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卫大爷态度十分的牛逼,别看穿着打扮普通,可谱儿摆的比县长都要大。
梁一飞和巴林相视一望。
对于看门大爷的态度倒是没什么意外,摆谱那是一个合格门卫必备的技能,不然怎么应付各路的阿猫阿狗的,阎王之所以好见,前提必须是小鬼难缠。
可问题是,这地方面明明就是天府啊?门口的大牌子上,还写着‘天府饮料有限责任公司’几个大字呢。
“没错啊,就是这里。”巴林拿着介绍信,指了指门口的牌子,“这不就是天府可乐吗?”
老头斜着眼睨了他一眼,没搭理他,继续抱着茶叶缸,翘着二郎腿晒太阳。
梁一飞从怀里掏出一包小熊猫,敲了一支出来,隔着大铁门给老头递过去,笑呵呵的问:“大爷,抽支烟。”
老头先是用‘旁光’扫了眼烟,然后才用正眼瞧了瞧梁一飞,接过了烟。
“我跟你们讲,现在天府,老外说的算,百事可乐那帮人,中国厂长讲话不顶事,你们要找啊,去朝天门崇庆饭店,几个老外经理都住在那边。”
巴林眨了眨眼睛,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梁一飞蹲在门口,笑呵呵的问:“大爷,我们是外地来,想跟厂子做点生意,现在厂子跟百事不是在合作,怎么中国经理讲话就不算数了?”
看门老头又一次用旁光瞟了眼梁一飞,说:“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我跟你讲去找老外,你就去找老外。”
“多了解点情况,合作起来不吃亏啊。”梁一飞笑呵呵的,掏了一百块钱,隔着门递过去,说:“大爷你辛苦,买瓶酒喝喝。”
“你这是干什么?!”老头话说的好像挺严厉的,可是语气十分温和,脸上顿时挂上了亲切的笑容。
一百块钱,顶他小半个月工资,要是天天跟人摆摆龙门阵就能赚这些钱,他早发财了。
一点都不犹豫的就把钱收了,还打开了大铁门边上一个角门,说:“看你们也不是坏人,还有介绍信,进来坐,坐着说。”
门卫室挺大的,不过也很空,一个桌子,几张藤椅,桌上还有一套做工不咋滴的小茶壶,炉子上坐着水,进来的时候正好在冒烟烧开了,老头从茶叶罐里抠抠索索的抓了把碎茶叶,泡上了茶,也打开了话匣子。
94年,百事可乐过来谈投资,天府可乐出地皮、工厂和人员,包括天府可乐的秘方和下属的一百多个小灌装厂,折价三个亿。
这钱百事可乐一把付的,解决了当时市里财政上的困难,另外呢,新组成的合资公司里,天府这头的中方,有40%的股权,百事是60%;
“你们想啊,有六成股份,肯定是老外说的算嘛。”老头嘬着茶壶。
“大爷,四成股份是不多,可是那也是大股东,大股东讲话,它还是有分量的嘛,怎么就不顶事了呢?”巴林不解的问。
“我跟你们讲,你们年轻,好多事不懂!吃不饱,才有气力去争,吃饱了,谁去争啊?厂子里这帮子领导,以前自己人跟自己人争得时候,一个比一个凶,现在外国人来了,日尼玛呦,全成了怂瓜娃!”
老头说着就义愤填膺起来,拍着大腿吐沫横飞的发牢骚,讲:“一个个都给喂饱了,什么事都不干,躺在家里拿钱,咋个能不怂呢?哪个去争呢?老外倒是团结的很,一来二去的,那不就是老外讲得算!”
老头这话未必就说到了点子上,四成股份,不打官司的前提下,好多事的确不好争,也争不来的,不代表中方领导就不想争。
何况,像百事这样的世界型大企业,无论是在商业操作的经验、合作的陷阱设置和规避、甚至在和当地政府的关系上,比起当代的大陆企业家都有太多的优势。说句难听点的,真要耍心眼,搞商斗,在符合规则的前提下,玩普通大陆企业家比耍猴难不了多少。
改革开放几十年,外国人吃大陆的亏,大陆方面吃外国人的亏,都不在少数。
不过老头的话,的确反映出一个事实:新的合资企业里,中方话语权很小。
“老人家,我听说以前天府可乐在蜀中卖得很好,可我这次来,没怎么看见街上有卖的啊,这怎么回事啊?”梁一飞又问。
“不生产当然不卖了!”老头莫名其妙的忽然发火,一拍桌子:“这群败家子!”
