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在戏剧节的间歇还搞定了一项任务。
巴黎有不少的独立调香师,大部分门店狭窄,隐藏在小巷子里。他还是靠着贺千秋朋友的指引加上谷歌地图才找到了一家叫碧绿弗洛伦萨的闻香店。
他本来以为会跟精油店差不多,没想到是个富有科幻气息的地方。雪白地板上,透明的玻璃货架上摆满造型各异的玻璃瓶。
联络好的调香师是个五十出头的胖大叔,他在工作室里接见齐砚的时候套着白大褂,头发整齐收在头巾里,带着黑色的圆眼镜,一手捧着平板念念有词,一手捏着试纸在仔细闻——比起调香师,倒更像个疯狂的科学家。让人恍惚有种走错片场的错觉。
调香师有个华丽的名字叫康斯坦丁,见到齐砚进门,先是妥善放下手里的东西,摘下橡胶手套,这才同他握手,“欢迎加入香氛王国,一般第一次光临的客人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我给你准备了几样半成品。”
老头子靠近他,抽动鼻子闻了闻,若有所思地笑了,“有爱情的味道。”
齐砚听见翻译转述的时候尴尬得要死,康斯坦丁转身去敲了敲桌子,喃喃自语,“有佛手柑、龙胆、白麝香……成熟的绅士味道,一点都不适合你。”
齐砚继续尴尬,“我没用香水……”
康斯坦丁带他进入会客室,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那就是爱人留在你身上的味道。”
又不是狗……齐砚掩面,总觉得越描越黑,干脆不再多说。
调香师取来了一个密码箱,打开后露出排列得整齐的几十只3毫升容量的小试管,他解释说:“我猜你喜欢木质香调,但其实你本人更适合花果香,所以折中一下,试试绿香。”他打开一支,滴在试香纸上,扇了几下,一股微苦而淡薄的清爽香气散发开。
齐砚深吸口气,就觉得通身舒畅,他仔细想了想,“这是,竹子?”
康斯坦丁笑眯眯点头,又从箱子里分别取出几支,“有什么感觉,尽量清晰地描述一下。”
有大河边芦花的味道,有雨后芭蕉的味道,甚至有海藻的味道。
齐砚一一体验,到最后已经分不清了,休息的时候,康斯坦丁的助手给他倒了杯清水。
康斯坦丁看着他,若有所思地用指节敲桌子,“那个人……控制欲很强,很辛苦吧?”
齐砚反应过来他在说贺千秋,茫然摇头,“没觉得啊,这也能闻出来?”
康斯坦丁自得地笑,用手指点点自己鼻子,“只要闻一闻,就能了解一个人。做什么工作,性格什么样,有几个情人,有什么喜好,有什么经历,都能了解得清清楚楚。”
齐砚心想这不愧是闻香识人的典范,忍不住好奇地问:“那我闻起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康斯坦丁肥胖的脸上浮现出柔和的笑容,手指交叉放在桌上,“你有沉重的过去。”
齐砚怔住。
“那些黑暗,绝望,血腥的苦涩味道,用美丽的,名为爱和宽恕的糖衣包裹着。”
不愧是艺术家,就算经过了翻译二次加工的解释也这么梦幻。
“我还闻到了悲伤和孤独的味道,它们被隔离,囚禁,束之高阁。就好像一块龙涎香,明明有着强烈的,可能不是那么让人愉悦的气味,却偏偏要密封起来,再用茉莉花一样小清新的味道伪装。就算给人第一印象是和暖而温柔的,博爱而慈悲的,接触久了,就能看穿那层虚伪。”
负责翻译的助理小姐见康斯坦丁越说越离谱,气氛都有些尴尬起来,急忙打圆场,“大师您到底是神棍还是调香师啊。”
康斯坦丁露出仿佛洞彻一切的笑容,“我的鼻子从不出错。”
齐砚慢慢收紧手指,却半个字也没有反驳。
他最后挑了两种古龙水,一种以白麝香为基调,配以柠檬薄荷、岩兰草之类草本香,微苦里带着些许刺激清爽滋味,另一种则是丝柏基调,森林气息中混合了些许海洋香,是给贺千秋准备的。
康斯坦丁后来也没有对他说那些乱七八糟的结论,调试了四次以后确定了配方,各配了一升,装在手工制的长方型的玻璃瓶里。齐砚来取的时候,他还热情地说:“下次带你恋人来,我帮你闻闻他有没有外遇。”
齐砚干笑:“谢谢不用了……”
任务面板显示:
进程二:集齐五位独立制作师。(进度2/5)
进程三:集齐十类独立作品。(进度4/10)
齐砚说:“你差不多也该醒过来了吧?”
