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大惊,就要冲上前,却被沈夫人死死拽住。
此时武僧从后头追赶而来,上官曦和广湛也从另一方向赶来,正挡在倭寇的去路。
眼见无路可走,倭寇狂怒地挥舞着东洋刀冲向上官曦,想从最薄弱之处突围。阿锐冲上去挡刀,却不慎被东洋刀挑开斗笠,露出布满疤痕的面容……
乍然看见他的脸,饶得是见多识广,上官曦也不由心惊,楞在当地,一时没顾得上倭寇,腿上吃了一刀。伤口疼痛,疼得她半跪在地,阿锐见她受伤,又怒又悔恨,明知自己功力未恢复,抵不过倭寇,却以不要命的架势挡在她身前。
见上官曦与淳于敏都受伤了,今夏腿上伤势初愈,使不得劲,挣不开沈夫人,又不知沈夫人从何而来那么大股劲道,看上去就算把她胳膊拽断都不会松手的架势。她急得不行,朝沈夫人急道:“你快松开我!”
“不行!我不能让你再去送死!”
幸而阿锐因模样骇人,加上他盛怒之下,东洋人望之心悸,竟也占不了他的上风。
广湛独立挑开两名倭寇,腾出手去帮阿锐,正好师弟们也赶到,乱棍之下,倭寇再无处可逃,伤的伤,死的死,乖乖束手就擒。
直至此时,沈夫人方才松开今夏,她连忙奔出去。
“上官姐姐,你怎么样?”她焦切问道。
谢霄也总算赶了过来,急道:“姐!”
广湛已先替上官曦点了止血的穴道,上官曦面色苍白,勉强笑道:“不过是皮外伤,老四,你不必大惊小怪。”
今夏却方才却看得分明,这伤深可见骨,绝对不是什么皮外伤,而刀上有没有抹毒还不知晓。
“姨,姨……你来帮上官姐姐看一看吧。”她转头恳求沈夫人。
此时,沈夫人并未推辞,带着医包过来,蹲下身子查看上官曦的伤口。上官曦虽是师妹,但毕竟是女子,广湛等武僧都避嫌地背过身去。独独谢霄后知后觉,还关切地盯着看,直至被广湛拽开才醒悟过来,闹了个大红脸。
阿锐不敢再近前,默默将斗笠捡起来戴好,静静侯在稍远处。
“袁姑娘,这边!”岑寿高声喊今夏。
今夏快步奔过去,看见他正扶起淳于敏的丫鬟,而淳于敏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已是人事不省。
“她已经没气了。”岑寿按在丫鬟的颈部,已无脉搏跳动。
“那她呢?”
今夏紧张地看着血泊中的淳于敏,弄不清她究竟伤在何处,根本不敢下手碰她。
若是淳于敏出了事,大公子那边如何交代得过去,岑寿皱紧眉头,先探了探淳于敏的脉搏,顿松了口气:“还活着。”
今夏也松了口气,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淳于敏虽娇气些,人却甚好;再说她还是陆绎的表妹,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将淳于敏照料好才对。
“你看看她哪里受伤了?”
岑寿不好动手检查,起来背过身去。
今夏把淳于敏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了一遍,诧异道:“她身上没伤口,连衣衫都没破。她身上的血应该都是丫鬟的血。”
“那她怎么……”
岑寿回过身来,话才说了一半,他与今夏已经同时明白过来。
淳于敏有晕血的病症,加上惊吓过度,应该是厥过去了。
两人同时暗松口气。
“掐人中就能醒了。”岑寿示意今夏。
今夏犹豫了下,看了看旁边丫鬟的尸首,叹口气与岑寿商量道:“这会儿把她弄醒了,估计她还得厥过去,还是让她再晕一会儿吧。”
“你……”
岑寿虽然觉得不太妥当,但也不得不承认今夏说得是大实话。
此时渡口的百姓已经逃得七七八八,原先几乎挤得水泄不通的渡口此时反而显得空空荡荡。南少林的武僧们包扎伤者,掩埋死者,有条不紊,连倭寇的尸首也同样掩埋妥当。待埋好之后,广湛领着师兄们在坟前念经祝祷。
“连倭寇,都要为他们诵经?”今夏不解道。
谢霄耸肩道:“大师兄说众生皆有佛性,算了……我也不懂。”
沈夫人已经替上官曦包扎妥当,嘱咐道:“伤口颇深,这些日子都需静养,不可下地,经脉才能慢慢复原。”
上官曦皱眉道:“可是我……”
此时广湛已念诵完毕,行过来道:“上官师妹,我们送你回寺里,还是你想回扬州?”
“我一人受伤,怎能拖累师兄们。”上官曦咬牙道,“倭乱未平,我暂时还不想回扬州。我可以自己在附近住下,待养好伤就去寻你们。”
今夏提议道:“上官姐姐,过了河就是新河城了,不如你与我们一道去新河城,你师兄们也放心是不是?”
