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洛阳铲是盗墓者不可或缺的工具,和古物打交道的考古系生随身总少不了放大镜、锉刀之类的小玩意儿。
前者的用途不言自明,后者是在断代、修复时必不可少的工具之一,既可以刮去古物表面的附着污渍,重现质理;也可以磨下某些特殊特质,用化学手法化验成份,从而达到断代等目的。
不过,这位师兄不是经商去了?怎么还保留着学生时代的习惯?
雁游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师兄,条件反射地与云律握着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对云律早有成见的慕容灰本就不愿雁游与他接触太多。见状,连忙打岔道:“别的事回头再说,先救下莫小姐,我们还要去珠村。”
一句话提醒了雁游,胡乱向云律点了点头,便去为莫小姐松绑。
云律看着雁游的背影,眸光闪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趁一片忙乱、没人留意他们,保镖低声对云律说道:“老板,英教授这个时候过来,是不是……”
云律摇了摇头:“无妨,那个会议是半民间性质,老师只是过来见几个老朋友罢了。不会……”
一语未了,见慕容灰拦着雁游不让他去搀扶哭成一团的莫小姐,自己却也不愿动手。云律若有所思地看了片刻,突然拍了拍保镖的肩膀:“没眼色的,还不快去帮忙。”
等众人从岩洞出来,天已完全黑透了。
漫天星子映着大海,宛如点点星屑点缀深色蓝纱之上,瑰丽空灵之极。
但在饥肠辘辘的村民眼里,这星海相融的一幕,却像是一碗熬得浓浓的紫菜煎蛋汤,勾人食指大动。
偏偏事情还没了结,没空吃饭。尤其现在消息都在村里传开了,留守家中的老幼妇孺们纷纷赶来洞外侯着,一见自家顶梁柱出来,顿时七嘴八舌炸开了锅。
这个大姐说某某朋友家的侄女近来走丢了,指不定就被关在珠村;那个小弟说同学的姐姐恰好也失了踪,一家人成天愁云惨淡……总之,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怎么能坐视不管,一定要马上阻止,赶快把可怜的姑娘们解救出来。
于是,不用雁游再设法动员,村民们自发自动地跟了上来,一路浩浩荡荡地杀向珠村。
倒是秦家带出来的人,为了避嫌,统统被留在崖洞里,那里出口窄小,易进难出,只留三四个村民看守即可。因为秦师傅是当面被拿下的,这些汉子们虽然大多窝着火,却也没有反对,都沉默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也不知是被饿火顶的还是被怒火饶的,大伙儿夜路走得比日路还快,不多会儿的功夫就赶到了珠村。
但这边的情形却比他们想像的还要糟糕。先前赶来的村长和村民,被多出数倍的人潮逼困在一道年久失修的木栈联桥上,仍自苦苦对峙。
“……老伙计,听我一句劝,只要你肯罢手,今后咱们有财一起发。这里头油水可大了,你有啥不知足的?”
“呸!没人性的王八蛋,我就问你一句,他们要是拐了你老婆闺女,你还替他们卖力不?”
“这怎么可能呢,你少来挑拨离间!”
两个相识多年的村长对吵之际,珠村这边的人堆里又冒出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怎么还没解决?耽误了出发时间,惹出乱子你担待得起吗!”
珠村村长连忙赔笑说道:“稍等,稍等,马上就好。实在不行,咱们就把他们堵在这儿,等办完了事儿再放他们走。这么一来,他们就是从犯了。哪怕闹到派出所也脱不了干系,看他们还敢不敢再管闲事。”
“单磨嘴皮子有什么用,你倒是快做啊!”
