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明黄色的火光燃烧着那刀锋,使得刀面看似愈发光滑,柳奚尘心中不禁想着,顾无欢该不是想趁这个机会教训他?
要真是这样……他似乎也没法子,毕竟他不想在背后留下那么一大块疤,丑死了。
这样的时刻小颖居然还在场,那么他可不能表现出一点儿怂样,等会儿即便是真的疼死,他也得忍。
不就是疼么,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小颖,一会儿动刀子的话,你还是不要看了吧,女孩子家,看这些鲜血淋漓的,不大好。”柳奚尘望着风闪灵道,“你该回避一下的。”
风闪灵怎么会猜不出柳奚尘是怎么想的,一来是不想自己看见他背后丑陋的疤痕,二来,他既然让顾无欢直接上刀子,那么她要是在一边看着,他只会忍的更辛苦。
“好吧。”风闪灵耸了耸肩,“我去门口等着你们。”
说完之后,她便转身离开了屋子,同一时,顾无欢也将那把小刀烤好了,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向了柳奚尘。
“我给过你少承受疼痛的机会,是你自己要逞强的,那么就怪不得我了。”顾无欢唇角勾起一丝浅浅的笑。
“谁怕谁。”柳奚尘冷哼一声,“小颖就在外面,我不信你真敢拿我怎样,顾无欢,你莫非要趁着这个时候报私仇?”
眼见柳奚尘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顾无欢只轻描淡写道:“此刻,我不过是尽一个大夫的本分,什么私仇不私仇的,咱们事后再说吧。”
“那便最好。”柳奚尘将上衣褪至腰间,而后趴在了榻上。
顾无欢将柳奚尘身上的纱布拆下时,柳奚尘背后的伤口果真已经大片结痂,血液也都凝结起来了。
柳奚尘的皮肤也属白皙,背后的这片疤痕占了将近半个背部,确实很难看。
顾无欢将小刀放在了一旁,右手将搁在一边的药箱子打了开,取出了瓶瓶罐罐摆在榻边,最后又取出了一双黑色的皮质手套,戴在了双手上,这才将那小刀拿起了。
他右手握着小刀,视线落在柳奚尘背后那块疤痕的边缘,利落下刀——
“啊……嘶!”
柳奚尘终是没忍住痛呼出声,但只是那么一瞬间,他便咬紧了下唇,将呼声吞了回去,改为倒吸冷气。
不能喊不能喊,小颖就在门口,要是让小颖听见他受点疼就鬼叫,指不定会以为他多软弱。
他也不能在顾无欢这混账面前丢人。
“疼就喊,憋着,容易出内伤。”顾无欢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着,手中的刀再度落下,切下一块痂,连带着被烧坏的皮。
柳奚尘又是一声闷哼,紧紧咬着牙,险些都把舌头给咬了。
顾无欢感受到他背部的僵硬,手臂上的肌肉几乎都绷在了一起,叹息一声,“放轻松一些,你越紧张,对伤口越不好,紧张容易导致血液不流通,肌肤绷在一起,很不利于我进行手术。”
柳奚尘磨了磨牙,呼出一口气,将身子放松,“顾无欢,你是故意的吧?故意让我受这种罪。”
“怪我咯?”顾无欢唇角的笑意凉薄,“疤也是你想去的,保持清醒也是你自己要求的,你可以选择现在放弃,我马上可以停止,或者,我对着你照头一棍子敲晕?”
