜台那边走去。
“掌柜的,我们想要一个雅间,现在还有空出来的吗?”
掌柜眯起一双精明眼,目光闪闪地打量着三人。
半晌,才慢悠悠道:“客官,现在我们酒楼里还有一个空着的雅间;不过,你确定你们真够资格到雅间用膳吗?”
“要知道,想要进入我们天香楼的雅间,那可是有几条铁律规矩的;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
掌柜的表情虽然不带什么歧视或轻蔑,但他那漫不经心的语气,却已在明显暗示他们三人不够资格进入天香楼的雅间。
丁香姨一听,心下顿时冒火了。
“不就是一个吃饭的地方,还有什么了不得的铁律规矩!”
掌柜懒洋洋瞄了眼她气愤得铁青的脸色,漫不经心地扭头,往身后墙壁上那幅大字指了指,然后慢吞吞道:“这上面已经写明了订用本酒楼雅间的规矩,请你随意慢慢看。”
听得掌柜这么一说,不但丁香姨一脸不忿地抬头往墙上那幅大字看去;就是阳逸也挑开眼眉,迅速阅读起那幅大字来。
大字当中只列了三条规矩:第一,钱不能少;第二,身份不能低;第三,有钱有身份?想上雅间?可以,先拿五千两大通钱庄的银票押着。
当然,这些都是在有雅间空着为前提。
丁香姨看完大字之后,霍然扭头盯着炼铁,暗地咬牙道:“钱不能少?多少钱才算不少?身份不能低?什么样的身份才不算低?还有,为什么非得先拿五千两大通钱庄的银票押着?有这么霸道不讲道理的规矩吗?现在这的雅间居然只有一间是空余的?是不是吹大气的?”
她说得极大声;不过掌柜就算知道她有意说给自己听;掌柜也不会动气;反正这种事他见得多,也经历得多了,通常对这三条规矩表示出生气的人,都是没有钱又没有背景的人。
如果真有钱又有背景的人,他们是巴不得将这三条规矩变成六条规矩甚至更多;这样好突出他们高人一等的身份地位来。
炼铁看似一脸惭愧地低下头去;实则他在心里感叹着自家主子将人心谋算太准的本事。
“阳夫人,能来天香楼订下雅间用膳的,最起码带在身上的银票不会少于五千两;至于身份,如果是从三品以下的,一概不予接待;当然,他们也可以在大厅用膳。”
丁香姨铁青的脸色,在炼铁悠悠浮沉的语气中,慢慢白了下去。
不能少于五千两的银票?不能低于从三品的官衔?
这什么地方!
炼铁满脸惭愧地瞥了她一眼,又道:“说起来,这事都怪我没办好;是我没事先订好雅间,让两位白来这一趟。”
丁香姨一听这话,原本灰白的眼神霎时亮了亮,“这么说,你身上就有现银五千两?你家公子的身份起码也在三品官衔以上?”
炼铁没有应答,只是另外道:“我看我们现在只能到别的地方去了;对面那家酒楼也挺不错的。”
丁香姨似乎跟自己卯上一般,她盯着炼铁,道:“你不是说疏忽才没提前预订吗?刚才掌柜的还说目前还有一间空余雅间,你现在亮出你家公子的身份,我们直接要了那个雅间不就行了。”
掌柜招呼完其他客人,听闻这句,又转了过来,懒洋洋道:“哦,这位夫人,空余出来的这个雅间,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身上带有多少银票也没用的;因为那个雅间专门就是留空出来,不给任何人用的。”
炼铁默然,他知道那是公子为自己与世子妃所留出来的雅间,除了他们两位,任何人,就是皇帝来了,也不能进去。
阳逸这会才慢慢插了句话:“掌柜的,这又是为何?”
炼铁一脸惭愧看过去,“阳先生,来天香楼的人都知道,这里永远有一间空余出来的雅间;那是专门为此间主人所预留的;从来不对别的客人开放。”
“我看,我们还是到对面那家酒楼先用膳吧;我看阳夫人此刻一定饿坏了。”
丁香姨还欲犟着不肯离去;阳逸只得柔声劝说了几句;然后几人才转身离开去了对面酒楼。
在对面酒楼用膳的时候,虽然点的菜肴多是山珍海味,绝不是阳逸平日在绝谷里能够吃得到的东西;不过丁香姨的心思显然还在刚才天香楼被拒的事情上;正郁郁的在想着要如何提高自己身份,如何迅速赚大把大把银子;好为自己的女儿增光。
原本她刚才是想对掌柜说出自己便是未来皇后的娘亲来着;不过被阳逸暗中阻止了她;说是现在阳曦还未册封为皇后,他们不能在这个时候用她的名头,万一有什么不好的风声传到宫里去;一定会对她的未来造成不利影响。
丁香姨听闻这话,想了想,才忍了下去。
不过,现在满桌山珍海味堆在面前,她竟然连一点食欲也没有;满心思都是刚才让她觉得屈辱的一幕。
用完膳,炼铁说按照公子吩咐,暂时将他们安排在皇宫附近一处宅子休息。
去那处宅子的途中,当然得经过多条繁荣的街道;其中这些繁华的街道当中,又有一个特别热闹的地方。
集无数风雅场所成排成列。
这些风雅场所中,其中有一个地方在他们途经的时候,异常热闹。
那是一个斗狗场。
东晟贵族之间流行养狗,几乎每户富贵人家里都养有好几条狗。
当然,炼铁绝不会独独带阳逸夫妇过来看斗狗的;他按照墨白的吩咐,是要在斗狗到结尾,众人发生争执之时再做出巧合的样子,将阳逸夫妇带到附近去看看。
眼下,就在离他们马车不过两丈的地方,一群人围成一圈又一圈,正在激烈地议论着什么。
阳逸本来不欲多事;他此刻也没兴趣去瞧这些热闹;不过,他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却是不行;因为附近的百姓都被这场热闹吸引了过来,前行的街道已经被堵塞得水泄不通;他们的马车根本通不过去,若是要倒回头再走,也不是不行;不过他们得下马车步行一段路才行;因为就在这眨眼的时间里,他们刚才的来路上,也同样涌来了大批百姓。
阳逸无奈之下,只得与丁香姨下了马车,准备步行穿过人群,然后再等着炼铁让人将马车驾过去。
这一下马车,他们就是不想看这热闹也不行;因为百姓拥挤,在不知不觉中就将他们二人挤到了争议的边缘。
被百姓围在中间的是几个年轻男子;瞧他们衣着,与举手投足所表现出来的气度风雅,谁都看得出他们出错很好。
起码家里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不过这会,却在大街上为了几条狗打架的问题,而纠缠着争吵了起来。
阳逸无意细看,听着那几个年轻男子的激烈议论声,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便欲护着丁香姨挤出人群。
“哎,刚才眼看着就该是尤公子那只金龙获胜的,偏偏到最后林公子的黑熊使了诈,也难怪他们在这争论不休。”
“看他们越争越烈,今天这事只怕难以善了。”
“就是就是。”
“你看那尤公子,人家的爹可是当朝丞相,他平日斗狗多半是他赢,今日突然被一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那只黑熊杀败,他心里能忿气吗?”
“噗,那是你们有所不知;以往多数是他的金龙赢,别人不过是看在他爹是丞相,而姐姐又是太子妃的份上,才让着他的;可今天……咳,今时不同往日了;自然也就没有人再对他相让了。”
“我看今天这事不好办;就算他们家那什么什么了;可人家根深叶茂,无论如何根基总是在的;偏偏那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道厉害,才被背后那帮平日巴结着尤公子却又恨着尤公子的人,给拱出来当枪使了。”
“也是也是,你看那边不是还站着刑部尚书的侄子吗?听说他一直都跟尤公子站在一块的。”
“你们看那边,那是刑狱司的弟弟,听说他养的悍马在尤公子那条金龙手下败了好几回呢,说不定今天这林公子的黑熊最后能取胜,就在他暗中出力……”
阳逸护着丁香姨一路挤出人群;然这些人七嘴八舌的话却也听了一路。
他越听,眉头便皱得越高。
仅仅是一场看似年轻公子们玩乐的斗狗,就可对其他各权贵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窥见一斑。
一路心思浮沉,阳逸他们渐行渐远;已经将那些人的议论远远抛在了身后;但是刚才无意听到的话,却一直在阳逸脑里回放。
那个不肯服输的尤公子,他的父亲与姐姐,显然是当朝丞相与尤妃;而其中据说,这个皇后也该是由原本是太子妃的尤妃来当才是;后来因为发生了一些意外;皇帝便利用那次意外事件,顺利的将尤妃刷了下去,最后不顾君臣反对,刻意要册立曦儿为皇后。
阳逸想到这里,一路的忧心这时慢慢的达到了顶点。
当年,阳曦偷偷出谷,阳逸原本是要追出去的;但是,丁香姨那时却先他一步发现这件事;后来索性使了诈绊住阳逸,再后来,等到阳逸识破之后,丁香姨却因为思念女儿而病倒了;这一病还缠绵病榻数月之久;阳逸为了照顾丁香姨,也就只得放弃再去追寻阳曦了。
谁料到,待丁香姨的身体慢慢恢复之后,他们突然就听到皇帝诏告天下的旨意,说是要册立阳曦为东晟皇后。
丁香姨一知道这事,立时就闹着非要出谷来帝都找自己的女儿不可;阳逸也担心着阳曦,也就同意了。
但现在,看起来,东晟的皇后并不是那么好当的。
阳逸一路心事重重随着炼铁安排,终于到了离皇宫不远的宅子休息;而丁香姨的心思都在自己的女儿即将贵为一国之母的巨大喜悦中,兀自得意欢喜着;根本没有察觉到阳逸的异样。
这一夜,丁香姨因为激动而翻来覆去睡不着;阳逸则因为担忧而度过了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
翌日,丁香姨一起来,就瞒着阳逸迫不及待跑到皇城外面,说要求见阳妃;不过守卫没从她身上看到任何能够证明或代表身份的东西,当即很尽职地将她轰了回去。
这样的小事,原本风络是绝对不会留意的;不过这会风络留意了;但他的注意力却又远在城门之外;因为按他预估,阳逸夫妇闻讯赶来,也绝不会在短短的十多天时间就赶到了帝都。
是以他才会让钦天监将册立皇后的吉日定在两个月后;他起码得留出足够的时间让阳逸夫妇从那遥远的边陲之地赶到帝都来。
只不过,风络并没有料到,自他放出阳曦孕讯,册立皇后的旨意还未公布;就有人先一步猜出了他的意图,还更先了好几步就截住了阳逸夫妇;与此同时,还在接到阳逸夫妇的头一天,就先巧妙地改变了他们夫妇的外表;还利用那几个看似无意的巧合,安排了一出又一出的戏来敲打阳逸。
这会,阳逸醒来,看见丁香姨一脸忿忿兼垂头丧气的回来;顿时怔了怔,立时关心问道:“阿香,这么早,你去哪里了?”