“是是。”
…………
潜在暗处听到这里,雁游只庆幸自己多留了个心眼,让大伙儿暂时不要进村,自己与慕容灰先溜进来探看情形。否则,以珠村的人口,再加上上至村长下至村民沆瀣一气勾结暗香门,贸然闯入只会一起被包了饺子。
“怎么办?”雁游看着身边的慕容灰,低声问道。
处于黑暗之中,如此危急关头,慕容灰一双眼睛仍然亮得惊人:“你一定也有办法了,却不知我们的思路是否一致。我是这么想的,他们急着上路,被拐的女子一定已经运上了船。”
雁游接道:“我们只要把船找出来,先确保她们的安全,免去反被当人质的后顾之忧。”
“没错,但还是需要村民们帮个忙,制造混乱,帮我们争取一点时间。”
“还得制住暗香门的人,不知他们有没有带凶器。”这年头枪枝管理还不是很严格,几乎家家有□□,没事儿就打个鸟雀射个靶玩玩。单是这种枪对人已有一定杀伤力,何况暗香门与海外有勾结,也许还私藏了其他火器。
慕容灰拍着胸脯道:“交给我吧,秦家带来的人虽然用不了,但还有我在。”
对他的身手,雁游没什么可担心的。但仍不免顾虑情势不明,不知暗香门这次出动了多少人,慕容灰能否应付得来。
思索片刻,雁游突然计上心来:“有了,等下你……这样,如何?”
“好主意!”慕容灰听得眉飞色舞。他喜欢平时谈起古玩来眼睛闪闪发亮的小雁,也喜欢现在不拘手段帮他出谋划策的小雁。一想到自己喜欢的人优秀又聪明,而且处处与自己合拍,就开心得恨不能召告天下,广而告之。
可惜他现在依旧只能压制这念头:“小雁,就这么办。”
“那么马上行动!”
珠村村长与暗香门的人商议时并没有避人,三羊村的白村长在旁边听了个一字不落,险些气炸了肺:“居然想把我们也拉下水?你好歹毒!”
“唉,白老弟,我这也是不得已啦。谁让你不听劝呢?我都不计较你跑来横插一手,本想大家一起发财,谁让你不识抬举?我不得已才想了这法子。只要过了今晚,你就算同我们站在一条船上了。”
“你敢!”白村长眼里几乎快喷出火来。虽然同样干着违法的事儿,但偷渡毕竟是人家自愿的,拐卖却是害得人家庭离散,落进人贩子手里的女子下场更是凄惨万分。所以他打死也不会遂了对方的意:“你以为派出所会相信你的谎话?”
“嘿嘿,莫要忘记,你们村也有人搭着这条线。如果你敢把事情捅到上头,只要我一口咬定你也有份参与,你说警察会信谁?再说了,你们村偷渡的家伙都是现成的,多好的证据啊!至于到底是为了偷渡还是拐骗,谁能帮你证明?那些偷渡客吗?”
珠村村长刚洋洋得意地说完,在村口值守的村民突然尖叫着跑向海边:“有人来了!有人来了!他们自称是民警!”
为了掩人耳目,珠村在行动前都不怎么掌灯,刻意做出一副黑灯瞎火的安静样子,实则趁着夜色悄悄把船只驶走。今天三羊村的人杀上门来,也没能破了这规矩。把他们从村里一直逼到海边栈道,就凭着有限的几盏汽油灯。
黑咕隆咚的,他们根本看不清村头的情形。听值守的人这么一嚷,还真以为走漏了风声,官方过来围剿,不禁人心惶惶。有几个胆小性急的甚至撩起汗衫蒙住头,撒丫子就往家里跑,妄想躲过一劫。
“都给我站住,不许瞎乱!”
一开始村长也被吓了一跳,毕竟见过的世面多些,马上看出了不妥,大声喝道:“出警一定会拉警笛,你们听见声音没有?影子都没有的事就能把你们吓成软脚虾,分钱的时候你们怎么不退让?嗯?!都给老子站好了,不许乱动,自乱阵脚!”
话音刚落,一把鱼梭子蓦地凌空飞来,尖尖的梭头差点儿把村长的腮帮子插了个对穿。虽然侥幸躲过,村长依然不可避免地惊出一身冷汗。
还没回过神来,便听有人骂道:“你个坏了良心的狗东西!帮着外人贩卖起自家乡亲来了!虽然不是同村人,但这一带上谁家在别村没个三亲四戚的?你们就为了那几个臭钱,把乡亲都卖了?!这么下去,迟早要卖到你们家人身上,那时候看你们有没有脸哭!”
