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多诸多疑问,但基于亲戚情份,第二日如情便来到宁国公府看望庆安。
身为宁国公府嫡媳妇,庆安的居住环境那是相当不错的,三进三出的院落,极其宽阔,丝毫不输隆仙居的气派。不过因为这儿的女主人的原因,门口并不见守卫,外头的抱厦里只看到一两个婆子正懒洋洋地缩在火炉边低声交淡着什么。
而进入主屋后,也不见有丫环值勤守候,如情疑目扫了下,厅堂里布置倒是奢华,御赐之物随处可见,但灯座上及房间的死角里却堆积着薄薄的灰,甚至连一方四折紫檀木炕屏上,还破了个指甲大小的洞,整个屋子并没有瞧到有任何男性之物。
在一叠声的通报下,如情来到庆安的寝居里,一踏入屋子,便闻到一阵浓浓的药味,及拌随着庆安的尖叫,“她来做什么?来瞧我的笑话么?”
如情拐过紫檀梅花落地坐屏,便瞧见金丝拨步床帘下,庆安坐卧到床上,正气极败坏地把手中的盖碗朝一个丫头扔去。
那丫环被扔中额头,当场闷哼一声,软软倒下。而其他下人则见怪不见怪地命人把晕厥过去的丫头抬了出去。见着如情后,齐齐跪了下来行礼。
如情望着床上的庆安,只见她头发凌乱,穿着紫色中衣,胸前还淌着深褐色的药汁,床上地上都散着饭菜。素颜面孔下,有着异于常人的驼红,红肿的双眸下,是深深的青影。
“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么?”庆安斜眼瞅着如情,脸上是难堪与恼恨。
“听说你出事了,我这便来瞧瞧你。”如情上前一步,忽然迎面扑来一个枕头,她下意识接住。
“黄鼠狼给鸡拜年。滚,给我滚,如今我是落翅的凤凰不如鸡了,你们一个个都来瞧我的笑话。”
如情把枕头丢到地上,瞅了庆安好一会,“妹妹何出此言?听说你出了事,母妃可着急了,连觉都睡不安稳。还有王爷,王爷也是伤心过度,不忍来瞧妹妹的惨状。这才让我来瞧瞧妹子。”
庆安恨声道:“少猫哭耗子假慈悲。自小他们就不喜欢我,如今我都成这样了,肯定巴不得我成这样呢。”一股浊泪滴到脸庞上,庆安瘦削憔悴的一张脸越发凄凉,“想我昔日是多么的威风,如今陡然成了这样,你们肯定暗地里拍手称快吧?”
如情并不接话,只是道:“王爷要我转告妹妹,加害妹妹的凶手,身份特殊,就算贵为王爷的他都束手无策。自知无颜面见妹妹,这才没能过来探望妹妹。”
庆安脸上闪过刻骨的憎恨,“该死的路氏,我与她无怨无仇的,她也下得了手?这个毒妇,贱妇,我做鬼都不会放过她。”
如情静静地道:“是呀,无怨无仇的人,也下得了狠手,此人当真是歹毒。不过,妹妹应该相信,世间自有因果报应,她今日无端毒害你,世间因果循环,老天爷自不会漏掉她。”
庆安忽然沉默着,半晌才喃喃道:“你是在讽刺我唉?”
如情声音平静地道:“妹妹好生养伤,我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探望妹妹。”
身后又传来庆安的尖声怒骂,骂声极其难听,不堪入目,陪同如情一道出来的婆子陪着笑脸道:“王妃莫要生气。公主性子本就如此。只要左耳进右耳出就成了。”
如情点头,瞟她一眼,“妈妈是侍候在庆安屋里头的吧?”
那婆子笑道,“承蒙长公主瞧得起奴婢,说奴婢做事稳重可靠,这才把奴婢谴到公主身边,服侍公主。”
如情惊讶地挑眉,“庆安当初出嫁时不是有数十名陪嫁么?”