“我用不着!”柳奚尘恨恨道,“继续!看我好了,我会找你一一讨回。”
“在这种关头,威胁帮你治病的大夫,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顾无欢冷笑一声,再次下刀。
柳奚尘又是一楼倒吸冷气,直接将手握成拳放在口中咬,牙印狠狠地嵌进皮肉里,让他又是一声吃痛。
“顾无欢……老子……和你……势不两立……”
风闪灵站在房门外,却依稀可以听清里头的动静,柳奚尘起初叫的那声她也听见了,但之后便没有再传出声音,原本以为他真的可以忍受,这会儿听见他小声的谩骂,语气似乎还带着隐忍。
风闪灵终究还是站不住,转过身推门而入,同一时间,柳奚尘又是重重的一声闷哼。
风闪灵的视线落在柳奚尘的背部上,眼角也是一跳。
乖乖啊。
皮肉分离,这场面果真还是少看一些比较好。
虽然她见惯了血腥,但这么一看,她还是可以明白柳奚尘承受着怎样的疼痛。
没有任何麻醉,保持着清晰意识的情况下,要感受着背部传来一刀又一刀,他还死死地忍着不叫,她看着都不忍了。
“小颖……你怎么进来了……”柳奚尘此时此刻说话都有点儿没力气。
顾无欢见风闪灵踏入,手上的动作一停。
“看着都疼,我有点儿担心你把自己的舌头也咬掉了。”风闪灵说着,目光在屋子中扫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了桌上的一块毛巾上,那应该是之前给柳奚尘处理伤口用的。
风闪灵走上前,将那毛巾放入清水中过了一遍,而后拧干了,走到柳奚尘的床头前蹲下,将毛巾递到他嘴边,“咬着。”
柳奚尘:“……”
果然还是被小颖看见了他脆弱的一面。
外头阳光明媚,柳奚尘却觉得天好像黑了。
小颖现在心里怎么想,原来师父这么弱……顾无欢这厮想必心里已经很得意了。
“我不用。”柳奚尘将下巴一抬,“不就是一点点疼么,用什么毛巾……啊!”
顾无欢倏然一刀下来了,让他一下子没忍住叫出了声,风闪灵趁机将毛巾塞进了他的口中。
“呜呜……”柳奚尘死死地叼着毛巾,这一刻忽然觉得嘴里有个东西咬着还是不错的。
但他看向风闪灵的目光却变得有些幽怨。
小颖,看见他这样,会不会觉得他也就这点能耐……
而风闪灵接下来说的话,在他原本被刺激的心上又补了一刀——
“你看看你,逞什么能,你又不是钢打的,你是血肉之躯,疼你又何必压抑着呢?现在有没有稍微好受一点?我要是不给你叼个毛巾,只怕你好了背又丢了舌头,那可亏大发了,无欢去祛疤,但不会帮人接舌头,你呀,真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固执。”
柳奚尘:“……”
顾无欢听着风闪灵说话的口吻,忽然便是有了一种错觉——总觉得像是对待令狐染墨时的口气,责备,仿佛大姐姐教训小弟似的。
柳奚尘此刻的心情……呵呵,难以言喻。
“疯丫头,我看你还是先出去吧。”顾无欢倏然开口道,“你在这儿,妨碍手术的进行。”
风闪灵唇角轻抽,却还是顺着顾无欢的话转身离开。
然而等她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只听得身后又是‘呜——’的一声吃痛,风闪灵终于没忍住,转过身快步走到榻边,抬手,一个手刀将柳奚尘劈晕了。
柳奚尘白眼一翻,一头栽在枕头上。
“虽然是他救的我,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说一句,他忍受这样的疼,真是自己作的。”风闪灵望着晕倒的柳奚尘,“死要面子活受罪。”
“你这么把他打晕了,等于是违背了病人的意愿。”顾无欢淡淡道。
“这时候还管他劳什子意愿,换做是我,我宁可你将我拍晕也不愿受罪。”风闪灵冷哼一声,“你继续,我外边等你们。”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倒真是安静得很。
