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晚泽很难受。()
他觉得胃里像是被塞进了两只正在打架猴子,它们不停地又拧又挠,又蹦又跳,一刻也不肯消停。
这疼,并非尖锐到难以忍耐,可却因为持续不断地骚扰着,而让人焦虑烦躁,连着脑子里便也乱糟糟的,静不下来思考任何事。
小李跟纪晚泽汇报完他已经送了杜乐淘回家,并且帮她买好了晚饭之后,又说道:“纪总,杜小姐说,她想春节过后再搬家,年前就不折腾了……”
正是胃又一阵痉挛的时候,纪晚泽疼得嘶了口气,小李被唬得一噤,忙辩解道:“我跟杜小姐说了,那边公寓都已经收拾好了,随时搬过去就能住,没什么折腾的,可杜小姐的意思是,她过几天有考试,然后考完,放寒假又要回趟家……”
纪晚泽知道小李会错了意,屏了口气,遏着疼,打断他道:“没关系,听她自己安排就好。”
小李听了,还是有些不安地觑了觑纪晚泽的脸色,这才发现他拧着眉头,一只手用力在按着胃窝,于是赶紧问道:“纪总,您这是不舒服吧?我送您去医院?”
纪晚泽摇头,咬着牙根说:“没那么严重,往家里开吧……”
等到车子在院里停稳,小李转过身,看见纪晚泽仍没舒展开的眉心,不放心地问:“纪总,不然还是去看看吧?”
纪晚泽在位子上直了直腰,深吸了几口气,才抿起唇摆了摆手,自己拉开车门。
下了车,小李立即跟下去,从后备箱拿了红酒出来递给纪晚泽,纪晚泽接过酒,走了两步,又想起回头嘱咐道:“明天上午不用接我,十点左右打电话给杜小姐,她那边如果还在家,你就接她去学校,如果她已经在路上,你就直接开去公司。”交代完,便径直地往大门口走去。
纪晚泽开门走进屋里时,客厅里便已经能闻到弥漫着饭菜的味道,很香,但他闻着却有些想呕,他尽量不想显出难受的样子,可是因为胃疼,却不自觉地佝偻着腰。
乔希帮着吕姨从厨房拿饭菜出来,正好见到纪晚泽换好了鞋走过来,笑吟吟地迎上去道:“很会掐算时间,菜刚好都出锅呢。”
纪晚泽也是笑笑,把手里的酒递给乔希,“你看这个可以么?如果觉得不够好,我明天就再去买好一些的。”
乔希接过来红酒来,拿起看了看,又笑道:“我哪里懂好不好,但是你们能卖的,一定不会差,吃过饭我就给爸爸泡上,明天咱们给他送过去,好不好?”
纪晚泽略一迟疑,就点了点头,看着吕姨已经端了汤盅上来,便说道:“我去洗手,咱们开饭吧。”
洗过手出来,乔希已经在桌前坐下,正在给纪晚泽盛饭,他放眼看去,一桌果然全是素菜。
纪晚泽不像乔希那样饮食清淡,他基本属于无肉不欢的人,只是今天,胃已经持续地疼了几个钟头,倒无论是什么菜色,吃什么都不会有胃口。『*首*发』
乔希并不知情,只是看着纪晚泽吃得很少,便一个劲儿给他夹菜,“不爱吃也多吃点,多补充维生素,就不容易生病了。”
纪晚泽埋头苦笑,却也只好慢慢地把乔希夹给他的菜,一口口送进嘴里。
饭终于吃得还剩下个碗底,纪晚泽正如释重负地吞下最后一口菜,忽然听见乔希说道:“对了,晚泽,这两天你有看到乐淘么?”
纪晚泽被乔希的话吓得一呛,饭粒进了气管里,要命地咳嗽了起来。
乔希连忙就盛汤给他,让他喝一口,顺气,然后看他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脸色有些发白又警惕地看着自己。
她心里骤然一刺,却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对面这个,此时看起来明显浑身紧绷的男人。
抽了张纸巾,乔希轻轻帮纪晚泽抹掉刚刚一阵咳嗽之后,挂在嘴角饭粒,有些飘乎乎地笑着问道:“怎么忽然这么激动?”
