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苑·书房
“贺先生,你来了?”楚王宁钰手持羊毫笔,批阅着公文,见贺文镜在宦者引领下前来,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笑着说道:“快请坐,灵芸上茶。”
下首伏案书写着的洪灵芸怔了下,继而芳心忍不住一阵窃喜,连忙起身,给贺文镜沏茶,道:“贺先生,慢用。”
贺文镜神色淡淡,细细打量了眼前少女一眼,在对方额头上的三瓣梅花印记停留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有劳了。”
这才落座,又和楚王寒暄了几句。
宁钰挥手让几个服侍的宦官离去,瞥了一眼已返回书案前,一副聚精会神模样誊抄公文的洪灵芸,犹豫了下,终究没让她走,威严沉静的目光投向贺文镜,道:“朝廷最近形势如何?”
洪灵芸闻听耳畔这一声温厚带着磁性的男子声音,方才故意不离,本已加速的心跳,再快了几分,脸颊肌肤不自觉有了两抹潮红,明艳动人。
这不亚于在机要秘书位置上,潜伏数月的“深海”同志,终于与闻机密的欣喜,唯一不同的是,这狂喜还真是基于纯粹的被人信任。
贺文镜笑了笑道:“殿下,您来济南府坐镇,现在出云国退兵,山东全省戡复,陛下十分满意,就连陈阁老素来对苛刻,也替殿下说了几句好话。”
宁钰沉吟了会儿,问道:“朝廷派了傅麒前来,莫非只是太后的意思?还是梁王?”
傅麒是太后的堂外甥,善属文、通武略,官任兵部侍郎,年前,因为信王和素女宗走的过近一事,被傅太后训饬,就让傅麒到府上做了王太傅。
虽傅麒严格说来还是长辈,但所谓一表亲,二表近,三表远,更何况君臣有别,楚王无论是私下还是公开,都是直呼其名。
贺文镜摇头道:“文镜以为,殿下已留在济南太久,是时候回京了。”
成年诸藩当中,就属楚王宁钰,因为少时督军,在军中根基势力深厚,就被大多数文官警惕排斥。
宁周龙廷虽在地下,但因为阴阳交通,弊害极重。
而且每代周帝哪怕是平庸之君,也都是乾纲独断,这逻辑很简单,令自上出,政由一统,否则,中外上下,无所适从。
故而,宁周太宗时就有燕王靖难,不过此事还十复杂,据说背后有着阴司影子。
一言以蔽之,庸下能上,龙廷也治不了夺嫡!
“孤本无久留之心,只是……”宁钰沉默了一会儿,道:“也不急这一时罢。”
这时,一个宦者在书房外喊道,“殿下,廖统领回来了。”
“快请进来。”楚王宁钰心下一喜,也没有多想,朗声说道。
廖年满头大汗,也来不及擦,拱手道:“殿下,卑职前来复命。”
“可见到了人?”宁钰迫不及待问道。
见此,贺文镜眸子沉了沉,但这人性子阴翳,面上不动声色。
廖年看到贺文镜,犹豫了下,但还是迎着宁钰的期待目光,低声说道:“是个丫鬟接的信,没有见到人,不过……”
“不过什么?”宁钰挑眉问道。
若非他今天下午在醉凤楼心有所感,也不会留意着徐千雪脸上挂有泪痕,更不会查到一件惊天秘密。
那青羊观坤道初始对着廖年还三缄其口,待他亲至,一切和盘托出。
“徐行啊,徐行,若非你百般阻挠,孤会至今劳而无获?没想到,你竟是个西贝货……坏我好事,其心可诛!”宁钰已然心潮起伏。
“殿下,我先告退了。”贺文镜见廖年嘴唇翕动,欲言又止状,又见楚王欣喜若狂,起身告辞说道。
“额,贺先生?”宁钰猛然反应过来,贺文镜还在这里,意识到方才自己失态,面色就有些不自然,笑道:“也行,贺先生赶了一天路,先下去歇息吧,明日,孤再单独设宴和先生叙话。”
说着,正要目送贺文镜离去,突地转眼看到一旁坐在案后,神色莫名的洪灵芸,皱了皱眉,淡淡道:“灵芸,去送送贺先生。”
“啊?”洪灵芸愣怔了下,见楚王已然转冷的神色,连忙低头应道:“是,殿下。”
心头一股嫉恨和酸涩几乎淹没了全身,令她手足冰凉,与闻大事,不避于我,单单徐千雪……
贺文镜见此,暗自摇了摇头,眸光闪了闪,他似乎知道楚王为何不急着回金陵了。
被洪灵芸送到门口,贺文镜顿住跛行的高低步伐,沉默了会儿,忽而问道:“洪姑娘,殿下这样有多久了?”