话音未落,这人身后立时响起一片喝骂声。单听那声音,至少有上百人涌进了珠村。
珠村和暗香门搭上线以来,只做过一次贩运,算起来这才是第二次。因第一次尝到了甜头,一晚上赚的钱比辛苦打渔一季得的还多。村民们被钱蒙了眼睛,巴不得这种好事天天有,却是没人想过,那些被贩卖的女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当下被来人一吼,不啻当头棒喝,一下就打醒了那些之前钻到钱眼里的人:是啊,怎么能为一时之利,把乡亲们给拐卖了?以后要是自家老婆孩子也被拐走,那可如何是好?
虽然看不见,单凭众人突然加重的呼吸,村长也能猜到村民们的动摇,连忙说道:“别听他胡说八道!齐姐亲自和我保证过,不会动我们珠村的人。你们快别胡思乱想,先把这冒充民警的家伙给我押起来!”
但回答他的却不是村民,而是被这番无耻话语彻底点燃了怒火的白村长。也顾不得前头还拦着不少人,直接掰下栈道的竹竿就砸了过去:“你这畜牲连狗都不如!合着只要不动你家的人,别人家的儿女怎么被卖都活该?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你是头披着人皮的畜牲!”
珠村村长身边,自然有人专门打着灯,这下子,正好成了一片暗色之中最醒目的活靶子。
之前躲过了梭子,这回却没好运再让过竹竿。被绕着铁丝的长竿直直戳到心窝,村长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见周围的村民谁也没有帮忙的意思,愈发来气:“我x你老母!——还有你们这些蠢货,还真被人几句话就套进去了?别忘了咱们手上都不干净,信了他们的话也落不得好下场!倒不如一条路走到黑,至少还能赚到钱!”
这话让不少内心动摇的村民瞬间坚定了信心,一拨往栈道涌去,准备制服开始动手的白村长等人,另一拨则向着闯入者杀去,但冲了半天锋,却惊愕地发现对方其实没几个人。
海边喊打喊杀,正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不远处的船坞忽然有人气急败坏地喊道:“船都跑了!他妈的哪个痴线仔干的?!”
听到齐凤手下的声音,珠村村长又是震惊又是茫然:“船跑了?谁开的船?”
他没头苍蝇似地四下张望,愣愣地盯着不断从船坞驶离、扬帆而下的船只,嘴里犹自喃喃:“这不可能啊……人都在这儿,还没来得及开船……”
还没说完,他突然发现,冒充警察闯入的不速之客少得可怜,完全不像刚才斥责时那么声势浩大,想来是故意伪装的。
再怎么迟钝,他现在也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了。马上气急败坏地骂道:“好你个姓白的,居然给老子玩声东击西。你以为船走了就没事?要是不让他们停下,老子就把你绑起来做成盐柱!”
威胁的话还没说完,一艘驶得最快的小船已然划到了白村长附近。掌舵的人把电动马达开到最大档,机器轰鸣,他的嗓门却比机械声更大:“村长!你们快下水!”
生在海边的渔民,还没学会说话走路就先学会游泳。听到自己村的人喊下水,被围困住的众人不假思索,马上接二连三扑通扑通地下了饺子。
被水劲儿一冲,包括白村长在内,顿时都反应过来,不禁哈哈大笑:“我们先走了,你们自个儿慢慢玩吧。回头民警来了,你大可继续污蔑我们。”
珠村村长刚才只是心口隐隐作痛,这会儿却是剧烈地抽痛起来。嘶声向完全呆住的村民吼道:“愣着干啥,还不快下水追!”
