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赫赫有名的“辛”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会首先想起位于尼尼微,这座伟大的首都的北部最为精美豪华的一扇城门。
苏美尔—亚述—巴比伦神话体系中的月神“辛”(或者称之为“南纳”)是一位留着天青色胡须的神秘老人,每天晚上他都坐着一只两头尖尖、通体闪闪发光的小船(据说,上弦月就是他的小船的样子)巡行在浩瀚的星河之中,冷淡地注视着纷乱的人间;他的性格颇有些古怪乖张、难以捉摸,就像他的面目那般模糊不清。
以这位月神的名字命名的“辛”门,据说耗费了整整100年才最终建成——从鲁巴里特大王的爷爷那一辈开始就动工了。整整三代的亚述大王(亚述人自豪地称之为“萨”——“我们的王上”)都非常热衷于在每一次对外战争中取得胜利——当然是残暴而又血腥的胜利——之后,将所掠夺的大量的金子、银子、宝石和各种珍贵的木料反复朝这座城门上“堆叠”,因此使得这座原本平平无奇的城门变成了一个金碧辉煌的亚述珍宝展示橱窗。
“辛”门同那位月神一样充满了神秘色彩。
凡是到过首都的人都在绘声绘色地传言,每到月圆的时候,那座重兵把守的“辛”门瞭望塔楼上都会冒出一股冲天的红光,而远在更北方的米坦尼边境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还有人说,每当闰月之时,数不清的亚述神灵都会在“辛”门上空显现,而月神本尊“辛”(“南纳”)则会牵着他亲爱的儿子,太阳神“沙马什”,在当夜最黑暗的时刻降临这座光辉的城门,向匍匐在此处的亚述大王面授神谕……是的,“辛”门正对着米坦尼的方向,这一切都是给米坦尼人——亚述百年的死敌——看的呢……
殷戍一路都在强行驱赶着大脑中有关“辛”门的种种传说,很快就骑马越过了“切撒凯什”的战车阵,而前方就是马里营地的“辛”门了。
这座土里土气的“辛”门当然同尼尼微那位珠光宝气的同类没法比——它不过是一座用泥砖和树枝扎起来的篱笆门而已。但是,负责看守它的“伊拉.卡布卡巴狮子军团”(战斗工兵)还是尽力按照最“豪华”的规格来装点它,例如,按照美索不达米亚人民的传统,给这座门配备了“拉马什”和“舍杜”两位人头牛身带翼的门神。
两位门神虽然都是用泥砖、粘土和小石块堆成的,但他们身上应该有的细节——头顶圆冠的条纹、坚毅的双目、茂盛的胡须、翅膀上的羽毛、牛腿上的关节,等等——一样都不少;而在两座雕像周围则环绕树立着数只巨大的火盆,火苗正在熊熊燃烧;光影跳动之下,粘土制成的“拉马什”和“舍杜”竟突然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殷戍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除了还算完整的“辛”门之外,此处的篱笆墙已经变得残破不堪,只留下了几截埋在土中的树桩,而借着朦胧的火光可以看到几副变形的头盔随便散落在地上;显然就在两只武装力量交界的地带,“切撒凯什”的武士们和“战斗工兵”的人曾经爆发过一场不小的冲突。
这家伙缓缓到达了“辛”门用藤条制作的门檐下,两位门神正一左一右夹持着自己。他的心中突然涌上了一股难以言状的感受。
他回过身看着自己来时的方向。
就在不远处,“切撒凯什”的官兵们已经排成了一线,正沉默地注视着自己;在无数火把的映照下,每个人都面色凝重一动不动,仿佛他身边两座沉默的雕像一般。
殷戍又转过身继续拍马前进。
“辛”门内的光照一下子变得黯淡了,但还是
能依稀分辨出大片大片的白地,有的地方明显能看出泥砖房子的残垣断壁,地面上堆满了垃圾,看上去像是成片的房屋在一瞬间被匆忙推倒、废弃的结果。
这家伙一下子便明白了原因——“战斗工兵”在冲突刚开始的时候便毁弃了外围的营地,主动向内收缩,以便同萨尔贡的人脱离接触;这是一种非常明智的方式。
此时此刻,“切撒凯什”的喧嚣正在身后渐渐远去,而四周已是一片黑暗寂静。
殷戍骑着马缓缓行走在一片废墟之中,清凉的风吹在身上极为舒适。尽管此处空寂无声,他却一点都不感到害怕,相反的,竟觉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充实——其实他完全明白,这是由于恐惧使得自己的神经暂时性出现了麻木。
他抬头看看天。
夜空同此前任何一个夜晚一样,永远清澈透明。不过今晚没有出现月亮,也没有壮丽的银河,只有几颗晶亮的星星在眨着眼睛。
他微微有些失望。
前方不远处,隐约出现了一道土墙,而在土墙上闪耀着几十簇火光,星星点点,看上去竟像鬼火一般!
