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多谢秦军侯宴请。”
十余名年轻的官员各端酒杯,恭恭敬敬地向秦震敬酒。
秦震面带微笑,自是来者不拒。
方才经过万仗剑和韩石一番介绍,他大致记住了几名主要官员的姓名:身材瘦长的郎将名叫费通,字仲达,嗓音极大震耳欲聋的名叫张猛,字伯烈,据称是张飞后人,另一名脸色略显苍白的名叫关云,字孟虎,有个绰号“病虎”。
他们的副将分别是石云、于澜(字孟涛)、褚鸣(字伯声),八个人的年岁皆在二十五六到三十出头。
卫戍士兵如同官吏一样分为四队,四个队长虽然都是五大三粗的壮汉,姓名却颇有意境:姚千古、叶悲秋、江碧琉、宁中原……
这些都是他的麾下,没有人托病拒绝赴宴,而且所有人都礼数周全,这当然令他心情愉悦。
“秦军侯头一日上任,原本应是我等做属下的为军侯接风洗尘,却让军侯破费,属下等人实在受宠若惊啊。”于澜举着酒杯对几位同僚道,“我等是否应该自罚三杯?”
“军侯如此好酒,纵是九杯我也认罚!”张猛哈哈而笑,震得屋顶簌簌而响。
众人酒量都是极好,仰头便是三杯下肚,只有关云微微抿了一口,便停杯不饮。
“关兄不喜此酒?”秦震觉得他好像找到了一个刺头,顿时来了兴致。
“属下自幼胃寒,实在不能饮酒,万望军侯体谅。”关云低着头抱拳解释。
他的副将褚鸣亦道:“关郎将所言绝非虚言,我等同事多年,确实未曾见过他饮酒。”
张猛忙道:“孟虎贤弟确实不能喝酒,他这几杯就由属下代替了。”他酒量极好,闷不做声间已经十余杯下了肚子。
秦震点了点头:“既然身体有恙,便多吃些羊肉,羊肉可是暖胃之物。”
关云神色稍缓:“多谢军侯。”
“秦某初入官场,年轻识浅,既没有读过几天书,也没见识过什么世面,只在振威军中从军一年有余,机缘巧合之下科考中榜,得以来到此处,”秦震的目光缓缓从众人脸色扫过,举杯道,“各位在年龄上都是秦某的兄长,今后可要多多提点,免得我这个毛头小子四处碰壁,走了弯路,吃了大亏。”
万仗剑笑道:“秦军侯说的哪里话?我城门司之下各处,历来讲究精诚团结,从无其他地方那些勾心斗角的龌龊事情,以后属下定当以军侯马首是瞻。”
“万兄说得极是,我等定当以军侯号令是从。”费通等人齐声应道,又是一杯美酒下肚。
“不敢说号令,但与各位兄长同心协力,管好份内之事,不辱身上这身官衣,便已足够。”秦震笑着陪了一杯,提起筷子道,“来,我等边吃边聊。”
众人纷纷提筷,一时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绝于耳,酒肉的香气充盈着整间厢房。
“笃笃笃”,厅门发出了有节奏的声音。
秦震扫了一眼,笑道:“莫非有谁迟到了?”
“秦爷,”厅门被稍稍拉开了一道缝隙,侍者的声音轻轻响起,“我家少东家听闻秦爷光临,想要敬杯水酒,不知秦爷是否方便?”
秦震哈哈而笑,推案起身,快步绕行过去,双手推开厅门,正看到一袭淡青绸衫的王行之。
“这是你家的产业,何必如此客气?”秦震也不行礼,直接揽着他的双手将他拉进了厅内。
王行之一脸浅笑着向众人抱拳一揖:“鄙人王行之,算是此楼的东家,见过各位贵客。”
众人纷纷起身还礼,费通笑道:“我们不过是秦军侯的部下,可称不上什么贵客。”
秦震奇道:“小弟似乎并未对王兄提起此事,兄长如何得知?”
王行之打了个哈哈:“金榜早就贴满了整座长安城,我又不是瞎子,如何看不到贤弟的大名?”
“呵,”秦震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重新找了个杯子倒满了烈酒,“小弟今日刚刚在防务院上任,这便约了同僚来兄长的店里小聚,你可要给我一个优惠价格。”
王行之接过酒杯,脸上却是佯怒:“你自从第一次来我店中,何时让你掏过一个铜板?”他仰起脖子将酒饮下,与秦震一同哈哈笑了起来。
“那日与贤弟初次相遇,愚兄便以为你绝非池中之物啊!”王行之放下了酒杯,叹道。
秦震以为他要提及那场深夜的杀戮,顿时心中一紧:他并不愿意将自己杀人放火的经过公之于众。
却听对方说道:“愚兄自以为在江湖上阅人无数,也见过了许多豪勇之士,却从没见过有人在十七岁的时候就能将九阳神功练至第六重境界。”
厅中众人皆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第六重境界意味着什么,因而闻言无不大惊失色。
“军侯是真人不露相啊!”张猛的声音几乎将天花板掀翻。
石云举杯笑道:“哈哈,我南门有军侯这等高手坐镇,今后在整个防务院讲话都有底气了。来,为我南门,共饮此杯!”