可惜弥赛亚2.0还是没有理他。
他跟着贺千秋低调回国,那场骚乱毕竟隔着一个太平洋,如今已经基本上已经平息了。为了录制新专辑,毕文宁帮他过滤掉了大部分的邀请。
不过他还是对某条消息多看了几眼。那是业内一位有名的电视剧导演准备投拍的新电视剧,讲的是一对恋人生死离别,波澜壮阔的一生。时间跨度从民国到改革开放,正好是中国现代史中最动荡的一段。
他对这部电视剧有深刻的印象,是因为这是木元导演一生的最高成就,收视率爆红,还几乎囊括了当年的飞天、金鹰两个大奖内所有分项奖。
而上辈子杜锋就是因为在这部电视剧里饰演男二号,从而获得了飞天奖的最佳男配角奖,实力得到认同,从偶像派开始转型为实力派。
齐砚摸着下巴犹豫,他其实也很喜欢,在这个娱乐资源丰富得近乎泛滥,大部分人追逐短期利益和浮华效果的浮躁时代,能有这样一部同时得到专家和观众一致认可的精品电视剧,实在是凤毛麟角。
剧本本身改编自一部没发表过的,作者是个已经辞世的老作家。他亲身经历了那个时代,这个故事也是基于现实改编的,据说是老人表舅的故事。
以表舅为原型的男主家境不错,算是当地的大地主,所以家里将他送出国读书。正是书生意气飞扬的时候,在最青葱美好的年代,在水莲花盛开的康桥边,他邂逅了心仪的恋人。
可是家里却早就给他订了亲,对方是个端庄贤惠,非常传统守旧的大家闺秀。两家人是通家之好,指腹为婚,只是当时军阀混战,未婚妻家里遭了难,破产了。
幸好有亲家可以投靠,所以在男主刚刚和女主陷入热恋的时候,家里突然告诉他有个未婚妻,催他回来完婚。
男主并没有像那个时代的某些风流才子那样,“勇于挑战旧习,对抗封建家庭的大家长权威,只为追寻精神与爱情自由”,也没有学旧时代的男人那样,供着正妻,再纳几个小妾。
他只是一力承担下来,和女主说清楚之后,回国成婚。
他对女主断得决绝,只说生不逢时,有缘无分。
对妻子也说得清楚,没办法给她爱情,陪她花前月下,但必定敬她重她,护她和未来的子女一世周全。
没过多久抗日战场爆发,男主投笔从戎,加入了*。
而后是漫长的八年抗战,四年内战,女主加入了共军,成为一名地下工作者,为了获取情报而出现在男主身边。
其后是各种纠结各种交战,男主最后站在了共军这边,协助其解救了不少关押犯人。
直至抗战胜利,男主依然留在南京,不肯随部队撤离,本待仗义死节,甚至连给妻子的遗书都写好了,却被女主打消死志,又因为协助救援囚犯有功,得到了特赦。
总之男主经历战乱,挺过*,活到了八十年代。
他的发妻则死于饥荒,四个儿女中只存活了一个儿子。
他深爱的女人早已嫁人,子孙满堂。
男主最后安然病逝,手里紧紧抓着一支钢笔,叮嘱儿子,别的不需要,但一定连钢笔一起下葬。
那支钢笔是女主送给男主的,唯一一件礼物。
女主彼时早已苍颜华发,垂垂老矣,在灵堂里见到他手里的钢笔,跪在灵前哭得泣不成声。
这两人的爱情跨越半个世纪,由始至终发乎情止乎礼,永远擦肩而过,从未修成正果。到了最后,已经同爱情无关,不过是一种执念,一个存在于两个人幻想中,无法触及的理想乡。这是一出传统的浪漫主义悲剧。
——后半段是某篇影评,大部分观众并不关心。他们看的是悲欢离合,是求而不得的悲怆,和男主那种近乎殉道一般悲壮的自持跟慎独。
杜锋饰演的就是男主的好友,女主后来的丈夫,也是个矛盾的角色。他欣赏男主,却爱上了女主,最后更是在明知道女主心里记挂男主的情况下和她结婚。平心而论,当初杜锋能演好这个角色还是有几分实力。
这部戏中角色年龄横跨少年、青年、中年和老年,对演员要求非常严格,是挑战也是个机遇,成功的话,就能得到更多认可。
齐砚打开邮件看了下,果然是请他演这个男二号。
他虽然很想很想接,可又有一种捡了别人东西的微妙不爽感。但机会又实在太好,齐砚纠结了。
罗一平看他盯着一封邮件愁眉苦脸,凑过去跟着看,“其实文宁姐说,她虽然给你筛了三个剧本,但还是最希望你能接这个。时间上能错开,而且你跟着木元导演能学到很多东西。”
齐砚说:“我再想想。”
他其实正在录最新一期的一小时奇迹,等着拍最后几个镜头的时候,半躺在化妆间的圈椅上,趁着休息的时候看剧本。
这时候叶锦突然跑进来,她是本期的嘉宾之一,再加一个姚于飞,三个人合作得非常愉快。
叶锦抓着手机就嚷着进来了:“小砚小砚,你看见孔老师的乐评没?”