广湛点头道:“如此甚好,新河城是戚将军驻兵之地,听说训教有方,城中秩序井然,师妹你可以留在那里养伤,过些日子我们也可以来寻你。”
思前想后,这确实是最妥当的作法,也不至于拖累师兄们来照顾自己,上官曦点点头。
谢霄思量片刻,朝广湛道:“大师兄,我陪她留在新河城,也好有个照应。”
“老四……”
上官曦没想到他会留下,毕竟谢霄性如烈火,又好行侠仗义,这些日子跟着师兄们扫荡倭寇,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我得把你看好了,若出了差池,我爹爹肯定得把我腿打折了。”谢霄拦了她的话,“这事就这么定了。”
原来是担心老爷子责骂,上官曦微微一笑,心底泛起一丝苦涩。
淳于敏悠悠转醒之时,发觉自己靠坐在树干上,身上不知何时披了一件宽大的外袍。她抬眼望去,周遭甚是平静,没有了那么多逃难的百姓,连武僧也不见了,今夏等人正往渡船上搬运行装。
莫非方才只是南柯一梦,她缓缓站直身子,茫茫然地想着……
“淳于姑娘,你醒了,正好上船吧。”杨岳温和道。
“杨大哥……”淳于敏左顾右盼,想找自己的丫鬟和嬷嬷,“她们,人呢?”
杨岳为难地叹了口气:“那个……姑娘的丫鬟已被倭寇所杀,姑娘的嬷嬷我们也没找到,想是方才混乱之时走失了。”
“被倭寇所杀?!”
淳于敏脑子还有点蒙:那么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倭寇冲过来是真的,刀砍下来也是真的,丫鬟碧儿身上溅开血花,倒在她身上,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碧儿死了……”
见她身子摇摇欲坠,杨岳不得不伸手扶了她一下,迅速缩回手来:“我们已经把她好好埋了,就在树林边上,作了标记的,以后她家人想接她回去也寻得到……今夏,快过来!”后一句是冲着船边的今夏所喊。
今夏转头看见淳于敏醒了,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淳于姑娘,你醒了。”
淳于敏眼中有泪,凄声道:“能带我去看看碧儿葬在何处么?”
“行。”
今夏扶着她往树林边走,没多远便停下来,指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坟头道:“就葬在这里了,旁边的树上刻了记号。南少林的师兄们还给她念经超度。”
“多谢你们想得周全。”
淳于敏谢过今夏,便朝坟头跪下来,端端正正磕了头。今夏怔了怔,便是稍远处的杨岳也怔了怔……论理,淳于敏是主,丫鬟碧儿是仆,纵使碧儿死了,主人家念其情分,可以厚赏其家人,但倒没听说过主人家亲自到坟前磕头之事。
“她是为了我才会命丧倭寇之手。”
生死关头,淳于敏记得清清楚楚,碧儿用自己的身子掩住她的。
今夏也在坟前拜了拜:“想不到碧儿姑娘小小女子,竟有这般义气,在下钦佩得很。”
淳于敏缓缓起身,再次看了一遍周围,都没有嬷嬷的身影。
虽然不是时候,今夏觉得还是应该让淳于敏知晓:“嬷嬷不见了,我们四下找过也没找到她的踪影。若我没记错的话,姑娘随身细软的包裹在嬷嬷那里,想是她以为你们出了事,当时又乱得很,所以……”
嬷嬷带着细软独自逃走了,淳于敏静默片刻,面上并无责备之色,只道:“她人没事就好,东西都是小事。”
逢此大乱,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胸襟,今夏之前以为她不过是个好脾性的千金小姐,现下则真真对她另眼相看。
坐上渡船,看着船缓缓离开渡口,天色已经渐渐暗沉下来。
“想什么?”
岑寿见今夏独自一人坐在船尾,衣袍被溅湿也不理,径直出神。
今夏叹道:“我只希望,陆大人和你哥别碰上这样的事儿。”
“放心吧,没你,他们碰不上。”岑寿调侃道。
今夏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懊恼道:“丢了多少东西,你清点过了?还剩多少银子?”