丁香姨闻言,眼眶一红,随即低头小声抽噎了起来,她一边举袖拭眼泪,一边气愤道:“相公,我……我就是想趁着你还没醒来的时候,先到皇城去探探情况;可是那些狗腿子的守卫们,见我是个面生的;又向我要令牌,要文书什么证明的;我跟他们说我是阳妃的娘亲;他们却将我冷斥一顿,说我是冒充的,死活不肯让我进宫见曦儿。”
“相公,你说这该怎么办呀?曦儿她在宫里根本就不知道我们已经来到这了;可我们又进不去;那些狗腿子的守卫们,连通报一声也不肯……真真是狗眼看人低;等到曦儿当上皇后,我一定让他们好看。”
“阿香,你怎么如此莽撞呢;我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叫你不要独自到皇城那边转悠吗?这是天子脚下,若不是那些守卫们看你一个无手缚鸡之力的妇道人家;说不定会不只将你冷斥几句轰走了事,反而将你当意图不轨的人氏给你抓起来呢。”
丁香姨一听这话,满脸不忿瞬时成了无限忧愁。
“这可咋办呀?”
“你在这待着,我出去找找人,试着看看,也许他会有办法让我们进宫见曦儿一面。”
丁香姨愣了一会,“你是说,你打算去找白公子帮忙?可我们连他到底是什么身份都不清楚,他能够帮得上忙吗?”
阳逸冲她笑了笑,那一知光泽发亮的金发在空中一划,他已转身走了出去。
“我敢肯定,他一定能帮得上忙。”
他的身影已然远去,只剩他的声音还在空气中袅袅不绝。
按照炼铁的说法,墨白是要让阳逸认为他昨天自城外接他们进城,再做后面一系列的安排,只是为了报答当年阳逸相救的恩情。
而后面的事情,阳逸夫妇要如何进宫去面见此刻的阳妃;则是阳逸他们自己的事;墨白完全不会插手。
不过,炼铁临走时,曾留下了墨白的口讯,说是假若阳逸想要见墨白的话,可以到铜化大街28号来,只要说是来见白公子的,就自然会有人领阳逸去见墨白。
此刻,阳逸满腔心事的走在铜化大街上,28号是一间很雅致的茶肆,只提供上等的香茗与精致的几味点心;到这里来的客人多是有身份且风雅的权贵人物。
当然,这些客人在进入茶肆之前便已被人暗中做了甄选,并不是有身份会附庸风雅的就能够进入里面。
所以,阳逸走到门外,望着里面雅致清静的环境,与三两低头轻声交谈的茶客;他一时不禁怔在了外面,举起的一只脚也在将要踏进去的时候下意识缩了回去。
就在阳逸犹豫的瞬间,炼铁挑了帘子,自里面走了出来。
“阳先生?你是来见白公子的?你请进。”
阳逸看见他,顿时怔了怔,“炼铁?你也在?”
炼铁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冷面神模样,对着阳逸将手势往里一比,道:“我是恰巧过来跟公子汇报一些事情。”
阳逸心中一喜,道:“这么说,白公子他现在真的在里面?”
炼铁点了点头,随即领着阳逸往里走。
墨白此际就在一间独立的雅室坐着,看见炼铁领着阳逸进来,他随意站了起来,微微一笑道:“阳叔叔,好久不见;看样子阳叔叔还是风采依旧。”
“白公子,确实好久不见;想不到公子倒是出落得比从前更风华绝代了。”
“不过,我看阳叔叔今天来,不是来找我叙旧的吧?”
阳逸默了默,脸上随即闪过一抹不自然。
不过他看墨白神色淡淡,并没有其他意思,他心中才觉得舒服了些,而脸上的不自然也就渐渐的淡了开去。
“是,我今天来,一是来谢谢公子昨天的招待;二,是为了求公子你帮一个忙。”
阳逸也不掩饰,看定墨白,直接道出他的目的。
反正,遮遮掩掩说出最后目的,反而更落得不自然;还不如一开始就痛痛快快表明他的来意。
“你是想让我想办法将你送进宫中见阳妃一面?”
阳逸张了张嘴,苦笑了一下,在墨白那似乎能看穿人心的妖惑眸光下,只得点头承认:“是的;我来到这里,才发觉要以自己这个平民百姓的身份,想要进宫见曦儿,实在是异想天开。”
墨白隐隐笑了笑,他看着阳逸,也没有拒绝亦没有点头答应。
却是沉吟了一会,才慢慢道:“阳叔叔,看在过去的情份上,你这个忙我无论如何也得帮的;不过在我答应帮你进宫去见她之前,我觉得有些事情必须先让你有所了解。”
阳逸心中一凛;他直觉墨白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不会简单。
墨白端着杯子,优雅而高贵地呷了一口香茗,才看着阳逸,道:“阳叔叔,昨天的事情我都听炼铁说了;也是他这人记性不好;竟然记忆了那么重要的事情,没有事先到天香楼订好雅间;让你和丁香姨受委屈了。”
阳逸一听这话,心中一凉,随即脑中灵光一闪;似是霎时明白了昨天的事情也许根本就是眼前这个妖魅男子刻意吩咐属下那么安排的。
“白公子,昨天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只不过是换个地方吃饭而已。”阳逸语气淡淡,不过他紧盯着墨白的视线,却在无意中泄露了他此刻略略紧张的心情。
“你若是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这会,谁也没有提起多年前那些不愉快的旧事。
墨白引阳逸主动前来,是为了宫里那步棋,自然不会提;而阳逸来此是来求他帮忙;见墨白不提;他自然也有意忽略过去;毕竟那会的事,闹得彼此都不太愉快。
墨白淡淡勾唇,嘴角隐约的扬出一抹优美弧度,他搁下杯子,淡淡道:“我其实就是想跟阳叔叔你谈一谈阳妃即将封后这事。”
“阳叔叔你虽然初到帝都,可昨天一行,你也应该多少眼见帝都这个地方,寸步都是当朝权贵;这个地方最不乏的就是有钱有权的人。”
墨白微微停顿;阳逸疑惑看他,一脸的茫然。
墨白微微一笑,音容隐约,风采惊艳魅惑。
“我这么跟你说吧,阳叔叔你以为按照你目前的身家财产,能与帝都之中那些人相比?”
阳逸晃了晃脑袋,迟疑道:“我还是不太明白公子你的话。”
墨白站了起来,负手而立,望向窗外遥远虚空处,“阳叔叔,帝都里面有钱有权的人比比皆是,如果阳妃没有什么特别过人之处;陛下怎么会将那样一个位置给她。”
阳逸心中一跳;脑里模糊的闪过一个念头,可一时又弄不清那是什么。
“阳叔叔,陛下新新登基,不管是为了拢络群臣还是为了稳固朝政,他若要册立一个妃子做皇后,一定会经过多方面的综合考量,最后才会决定人选的。”
“当然,陛下从小就被立为东晟储君,就某些方面来说;他原本的力量就十分稳固,所以他根本不需要通过那些手段来增加自己的力量;既然如此,他为了削弱某些力量,也就极有可能作出以上的相反之举。”
“那么,他选择一个毫无背景的女子来做东晟未来的皇后,也就不是不可能的事了。”
阳逸一听这话,心头又漫过一阵阵凉意。
明明皇帝已经用圣旨诏告天下,要在下个月二十八日举行封后大典,正式册立曦儿为皇后了;为什么白公子这会却是说这只是可能的事情?
阳逸定眼看着风华绝代的妖魅男子,慢慢道:“为什么?”
墨白微微停顿,答得有如流水行云,“第一,阳叔叔应该听说过之前的太子妃是尤尤丞相的女儿;陛下之所以会将她从最佳的后位人选上摘除下去;这跟阳妃可有莫大关系。”
阳逸脸色泛白,静静听着男子温醇的嗓音,在出神。
“因为阳妃在此之前曾奉圣命怀过龙胎,却因为太子妃的过失,导致阳妃小产;而现在,阳妃再次怀有龙胎,表面上看,这是此次陛下决心要册立她为皇后的契机。”
阳逸脸色微微变了变;墨白话中的奇怪用词,他听明白了。
奉圣命怀过龙胎?
他心中担忧越发凝重起来。
如果皇帝根本无心册立曦儿为皇后;如果这只是皇帝想要削弱某些力量的一步棋子,那么待皇帝功成之日,也就是曦儿她……。
念头转过,阳逸后背立时渗出了冷汗。
“阳叔叔,帝都里,除了钱权通天的人物多如牛毛之外,就是他们个中交缠的关系也错综复杂;朝外如是;宫中亦如是;如果以阳妃的背景,即便陛下让她顺利当上皇后,她也不可能在那些复杂的关系网里如鱼得水般生存下去。”
“事实上,阳叔叔你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陛下这道册立阳妃为皇后的圣首为何诏告天下的日期是在两个月后。”
阳逸脸色沉了沉;他当初看到那道圣旨,并没有往其他方面多想;但是他进入帝都之后,看着这繁华如锦的天子脚下,他忽然便开始怀疑起皇帝的用心。
一个无权无势又无财的三无人员;皇帝凭什么会册立这样一个白丁似的女子为后;这一点实在跟历朝历代的帝王选择大相径庭,这不得不让人多想。
这么说,皇帝将曦儿平空的升上妃位;再确定要在下个月二十八日举行封后大典,将她册立为后,从来就只是将曦儿当一颗可以物尽其用的棋子?
一来是借助曦儿削弱尤氏的势力;二来是想用这个看似诱人实则害人的后位,让他们为了曦儿将出入绝谷的阵法路径吐露出来,好让军队能大举进入经绝谷腹地,将里面的宝藏一挖而空。
然后……再然后,将一无背景二无势力的曦儿一脚踢开;到时,皇帝想再立谁为后不行;他高兴可以再找一个有助于他帝位稳固的名门千金;他不高兴也可以不再立后。
若是他为此空置后位;说不定还能在除去曦儿之后,在天下搏一个好名声。
如此种种,如闪电般一瞬掠过阳逸心头;越想他脸色便越发难看。
良久,他缓缓抬头,目光艰难看向那白衣如雪容颜妖魅却又气质高贵冷漠出尘如谪仙的男子,慢慢道:“白公子,你既然能洞悉其中的阴谋算计,这说明你的身份绝非常人,你一定有办法让曦儿安全地离开皇宫的,对不对?”
