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晚泽的父母一辈跟乔忠鑫基本属于同一个圈子的人,所谓有钱人的上流社会圈层,其实对于这些有钱人来说,除了钱,最多就是时间,所以在这个圈子里,闲话与八卦永远是少不了的主题,表面上衣光鬓影、言笑晏晏,私下里谁家有点儿什么事,哪怕是陈谷子烂芝麻的琐碎,也总是会在一段时间里被人津津乐道。
尤其是乔忠鑫这样的后起之秀,在某个层面上总是无法彻底融入到他们之中,他们面上恭维他精明强干、经商有道,骨子里却还是带着那种对暴发户的轻视和不屑。
于是,关于乔忠鑫家里曾经那些事,人们最爱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多年前圈子里曾经盛传过很多很多的版本,纪晚泽又怎么可能完全没听过。
可牟阳这么忽地提起来,纪晚泽知道的再怎么清楚,反倒也只能捡着不太要紧地说,因为那毕竟是他的岳父岳母,别人怎么说都无妨,他却不能不恭。
他默了片刻,声音有些沉痛道:“倒是也知道一些,我岳母当年是在一场车祸意外中身故的,好像是说晚上开车时,过路口没注意到红灯,直行和一辆左拐的车撞到了一起,当时车速太快,撞得很重,救护的人赶到时,我岳母已经不治。”
牟阳的目光直视着窗外,声线有些紧绷,“佟老师那天喝了酒,应该是喝了很多,所以才没注意到红灯……”
纪晚泽抽了口气,适时地发出惊讶而扼腕的叹息,心里却飞快地转着,牟阳从不是个多话的人,这个时候,为什么想起和他说起这些?
他不动声色地偏过头觑了觑牟阳的表情,却恰逢牟阳也忽地转了头,两人目光撞到一起时,牟阳忽然道:“佟老师那时酗酒有一阵了,我听说是因为她知道乔董外边有了别的女人。”
“啊?”纪晚泽惊呼了声,转回视线后,沉默了下,便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岔开这个话题,“牟助理玩笑了,我岳父怎么会是那样的人,想来这也是其他人传闲话,传出了圈,你也知道,我岳父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也就难免招人妒忌,平白地编排他点儿绯闻,恶心人呢,只不过随便说的别的什么也就罢了,这么说倒是有些不厚道了,毕竟,我岳母都是已经身故的人了,没得还拿入土的人出来消遣。”
牟阳目光萧然地望着窗外,双唇抿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弧线,喉咙里只轻轻哼了声,对纪晚泽的话未置可否。
会馆离着乔家的路,并不算远,车里的两个人,沉寂了会儿,一转弯,车子便已经开到了乔家社区的门口,车灯射在万信都市花园几个字上,暗金色的字配着青灰的砖墙,在夜色中有种华贵的美。
乔希娘家住的社区是纪家的万信开始涉足地产界之后,兴建的的第二个项目,也是迄今为止,最成功最满意的项目,在市区中心几乎地价最贵的地方,建造这样一片高档别墅区,在差不多二十年前,简直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所有人都觉得纪家人根本是在发疯。
可那时才进入地产圈的纪家,却凭独到的发展眼光,从这个项目开始立足高档住宅区的开发,用了几年的时间,便成了当地地产界的大鳄。
在房地产业在商界还初露峥嵘时,世代做建材生意的纪家出人意料的异军突起,很短的时间内,坐稳了当地房地产界的第一把交椅,可是却又在地产业繁荣昌盛的现在,他们因为接连的决策失误,把自己陷入了绝境。
外行时,让人大跌眼镜地一鸣惊人,轻车熟路的,却在阴沟里翻了船。
纪家这些年经历,讽刺却又让人心酸。
等着车杆抬起的当口,纪晚泽看着万信那俩大字,一时有些晃了神,直到牟阳轻咳了声,他的注意力才又被换回,脚下松开刹车,掩饰尴尬地开口道:“牟助理,听小希说,你新买了房子搬家,就在城建路那边,是哪个楼盘?万信在那边也有个项目呢,买房子时怎么不说一声,自己家的项目,价格上都好说的。”
“我自己一个人住,还是喜欢公寓楼,万信那边都是别墅区,并不适合我,所以我就没劳烦纪总。”牟阳淡淡道,车子正好转进了进乔家的大院,纪晚泽还要说什么时,便看见乔希和乔望两个,不知为什么,这会儿头碰头地蹲在大门外,似乎专注地盯着地上的某样东西,深秋的天气,夜凉如水,乔希却连件外套也没穿。
纪晚泽皱眉咕哝了句,“小希就是不会照顾自己,这么晚,冷飕飕地怎么还在外边,云姨也是,都不知道让她加件外套么?”