柳奚尘昏迷了,便再也听不见他的骂骂咧咧。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了,风闪灵听得门后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吱呀’一声门开了。
风闪灵转过头,正对上顾无欢的脸庞。
“怎么样了?”风闪灵问道。
“很顺利,我亲自出马,你还不放心么?”顾无欢道,“让他修养个两三日,便能完全康复,届时立马叫他滚蛋。”
风闪灵呵呵一笑,“我会和他说明白的,为了让他认清现实,我让他给他自己写了一封信。”
风闪灵说到这儿,将自己随身带的信拿了出来给顾无欢看。
“自己给自己写信,听着倒是有趣。”顾无欢接过风闪灵的信,浏览之后,笑了笑,“这倒也算是个不错的办法,端是看他自己能不能接受了,不过,不管他接不接受。结果都是一样的,以后,少和此人来往,再让我听见你跟他喝茶……”
“行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没有下次。”风闪灵忙抢着话道,“忙了这么久了你也累了,回房歇着,我给你炖一碗莲子羹去。”
风闪灵说着便立马拔腿跑开了,生怕顾无欢再跟她翻旧账。
留下顾无欢站在她的身后,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眉目中划过一丝无奈。
而就在此时,忽然又有守卫上前来报——二殿下求见郡王妃。
顾无欢听闻此话最初有些微微讶异,很快便恢复了常色,嗤笑一声,“光明正大地来我府上见人,这策略还真是一次比一次令人意外。”
“关于城南珠宝铺一事,二殿下得知了风声,说是来问问郡王妃可有大碍?”守卫顿了顿,又道,“郡王只身如火场救郡王妃的事儿,如今在帝都内被传的沸沸扬扬,二殿下知道倒也不奇怪。”
“不见,让他滚蛋。此事不必再禀报郡王妃。”顾无欢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
……
礼郡王府的大门外头,停靠着一辆豪华马车,边角装饰着琳琅珠翠,金红色的布帐上头绣着一幅优雅的仕女图,只让人觉得这马车的主人奢华之余又不失风雅。
顾原峥在马车里等着进府通报的守卫,不多时,那守卫出来了,一路奔到了马车前,朝着他道:“殿下,郡王妃正在歇息,郡王说了,任何人不得打扰。”
顾原峥听闻此话,眉头一挑。
果然……
如今自己光明正大地来上门求见,都要被他挡在府外了么。
“也罢,既然郡王妃在休息,那么本皇子也不打扰了,回头郡王妃得空了,你别忘了告知她一声,我来找过她。”顾原峥说着,将窗帘放下了,朝着车夫道,“回宫罢。”
他的话音落下,马车便又行驶了起来。
马车一路驶回了皇宫,到了他的宫殿前停了下来,他才从马车上下来,迎面走来一名黑衣男子,到了他面前,递出一张信纸,“殿下,飞鹰传信,就在您刚才出宫的那会儿。”
顾原峥将那信纸接过,摊开一看,微微眯了眯眼,而后将信纸揉成了一团,大步走向寝殿中。
黑衣男子紧随其后。
顾原峥进了内殿坐下,便将手伸入衣袖中,取出一块铁质令牌交给黑衣男子,“簸箕,你拿着这个,到帝都城门外帮我接个客人,接到之后,先在城西找家旅店安置他们。”
……
帝都城门。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总是不乏有一些衣着光鲜的人物,来往的车辆中也总是能看见个别豪华雅致的马车。
比如此刻正有一辆,停靠在城门五丈之外的大树下。
“殿下,我就知道你有一天还是会回来这里的。”马车内,传出一声男子的叹息,“说实话,上一次离开云若的时候,我就再没有故地重游的想法了,殿下,这个地方,确实不适合我们呆,从前你在这里会快乐,现在回来,只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我就想远远地看看她就好了,我试图说服自己不要再来,但我听说她差点葬身火海,你让我还怎么坐得住?你也觉得我烦了是么?你若不想来你又何必跟着来,你现在回国也还来得及。”