他说话的时候,忧心忡忡,眼光里并不含多大期望,只是下意识这么一问。
墨白看着他,眼睛微转,随即淡淡道:“若是你不希望她最后成为皇权下的牺牲品,我自然是有办法让她离开皇宫;不过,这件事能否顺利的前提,首先得她愿意放下皇后之位这个诱惑极大的诱饵,如果她心里恋栈着那个位置;再多办法也没有用。”
“白公子,你是如何推测他的目的除了想借曦儿削弱那人力量之外,还想得到进入绝谷的阵法与路径?”
“阳叔叔,实话跟你说吧;其实当年在我离开绝谷后不久,就曾经遇到他;而那段时间,正巧阳妃从谷里出来,却因为某些原因被当地一个骗子骗到了深院大宅里;里面也有独特的阵法;那个时候,恰巧那时还是太子的陛下也去了那个宅子;他们在那个宅子里面单独待了三天;我估计,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阳妃曾无意对他透露了绝谷里有大量玛瑙的事情。”
墨白微微停顿了一下,“至于为什么他一直隐忍至今才对绝谷里的玛瑙动脑筋;这自然也是有他的道理的;至于个中原由,你就不必知道了。”
经墨白这么一提,阳逸缓缓回想着,似是也回想起了一记忆中十分模糊的一幕,他记得那会曦儿追出谷去;他遍寻不着;是到了另外一个镇子才寻到曦儿的;那个时候,曦儿身边确实正站着一个丰神俊朗神态温雅的年轻男子;那时候他看那男子自然流露的气质,但觉得那男子气度不凡。
难道那个男子就是今天的东晟新帝?
阳逸有些难受地皱了皱眉,觉得如果那时候他若对阳曦多用心一点,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
“白公子,多谢你一番忠告;我会想办法说服曦儿放弃后位,跟我们出宫的;可是,我们现在要如何进宫见到她?还有,若是她离宫之后,我们又该如何避过皇帝的耳目?毕竟天下之大,却也是王土,如果他不肯放过;我们无论逃去哪里都一样会被他找到的。”
“进宫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墨白沉吟了一下,才道:“至于离宫之后逃离的办法;为了永绝后患,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途险着最安全了。”
阳逸喃喃重复,眼神迷茫,“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个在绝谷下隐居了半生的男人,除了痴迷于医术一道;对于其他权术或人性方面的了解根本不多;他的心性也随着长期的隐居生活而退化到了单纯的稚龄时代;所以这会觉得前路唯艰;却下意识的相信并依赖眼前这个只有二十出头的妖魅男子。
“你们到时可以先诈死,待他深信不疑之后,再避开他的耳目,到别的地方隐姓埋名生活。”
半晌,阳逸想了又想,觉得这个办法虽然危险,却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只要成功,就可以一劳永逸的摆脱皇帝追踪。
“我是说如果,如果曦儿她不肯放弃后位的话,你有没有办法保她在宫里快乐地生存下去?”
墨白在心里冷嗤一声。
当然他即便知道阳逸这是痴人说梦;他也不便出口讽刺阳逸;毕竟,这只是一个父亲疼爱女儿的心情而已。
对于这种疼爱,他从小渴望;却一直未曾直接拥有过。
墨白眼神微暗,他想了一下,才慎重道:“阳叔叔;我今天会对你说实话;完全是感激你曾经对我的救命之恩;现在,我同样不会为了敷衍你而说好话;你这个假设;请恕我无能为力。”
“你应该清楚,他想要册立她为皇后,就是为了造势,一个可以让他一举三得的势;事成之后,先不说他有无害她之心;就说被她排挤下去的原太子妃好了;他一时半会拔除不了尤相的势力;所以一时半会也不会对她动手做绝;如此一来;阳妃日后在宫中的生活可真是步步艰难了。”
“而如果他将她册立为后只是一个名头,一个除了可以削弱其他势力的名头,还是一个可以得到大笔财富的名头;目的达到之后,他一定会除掉阳妃的;好再迎娶另外一个女子以匹配后位;好助他帝业永固。”
阳逸皱起的眉头因这番话皱得越发紧了。
墨白看着他沉凉如冰的脸色,一时也沉默下来没有再说话;其实决定阳曦将来能否在宫中继续生存下去的决定权,一直都在风络手里。
“那白公子是否有更好的办法劝服她放弃即将到手的后位?”
墨白皱了皱眉,那件事是一着暗棋,对于阳曦,他心里已完全没有了同情怜悯;可是面对阳逸这个一心为女儿的父亲;他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感触。
不过,就算他此时对阳逸透露点口风,也不会影响到大局的;按他的了解;阳曦那个人也是认死理的倔脾气,要让她从横梁美梦中清醒过来,除非她掉下横梁的时候。
否则,任何理由她一定都听不进去的。
“阳叔叔,也许有一件事,你能够顺利地劝服阳妃放弃眼看到手的后位;不过那件事,事关重大;且没有直接证据;我可以告诉你;你却要发誓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不但救不了阳妃,就是你们全家也会因此招祸,就是我,甚至我全族,也有可能因为这件事而面临灭族的命运。”
“你,能保证一定紧守这个秘密吗?”
阳逸见他面色凝重,语气严肃;一时心底发寒;好半晌,他才缓缓道:“白公子,我阳逸以我祖先的名义发誓,今日我所听到的任何事情,出了这屋子,都绝不会再有任何人从我嘴里听到一个字,若有违此誓,就让我阳氏一族从此断子绝孙;先祖魂魄永散,生生世世不得投生。”
墨白见他发下重誓,才点了点头,附到阳逸耳根,低声道:“陛下在还是太子的时候,曾经在一场秋猎中,被利箭伤到腿根某处;据我挚交的一位好友所了解;他应该……咳,你身为大夫,应该也明白,有些情况下一旦伤到了根源,就是后天吃再多补药也是没有用的。”
阳逸听罢,浑身如坠冰窖般;从头到脚都透着重重寒气;而他的神情此际也呆呆的愣愣的,死寂一般,僵住完全不会动了。
如果这事是真的;那么曦儿现在怀的龙胎?
如果皇帝早就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那么曦儿现在的处境?
即便皇帝眼前还没知道这事;但皇帝利用曦儿之心却昭然若揭,若再加上这事;曦儿的性命岂还能有存活的可能。
阳逸后来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精致优雅的茶肆的;他只是浑浑噩噩的走在大街上;觉得这夏季毒辣的日光,竟然也驱不去他心底重重寒气。
在阳逸走后,那间独立的雅室里,珠帘一阵晃动,随即走出一个风姿卓约的绝色少女来。
“小语,依你的观察,他有把握说服阳曦逃宫吗?”
东方语淡淡一笑,凝定他妖惑眸子,眼光狡黠,“可怜了他一腔为女的慈父心血;阳曦的下场早已注定了。”
墨白望进她清亮眸子里,隐隐笑了笑,笑意神光离合里,掩下一抹淡淡的落寞。
阳逸在大街上浑浑噩噩的转悠了大半天,终于在近傍晚的时候回到了那间宅子里。
丁香姨早在宅子里等得心急如焚;好不容易看见他归来;却又是一副失魂落魄心事重重的模样;一时心底的欣喜兴奋也沉了沉,随着他冷沉忧心的表情而露出了疑惑发愁。
“相公,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看起来愁容满面?是他不肯帮忙吗?”阳逸毫无生气地瞄了她一眼;丁香姨看见他这个眼神,立时忿忿道:“哼,我就知道那个小子;也不想想当年若非有你全力相救,他早就死在林子里了;那还会有命享今日之福;连这么点小忙都不愿意帮;真是看不出来;原来他也是这么个忘恩负义之徒。”
阳逸皱起眉头,见她越说越离谱,才忍不住冷冷叱喝道:“阿香;够了;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当年救他的时候我就说过;看他的清奇的气质,就知道他绝非那种品德卑劣之人;这忘恩负义之词,我不想再听到你用在他身上。”
丁香姨突然遭他这么一冷喝,顿时惊了惊;这一惊过后,立时觉得无比委屈,忍不住当场红了眼睛,抽泣道:“相公,你……你从来没有对我半句冷语相向;你今天居然为了他一个外人对我……你到底是怎么了?”
阳逸见状,又是烦心又是忧心;却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压抑着内心烦燥,柔声安抚道:“阿香,你别这样;我也不是有意要这么对你的;我只是心里不安又觉得烦燥,担心着曦儿她……所以,你别这样了。”
“曦儿?曦儿她怎么了?难道你这么晚回来,你已经进宫看过她了?”
丁香姨一听,立时忘了继续委屈掉眼泪;直接焦急揪着阳逸衣袖就来一连串的疑问。
阳逸沉沉叹了口气,将她拉着坐下;然后平静了一下情绪;才简略扼要地将墨白分析过的话复述了一遍给她听。
末了,他语重心长道:“阿香;荣华富贵再重要;也没有性命来得重要;若是连性命都不在了;再多的荣华富贵又留给谁去享呢?”