殷戍浑身的汗毛登时竖立起来——“伊拉.卡布卡巴狮子军团”的核心营地到了!
命运就在前方等待着他,平静,安详,波澜不惊。
这家伙心一横,嘴中吆喝一声,缰绳一抖便策马疾驰而去。
……
“战斗工兵”放弃了原先大片的营地,2000多号人通通龟缩在面积小了一半的新营地中,并充分发挥了自身的专业素养,就地取材,用泥土重新垒起了一圈一人多高的土墙,并在墙头上每隔十几米用粗大的木料(也许是储存起来用来制造攻城器械的材料)搭起一座瞭望塔,安排哨兵守夜——那些鬼火一般的火光正是来自他们手中的火把。
殷戍暗暗心惊——萨尔贡的人虽然有三倍的人数优势,却只是把这群“鼹鼠”包围起来,而不是莽撞地直接攻打,其实是有道理的:敌人被压缩得更加紧密,抵抗也将更加激烈!如果萨尔贡真要硬肛,这块被土墙围起来的小小营地绝对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他定了定神,直冲着一处看上去像是“门”的地方而去。
“站住!”墙头上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喊,“站住!”
“你是什么人?”又有一个声音远远传来了!
很快地,土墙上突然出现了无数的火把!
借着火光,殷戍看到墙头上竟然密密麻麻站满了弓箭手!他们全都张弓搭箭,正直直地指着自己!
这家伙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早就应该想到,刚才在外围的“切撒凯什”营地中闹出了如此之大的动静,而位于包围圈核心的这伙“鼹鼠”必然有所准备!
是的,他们早就应该、而且已经严阵以待了!
“站住!站住!”墙头上乱七八糟地传来了更多的叫喊声,尖利而又粗野!
殷戍连忙举起火把在自己脸前拼命晃着,同时用力挥着手大喊大叫着:“不要射箭!不要射箭!就我一个人,我没有武器!”
“你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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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我是安虎,莫润尔.安虎!我就是那个埃及人!”他大声喊叫着,“弟兄们,请开门吧,放我进去!”
埃及人!
埃及人竟然敢独自到这里来!
墙头上立即出现了一阵骚动。
“埃及人!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又有人叫了起来。
“我想见尊贵的乌什皮亚.梅尔老爷!”殷戍仰头叫道,“请弟兄们通报一下,就说埃及的莫润尔.安虎,埃及帝国东方事务全权特使,请求乌什皮亚老爷的接见!“
“你见我们的乌什皮亚老爷做什么?”一个破锣嗓门大喊大叫着,“是不是王子殿下派你来的?”
“不,这是我的个人行为!”殷戍叫道,“和萨尔贡王子殿下一点关系都没有!”
墙头上的人开始乱哄哄地商量起来。
殷戍没有办法,只能立在门前干等。
他想了一会儿,干脆跳下马来,却又在墙上的那伙人中引起了一阵新的骚动!
“别紧张,别紧张!”这家伙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高喊着,“我只是下马休息而已!你们看!……我走到这里来了,你们看!”
他牵着马朝着土墙上的那座小门洞走去,贴紧了木门站好,同时张大双手,向墙头上的人再一次示意,他确实是空着手来的!
“战斗工兵”的弓箭手们几乎全都聚集在他的头顶了!