洪灵芸正自失魂落魄,听得询问,轻笑道:“贺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这一段时间,我都住在霞泉苑,你若有事,可来寻我。”贺文镜看着抿着薄唇的少女,那怅然目光深处不易觉察的一丝惊愕,心头猜测得到证实,再不多言,就着一路灯火,一瘸一拐走了。
洪灵芸看着贺文镜离去的背影,心头不由泛起一丝忌惮,“知微见著,真是好可怕的心机。”
此刻,夜色已笼,思量着贺文镜的话,心思烦乱地返回住处。
“哎呦……”
行到回廊拐角处,却是撞到一人。
“妹妹,没事吧?这样不小心?”于瑱扶住了洪灵芸的肩头,问道。
洪灵芸后退一步,让开对方的手,惊疑不定道:“怎么是你?不是,兄长你怎么在这里?”
“父亲大人让我寻你,你这一段时间,时常不回去,母亲也很是想念。”于瑱清声说着,看着洪灵芸的目光,隐隐有些痴迷。
“我这就回去见二老。”洪灵芸思量了片刻,说道。
虽想寸步不离那人,可既然于斐夫妻想要见她,她自当立刻回去,她可不想给人留下,攀上楚王高枝就桀骜的话柄。
马车内里宽敞明净,于瑱看着几乎瑟缩在角落里,远远避开自己的洪灵芸,轻声道:“妹妹这几日,似在躲着我?”
“额?”洪灵芸抬起了头,脸色有些不自然,笑着说道:“兄长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怎么会躲着你呢?只是这几日楚王那里公务繁忙,我几夜都没睡好觉了。”
“妹妹搬离家中,有一个月了。”于瑱轻声说道。
洪灵芸心头一阵恼羞成怒,暗道这人真是惹人生厌,但面上却温婉一笑:“那许是我记错了,最近公务繁忙。”
“妹妹,你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吗?”于瑱忽而问道。
洪灵芸愣怔了下,敷衍道:“嗯,还是母亲给灵芸介绍的兄长……”
心道,这人不着四六,说这些作甚?
于瑱看着玉容婉丽的少女,面皮涨红,情绪分明有些激动,剖白道:“那不是第一次,我见你在那里吃馄炖,眼泪颗颗朝碗里掉……”
“兄长说这些作甚?”洪灵芸心头就有些不悦。
当时,可谓她一生最为狼狈不堪,这人突然提起此事,是故意取笑于她?
然在这时,突觉一双素手就被人抓住。
“灵芸,你难道真的不懂我的心?”于瑱面色涨红,情绪分明有些激动,剖白道:“灵芸,我对你……”
“你……放肆!”洪灵芸又惊又怒,声音已带着几分慌乱,根本听不到于瑱后面的话,一边挣脱着,一边娇叱道:“放手!”
洪灵芸冷冷看着于瑱,“今天之事,我权当没有发生,你再如此孟浪,休怪我告到父亲大人那里。”
于斐性情端方,若知道自己儿子轻薄义女,能往死里打。
于瑱这时也冷静着一些,道:“灵芸,为兄刚才一时失礼,向你赔罪……可那些话却是真心,我会安心备考,等到中举之后,就求母亲做主……”
“停车!”
洪灵芸简直忍无可忍,不等于瑱说完,下了马车。
“小姐,怎么下来了?前面还有一段路。”车夫问道。
马车隔音效果不错,车夫安心赶车,并不知车内情形。
“我走着回去。”冷漠的声音自夜色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