“我们明天就进宫去见曦儿,你到时一定要好好劝服她。”
丁香姨听完,傻楞楞的呆了半天,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跟什么。
阳逸只得耐着性子又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又将进宫之后,她该如何说服阳曦,说服阳曦之后,他们又该如何顺利出宫,之后又怎么做,都统统再说了遍。
丁香姨听了两遍之后,终于被这当中的事情吓得六神无主,好半天也无法镇定下来。
两天后,阳逸夫妇按照墨白所教的方法,直接走到皇城外,对那些守城的侍卫说明了自己身份;并且要求他们即将向皇帝通报他们已经来到帝都这个消息。
因为他们语气凌然那股骄傲气势;那些看惯别人脸色的守卫们,几乎毫不迟疑,以无比迅速的速度将阳逸夫妇到达帝都就在皇城外求见的事情,一层层通报了进去。
风络知道这事后;立即亲下口谕,宣了阳逸夫妇进宫,同时又召来阳妃前来。
当晚,丁香姨留宿在阳妃的寝宫中;阳逸则因为外男身份,只能出宫。
次日,丁香姨出宫之后;阳逸问她情况如何。
谁料,阳逸非但没有得到想要的答复;丁香姨反而被阳曦劝服了;就在这短短一晚的时间里;丁香姨已让阳曦用无比锦绣的荣华富贵给洗脑;完全将阳逸的告诫抛诸脑后。
这让阳逸始料不及,也让他愈加忧心阳曦的未来;不过这个时候他不能责怪丁香姨见识短浅;只得暗自想办法再度进宫亲自劝说阳曦。
翌日,阳逸将丁香姨留在宫外,自己一个人进宫去见了阳曦;当然,他先是对她苦口婆心劝了一番;不过阳曦却执迷不悟,坚决认为他的言谈推测都不过是荒谬过度的担忧而已。
阳逸无奈之下,只得隐晦的暗示阳曦怀孕之事;阳曦听罢,并非有心装糊涂;而是她压根就听不出阳逸如此层层包裹下的暗示;自然也不会理解他的忧心忡忡。
又过了几天,离封后大典的日子越发临近了;阳曦整天都浸沉在无比兴奋之中。
对于阳逸的告诫与劝说就更加听不进去了;这一天,阳逸经过周密筹谋之后,冒险将阳曦骗出了宫外;并且同时按照墨白之前所示的办法做好了周密部署,然后,他经过一番伪装之后,便乘着马车将已经迷昏的阳曦母女一起带上往帝都城门而去。
风络表面上虽然对阳逸夫妇进宫的事表现出很高兴的模样;但实际在私底下,他从来没有放松对阳逸夫妇的监视与警惕。
这天,即便阳逸经过周密部署,有着绝对一流的伪装;却仍是带着阳曦走了不久之后,就被风络的人发觉不对劲。
而风络得知消息,居然放下手里一切工作,亲自追了出去。
阳逸担心怀孕的阳曦,所以并不敢让马车走得太快;他原本以为经过自己周密部署,就算风络发现不对;也绝不会在短时间内追得上他们。
可惜,阳逸还未走出城门多远,就在他事先设计好埋伏要诈死的一道堤坝上,风络亲自骑着骏马追了过来。
风络亲自追来,这对于阳逸来说,无疑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若是让风络亲眼看见他们死在面前;以后风络一定不会怀疑他们。
于是,阳逸在驱赶马匹跑过堤坝的时候,毫不犹豫引爆了原先做下的埋伏,而炸药也如期般炸响了起来。
然而,有一点是跟阳逸原本的预想有些出入的,就是阳曦母女此刻还是昏睡状态;两个人一旦被炸药的冲力轰下水里;一定会被淹死。
在最后时刻,阳逸原本可以安全做出诈死的假象,然后全身而退的;但是,他在电光火石之间才蓦然想起阳曦与丁香姨两人还在昏睡状态。
或是她们二人就此落水;那就真的不用诈,直接便会仙去。
关键时刻;眼看危险迫在眉睫;阳逸狠狠一咬牙根,没有再犹豫思考的时间;出于本能的;他双手对着那即将被诈开的车厢用力一托一甩;在另外看来,就像是车厢突然受到冲力波及,被轰飞起来一样。
可只有阳逸知道,这一托一甩已使尽了他毕生力气。
车厢轰然着地而崩塌的瞬间,他也同时被炸药炸飞,直冲水下。
失了力气的他,在被冲下水之前,就已经昏迷了过去;这一昏便是一生,再也睁不开眼睛看这人间太阳一眼。
风络追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车厢被阳逸整个托起甩开的一幕;阳逸的身体像纸鸢一样被炸落水面;他同样亲眼目睹了。
不过,即便亲眼看着阳逸毫无生机;他也只是在无处冷眼幽幽地望着,既没有施以援手的打算;也没有令人下去救阳逸的打算。
阳逸在水下逐波而流,很快就消失在眼前。
这个时候,他才让人靠近车厢,将那对仍在昏迷的母女了回去。
后来,丁香姨先行醒了过来;不过她苏醒过来之后,除了阳曦之外;谁也不认得;什么事也不记得;大概因为车厢落地的崩塌震荡太大,导致她被撞到了脑袋而患上了失忆症。
至于阳曦,则没有丁香姨这般幸运的失忆过去了。
虽然她不太清楚事情的经过;可她隐约觉得这些事跟她的父亲有关;在她向风络问及她的父亲情况如何时;风络对她只顾左右而言它;一味的避而不答,只劝她安心养好身体。
就在阳曦还未册封为皇后之前,安心休养身体的日子里;尤妃不知从什么地方得到了一封匿名信;信是谁送来的,又是谁写的;这些并不可考究;但上面的内容却令她暗下心惊胆颤。
在收到这封匿名信后;她每每看着风络对阳曦温柔有加的眼神,她心里除了嫉恨不是滋味外;还暗暗在计划着一件事情。
这一天,外出御花园散心的阳妃,因为惊慌之间去救落水的丁香姨;自己也不慎跌落水里;被人救起来之后,她连续遭遇了数次惊吓之后,她的身孕终于还是没能保住;在四个多月的时候小产了。
因为月份较大,小产出来的死胎已经可以看出是个男胎;这样一来;她本来就伤心欲绝得要死的心情,就更加雪上加霜。
对于小产痛失皇嗣一事;不但将来母凭子贵的阳曦伤心得几乎失心疯;就是风络也因为这事而将自己关着几天不吃不喝;他再出来的时候,精神仍是极度萎靡;显见这个打击对他而言,同样深重。
在这件事里,唯一觉得高兴的当然只数尤妃了。
然而,她也没高兴几天;就被风络查出了实情;对于这一次;风络完全没有手软;直接将她从妃位贬到最低级,然后毫不留情打发到冷宫去。
再然后,风络命人查抄尤妃之前所住的寝宫时,却意外发现了那封没有被毁尸灭迹的匿名信。
他捏着信那一刻;也似在亲手狠狠捏碎了自己的未来一样;不过,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尤如虹从冷宫出来;她的下半生只能在冷宫里凄怨度过。
接着,风络下令将之前侍侯过尤如虹的所有宫人都分散到各处去;然后,在不久之后,那些宫人们都陆续的以各种理由死在了皇宫的角角落落里。
那个秘密,他要永远握在自己手里;所有可能知道那个秘密的人,都必须死。
其实在这之前,他也同样怀疑过阳曦的身孕;不过,他只是不肯去深究不愿去细查;反正他心里早已为阳曦设计好了下场。
只待孩子一出生,阳曦必死无疑。
他只是需要一个孩子做继承人而已。
但是,现在,他早就存疑的事情再也没有丝毫遮掩,被人无情地扒出来,狠狠甩在脸上;他无论如何也容不得那个女人的存在。
只是,在这之前,那个胆敢给他戴绿帽的女人,还有一丝剩余价值;所以暂时,他就留她多活几天好了。
风络在心里盘算时,将手里那封让他倍觉自卑与耻辱的信撕得粉碎。
后来,他满怀希望委婉向阳曦暗示,希望她说出进入绝谷的路径;阳曦却告诉他,她只知道出来的方法,却不知道回去的方法;因为那个地方的阵法是由她爹阳逸亲手设计;里外皆不同,且机关重重;若没有阳逸亲自带路的话;她根本不敢乱闯。
风络不信邪,自然问了她出谷的方法;然后暗中命人去试探;但消息传回来的结果,却让他霎时暴跳如雷;一切竟然都如阳曦所说的一样;那些企图用出谷方法闯进去的人,全都死在了机关阵法之下。
其实风络还不知道的是;阳逸带着丁香姨出来的时候,又再度改动过阵法。
也就是说,这会,连阳曦母女也不知道如何从绝谷里面出来了。
风络难以接受自己多番筹谋,居然在阳曦身上讨不到一点好处;后来,终于让他查出来,阳逸之前有可能曾与墨白有过接触。
于是,他假意安慰阳曦的时候,故意散发假消息,遮遮掩掩中说出了阳逸的死讯;并且着重申明一切都是墨白在背后唆使搞出来的悲剧。
阳曦对安王府仇恨的种子在他精心浇灌之下,以无比迅捷的速度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之后,风络利用阳逸的丧事为借口,无限期的延迟封后大典;让阳曦的美梦落空,更直接的加深了阳曦对墨白他们的仇恨。
这个时候的阳曦,除了满身心的念头都在想着要报复安王府之外,她已经找不出别的方法寄托精神空虚。
即便这个时期的风银星,已经因为五食散的蚕蚀形同废人;她仍然不死心地拢络上他,企图给安王府,给那对在流光阁里悠然安闲过自在生活的俊俏男女沉重打击。
在阳曦密锣紧鼓的幽会风银星密谋之事;风络亦同样来到了安王府里,与梁侧妃暗中联系上。
梁婉在很早以前就对安王爷死心;并一心想要为自己的儿子风林晚争得世子之位;所以当风络向她抛出橄榄枝的时候,她立即与风络一拍即合了。
在墨白与东方语成亲那天,安排内部人员协助风络完成新娘调包计的内鬼,就是梁侧妃;而之后据她多方长久调查;她终于确实了墨白身份可疑;然后将这份怀疑告诉了风络;风络几度查证之下;已暗中证实了墨白确实并非安王爷的亲生子;后来,两人密谋,利用世子大典揭露墨白的身份;只不过,两人多番筹谋与安排;到最后,竟然也落了空。
那件事情里;安王爷其实早作了准备;就连风络暗中找个与墨白面貌相仿的人回来冒充的事,也事先知悉了;也才有了书房那一夜密谈,密谈的内容里有坦白与谋定。
揭露墨白身份的事情落空;意味着风络想要从安王爷手里顺利夺权的盘算也落了空。
而如今,阳逸的死;阳曦的流产;终于又让他看到了事情重新有了转机。
所以这一夜,他再度出来在安王府暗室中,与梁婉低声密谋着如何夺权;而又如何让风林晚夺下世子之位的事。
这一夜,风络与梁婉各怀心思在暗室里密谈了一个多时辰;他离去的时候,以绝对的小心谨慎,确定自己的行踪绝对没有暴露之后,又在离开安王府后在外面兜了几圈,然后才换过衣裳回宫去。
只不过,风络再谨慎,也忘了有一句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接下来的安王府似乎仍如平常一般平静;而安王爷自回府之后,每日都一直早出晚归的忙碌着;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么事情。
只不过,这种表面下的平静,却潜伏着即将到来的惊天巨浪。
这一夜,安王爷回府后,却悄然潜入到流光阁,将墨白与东方语叫到密室里;三人同样在密室里密谈了一个多时辰。
次日清晨;东方语用过早膳之后,坐着轿子与夏雪一同回东方府去了。
东方夜自从她出嫁之后,就干脆上了奏折请病假,一直在府里休养;他此举一来是有意培养东方磊;二来他也有心从那个大将军的位置上退下来,留在府里多亲近亲近自己的女儿。
今天,难得见东方语回府趟;他自是将过去歉疚了十几年满满的父爱都倾注在东方语身上。
留下她用膳,又挽留她在府留宿;总之是献不完的殷勤。
东方语本来也有意回府留宿,也许不久的将来;他们再见面便遥遥无期了。
这一天,她亲自下厨做的晚膳;除了东方夜之外;她将府里所有人都邀来了一起用膳,就连四姨娘与东方妮也请了过来;当然,即便她一向不感冒的老夫人,也请了来;留在府中的一家人难得的整整齐齐坐在一起用膳。
老夫人本来还要像往常一样挑剔她几句的;不过到后来,也不知是感染到什么;老夫人竟然也难得的安静地享受东方语拿手厨艺烹饪出来的美食。
在用膳的时候,东方语还顺便向四姨娘征求了意见;说是她最近替东方妮物色了几户人家;虽不是特别大富大贵之家;但那几户人家的弟子除了人品值得信赖之外;就是前途也一片光明。