乔希跟乔望也注意到了驶进院子的车,都站了起来,看向他们这边,乔希的面庞让车灯映得有些苍白,抬手掩在面前遮挡着车灯,扬起唇对着车里纪晚泽笑,单薄的身影在夜风中有些瑟瑟。
纪晚泽有些着急把车随便停进车位,也没管车头是不是调正,就已经熄了火,拉开车门就要下去。
“佟老师有着搞艺术的人特有的敏感和执拗,乔希看上去似乎和她并不像……”拉开车门的一瞬间,牟阳忽然开口说道,十分突兀地又接上了之前的话题。
纪晚泽手底下一顿,有些讶异地回头,牟阳却已经拉开了另一侧的车门,一条腿迈出去的时候,又说了句,“但其实骨子里,她们却是一样的人,保护她们并不难,摧毁她们却更容易……”
纪晚泽心口一窒,这一刹心里终于有些懂了,牟阳为什么会一反常态地说了这么多不着边际的话,而且还是十分不合时宜地八卦到,他最近敬重的乔董和他的佟老师那些早就湮灭在过往岁月里的陈年旧事。
原来他在提醒自己,乔希和他岳母同样的敏感脆弱,原来刚刚那短暂的一瞥,他就已经怀疑到他在边外有了其他的女人。
纪晚泽深深吸气,因为牟阳这样刻意的提醒,和他这让人讨厌的态度而觉得心头异常沉闷,他终于迈下车,回手关上车门时,正看见乔希和牟阳在客套地打招呼,不近不远的距离,不冷不热的态度,好似不过是寻常的点头之交,丝毫不像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同伴。
纪晚泽记得,他跟乔希马上要结婚的时候,堂妹曾经跟他八卦过乔家的一些事,说是乔忠鑫有个故交的儿子,从小被他养在跟前,几乎当成了自己的儿子,乔希跟这个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关系非比寻常。
那时他们都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年纪,过往年华里的情感原不该是一片空白,乔希有自己的心上人,于纪晚泽来说,丝毫不会觉得意外,因为不爱她,所以也并不让他难过,然而,到底还是留了心却注意这两个人,他们俩都是疏离清冷的性格,相处在一起,不见丁点热络,却也没有可疑的特别故意地远离,渐渐纪晚泽也就不再关心,他们到底是不是如传言中那样,曾经相爱过,或是依旧相爱着。
纪晚泽向乔希他们走过去,乔望已经率先冲了过来,嘴里兴奋道:“姐夫,你看,小猫,不知道怎么跑到我们院子里来一只小猫呢,我刚刚喂它鱼吃,它怎么不吃呢?猫不是爱吃鱼么?还是说,它只爱吃老鼠?”
纪晚泽这才注意到乔希的脚下有一只小猫,这会儿正轻轻地喵呜着,围着乔希的脚蹭来蹭去。他一边随口应付着乔望的问题,一边走过去牵乔希的手,眼角的余光却在看着牟阳的神情,乔希的指尖如想象中一样冰冷,可让他意外的是,他的手才刚碰上她的,她却立即抽出来,把手背在了身后。
纪晚泽怔了下,手尴尬地停在半截,心口莫名一悸时,却听乔希浅笑着说道:“我手脏,刚抱过小猫了。”
纪晚泽暗松了口气,隐隐觉得牟阳面无表情的面孔中,似是透出股略带讽刺的笑,他此时却无暇多想,俯身逗弄了几下地上的小猫,便复又去拉乔希的手,笑道:“这下好了,谁也别嫌谁,走吧,外边凉,咱们进屋去。”
乔希又看了眼地上小猫,略有点儿迟疑,乔望更是不舍得,追在纪晚泽身边,嚷嚷:“姐夫姐夫,那这猫怎么办?就放它在这么?它从哪来的啊?咱们不管它,它会不会死?”
纪晚泽扭头招呼乔望,“好了,小望,它是只流浪猫,自有自己的生存办法,死不掉的,你真要是把它喂馋了,它以后倒活不下去了。”
乔望还有有点儿不忍心似的,不过到底穿的实在是少,这会儿也冻得有点哆嗦,不知低头又跟猫咪说了句什么,就跟着纪晚泽他们进了屋。
进到屋里,乔希在乔望又要跑上楼打游戏前,一把拉住他,揪到卫生间洗手,纪晚泽站在身后,看着乔希像哄小孩一样监督着乔望洗完,自己才走上前。
两个人的手,在水龙头下交叠,纪晚泽学着乔希刚才对乔望的样子,也捉了她的手去涂洗手液,乔希便也反过来给他手上打满泡沫,四只手互相搓着,搓得满满都是泡沫,两个人似是一时间童心大起,玩得不亦乐乎,直到后边想起牟阳轻轻的咳嗽声,乔希才暗暗吐了下舌,重新打开水龙头,把手清洗干净,擦好,递毛巾给纪晚泽。
纪晚泽彻底把手擦干净,才转回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牟阳道:“牟助理也等着洗手么?”
牟阳面无表情地摇头,“纪总,乔董喊你去下书房,你看现在方便么?”
纪晚泽点了下头,转身要走,感觉身后的衣襟被乔希拉了下,他歪过头看她,她便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小声说:“爸爸今天痛风犯了,脚一直疼,所以脾气不好,你……让着他些……”
纪晚泽拍拍乔希的肩头,低语,“我知道,你放心。”说完转头问牟阳,“那牟助理陪我太太小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牟阳神色不变地盯着纪晚泽,“乔董大约是要沟通下一步合作的事,要咱们一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