那婆子撇唇,“原先确实是侍候在公主身边的。可是这帮东西居然被猪油糊了心,仗着公主的势,居然大闹靖王府,还把王妃您给气着了。王爷把他们全捆来打上一顿板子,就交给了长公主。长公主极是恼恨这帮不开眼的东西,当场下令全都杖毙。而堂堂公主身边也不能没个人侍候,所以长公主这才挑了奴婢过来服侍公主。”
如情瞧着她身上的油污,哂笑:“估计你没少受庆安的气吧?”
那婆子苦笑一声:“咱们当奴才的,能遇上宽容仁慈的主子,那就是祖上烧了好香。受些气也没啥大不了的,只要不把一条贱命给弄没了就谢天谢地了。”
如情温言道:“庆安是公主,自小被惯坏了,有些脾气也是当得的。妈妈常年侍候在宁静姑姑跟前,想必也已知晓该如何应对吧。”
那婆子陡地挺直了腰杆,脸上略有骄傲,“承蒙王妃夸奖。奴婢自小卖身宁国公府为婢,逆来顺受惯了,公主使的那些性子,奴婢还能忍得。”
如情又温言安慰,无限唏嘘,“庆安一向骄傲惯了的,如今陡糟不测,心性定然大变,妈妈侍候在跟前,不知又要糟受多少不必要的罪。”如情从手上撸了一只碧色镯子递与她,“不管庆安脾性如何,总归是靖王府的闺女,如今糟此劫难,我这心里也是替她难过。就劳烦妈妈多加费心了。”
那婆子受宠若惊之余,接连推辞了几下,但扭不过如情的坚持,便半推半就地受了。
得了如情好处的婆子又向如情倒了不少外人所不知道的内幕。
“……那清惠郡王妃当真是恨极了公主呀,那么高的阶梯,居然下得了手。还是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
如情静了好一会,轻声道:“那清惠郡王妃犯下如此滔天大祸,怎么没人治她的罪?”
那婆子撇唇,“她还死不肯承认哩,说别人嫁祸于她。可惜,当时公主走到前边,说身后有人推了她一把,她便摔下去了。那些下人哪有这个胆子敢推公主?除了此人,不作第二人想。更何况,公主身边的下人都指证她,当时公主身后就只有她一人。”
如情蹙眉,“那此人现在在哪?”
“毕竟人家也是郡王妃,公主再如何的恼恨,也耐何不了她。不过,太皇太后却是异常震怒,把路淑妃宣到跟前痛骂了一顿,并且还罚跪了两个时辰。”
如情心中暗付,估计是太皇太后借题发挥了。
那婆子不以为然道:“太皇太后本就恼怒路淑妃专宠后宫,又独断专行,横行霸道,残害后宫嫔妃。这回借着清惠郡王妃光天化日之下加害庆安公主,还有恃无恐,也不过是仗着路淑妃的势。所以把路淑妃狠狠责罚了一顿。其后,太后也一并发难。”
“其实,不瞒王妃,公主这条腿本来也是能治好的。可要怪就要怪她那张嘴。张太医在医治她的时候,弄痛了伤口,她便一巴掌轰了过去,还口出狂言,张太医一气之下,怫然拂袖而去。改由陈太医给公主瞧病,张太医精擅外伤众所皆知。再来,公主听信馋言,说这条腿再如何的医治也是白废功夫,这便自曝自弃不肯喝药,甚至还连连喝骂前去瞧伤的太医。这种情况下,太医们哪还愿尽心?全推萎了事。”
“……至于陈太医身边那个小厮,当真是糊涂,好端端的把绿帆油当作药,可怜公主那条腿,被烧得血肉模糊,都见骨了。”
如情无限唏嘘,拿了帕子抹着眼角的泪水,“庆安怎么这么可怜。”
那婆子看了如情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也以沉痛的语气道:“公主确实可怜。王妃莫要伤怀,奴婢会竭尽全力侍候好公主的。”
如情无限欣慰,“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日后庆安妹妹就劳烦妈妈费心了。”
……
宁静公主得知如情到来,很是热情地款待了,也与如情拉了好一会儿的家常,这才放如情离去。