四姨娘当场欢喜得直掉眼泪;连声说让东方语与东方夜参考着作主。
至于东方妮,也完全没有料到这个昔日与她针锋相对的姐姐,竟然在默默的关注着她的婚事;还用心的操持着为她去物色人选;一时之间又是迷惘又是感动;心里那道别扭的坎也在一顿气氛欢愉的晚膳中,悄悄的迈了过去。
东方语除了私下替东方妮物色未来夫婿的事;还潜心研究过一阵美容去疤的方法;于是也在用膳的时候,将成品与方子一齐交到了东方妮手中。
东方妮与四姨娘又是一阵感动欢喜。
安置完四姨娘母女之后,东方语还到大姨娘的院子坐了一会,当中提及一些委婉暗示;至于大姨娘到底听没听明白;这就不是她所操心的了。
反正那件事,她已经将调查提来的证据都悄悄放到了东方夜的书房;她相信,未来总有一天,东方夜会处理好那件事;而大姨娘到时一定会欢喜无比的。
离开大姨娘的院子之后,她又去了东方夜的书房。
其实这时夜已经很深;但她知道东方夜此时一定在书房等着她。
即便不说,东方夜也一定看出了她此次回府的举动不同寻常。
果然,东方语走到东方夜的院子时,远远的便看见了黑夜下书房里那零星跳动的火光。
她敲开门,轻轻走了进去。
东方夜自灯火中抬起头,看她的眼神慈和而意味深长。
“小语,我想你娘亲留下来的有些东西,是时候该交到你手里了。”
少女目光在桌上那摆放得端正的长形盒子上一凝,随即便落在那眉眼英锐明烈的脸庞。
“爹,你知道我今晚要过来。”
少女语气轻快,隐约的还带着撒娇的味道。
她走进来,先拉出一张椅子,让东方夜坐下;然后她才再拉了一张椅子,靠近着他,对面而坐。
这一句透着女儿娇态的话,顿时令长身立于黑暗中的男子怔了怔;心里一瞬滋味杂陈。
今日的她格外乖巧;格外体贴;平日里她难以容忍的人和事;今日竟然一一的默默含笑忍受了下来。
联想起最近无数关于安王府的流言,他心里一时感觉有些沉甸甸的,看少女的目光越发慈和复杂。
他轻笑,眼神慈爱,“小语,你今天回来,看着无意;实际上已对他们一一作了安排;我想,你最后肯定要来我这的。”
东方语微怔,虚幻笑容一下落到实处;心也有个地方柔软了下来。
是,眼前这个男人,虽然她不能确定是否与她有血脉之亲;虽然从前他漠视冷落忽略了她十几年;可当她知悉那一切都是因为他重诺于另外一个女子,她心里对他更多的是敬佩与尊重。
可现在;今夜,在这不明亮的书房里。
她忽然感受到了来自眼前这个男人如山一般伟岸的父爱;有没有血缘关系又有什么要紧呢。
当她离开蛟玥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如果他不主动提;她这辈子就将他当父亲一样敬重孝顺。
只可惜,世事无常;如今她恐怕只剩短短时日可以来看看他,仅此而已。
尽孝道的事,以后只能依靠东方妮与东方磊来做了。
“爹,”少女轻轻坐下,目光柔柔,在跳动的火光下,莹莹泛出一层朦胧美妙的亮,“以后你有空多到大姨娘的远尘阁坐坐;她为人虽然冷情;可她终于没有跳出红尘六界;她还是你的姨娘;只要你有心;再冰冻的人也会有被你捂热的一天。”
少女微微一笑,眼底一瞬闪过复杂感慨;她是忽然想起了东方夜初初回来那时,为了讨好她这个女儿,天天吃闭门羹,还天天往她的绿意苑跑;还不辞奔波往返百里,日夜不歇,只为亲手摘她爱吃的新鲜橙子,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细小的事情……。
平日她并不怎么回想;但现在信手拈来;恍然间才发觉,他对她的点滴,都溢满父爱;而也竟然也将那点滴记得如此鲜明清晰。
难怪有句话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这辈子的小情人。
东方夜转了转眼睛,脸色微微变得有些不自然,不过,在她期盼而灼灼的目光下,他还是别扭地点了点头,道:“嗯,有时间的话,我会多过去坐坐的。”
“爹,还有;四姨娘为人虽然自私势利了些;可她也是你自己抬进门的;你既然纳了她,就该对她一生负责;大姨娘性子冷淡了些;四姨娘则相反;你常去她们俩的院子里坐坐,倒也正好相济;有她们陪着,我也就放心了。”
“至于小妮与弟弟,你既然都决心要卸下大将军的职务,那就好好的在家里享享清福,不必再管他们了;小妮的婚事敲定了,就好好的给她办,让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至于弟弟,他应该靠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片天地;你就更应该放开手脚,让他自己发挥。”
“还有老夫人,以前我不懂事;总爱与她计较;我想大抵以后是不会了;”少女笑意吟吟,容光明媚里却也有淡淡落寞;不管怎么说,这个家也曾给过她无数回忆,不管是好的坏的,回忆到了最后,都会自动剔除那些曾经的伤害,只留下让人深刻的记忆,“她活一辈子也不容易;她这人最大的毛病也就是爱财;其实她也不是爱财,她只是比较偏疼姑奶奶;也许做父母的都会在潜意识中做出一些劫富济贫的举动吧;她偏疼姑奶奶也是因因姑奶奶的日子过得不太如意。”
“我现在倒是想明白了;爹,若是有可能,你以后就帮帮姑奶奶吧;虽然不能让她的人生重新来过;可是让她明白一些做人自立才能自强的道理;也许她以后的日子就会好过些了。”
“小语,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事?还是安王府发生了什么事?”东方夜皱起眉头,目光慈爱中透着担忧,“你今天回来,我怎么感觉像是回来告别一样?”
“爹,其实你心里也明白的,不是吗?”少女调皮一笑,目光里狡黠闪过,落寞悄悄收起,她盯着桌上那只长形盒子,笑意晏晏,“不然,你也不会将娘生前交托给你的东西拿出来等着我来了。”
东方夜默默叹了口气,目光凝在那只乌木盒子上,神态也起了几分难舍的愁绪。
“虽然不知道安王府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小语,无论何时,爹永远是你爹;东方府永远是你家;无论你身在何处,无论在何时,只要你愿意,我永远欢迎你回来。”
“爹,谢谢你。”东方语站起,忽然张开双臂,扑入男子伟岸怀中,轻轻抱了抱;感受着这个男子给予她的一切慈爱。
她抱过去的时候,还顺势低下头,借着衣襟掩去眼睫上轻挂的晶莹。
轻轻一抱,她再站好,忽然将颈项上一直随身带着的木质吊牌摘了下来。
“爹,这是娘的遗物;我从小就戴着它;它既然承载了娘的灵性;也沾染了我的气息;这个就交给你留下纪念吧。”东方语将吊牌放在掌心轻轻婆娑了一会。
她闭了闭眼睛,脑里浮起了梵净师太几番凝重叮咛;不过现在,先帝已逝;故人不在,就算这块吊牌里真藏有什么宝贝,大概对她而言也不会再有什么保命作用的。
所以,这块吊牌,就仅当是梅如歌留下的遗物对待最好。
东方夜接过吊牌,看着她的眼神里微微转泛出一层淡淡悲伤来。
虽然谁也没有言明;但是他们心里都隐约明白;也许今夜一别,他们今生想要再会已是无期。
东方语又淡淡环顾了一下她暗藏的东西,看那东西位置仍如旧;这表示东方夜仍未发觉。
她倒是希望,关于大姨娘当年生下龙凤胎的事,他迟些知道也是好的;毕竟那个女孩,她的妹妹,也许大概早已不在人间;庆幸,当年夫人狠心;老夫人贪财;却也没有真狠下手去断了那一点东方家的血脉;庆幸,那个孩子一直在他的教养下,品性人格都不错。
“爹,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吧;以后若还有机会,我会再回来看你的。”
东方语看了看东方夜,目光凝向桌上的盒子,“里面的东西,我想暂时不会看的,爹你放心,无论我身在何处;在我心里,永远都有爹有家有他们,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的;还有,也请爹相信,我一定会保重自己,不让你担心,更不会让你伤心的。”
东方夜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女淡入黑暗的身影;心里惆怅滋味如同这漫长的夜色一样,无声而来,渐渐入胸,不知不觉间占据着心臆。
两天后的夜里,男子一张俊俦温雅脸庞隐在暗影里,无人看得清他面上的情绪;他身上也没有再穿彰显身份的明黄衣袍,只一袭华贵衣衫,却同样无损他自身流露的气势。
“主子,她已经去了同升戏院;此刻在里面看戏正在兴头上。”
男子垂着眼眸,长睫掩映之下,敛着眼底狂热而诡谲的光芒,“好,你让人看紧她;在戏未散场之前一定不要让她单独走出戏院;还有,务必确保她的安全。”
“主子放心;属下这就让人看紧同升戏院;绝不会让她出任何意外。”
男子点头,迎着夜风负手而立,俊俦容颜上那双幽深眼眸偶尔闪过星芒点点;星芒底下又默默涌动着一片异常热烈的红云。
那闪动的诡谲波光下,隐约可见当中含着志在必得的掠夺决心。
同升戏院。
东方语与夏雪清荷一同走了进去,她们选择了二层包间的位置。
两刻钟后,从那个包间里走出一个人,看她低头匆匆往后台走去;大概是急着去寻茅厕了。
三刻钟后,隐藏在戏院里各个角落监视着那个包间的人,很认真地对了一阵眼色;确定他们的监视对象仍好好的坐在包间里看戏;他们安心了;也继续隐下来一同听戏。
一个时辰后。
安王府里。
一条人影鬼鬼祟祟敲开了侧门,另一条瘦弱如柳的人影接应着将她往里引;夜色如墨,虽然看不清两人的长相;不过看身形,可以看出一个是男子;而另外一个,从她喜爱的衣裙上,隐约可见色彩斑斓如蝶。
“东西都备妥了吗?”女声压得很低;不过语气中却充满无边恨意。
“你放心,早就准备妥当了。”
男声同样很低;不过他说话的时候,似乎十分费力,这短短几个字,几步距离;竟然让他微微有些气喘起来。
“那就好,我们行动吧。”
男子皱了皱眉,神色似乎有些犹豫,“为什么我们非得自己亲自动手?若是让人发现的话;我们这辈子可就完了。”
“哼,我恨他们;他们毁了一辈子;还毁了我一家人;我不亲手来了结他们,不亲眼看着他们痛苦求死;如何能消我心头之恨。”女声轻蔑一声冷笑,看男子的眼神也是不屑而讥讽的,“再者,不是已经让你在他们的饮食里做了手脚,这个时辰,绝不会有任何人察觉到我们要做的事情;你在这瞎担心个什么劲。”
男子张了张嘴,但转念一想似乎确实没什么好担忧的;随即他也就噤声了。
于是,两人悄悄摸到安王府一角;那里是一排空置的房间,里面堆放着一些杂物;杂物底下,是数只大圆桶;桶里装满了乌黑的液体;在浓烈夜色下,微微反着一层油亮的淡光。
两个人蹑手蹑脚推着大圆桶,一路往流光阁而去;然后一人拿着管子绕着流光阁外围浇洒;另外一人推着大圆桶,还同时机警地张望站四周。
他们足足忙活了一个时辰,才将主要部份浇完;其他地方,已有人早先做了准备;府里其他院子,也同样被这两人用这样的方式浇洒了黑油。
他们动静不大;所以并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而事实上;为了今晚这事,有人早就从饮食中下了少量的迷药;让人既加深了睡眠,又不会引起别人发觉其中不对。
事情进展得出乎意外的顺利。
两个人在黑夜下相视而笑;眼里闪烁着狰狞得意而扭曲的寒光。
他们却不知道,在不远处,却有人一直冷眼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主子,他们的工作已接近完成;大概再过半刻钟,他们应该就开始行动了;我们现在是不是?”