被他点醒,有人迟疑着也跳下了水。但还不等游到船边,便被先上了船的人抄起杂物一股脑砸了过来。什么木桶麻绳,什么烂板断桨,没头没脑地全往身上招呼。
那先行的勇士猝不及防脑袋上挨了一下,差点儿没变成石头直直沉到海底。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剩下的人不敢再追。任凭村长再怎么跳脚分派,都不敢再下水了。
见状,村长只好转而去捉那些闯入者,但一回头才发现,趁所有人都被海上变故吸引了注意力的功夫,那几个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本来在船坞里准备等后监工的齐凤手下,原本还想再骂几句村长办事不力,见势不妙,顿时吓得收了声。也不敢久留,匆匆往放橡皮艇的地方跑去,准备招呼上另外两个小弟赶紧跑路。
冷不防,一个闲闲的声音在老旧的木道旁响起:“要去哪儿啊?”
那手下看也不看,依旧跑得飞快,嘴里却不忘斥骂:“就凭你也敢管老子闲事!先收拾好了烂摊子再说,要是敢嘴巴不严实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回头齐姐一定让你们生不如死——哎哟!”
收回踢在对方下颔的长腿,慕容灰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进橡皮艇,和另外两个同样挨了狠手的家伙并排躺在一起,又找出麻绳把他们捆上。
做完这一切,慕容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笑着向旁边的人说道:“小雁,多亏你反应快,一眼看透海上都是路,不必在陆地上纠缠。只要抢到了船,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上了。”
雁游说道:“我只是出个主意,主要还是靠你在最短时间内带着人赶到船坞,让大家提前控制了船只。”
珠村里大大小小的船不少,仓促之间又没法挨个搜查,好在村民们在海上讨了几十年生活,单看吃水深浅就能判断船舱里有没有东西。几人把七八条吃水较深的大船统统开走,等到了安全地方,再检查女子们被关在哪条船上。
因为抽调了人手,所以冒充警察吸引注意力的村民人数较少。雁游原本还捏了一把汗,怕他们吃大亏。好在先前教他们的那番话戳中了珠村人的软肋,先声夺人压倒了对方的气势。动手论拳脚的人,一旦提着的那口气泄了,实力也不免大打折扣。
“珠村这些人只是帮凶,有关暗香门的口供还着落在齐凤身上。好在我们已经拿住了铁证,不怕她狡辩抵赖。”说着,慕容灰往那三只人形粽子上挨个踢了一脚。
但,大功告成,本该开心的时刻,他却无端有些意兴阑珊。
打量他的神情,雁游猜到几分他的心事:“你怕你的家人牵扯太深?”
被说中心事,慕容灰先是肩膀一僵,想到对方是小雁,这才放松下来,苦笑道:“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经过今晚的行动,才发现他们与暗香门的关系远比我想像的要深得多……我到过其他几个村子,基本上没什么像样的船只,但这里却有好几条新式铁船,还都配备了电动设施。暗香门复苏没多久,一时还拿不出这么多钱。能这么大方的,只有我四嫂和……四叔。”
雁游虽无亲人,但设身处地,多少也能体会到家人不争气的无奈与心酸。便轻声安慰道:“但你已经及时阻止了他们,不会再有女子受辱,对不对?”
他们像这样交心的时候并不多,但每一次,雁游总能说到慕容灰心坎上。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慕容灰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他。
有些人像白水,清澈无垢,初看舒心,久了却是乏味。有的人却如佳酿,相处越久,越是回味无穷。
月正中天,海风轻拂。忽略脚下三只人粽,气氛还是蛮不错的。慕容灰有种想要说点什么的冲动,但最终只是选择了最含蓄的话语:“小雁,没有你我怎么办。”
“唔……换个房东?”雁游不太确定地说道。
“你——”
又一次被煞了风景,慕容灰无力地说道:“走吧,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抓住齐凤对质,问清莫家的人为何会影响到暗香门的行动。还有今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肯定得给官家一个交待……事情太多,耽误不得。”
“嗯,还有得你忙的。”雁游赞成地说道,丝毫未曾察觉自己再次戳破了慕容灰的粉红泡泡。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