在临走前,宁静拉着如情的手拭着泪道:“你妹子如今成了这样了,说句诛心的,我是真心不喜欢她,可她总归是我嫡亲哥哥的闺女,又是堂堂公主。打不得骂不得,只能供着养的。可就算如此,你瞧瞧她那脾气,天王老子都没她那么嚣张。我也想着她生不出一儿半女大不了指望两个偏房肚子能争气,可谁知,芸娘才刚怀上,就被她一脚给踹没了。你说说,如此歹毒之人,有哪个当婆婆的能真心喜欢?就算她是我亲侄女都无法再原谅她。”
这庆安也不知是脑子进水了,还是真的天生反骨,就算真的嫉妒妾室怀孕了,找个隐密的法子就成了嘛,非要众目睽睽之下又是罚跪又是浇冷水还踹肚子的,生生把还没成形的胎儿给活活踢没了。不管她娘家再如何的雄厚,这善妒,残害子嗣的罪名可就跑不了。但靖老王爷恼恨归恼恨,却要顾忌另一个还未出嫁的李盈的名声,不得不急忙安抚亲妹子,只关着门来收拾。
以宁静公主的性子,收拾媳妇完全是轻而易举。也让人强行把庆安弄到宏国寺去长住,可偏偏,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这清惠郡王妃听说不知犯了什么错,也被送到寺里来,两个女人原先相看不顺眼,一个瞧不起另一个靠裙带关系显贵,另一个瞧不起庶出身份却穷摆谱,但厌恶归厌恶,两个同病相怜之人在一起,陡然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于是便走到一块儿。一起狂园子,一起烧香拜佛,好不写意。可谁知,因一句话不合,清惠郡王妃居然把庆安给推下了阶梯。
庆安原本是能保住那条腿的,只要医治及时。可偏偏,她那张嘴又把太医给得罪了。
不过庆安成了残废,估计宁静公主心里偷着乐的。尤其庆安自己无生养也就罢了,居然还刻意残害朱家子嗣,那就是罪过滔天了。
而靖老王爷也深知庆安犯下不可弥补的大错,这回庆安落下如此下场,也不过瞧了两回便没了下文。大抵是真心放弃这个女儿了。
如情又安抚了宁静,向她表示,出了庆安这么个人,咱们都倒霉。但她总归是您的媳妇,又是老王爷的亲闺女,这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就请瞧在老王爷的份上,不与她计较。
宁静公主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她都成这样了。”
如情偷偷弯了弯唇,庆安一条腿都废了,一辈子只能关到屋子里,身边也没个心腹使唤,里里外外都换成了宁静公主的人。她想再使妖蛾子都力不从心了。
其实评心而论,庆安瘫在床上,其实对大家都是好事一件,至少如情可以完全放心,不会再有人暗中毒害她。当然,最大受益者非宁静公主莫属。这么个毒辣的媳妇,能打能骂却不能休,只能关起门来收拾。如今,老天替她收了她,估计躲在被子里偷笑的非她莫属了。
……
回到府里的如情尽管有诸多疑问,不过在试探了李骁几回口风后,这厮却总是说些是似而非的话来,她也摸不透,庆安这件事,这男人究竟参与了几分。
“路氏本就跋扈惯了的,这般歹毒行事也不会有太多惊讶。不过她到底身份非比寻常,虽太皇太后震怒,又要顾忌颜堂弟的面子,只得从轻发落,只把路淑妃叫到跟前责骂了一顿。而颜堂弟倒是个大义灭亲的,休书都写好了,却又顾忌着路淑妃和当今太后的颜面,只得把她禁足在庄子里。而路淑妃为了自保,又派了嬷嬷过去掌嘴五十,打了二十板子。太后为了名声,又下旨虢去路氏封号,贬为庶人。终身圈禁皇庄里。”
如情乍舌,大庆朝开国至今,有幸被圈禁皇庄的,除了山西代王和辽王外,还没一个女眷能有此殊荣。这路氏还真是能人一个。
“听说路淑妃也受此牵连,失去协理六宫之权。被降为普通嫔妃,还被禁足宫中。”
李骁耸耸肩,“谁叫她有这么个厉害的妹子?路妃在宫里横行也就罢了,至少在外头还是比较重视名声的。而她那个妹子也是越发厉害的,昔日里在王府里残害妾室庶子女也就罢了,如今连堂堂公主都要加害。还那么的明张目胆,不肯伏法也就罢了,还叫嚣着‘你们敢动我一根手指头,当心我让人抄你全家。’你说说,太皇太后能容下她,太后能容她?”