那人冷然一笑,眼神幽深波光诡谲,俊俦面容浮几分冰凉几分嘲讽,“好;在待会看见火势包围了安王府之后,你让人守住外围;还有,记住守住密道;绝不能让任何人从里面活着走出去。”
侍卫低头,迅速而低声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这个黑色的夜,注定了它的平静外衣下,迎来动荡的结局。它内里包裹着某些不肯安份的心,已蠢蠢欲动要为这一夜添上最激荡的旋律。
造梦苑里。
这个时刻,原本该酣睡的梁侧妃,竟然在密室里,与她的儿子儿媳还有孙女待在一起;静静等待着烈焰焚烧的时刻来临;她已经与那个人约好了;只等时辰一到;她只需发动暗中安排下的事情;就可以带着她的家人,从那道生门悄悄出去。
只待黑夜过去,迎来明天的天亮;也就迎来了属于他们的新生活。
这一夜,无数人紧张忐忑难眠;只不过很多人都让那两个人误以为他们已经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吃下了那些含有微量迷药的食物而已。
这一夜,黑暗下掩埋着很多人蠢蠢欲动的野心;也掩盖着那些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的残忍血腥。
流光阁。
“小语,真是抱歉,我想不到竟然有朝一日需要让你与我共同经历这些。”妖魅男子抚着她秀泽的发,语气隐隐含着歉意,凝视她的眼神一如以往的流漾温柔,温柔之后,还夹杂着淡淡的坚定与决绝。
东方语悄悄握了握他的手,看定他漆亮的眸子,微微一笑,道:“只要能与你在一起;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我们能够安好;舍了这身虚荣的光环,我们以后一定会活得更潇洒更自在。”
“好了,你们别再说了;外面已开始烧起来了。赶紧进入密道,准备离开此地。”低沉的声音淡淡传来,两人扭头看去,便见早在宁安轩熟睡的安王爷一身利落出现眼前。
“好,成刚,你护着胭脂先从密道出去;炼铁,你去将那两个人带到这来,就让他们代替我和小语身守此处吧。”
成刚与炼铁点头应了。
胭脂紧张地看着东方语,在进入密道之前,低声飞快问道:“小姐,清荷与夏雪她们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胭脂,有人去接应她们的;而且,她们那边应该没有什么危险的,那个人不想我出事;就一定会好好保护她们的。”东方语冷笑一声,眼神半是讥讽半是无奈,“只要我们按照计划离开这里,然后再与她们汇合就成。”
“小姐,不如你现在就跟奴婢一块走吧?”胭脂半个身子都已经进入密道里,却还是依依不舍泪眼汪汪地看着神态镇定自若的少女。
“不行,一块走的话,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况且,我还要留在这里陪着墨白,处理完后面的事情。”东方语说着,脸色一正,严肃道:“胭脂,出去之后,切不可莽撞更不可使性子;一定要听从成刚的安排,知道吗?在我心里,你和罗妈妈还有清荷夏雪她们,都是一样重要的家人;你是我的家人,也是我的妹妹;我希望无论日后我们生活过得如何;我们还能完完整整的在一起。你懂吗?”
胭脂见她神色凝重;眼泪早模糊了视线,她压抑着自己的哭声,拼命点头保证,“小姐,你放心,奴婢一定会听话的;奴婢也一定会好好的等着小姐你们。”
东方语挥了挥手,给她一个灿烂笑脸,语气温柔了些,“嗯,那就赶紧走吧,不能再耽搁了。”
送走了胭脂,炼铁在大火中将那两个鬼鬼祟祟的男女捉到了流光阁。
阳曦与风银星看见眼前的人一字排开,个个目含讥讽冷冷看着他们;一时都傻傻的反应不过来。
“阳曦,可怜你死到临头,还不知道自己成了别人手里可以随手捏圆搓扁的棋子,本来你这种人死不足惜;我也不屑同情你;我只是替阳叔叔不值;为他疼爱你的心情而感到可怜。”
阳曦看着眼前笑意晏晏的少女,看她眼神讥讽,嘴角含凉,心里怒火一瞬炸开。
她挣扎着站了起来,伸出指头欲要指向东方语;却不料,在她刚表现出这个不敬的动作时,旁边那漠然伫立的如雪男子袖下指尖便动了动,随即她只觉得自己指节轻微的咯一声响;而她却再也无法伸直手指,对那笑意微微的少女做出不敬的动作。
痛楚半晌之后才迟钝袭来;阳曦怔怔看着那个对她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正眼的男子;眼泪霎时无声蓄满眼眶。
她想骂,却发现这一刻,她心里除了痛恨爱慕纠结的苦涩,她忽然便词穷了。
张着嘴,只能哑口无言。
东方语漠然瞥过她发怔含泪的脸,冷冷道:“你一定在奇怪我为什么这么说。”
“那我就看在阳叔叔曾经的恩情上;让你死个明白。”
“你以为风络让你假装怀孕,借机打压尤如虹,是真对你宠爱?”少女一声冷嗤,丝毫不理会阳曦失神的惊讶,“他不过是决定要起用你做棋子,让你冲锋陷阵走在前头,替他一步步削弱尤氏的势力而已。你以为他颁下圣旨诏告天下要立你为后;你就真的能够当上皇后?”
“他图的不过是绝谷里的宝藏而已;你以为他真不知道你之前怀的是野种而非龙胎?你错了,这件事;不但他知道就连尤如虹也知道;可是他为了铲除尤氏,明知尤如虹是为了他才对你下手的;他依然将她打入冷宫,任她自生自灭;至于你,就算告诉他,出入绝谷的路径,你的皇后梦也一样永远不会实现;因为今晚,此刻,他就在外面,冷眼看着你亲自走进他设的瓮中,一步步为他实施着最冷酷的事情。”
“你知不知道,在今晚你踏进安王府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你绝不可能再活着走出去;他一定会让你死在这里;还一定会将最后的罪名安到你身上;这样,他最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处死丁香姨;可以顺理成章的开拔军队将绝谷所有阵法轰平。”
“不不……你撒谎,他不会这么对我的。”阳曦终于受不住刺激,红了眼,状若疯狗地嘶喊起来。
东方语一声冷笑幽幽飘出红唇,越过她头顶,“你以为在他知道你给他戴了绿帽之后,他还能留你?”
“哈哈,就算我今晚要死在这里,你也别想活着出去;我们刚才已经在外面浇洒了大量的黑油;现在大火早将安王府里三层外三层的烧焦了;过不了多久,这里也会变成一片焦土,有你们陪葬,我死也值得了。”
墨白冷眼瞥了她一眼,冷冷道:“谁要陪你死。”
东方语吟吟笑道:“阳曦呀阳曦,说你蠢你还不乐意;你看看若是大火真能烧到这里,到现在我们为何还看不到一点星火?还感觉不到一丝热气?风络能知道你的秘密行动;我们为什么就不会事先知悉呢?”