齐砚怔住,“什么乐评?”
罗一平在旁边朝着叶锦挤眉弄眼地使眼色,叶锦看见了,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把捂住嘴,用力摇头,摇得满头卷发翻飞。
齐砚猛回头,正好将罗一平抓个正着,他沉下脸来,“怎么回事?”
罗一平呵呵干笑两声,“没啥……就是孔天宝老师写了篇关于你的专辑的评论文章……”
孔天宝,通俗歌曲乐评第一人,但凡混音乐界的人就不会不知道。严厉,苛刻,不留情面,却又不偏不倚。
齐砚虽然觉得有点意外,可是看见罗一平遮遮掩掩的态度就预感不是什么好的评价。
他掏出手机搜关键词,就找到了那篇评论文章。
洋洋洒洒两千多字,从编曲、作词到演唱者都一一评价过来。
齐砚先扫了下他评论作词,发现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这才往下扫对演唱者的评论。
——说到歌手,齐砚的音域宽,基本功扎实,炫技也炫得水到渠成,炫高音,唱破音,punk,r&b,hip-hop,民谣,各种风格信手拈来。咬字也是干脆利落,你几乎找不到他演唱的缺点——而这恰恰就是他最大的缺点。
换言之,就是缺少强烈的个人特色。
——文以载道,歌以传情,缺少情感的歌曲就像黑夜里暗淡无光的楼宇,转眼就会被人遗忘。
——其实齐砚作为一个偶像派歌手做得已经很不错,但很多歌曲的情绪表达都流于表象。为表情而表情,为示爱而示爱,却无法触及灵魂深处的东西。
——他似乎特别钟爱阳光向上的风格和歌曲,演唱这类歌的表现也最好,而不擅长处理一些尖锐情感,尤其是,愤怒。一旦遇到类似的情绪表达,他就会巧妙地利用技巧绕过去。比如用高音,用颤音,却不去体会乐曲里真正的情绪。
——然而对于音乐来说,愤怒是最好的能量,能让平凡人化蛹成蝶,青史留名。拥有情感缺陷的歌手,或许能交出满分的答卷,却无法在音乐史上留名。这就是工匠和艺术家——或者直接说,歌手和艺术家的区别。
这篇评论就像是在指着一个专爱写甜宠小白文的作者挑剔说:你写不出赚人眼泪的虐文来就不能成为大师一样,让齐砚陡然生出股憋闷得不知道如何发泄的怒火来。
不过接连被两个人评价说情感缺陷——康斯坦丁虽然说得隐晦,但表达的意思跟孔天宝差不多——就跟当头一棒似的,将他的信心击得粉碎。
作者有话要说:抽空看了下关于摇滚的一个纪录片,提到了我很喜欢的两个乐队相杀的历史,突然萌得不得了。
号称是英伦最优秀的两支乐队,Oasis和Blur,O出身自曼彻斯特的工人阶级,主唱在工地流过汗,还送过牛奶,是真正的草根出身。B队的四个年轻人则都是精英出身,读名校,没吃过生活的苦。
有一次被媒体煽动,Blur特意将新单曲发行时间推迟,好跟Oasis的新单曲一起发行,好竞争一下看看谁是排行榜第一。乐评家说其实两首单曲如果分开发行的话,都能拿第一,可Blur被煽动成功,非要跟曼城工人一争长短。
结果最后是Oasis赢了……
这就是一个傲娇精英受作死挑衅下层阶级工人攻,反被压得翻不了身的美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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