方才那一阵大乱,他们原来摆放在树下的包袱银两也不翼而飞,一并连同岑寿卖马车刚刚得来的银子也没了,想是有人浑水摸鱼,趁乱摸走了,难民那么多也无从寻找。
岑寿却不说还剩多少银子,只面无表情道:“淳于姑娘的伯父就在新河城内,也是大户人家,不会不招待我们……等到大公子和我哥来了,就好了。”
“蹭吃蹭喝?”今夏倒是不以为耻,可还是担心,“咱们这里还有两个受伤的,阿……那模样,人家未必肯让咱们住长久。”
“实在不行就去官驿。”
“我叔和姨都不是官家,上官姐姐和谢家哥哥也不是官家,官驿怎肯让他们住?”今夏觉得不妥。
岑寿哼了一声:“锦衣卫办事,谁敢多问一句。”
“霸气啊哥哥。”今夏啧啧道,“我们六扇门行事就不敢这般不讲理。”
日头缓缓落下,河面上,浊浪一波一波涌来,拍打着船舷。
过了河,前方不远便是新河城,今夏一行人入城后,便先送淳于敏去她伯父家中。
岑寿他知晓今夏与杨岳两人是穷得叮当响,至于其他人他又不好问,而他身上所剩银两有限。若是这么一大群人住客栈的话,开销实在太大;住官驿,因为阿锐的缘故又不方便,所以想着在淳于敏伯父家蹭些日子,等大公子和岑寿回来。
此时天色已晚,拐过好几条街才到达她伯父的宅子,杨岳上前叩门,等了许久,才有一位老伯出来应门。
“徐伯。”淳于敏上前有礼唤道。
今夏从半开的门往里头张望,看见黑漆漆的一片,并不似有家眷住在此间,心中暗叫不妙。
徐伯老眼昏花,举着灯笼打量淳于敏半晌,才后知后觉道:“你……你是二姑娘吧?”
“是啊,老祖宗让我回来祭祖,大伯和大伯母可在家中?”淳于敏问道。
“姑娘来得不巧了,如今比不得往年,到处都在闹倭寇,前些日子也不知哪里来的消息,说是倭寇要进攻新河城。老爷觉得此地实在不安稳,所以举家前往常山住些日子,等太平了再回来。”
伯父一家已经搬走!淳于敏吃了一惊,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是说新河城由戚将军驻守,城中秩序井然么?怎么也逃难去了?”今夏诧异问道。
“从去年汪直被捕入狱后就不行了,倭寇闹得厉害,隔三差五就听说倭寇要攻来,叫人提心吊胆的。老爷也是没法子啊。”
徐伯看今夏无论如何也不像个丫鬟,杨岳与岑寿自然是武夫模样,又往台阶下面看了看,见谢霄背着上官曦,见阿锐黑纱蒙面,见丐叔邋里邋遢却与沈夫人站在一块儿,对于这么一行人心下泛起了嘀咕,忍不住问道:“二姑娘,你没带丫鬟么?嬷嬷呢?这些人又是什么人?”
淳于敏只能道途中遇上倭寇,丫鬟遇难,嬷嬷走失,至于今夏杨岳等人的身份也如实告诉了他。岑寿担心这老伯将他们拒之门外,上前亮了锦衣卫的腰牌,又特别提到是陆绎奉了老夫人的吩咐送淳于敏回乡。
听闻他们是官家,且还有锦衣卫,徐伯顿时热络了许多,想了想道:“如今老爷虽不在家,姑娘不便住这里,但往西面还有一处别院,姑娘若不嫌弃,收拾收拾可以先让诸位住下。只是那处别院空置了些日子,物件倒都还齐全,只是没有人使唤,等明日我就替姑娘招些人来。”
“不用不用……”岑寿连忙制止,“我们不习惯有闲杂人等,不必忙活,我们自己住下就行了。”招仆人就得花银子,眼下这档口,能省就得省着点。
徐伯连忙道:“对不住,我不知晓你们官家的忌讳。我现下就去拿别院的钥匙,诸位稍等片刻。”说着,他便回身去宅内取钥匙。
大门外,今夏瞥了岑寿一眼:“你会洗衣裳还是做饭?”
“……你到底想说什么?”
“事情明摆着,别院没有仆人,所有的事情都得自己干,小到烧水倒茶,大到洗衣做饭,咱们都得有人做才行。”今夏侃侃而谈,“我姨和叔那是咱们请来的贵客,肯定不能让他们干活,还有两个身上有伤,也不能干活。剩下的就是我们几个,你还是个男人,总得分担点活儿吧。”
“你们六扇门能不能有点出息,怎得整日想的都是这些鸡零狗碎的……”
岑寿话未说完,淳于敏已怯生生道:“袁姑娘,你看我做点什么才好?”
今夏一怔,紧接着便被岑寿狠狠瞪了一记。
“淳于姑娘,您别听她瞎说,哪里能要您干活。”岑寿赶忙道,使劲朝今夏打眼色,“乱说话,还不向姑娘解释解释。”
“哦……那个,我觉得缝缝补补的活儿可以交给淳于姑娘,你女工学得好,上次我瞧绣的花样好看得很。”今夏鼓励她。
得知自己也能尽些许绵薄之力,淳于敏顿觉得安心多了,朝今夏报以一笑。
岑寿着实没想到今夏居然敢指使起淳于敏,便是大公子对她有所青睐,以她小小捕快的身份,着实让他心中不快。
“光知晓指示别人,你呢,你干什么活儿?”岑寿没好气地问她。
今夏一派从容,道:“不急,等你们分工都定了,但凡你们干不了的活儿,都由我来。”
“吹吧你!”岑寿嗤之以鼻。
杨岳只在旁笑了笑,没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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