如情点头,这就好比“我爸是李则”,“我就是李刚”这种狂妄的言论引发的争议海啸。
“那个,那个陈太医身边的小徒弟,好端端的也会受人指使呢?难道他就不怕死么?”
李骁不以为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而此人一不为财,二不为食。”
“那是为的什么?”如情反问。
李骁望着她,“你觉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为的是什么?”
如情被问住了,摇头,“为名,为利,或是……报仇?”
李骁点头,“后来在审问时才知道,这小徒弟父母原是在街上卖混饨的。有一回庆安马车经过那,横冲直撞,把这对夫妇给撞了,这对夫妇上前理论,被庆安让人打断了腿,抬回家后已不治身亡。”
“不是说是被王家千金指使的么?”
李骁淡道:“王家千金也不是好鸟。当时庆安的马车冲撞了那对可怜的夫妇,王家千金也在车上。她若是劝说两句,庆安也不会如此。反而还一个劲的怂恿庆安拿出公主的威严。”
“所以,此人明知加害公主是死罪,便拉个垫背的来。”
李骁点头。
“可是,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如何能指认王家千金?”
李骁耸耸肩,“外人都知道,王家千金与他无怨无仇,又养在深闺,他一个的太医身边的小厮,如何认得王家千金?既然他能把王家千金的相貌,平时爱穿的衣裳颜色,身边奴才的名字,都能一一报出来。就算王家千金极力否认,又有谁会相信她当真没有指使?”
如情定定地望着李骁,李骁握着她的手,温言道:“不谈这事了,反正也与你无关。”
在得知王家千金被赐死,王素也因教女无方被革了吏部尚书的差事。如情心情却有点沉重,想着向云翰走的是王素的门路,又想着童青雯及庆安的嘴脸,无限唏嘘地道:“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湛湛青天不可欺,未曾动念已先知。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她望着李骁,目光迷蒙,“庆安受到报应了,那我呢?我为了一已之私,也做过不少坏事。”
李骁问,“你这么善良,也会做坏事?”
如情低头,“小时候,为了不让父亲专宠姐姐,我也曾陷害过姐妹。为了不让张姨娘因专宠而嚣张,我也曾做过不少缺德事。而为了阻止杨启宁嫁到王府来,我在暗地里也没少做些阴损事。凤姨娘之所以被太皇太后杖毙,也是我从中设计所致。”如果真要按因果报应来讲的话,那么她死后估计也要下地狱了。
李骁嗤笑一声,“就这么点小事,就要下地狱。那照你这么一说,我岂不要下十八层地狱?”
如情嗔笑,“所以,我早已想好了,我们应该多吃斋念佛,修桥造路,多积阴德。争取死后不下地狱。”她一边替她整理衣襟,一边道:“改明儿我去庙里上香还愿,在佛祖面前忤悔,争取让佛祖原谅咱们以往的过失。王爷就和我一道去,可好?”
今日天气晴郎,稀薄的阳光透过浓浓的薄冷空气,射到如情脸上,尽管已生下孩子成为妇人的她,脸上仍是带着少女才会有的娇憨与纯净。
这个妻子,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娶来的,也是他一生最钟爱的女人。她也没让他失望,她聪明,不但会说话,还善于隐忍,在任何时刻,都是维护了他的面子。她把妻子的角色扮演的很好,让他无可挑剔。尽管明知庆安这件事上,他全程参与了进去,却没有点破,只拿因果循环来劝说他收手。
有如此善解人意的妻子,夫复何求?
李骁望着她,缓缓点头,声音铿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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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临时停了电,把我急倒。今天一大早又要处理问题件,捱到这时候才更新。亲们莫生气哈。
如果说,我是说如果,就这样完结,会不会被扔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