“不生产,不生产那天府公司卖什么?”梁一飞好奇问。
“卖百事可乐啊。”老头透过窗户,指了指后面一大排建筑物,说:“看见没,都是以前的灌装线,现在不生产,有一半都空下来了。”
巴林还没太明白,夹七杂八的说:“卖百事可乐?天府可乐,卖百事可乐干嘛?要是卖百事可乐,百事可乐干嘛还要给天府投资,他们自己卖不就行了吗?”
“你们年轻,好多事不懂。”老头又是那一句话,说:“自己咋卖?你说卖就卖啊?现在是这样的,天府可乐基本不怎么生产了,厂子里和下面一百多个灌装厂,有一大半停产,剩下来一半呢,全在灌装百事可乐。原浆是什么你们知道吧?外国人精明的狠,你以为合资就是朋友了?不是的!人家防着你呢,配方保密,定期从国外运原浆进来,用厂子的流水线稀释灌装,出来就是百事可乐!”
巴林还是有点不明白,这说不过去啊?
百事可乐花钱投资天府,结果还是生产百事可乐,那干嘛不自己投资建厂灌装?根本花不了那么多钱,以百事这么大的企业,想要来大陆投资,哪个城市都欢迎,都会给好政策。
买天府,当然是因为它牌子好,有名气,现在只生产百事,不生产天府了,花这些钱,岂不是一大半都打了水漂嘛?
天府那么多下属的灌装厂都闲下来了,还有那么多人,都要养着,都要维护,这不也是钱吗?
老外有钱,也不是这么瞎折腾的啊。
看门老头又在一旁发牢骚,讲得也没什么条理,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梁一飞大约算是听明白了,懒得再听他发牢骚,笑呵呵的问:“大爷,您方便带我去厂子里逛逛不?”
“这个哪行啊!”老头连忙摆手。
“大爷,您看我两像贼不?再说了,您跟着一块,还怕我两干坏事啊。我就是想多了解了解,了解清楚了,再去找老外,不会被他们欺负嘛。”
梁一飞笑呵呵的,又摸出两百块钱塞进老头口袋里。
……
……
和滨海市的外宾饭店一样,崇庆饭店也是崇庆第一家涉外饭店,始于抗战时期的川盐银行,87年与香港法华公司合资,成为整个蜀中首家涉外星级酒店,也是蜀中第一家铺设地毯、有拨号电话、供应牛排和可乐的高档酒店。
当然,那时候,这一切只对外国人开放,曾经不知道有多少次,调皮偷偷跑进去玩的孩子被保安抓到后,如同就义的烈士宁可被关小黑屋都不说出自己父母的工作单位,生怕父母受到牵连。
时至今日,在崇庆已经拥有四星级酒店的时候,崇庆饭店依旧是来蜀中工作、旅游的外国人的居住、聚会首选。
托马斯就是这样一个外国人,他有着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他的祖父,一名退役的航空机修员,在抗日战争期间,跟随陈纳德来的中国,为飞虎队提供机修保障,工作于杭城笕桥机场,在一次来崇庆公干的旅途中,认识了他的奶奶,一名沪市沦陷后逃难来蜀的英文女教师,两人很快陷入爱河。
1948年底,托马斯的爷爷带着他的父亲离开中国,1966年,他的奶奶去世于崇庆。
对于中国,对于崇庆这个城市,托马斯有着和那些美国同事们截然不同的感受,即感到亲切和向往,又隐隐的生出了抗拒和仇恨,每次踏上这座城市的街道,看到街上行走的那些中国人,他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那段自己从未经历过的传奇岁月,同时,又深深的为自己爷爷当初的离开而背负着莫名其妙的愧疚。
所以即便是代表着新天府的外资方,天府的外资负责人,明明有安排好的外国专家别墅区可以住,可他还是更习惯于住在重庆饭店里,从这里翻新过不知道多少次的设置里,感受那段几十年前历史残留的韵味,站在高高的露台上,保持一定的距离,去俯视着楼下那些他即感到亲切,又无法完全理解的中国人。
当梁一飞来到托马斯的房间里之后,托马斯第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就是回头看一眼,进门的地毯有没有被踩脏。
他皱了皱眉头,地毯很干净,没有泥水和污渍,但依旧被踩出了脚印。
“托马斯先生,你好,这是我的名片。”梁一飞双手递过一张名片。
托马斯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双手接过了名片,看到上面只有纯中文的介绍后,就随意的放在了桌上,说:“梁先生,我时间有限,请您直接说明来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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