阳曦惊恐张眼四顾,发现目力所及果然没有看到一丝火苗。
东方语又瞥了风银星一眼,冷冷笑道:“还有你,风银星;其实你与她一样,都是别人手里的棋子而已;你以为你从小对墨白下毒的事情,我们不知道?你以为梁婉那个女人在柔弱和婉的外面下,仍是一颗圣洁慈悲心?她除了暗中唆使你对墨白下毒之外;自己为了谋夺这世子之位,手上染过的血腥不知凡知。”
“不过,至少有一点证明她的手段比胡秋容要高明;也证明她爱护子女的心要比胡秋容要深要切;她虽然一直在为自己的儿子谋夺世子之位;她也不介意双手染满血腥,但她却从来不允许自己的儿子参与其中;无论是她的大儿子还是小儿子;她从来就没有让他们做过一件有辱身份,影响地位的事情。”
“所有恶毒的事,都由她一手去做;在这一点上,其实真要论起争这世子之位,你早就输给她了;风银星,你知不知道你是怎么染上五食散的毒瘾?”东方语微微一声冷笑,笑意如花,眼神却冰晶般冷而亮,“这可是梁婉让人去引诱你的。”
“还有,她一早就与风络勾结其中了。”
东方语说到这,心下默了默;她忽然想起了那一回跟踪侍儿偷换真假首饰的事,那时候,她差点就捉到幕后真凶;却被对方狡猾逃脱了。
一直以来,她都在怀疑那是胡侧妃;不过,在最近她终于明白,其实潜藏在安王府内最大的内鬼;野心最大,心机最深沉的;当属梁婉无疑。
很多事情,梁婉都布下无数线索,引导着别人往胡秋容身上怀疑;但实际上,她暗地里不知做了多少害人的事。
不过,梁婉不用多久也会明白;与风络合作;不啻于与虎谋皮;她绝不可能从风络身上得到她想要的。
就算她帮助风络毁灭了整个安王府;她到最后也一样落得两手空空。
风银星听罢,双目呆滞,面如死灰顿坐在地。
生念完全断绝。
“小语,我们该走了。”
“走?”阳曦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她笑意痛快,眼里飙泪,“你以为你们还能走得出去吗?那个男人既然知悉我们的一切行动;他还暗中与梁侧妃合谋;一定早就知道王府的密道所在;此刻一定已经让人堵死了密道;没有用的;我们所有人今天都要一起死在这。”
“火葬啊!”阳曦笑中流泪,神情悲怆,她看墨白的目光悔恨交织着爱慕,“大家死在一起化为灰烬,也是不错的选择。”
“风吹过,灰烬一定会扬起,四处飘散;白哥哥,到时候,你的骨灰一定会扬到我的骨灰;我们生前不能在一起;化成灰了,就再也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了。”
本来已了无生气的风银星忽然听得她这么凄厉痛楚的一声狂喊,一时惊愕,半晌,他狠狠瞪着阳曦,气急败坏道:“你这个贱女人,原来你心里一直喜欢的人是他;我……我要杀了你;你将我害惨了!”
他说着,竟然不知从哪来了力气,朝着阳曦勇猛地扑了过去。
炼铁见状,面无表情抬腿,一脚踹了过去,将风银星踹出老远的角落。
他绝不是对阳曦怜香惜玉;不过是记得公子吩咐,稍后还得用这两个人来代死;不能让他们生前损伤太过;免得死后让人看出可疑来。
安王爷从外面掠了进来。
脸色沉肃,声音冰凉,“好了,大家赶紧撤出去吧;火就快烧到这了。”
东方语走了两步,忽然又回首,对着阳曦笑眯眯道:“对了,阳曦,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梁婉确实与风络暗中合谋;她也确实将王府原本的地道出口告诉了风络;不过,你忘了,地道可以挖一条;自然也可以挖第二条第三条……梁婉不可能每一条都清楚,而风络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将所有出口都堵死。”
“我们要走了,你和他这对同命鸳鸯就留在这替我们享受焰火焚烧的美妙滋味吧。”
阳曦愕然瞪眼,惊恐绝望地看着他们转身走入密道:“白哥哥,求你不要丢下我;我还不想死;求你带我一起走吧;白哥哥,我爹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就是我在你昏迷的时候,也衣不解带日夜侍候你;你不能这么绝情呀!”
墨白护着东方语走进密道口,闻言,他脚步微顿,缓缓回首,目光讥讽而森寒,盯着阳曦,冷笑道:“就凭你,也配跟我提救命恩人这四个字;若不是看在阳叔叔的面;我一早就已经结果了你;而不会让你活到现在。”
“哎呀,阳曦,你还记不记得这只簪子?”东方语也从密道探出头来,笑意如花对着阳曦掷了一支簪子出来;不过,她笑容灿烂深处,明亮眼眸却是令人从心底发凉的森然狠绝。
“叮”簪子落地,声音清脆。
阳曦低头,脸色一霎惨白如纸。
炼铁封住阳曦与风银星的穴道,然后才退入密道,又拖着两人堵在密道口,作出一个古怪的姿势后,他冷冷弯了弯嘴角,一个火折子从指中飞出。
“篷”火光如海,一下就将流光阁笼罩在了滚滚热浪当中。
大火烧得十分猛烈;不仅流光阁很快成了一片望不到头的汪洋火海,就是整个安王府,也完全陷入了一片狂舞的火舌之中。
再说筑梦居的梁婉与她的家人们,原本藏在密室里,安心且安静地等待着风络到最后时刻给她的信号;但是,她等来等去;约定的时辰已经过去了;安王府到处已成火海一片;她躲在密室里,也能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不断的凄厉哭喊声。
这意味着大火已经从安王府的外围烧到了里面;那些被迷药迷昏的下人与其他人都被火烧得惊醒过来了。
如果这个时候他们还不出去,那他们也许永远也无法离开这里了。
梁婉听着外面震天的哭喊声,头皮在发麻,心底在阵阵发寒。
似乎隐约的开始迟钝地醒悟过来,风络也许连她也给卖了。
但是,还不到最后,她绝不会留在这里坐以待毙。
俗话说狡兔有三窟;风络防着她;她同样也在防着风络。
她绝不会将所有逃生的希望都寄托在风络身上。
只一沉吟,梁婉咬了咬牙,便领着她的几个家人一路往院子某处潜去。
只不过,梁婉的智慧明显比不上风络的;她原本不相信风络真会抛弃她;先是去探了探她与风络约定的逃生出口;不过,她还未靠近过去,就发觉那里已经完全被大火堵死了;若想从那个地方逃出去,最后只会变成一具烧剩骨头的死尸。
她咬咬牙,并不气馁;又往另外一条秘密所留的路径寻去。
那条道除了她自己之外,再无其他人知道;府里这时,人人自危,人人都在自寻出路逃生;谁也顾不上谁;谁也不会留意到梁婉他们的动静。
那条道路十分隐秘;并且还相对安全;王府里大火肆虐,但那条隐秘的道路,只有几点零星火苗,根本不曾影响到他们逃生。
梁婉领着一家人满心欢喜的钻了进去。
只不过,她的欢喜,只能持续到出口那段路。
她以为绝无人知的秘道;她在起事之前还曾亲自检查确认过安全的秘道,此刻,成了她最后的葬身之地。
因为在她领着家人进去之后,有人立刻从外面将入口也给封死了。
风络这时就在离安王府不过两里的高处,冷眼看着这一幕冲天烈焰。
“她还在同升戏院看戏吗?”
他身后的侍卫立即答道:“是的,主子,她似乎很喜欢看戏,现在那出戏正演到**上,她看得正入迷呢。”
风络淡淡笑了笑,幽深眼眸里微微漾过一丝温柔,“这就好;就让她在那里好好看吧;待那边的戏落幕,这里的戏也该收场了。”
“对了,中途可有什么异样?”
风络目不转睛盯着不远处愈烧愈烈的大火,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异样?没有什么奇异的举动;就是在中途的时候,她身边一个丫环曾经离开了一会。”
风络眉头一跳,心中忽地一动。
“拿她最近一个的活动资料给我看看?”
侍卫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十分迅速将资料递到他手里。
因为风络随时都有可能想要了解那个女子的任何情况;所以侍卫身上也就随时都备着资料。
风络翻看的速度很快;但是他越看,脸色便越沉冷。
“她最近这一个月才开始频频到戏院听戏?”
风络眉梢拢起,“将之前的资料也拿给我看看。”
侍卫不敢怠慢,又赶紧从身上掏出另外一叠资料来。
风络大略翻看了一下,脸色忽然变得铁青冷沉。
“想不到,连我也被她蒙骗了;她从前根本从来不去戏院,这证明她根本不爱听戏;这个月却频频出入戏院;这分明是……!”
分明是什么?
侍卫心头疑惑,但他却不敢在这个时候问出这句。
“赶紧,让人到戏院近前看看,她可真的还在那个包间听戏。”
风络一边吩咐,却同时一边走下高楼,往那片汪洋火海的安王府走去。
侍卫见状,一时傻眼。
不过他也只是呆了那么一下,随后便迅速让人去执行风络的命令了;而他则迅速召集人手跟随风络往安王府而去;这可是他们的王,若他有什么闪失;他们所有人的脑袋都别想再好好长在脖子上了。
很快,有讯息通过飞鸽传了回来。
这时,风络正掠到安王府附近。
飞鸽带来的纸条上只写着两行简短的字:她已遁;包间仅两丫环在。
风络盯着纸条;眼里似乎也在瞬间盯出火来。
他狠狠握着拳头;纸条一瞬在他掌心里化为纸粉,自他指间簌簌落下。
“她,果然早就察觉,也早有预谋。”
“快打开那条密道;我要进去。”
侍卫在他身后石化了一秒钟,今夜所听到的各种命令实在诡异得让人难以消化。
安王府的密道,不是在两个时辰前由他下令刚刚给堵死的么,现在又要再挖开;那不是也得费上两个时辰。
“主子,大火大概还得再烧上两三个时辰;你不如还是在外面歇息一会;那密道若是再挖开的话,也得费上两个时辰;那个时候,大火也就烧得差不多了。”
侍卫没有直接否定风络的命令,却也委婉说明了原由;这种徒劳无功的事,何必要反复折腾人。
风络一听这话;顿时怒得从地上跳起来,他红着双眼,看四下望了望。
忽然疯了似的跑去将宫人为他准备的茶水,也不管是烫的还是凉的,一股脑的往自己身上淋;然后在众人目瞪口呆中,一撩袍子,拔腿就往安王府里冲。
众人被他这风驰电掣般的举动吓傻了。
半天,侍卫才反应过来。
然后一窝蜂的往安王府火海里涌,他们不得不冒着烈焰焚烧的滋味往火海里跳啊;因为他们的皇帝已经不顾不管的发了疯般往里奔。
“主子,主子,你别进去啊;里面危险;危险啊!”