纪晚泽脸色更白,却还是装着不在意的样子,“哪激动了,就是不小心呛了下,你刚说什么来着?”
把手里的纸巾捏着团,乔希转回身丢进纸篓,才慢悠悠地继续道:“哦,我刚问你最近见到乐淘没有,云姨那天说,小望现在还惦着他那只猫呢,听说我送了人,非以为我把它给丢了,一定要去小猫的新主人家看看,他才安心。我今天见到乐淘,她赶着去上课,我也就忘了问。”她说完,忽然转回身,看着纪晚泽问:“你最近问过她么?小猫在她那还好么?”
听乔希这样一说,纪晚泽觉得提到嗓子眼的心脏似乎才归了位,他心里一松,便随口答道:“嗯,似乎还挺好的,据说很听话的样子,你让小望安心,实在不放心,不然让她拍几张照片给小望传过去看看?”
乔希唇角噙着点儿笑意,眼里却有些为难的样子开口道:“是不是不太方便我带小望过去?可……小望这孩子现在正是叛逆期呢,他要做的事,不让他称了意,不知道又要怎么跟云姨和我爸闹,他想去看猫,要是只给他照片……”
纪晚泽看着乔希的表情,刚沉下去的心,再次被提了起来,这时候让乔希去见杜乐淘,他没有丝毫的把握,杜乐淘不会失态,但是,似乎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乔希的要求,便也只能含糊道:“小望最近是不是也快期末了?淘淘这些日子听说是准备考试呢,又要练球,成天地忙,不然等寒假?”
乔希垂眸,敛了敛手边的碗碟,低声应了句,“好,那明天过去,看见小望,你跟他说吧,让他先安心复习功课,有时,你说的话,比云姨、我爸再加上我三个人说都管用。”
纪晚泽再次觉得松了口气,这么一忽儿的功夫,心情几次起伏,一直屏着口气,这会儿一彻底松下来,胃里猛地一阵儿翻江倒海,只觉所有刚勉强咽下肚的晚饭,全在往嗓子眼涌。
他强捺了下,但感觉根本无法捺住,连忙起身,便往卫生间去,起初,他还怕乔希看出来,不敢走得太快,走了两步,却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再也没法佯装,一手捂嘴,一手按着胃,快速便往卫生间冲去。
吕姨晚上请了假要去看朋友,烧好晚饭便走了,乔希见纪晚泽离席,刚站起来要收拾餐桌,却看见纪晚泽走了两步,便忽然疾奔起来,她分外惊愕,喊了声“晚泽”,对方跟没听见一样,下一秒,人已经进了卫生间,她便只听见卫生间的门,咣当一下被关上的声音。
她有些担心地跟过去,站在卫生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询问道:“晚泽,你没事吧?”
纪晚泽正忙着大吐特吐,根本没时间支应乔希,乔希静了会儿没听见回复,再又觉得卫生间里的声响着实不对,干脆一推门走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乔希愣了几秒,她看见纪晚泽趴在马桶跟前,整个人几乎要栽进马桶里似的,正在哇哇地吐个不停,“晚泽,你这是怎么了?”乔希惊呼了声,跑了过去。
纪晚泽扭头看见乔希,却只来得及说了声,“脏,别过来。”便又转回头,继续呕。
吕姨不在,这样的情况,让乔希有点儿手足无措,她帮着纪晚泽拍了拍背,脑子里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喝醉回来呕吐时,父亲是怎么照顾她的,忙是起来去拧热毛巾,又是打了清水给纪晚泽漱口。
几乎把胆汁都呕了出来,直到吐无可吐,纪晚泽才终于无力地靠在马桶边上,无力又狼狈地看着乔希。
乔希满面忧色,拿着毛巾帮纪晚泽揩拭着身上的狼藉,一边把水递给他,一边问道:“晚泽,你这是怎么了?你喝酒了?吃坏肚子了?还是受凉了?”