在无数火把的照耀之下,那群混蛋一直在死死地盯着殷戍,使得他感觉浑身难受无比——他突然想起了动物园的熊山,墙头上的“鼹鼠“们就是一群兴致勃勃的游客,而自己,则是高墙下那只可怜的、无可奈何的熊。
“你身上有没有带刀?”有人突然问道。
“有,就一把短刀!“殷戍痛痛快快地承认了。他从袍子里摸出那把从不离身的小刀,一下子便扔到地上,强做笑脸仰头高喊道,”你们看,我唯一的一把小刀!我扔了……你们看,我扔了!我身上已经没有任何武器了!”
正在这时,弓箭手们却全都缩了回去,好半天都没有动静,这家伙的心一下子便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正在胡思乱想,又有一个人突然从上面探出脑袋,用一种低沉的腔调说道:“您可以进来了,安虎老爷。但是您要留下您的马……马不能进去。”
安虎老爷!
他们对自己用了敬称!
“好的好的,”殷戍一下子大受鼓舞,变得信心百倍,“辛苦了弟兄们,辛苦了!”
很快地,那扇木门在一阵轰隆隆的奇怪声音中打开了。
门内灯火通明,可以看到大群大群的士兵高擎着火把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正默默地看着自己!
这家伙顿时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一下子被掏空了,双腿一直在控制不住地颤抖!他微微喘了几口气,拼命压制着自己的惊慌,扔下自己的马,大步走了过去。
每走一步,他都感觉像踩在一团棉花上!
几名士兵立即围了上来,开始在
他身上粗暴地推搡揉捏,殷戍也乖乖地舒展胳膊,配合“鼹鼠”的检查。
“安虎老爷,我们是奉命行事,”一个家伙突然朝着他欠了欠身子,笑道,“如果冒犯了您,请莫怪罪。”
“没事,”殷戍连忙欠身答礼,“应该的,应该的。”
那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转身便朝着营地深处走去。密密匝匝的人群立刻无声地让开了一条通道,这家伙一愣,连忙跟上。
数名武士也无声无息地跟在他后面。
……
人,人,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擎着火炬,全副武装的“战斗工兵”武士!
“战斗工兵”的装束同萨尔贡“凯什”的普通步兵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他们在下身围了一条褐色的厚重围裙,看上去像是某种皮革制成的;殷戍注意到,许多武士的手中握持的并不是短刀,而是一种看上去十分精巧的长柄斧头;还有一种更加古怪的兵器(或者说,工具),看上去像极了一种长着长把儿的“洋葱头”。
战斧!
战锤!
殷戍顿时心中一惊——这些玩意儿砍开“凯什”步兵的铠甲、砸瘪他们的尖顶盔简直和玩儿似的!
怪不得亚述的“战斗工兵”有着闻名天下的强悍战斗力!
怪不得萨尔贡的人不和他们硬碰硬!那帮精灵鬼儿!
他突然感受到了人群中疯狂涌动的阵阵杀气,这种杀气使得他觉得自己的膀胱酸胀无比!
憋住!别尿!
他在心中拼命朝着自己嘶叫着!
在一座似乎是匆忙间垒起来的泥砖房子前,又有一大群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已经在那里守候了。
“乌什皮亚老爷命令,把埃及人交给我。”一个长着金鱼眼的家伙大声说道,“我带他过去。”
那个领头的武士无声地行了一个礼,退到一边去了。
“请,安虎老爷!”“金鱼眼”面无表情地一欠身,“请跟我来!”
殷戍只好默默地欠身还礼,然后乖乖地跟在他屁股后面。
这里到处都密布着泥砖房屋,不过显然是匆匆搭建起来的,一个个都歪七扭八几乎就要坍塌;而这里的空气似乎开始变得极为浑浊,到处都弥漫着一种混合着草木灰和屎尿气息的臭味,简直令人作呕!
殷戍强忍着呕吐的**,跌跌撞撞地跟着“金鱼眼”走了很久,不知绕了多少弯弯,见那人突然一摆手,所有人便都停在一座泥砖茅草房子前。
这座房子外围竟密密麻麻围了两层武士,真真堪称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了!
那家伙在众目睽睽之下跑进了房屋,不一会儿又探头出来,大声叫着:“乌什皮亚老爷请安虎老爷进来!请!”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自己身上投来!
这位“埃及的莫润尔.安虎老爷“顿时胀红了脸。他强自镇定地拍了拍自己袍子上的灰尘,喘了口气,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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