众人皆是欢笑而饮。
“上次贤弟正在备考,未曾促膝长谈,”王行之并没有再喝,而是看着他们喝完,才缓缓道,“只知道贤弟本在振威军中任职副旅长,前途一片大好,却为何忽然参加了本届的科考?”
一直没有说什么话的四名队长却同时微微动容,姚千古讶然道:“本朝十六岁方可入伍,军侯莫非在一年之内就升任少尉了?”
“唔,我是机缘巧合之下立了几次军功,所以才特别得到拔擢,任了中尉。”秦震夹了一片牛肉,似是随口答道。
“那为何又要参加科考?”姚千古追问道,“毕竟换了个地方,就需要从新开始……”
秦震叹了口气:“我只是凉州山野之民,在朝在野均无靠山,一个旅长恐怕就是尽头,想要再进一步,就只能入朝。所幸当时救了都察院阴院长的独子,得到他的举荐从而得以参加科考,总算老天照顾,一路下来虽然跌跌绊绊,却还是顺利考中。”
他虽是平铺直叙,却已然将自己的家庭背景、现在正抱在手中的大腿都轻描淡写地带了出来。
众人听到耳中,心中自然各有盘算。
关云竟是第一个站起身来,他端起满满一杯酒,轻声道:“秦军侯身怀武艺、胸有大志,实在令属下钦佩,属下本不能饮酒,但也想敬军侯一杯。”
秦震微微一笑,却没有端自己的杯子,反而举起关云桌前的茶碗换下了他手中的酒杯:“孟虎兄既然不适饮酒,总不能因我坏了身子,兄弟情义,不在嘴上,更不在一杯水酒之中。便请孟虎兄以茶代酒,与我共饮。”
“多谢秦军侯!”关云原本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了一丝红润之色,他接过了茶碗,扬起脖颈一饮而尽,竟是连其中的茶叶也没有留下半片,他的眼牟忽然亮了起来。
其余十余人岂能甘居人后,纷纷变着花样向秦震敬酒,所幸他事先喝了一碗调了蜂蜜的红糖水,又抓紧时间吃了几片肉食,此刻更是一边喝酒一边运气将酒气向外逼散,才不至于不战而溃。
王行之静静坐在那里,看着他们推杯换盏,仿佛与自己毫无关系。
秦震终于抵挡了一圈,胃中排江倒海一般难受,连忙起身去了厅外的公厕。
他前世曾经久经考验,靠的不是千杯不醉的海量,而是一醉就吐的肠胃。此刻他微微吸了口气,胸腹间猛一收缩,将晚上吃过的饭菜、喝下的烈酒全部吐了出来,顿时感到一阵轻松。
出门之后却看到王行之递过来一碗热茶,捧起就是一口,却察觉口中有些淡淡的苦涩,不禁讶然:“王兄……你……”
“是一点解酒之药。”王行之微微笑道。
“多谢王兄,”秦震感激地点了点头,“王兄与小弟不过见过区区两三面,却如此盛情厚待,实在令小弟不知如何报答。”
王行之扬了扬眉毛:“愚兄还真有一件小事,想要劳烦一下贤弟。”
秦震没料到他真的接上了自己的话头,不禁为之一振:“兄长但说无妨,若能用上小弟,纵然替你解决一两个对头也不算难事。”
“你可是朝廷六品官员,岂会让你做这些事情。”王行之笑了笑,“愚兄在京城共有三家酒楼,每旬都要从城外购进大量食材,往常多走东西二门,但你也知道,东西二门拥挤不堪,进出一次需要太多时间,恰巧贤弟刚刚掌管了南门,便忽然想到了这件事情。”
秦震罪意上涌,忍不住打了个酒嗝:“我本就是个看门人,手里只有这一丝的权力,若是连这点小事都不帮忙,岂不是对不起兄长的厚待?你尽管将货物从南门运来,小弟派军士一路护送你入城!”
“岂敢劳烦守城士兵,”王行之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只是有贤弟这句话,就让愚兄的产业又能发展得更快一些,先多谢贤弟了。”
秦震他摆了摆手,微微踉跄着朝包厢走去。
王行之微笑着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却没看到秦震微微缩紧的双眸。
目光如同寒星,没有一丝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