“若不是你非要来我也不会跟着来的,殿下,我若是放任你独自前来……不是我看不起你,实在是你涉世未深,你能不能安然回国,甚至你愿不愿意回国都成了问题,你要是在云若呆上瘾了,没人喊你你也不回宫了,届时我一定会被皇后给剁了的。”
“好了,既然要跟着就不用那么多废话了。”荆楚煜说着,忽然咳嗽了一声。
“殿下,是不是该吃药了?”百里无心一见他咳嗽,神色有些紧张。
“不用,一声咳嗽,没什么大不了的。”荆楚煜将窗帘子掀开,望着外头,嘀咕着,“怎么还没来呢。帝都城门盘查进城的这么严,咱们在这儿停留久了也不好,万一引起城门守卫的怀疑,来查身份那可就不妙了。”
如此说着,他便收回了手,窗帘又落了下来。
而就在下一刻,马车的布帘忽然间被人掀起,一阵光亮闯入,让车内的二人齐齐提高警惕。
掀开布帘的是一名黑衣男子,眼见二人戒备,开口便道:“天苍苍,野茫茫。”
车内二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百里无心当即道:“没钱日子很凄凉。”
对上了暗号,对方当即朝着二人一抱拳,“奉殿下的命令来带二位进入帝都,二位久等了。”
“有劳。”百里无心朝着他一点头。
簸箕将布帘放了下,直接充当起了车夫,驾着马车直接朝着城门而去了。
到了城门之外,自然是遭到了守卫的阻拦。
簸箕当即亮出手中的令牌,“奉二殿下之命出宫办事,放行。”
两侧的守卫见此,退了开。
马车顺利地驶出了帝都。
“二位,你们便暂居在这家酒楼,晚些二殿下会来的。”马车到了一家酒楼前停了下来,三人下了马车。
将荆楚煜二人安顿好之后,簸箕才告辞离开了。
然而荆楚煜二人没想到的是,才进了屋子,便接到店小二的通知:有人包下了整间酒楼,其他客人必须退房,住宿的费用双倍退回。
“这都快入夜了,你让爷退房再去找店住?”百里无心冷笑一声,从包袱中掏出一锭金子,“这有十倍的住宿费用了吧?爷今夜就要住在这儿,至于包场的那个你们自己想办法,爷问你,多少人包场?你们这客房有多少?”
“十人包场,小店有客房三十间……”
“十人要住三十间,吃饱了撑了么!”百里无心蹙眉。
“爷爷爷,您别生气,这样,三楼给你们二位住,包场的那些人小的安排在二楼,让你们碰不上。”那店小二谄媚地笑着,将金子往怀里揣。
百里无心横了他一眼,而后与荆楚煜走向了三楼。
走上了三楼的走廊,正听见楼下大堂有动静,百里无心走到围栏后瞥了一眼,脚步微微顿住。
楼下五男五女,男子个个生的凶神恶煞,女子个个纤细窈窕,而一众女子当中,有一个他认识。
那粉色衣裳,偎依在一名刀疤男子身上的女子,可不正是令狐家四小姐令狐静?
当初殿下扮成令狐染墨的时候,没少遭到她的嘲笑。
百里无心收回了视线,与荆楚煜进了客房,随意道了一句:“我记得,那令狐静好像是嫁给了风姑娘原先的未婚夫,司徒彻?”
“你忽然问令狐静干什么?”荆楚煜有些奇怪地瞥了她一眼。
“楼下包场的人里就有她。”百里无心道,“五男五女,那些男子看着不像什么好东西,令狐静靠着的那个样貌着实不怎样,脸上碗大的疤,令狐静怎么会与那样的人混在一起?且还包下整个酒楼,是想做什么勾当不成?”
“那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荆楚煜道,“反正阿灵都和他们断绝关系了……”
说到这儿,荆楚煜的话音忽然一顿。
他忽然想起很久前的一个事儿。
他还是令狐染墨的时候,有一日和风闪灵一起逛街,街头边上贴着捉拿江湖第一杀手的悬赏,追杀令下了两个多月,最终还是没能捉到。
传言,第一杀手蓝魔,脸上碗大的疤,好酒,好美色,杀人不眨眼,手段残忍。
“无心。”荆楚煜忽然道,“等会儿咱们去二楼探一探,我总觉得,没好事儿。”(83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