侍卫在外面惊慌追来,一面担忧嘶声大叫。
风络哪里听得进去,他此刻满脑子都在想着刚才飞鸽带来的纸条。
她既然知道那个人有危险,一定会不要命的赶回王府;密道早就已经被他下令堵死;如果她在里面;而那个人又按照他的计划那样,在大火烧来的时候发病;她绝不会将那个人丢下,独自逃生的。
那么,此刻,她就在火海里……。
风络不敢再想下去;这个念头一起;他就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无法想像她遭受大海焚烧,痛苦而无助守在那个人身边等死的模样。
他脚下在狂奔,心在狂奔中剧烈呯呯乱跳。
老天,求你保祐她,千万不要出事。
如果能让她安好;我愿意以十年之寿来换。
风络奔掠的速度十分迅速,各种火苗热浪扑向他身上;他完全没有感觉;追在他身后的侍卫们,眼看着就要跟丢,当下有人顾不得危险,加快速度也狂奔了过来。
风络掠到流光阁,这个时候,流光阁除了层层叠叠乱舞的火舌,什么也不不剩下。
他在火舌吞吐之中愣住。
侍卫终于及时追了过来;这个时候,谁也顾不得对他敬不敬的问题;侍卫首领趁着他发怔失神的瞬间,从后面狠狠袭上了他后颈。
风络倒下去的时候,眼睛还是瞪着的,从他瞪大的眼瞳里还可以清晰看到里面夹杂着惊恐痛苦狂乱等种种情绪。
安王府占地广阔,这场被多人各自设计的大火,持续烧了几个时辰,那熊熊烈焰,不但焚毁了昔日繁华高贵的门第,也在同时映红了那一角低垂的天。
黑幕终在烈火中化为灰烬;再繁华高贵显赫的门第也在这一场大火里成为了过去。
安王府在一夜之间被焚毁为平地,这场大火也同样烧破了黑暗的夜,破尽浓黑之后,迎来了迟到的白昼。
等大火终于熄灭之后,御医们才敢让风络清醒过来。
风络醒来后一言不发;每一件事是翻身下床;第二件事是赤足往被一夜大火夷为平地的安王府赶。
他赶到的时候,附近有大量百姓在围观,对着一夜成为废墟的安王府指指点点,大发感叹;他冷不丁冒出来,吓了百姓们一跳;也将留在那里勘查现场的侍卫与官员们吓了一跳。
不过,风络似乎谁也看不见一样;他凭着记忆,直奔那个曾经叫流光阁的地方而去。
安王府的面积原本十分广阔,他赤足狂奔,也奔了很久,才终于奔到那个地方。
这个时候,除了一片片的残亘断壁,实在已看不出一丁点昔日辉煌繁盛的原貌。
有两名官差正在小心翼翼搬开烧焦的横梁,欲要跨过去,将两具烧焦且姿势古怪的尸体从密道口给搬出来。
风络就是这个时候奔了过来。
他一见那两具尸体;顿时惊得心都要从嗓子跳出来;而他也突然觉得周围空气稀薄,他竟然用力呼吸,仍然觉得窒息。
从体型上看,那两具尸体便是一男一女。
他们的姿势很古怪,男女虽然相对,但男的却是坐姿,而女的则呈跪姿;看他们相交却又相拉扯的手势。
风络只觉得脑里嗡一声响,然后眼前一黑;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倒下去之前,他还意识模糊想道:一定是那个人发病知道自己走不了;所以一直推开她,要让她单独逃生;可她怎么也不肯;最后纠缠着,哀求着,却宁愿跪在那个人面前,陪着那个人一起死。
安王府这一场大火不但震惊了东晟朝野;同样也震惊了那一个远在蛟玥风华潋滟的年轻帝王。
消息传遍天下,也传到了蛟玥。
十天后。
在那片昔日曾经无比繁华辉煌的废墟中,迎来了一匹快骑。
马背上依稀可见他容颜艳绝,风采潋滟,但从他银杏色的衣袍上,却可看见灰尘积了一层又一层。
他胯下那匹坐骑,明明是日行千里的良驱;这会也累得口吐白沫,几欲累死。
宁楚策马奔到那片废墟中,唰一下便自马背跃了下去。
往着昔日,他曾经小住过的某处狂掠而去。
然面此时,除了一地连烟火都已熄灭的灰烬外;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看着一地焦黑,慢慢蹲了下去,伸出修长而洁白双手,往那片焦黑的土地上,使劲狠狠的扒。
灰烬扬起,染黑了他双手;染黑了化华贵衣袖;也染黑了他如玉洁净的脸。
鹰七在他身后默默看着,喉咙也渐渐变得干涩。
滴。
原本静至无声的空旷废墟里,忽然响了这一滴让人心酸的水声。
鹰七闭上眼睛,心头酸楚。
他的主子自从知道这个消息后,日夜不休不眠往这里赶;若非他途中曾趁着主子极度疲倦的时候偷袭,主子这一路十天都差不多没有合过眼。
这样的赶法,这样的捱,就是铁打的人也挺不下去。
可是,为什么这事竟然是真的!
宁楚还在不停地拼命用自己双手刨土,灰烬扬起,蒙黑他身上一层又一层;而他明珠一般的眼睛,除了赶路的憔悴,悲恸过度的干涩,这一刻竟有灼灼怒火在闪烁。
水光无声落下;顺着他原本潋滟的颊,滴滴无声。
湿润不了脚下焦黑的土地;却在人心里汇成了河。
除了从蛟玥闻讯赶来的宁楚;在两天后,也有另外一个人隔着千山万水赶回了帝都。
那个人,除了那双勾魂桃花眼依旧出神勾魂外;他的面容依旧清俊;只是原本常挂在俊脸上的张扬邪肆笑容,这时却不知被什么凝结成了森冷的霜,重重挂在眉宇之上。
他来到那片被大火烧成焦黑一片的土地;并没有如宁楚一般狂恸刨土;他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站在那里,聆听了一夜寂寥的风。
半个月后。
东晟南境相接的一片蔚蓝大海上,有一艘外表不算气派,但十分实用的大船,在徐徐航行;船行的航向不朝着蛟玥,也不对着另外彼岸的漠漠黄沙,而是向着一片浩瀚水域,驶往遥远的北辰国。
此刻,风和日丽;天气晴好;海风徐徐。
大船的甲板上,有一双十分俊俏的少年男女,正随意和盘膝靠背而坐。
“小语,我们上了岸之后,先去拜祭我母妃;然后我们就悄悄去我之前秘密建造的那个庄园;至于那些家国仇恨的事;我可没兴趣操心;我只想和你在那个地方,在我为你建造那个王国里,过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
少女昂着头,望着头顶上如海水蔚蓝成一线的天空,懒洋洋笑了笑,“我是无所谓;反正我们那里有句话叫嫁狗随狗嫁鸡随鸡;只不过,你觉得王爷他能同意吗?”
“他可是为了这个计划,为了这一天,筹谋了半生;眼看着他就可以实现你母妃复国的愿望了,你说他会愿意在这个时候放手让我们走吗?”
说起这个,东方语就在心里默默感慨。
他们当初借助那一场大火遁走之后,辗转到了边境,坐上了安王爷早准备好的大船,往北辰国而去。
也就是在他们登上大船之后,他们才从安王爷口中知道,墨白真正的身份是北辰国三皇子;墨白的生母原是被北辰灭亡的大商国公主。
当年北辰亡大商的时候,还是将军的北辰帝君对那位谎称是宫女的公主一见钟情;那位公主为了复国,忍辱负重嫁给了自己的敌人,还育下一子,只不过,双重的压力与秘密令得那位大商公主心理扭曲;墨白体内另外一种毒,就是这位一边痛恨着北辰国君一边又对墨白寄予深厚复国期望的大商公主所下的。
安王爷在早年游历的时候,遇到了天真烂漫的大商公主,从此便死心塌地暗恋着这位公主;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亲生儿子,换得墨白一线生机。
安王爷真正的儿子现在就代替着墨白生活在北辰皇宫中,由当年大商公主身边一位忠心婢女抚养着。
安王爷此举,便是欲带墨白返回北辰,他筹谋多年,此时时机已成熟;觉得应该让墨白回去夺下北辰帝位;从而恢复大商,实现大商公主临死前的遗愿。
只不过,这些事情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墨白知道实情之后,并没有表现什么激动或热衷。
安王爷曾经留在身边那幅空白画卷,其实用清水浸泡过后,上面才显示出真正画像来。
而安王爷让墨白看了上面的画像;东方语才知道,原来画像上面,竟是墨白生母的肖像。
不过,现在他们仍在大海之上;墨白没有立即答应安王爷要回去夺取帝位为大商公主复国;也没有明确拒绝这事。
他已经与东方语暗下商定;待上岸之后,他们会先去拜祭大商公主;然后,再找个机会悄悄离开。
再然后,前往早前墨白在蛟玥边境秘密建造的一个庄园。
那个庄园,墨白当初建造的时候,只是想着东方语曾说过喜欢游历天下看风景;他想着总有一天,会与她携手结伴相游;那个地方,会是他们其中一个家。
船逆风而行;在大海上又航行了半个月;然后,他们一行终于上了岸;踏入到北辰国的国境。
风权铮在安顿好之后,第一时间带着墨白到大商公主墓前去了。
次日,风权铮以另外一个身份进入北辰皇宫去见大商公主的忠婢时;墨白借口仍想到公主墓前上香,以弥补这十几年来的遗憾。
风权铮允了;并且毫无疑心,十分放心让墨白与东方语一起去上坟。
傍晚,风权铮再回来的时候,才发觉墨白与东方语已经人去楼空。
车马如龙的官道上,两匹快骑疾驰而过。
隐约还听见有清脆女声笑问:“墨白,你说我们这一走,会不会气得他一病不起呀?”
墨白沉吟了一会,慢悠悠答,“我从他的口气中推测,韶华姑姑应该一直都很喜欢他;如果他气病了;那正好给韶华姑姑一个机会,也许能就此成就一对良缘佳偶呢。”
少女转动着明亮眼眸,笑眯眯凝视他漆亮眸子,笑道:“我但愿他们日后也可以如我们一般,那就幸福美满了。”
男子偏头,凝定她晶亮眼眸,隐隐含笑,道:“正是;我的人生只要有你,就是圆满。”
两人正深情脉脉对望;忽然听得骏马一声嘶鸣,两人吓了一跳,低头一看,才发觉他们走得过近,两匹马都挤在一起了,头都撞上了。
两人赶紧抓紧缰绳,坐正身子。
望着路边如画景色,相对无奈一笑,惊魂稍定之后,安抚好座骑,然后一路并肩同行,往他们美好的家园奔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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