卫生间里,这会儿的味道委实是不太好闻,纪晚泽只觉十分难堪,挣扎着要起来,乔希忙去扶他,看着他要去冲水,便先他一步按了,再又想把他从马桶跟前拉起来,却是丝毫也拽不动他。
纪晚泽觉得自己浑身无力,两腿发软,倒是脑子格外的清醒,被酸水腐蚀了半天的嗓子,这会儿说话有些黯哑,拍了拍乔希为了扶他,用力的血管都绷起来的手背,虚弱道:“小希,别管我,我缓会儿,自己能起来,你先出去吧,这里……脏……”
乔希却不肯动,但见拉不动纪晚泽,干脆跟他一样席地而坐,握着他的双手,焦急道:“晚泽,告诉我你是怎么了?是吃坏了东西吗?食物中毒还是怎么?要不要我喊医生来?”
纪晚泽摇头,只是推她,“小希,你出去吧,别坐地板上,凉。”
乔希摇头,急的脸都有些发红,“我怎么能放你自己在这,你快说,到底是哪的问题,我该拿什么药给你,还是叫医生过来?”
纪晚泽实在没了办法,只好对她道:“给我倒杯热水来,好么?”
“你等着,马上。”乔希听完,风一般地冲出去,不多会儿就拿了热水进来,纪晚泽渐渐缓过些力气来,拿过热水喝了口,借着些乔希的力量,又自己撑着,终于站了起来,被乔希扶着出了卫生间,走到沙发跟前,俩人几乎都跟用尽了力气一样,一起跌了上去。
乔希勉力起来,把纪晚泽扶着坐好,有些气喘吁吁地四处无措地望了望,拿了几个靠垫给纪晚泽垫上,又拿了薄毯给他盖好,然后不知是想起什么,急匆匆地转身又跑走了。
纪晚泽乏力地阖着眼,想安慰乔希几句什么,却是没什么说话的力气,像是个撒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是空的,软的。胃里隐隐还有些疼,脑袋也昏沉了起来,几乎要睡着的时候,感觉有人碰了碰他的手臂,他张开眼,便看见乔希抱着满怀的药,脸上有种要哭的表情似的站在他面前。
“晚泽,我现在打电话去找医生来,但你好歹先吃点药,这些都是胃药,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了,该吃什么?”
这么半晌,纪晚泽总算攒了些气力,对着乔希摇头道:“不用喊医生,吃点儿药就好,我大约是着了凉,你看看哪个药是暖胃的……”
乔希忙把手里的药都摊开在沙发上,一个个地仔细地看着说明,最后拿出两样道:“这两个都是,我去给你倒水。”
纪晚泽捏着乔希递给他的药,心里哀哀地叹了声。
他其实知道自己的毛病,吹了风,着了凉,只是一方面,早些年,他初到国外的时候,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饮食不得当,又或者作息不规律的缘故,有一阵儿总是犯胃,后来慢慢好起来,胃不再那么脆弱,偶尔再犯,常是因为情绪紧张,今天闹这样一出,大约是胃里存了凉气,吃东西本就不舒服,情绪再紧绷了下,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原是不想让乔希担心,不想最后却让她更加担心。
吃了药,过了好一阵,胃里渐渐舒服了点儿,纪晚泽别过头,看着一直在他身边,一会儿给他倒热水,一会儿给他擦汗,最后甚至拿了她们女人用的暖宝宝,给他贴在了胃窝上,忙个不停的乔希,心里十分愧疚。
觉得自己终于问题不大了,他才直了直腰,对乔希歉意道:“小希,吓着你了吧,我没事了,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吓你了。”
乔希怔了下,见纪晚泽的脸色果然好了些,面上的表情才一松,笑道:“我当然希望你一直健健康康的,可是,这生病的事,谁都难免,有时也由不得自己啊。”
纪晚泽用手捂着胃上微烫的暖宝宝,不可否认,这么热热地贴着的确觉得很舒服,他感激地握了握乔希的手,才要说什么,乔希却又开口道:“晚泽,不过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我。”
纪晚泽心里下意识地一紧,便听乔希道:“以后如果你真的哪里再不舒服了,别瞒着我,尤其是为什么不舒服,你不想我担心,就让我知道问题出在哪,不然,我只能干着急。”
纪晚泽迎着乔希的目光点头,头点下去时,脑子里混沌地回味了下乔希刚才说的话,只一刻,心里却悚然一惊,刹那间便明白了一件事,乔希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