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游容与(1 / 1)

老人连连哀叹,怨老天做事不公,叹少女择师不慎,感自己遇友不淑。

中年道人似是习以为常,不以为意,但老人神经病般自言自语絮絮叨叨了半天,最终扯到他的父母甚至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的儿子时,他这才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闭嘴!”

老汉嘿嘿一笑,似是阴谋终于得逞。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身,冷不丁地作势就要去狠狠扇中年道人耳光。

只是中年道人似乎早有防备,老人的手还没触碰到他脸颊,就如同遇到一堵空气墙,再也挥不下去。

“陈齐光,你说话不算数,将来渡长生劫必定心魔不断,身死道消。”老汉气呼呼地骂骂咧咧,“‘翡翠珠被,烂齐光些’,白瞎了你这好名字。”

老人口中名为陈齐光的中年道人冷哼一声,不假思索道:“难道你游容与对自己这名字真就问心无愧?”

只是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邋遢老汉对自己的名字好像一直一来都极为得意。

果然,老汉眼睛一亮,就等这句话了。

那鹅蛋脸儿的女娃儿虽然瞧着顺眼,但可惜长了张嘴。眼前陈齐光虽然长得碍眼,但还是能聊得下去的。老汉怡然自得道:“聊逍遥兮容与,我自认还是颇得几分神意。”

老汉说到这,嘿嘿笑着,朝着他挤眉弄眼的,一副你不认可不答应,我就使劲往前凑,不死不罢休,看谁耗得过谁的无赖架势。

陈齐光伸手扶额,认真想了想,终究还是妥协认命。他那两个弟子没瞧见什么,自己可看清了这游容与先前这手都干过什么腌臜事。

只是陈齐光越发妥协,老汉就越发感觉没劲。他脱了靴子,一屁股坐在虹桥上,两只脚丫在云端里不停搅动。于是乎,方圆百里的云海也就跟着晃啊晃的。

陈齐光长叹一声,赶忙施法稳住异像。

登高而招见者远,顺风而呼闻者彰,这固然没错。但有时却会过犹不及,老汉这等神通,便是如此。容易让人见之忘俗,致使道心不稳。

毕竟整个东胜神洲都只有一个游容与,一个他不得不相信,迟早会让整个东胜神洲山上之人皆与有荣焉的游容与。

老汉双腿猛然往下一拍,这次却只是溅起几片云花。

气呼呼的老汉转而拿起那几团雪花捏成球就往中年道人身上砸。陈齐光避都不避,任之由之。

良久后,等老汉砸累了,不砸了。

陈齐光拿下两个碎于发间的雪团,叹气道:“你都知道了还要我说什么?你猜的没错,异兽狸咚确实死了。”

老汉对着陈齐光竖起一根大拇指,像个市井婆姨那般碎碎念叨:“大手笔啊大手笔,难怪要在这方圆数百里布下这么一个山门大阵,不懂事的小娃娃眼中,只觉鸡肋,这阵不防人只防风雪。殊不知,殊不知啊。”

“狸咚狸咚,见之立冬,这家伙虽然讨厌,但据我所知还算颇讲信义,给足过路费就走。它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你们甘愿承受它这积攒了上万年的民间怨念,也要把它除之而后快?”

“人间农谚‘数九寒天,冷在三九’以及‘六月飞雪’的说法,缘由都是这狸咚兽的乱跑。狸咚狸咚,见之立冬。违背圣人令私杀异兽,短时间内气运莲池肯定凋零不少,但功在千秋,估摸着以后的子孙藕断不会少,利弊难定,但往后肯定越来越好。”

“毕竟是上古异兽,话说你们宗门后山秘境的气运莲池凋零了几朵?我上次偷摸着进去过一次,啧啧,接天莲叶无穷碧,吓死我了。小老儿都想转投你们采桑子门下了。”

“难怪即使此地灵气日渐稀薄但你们也不想搬,原来是想以一宗之力强行镇压异兽死前怨念,以免怨念外泄,为祸苍生。济世为公,小老儿佩服佩服,真是了不得啊!”

老人说到这,对着中年道人又竖起了一根大拇指。只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大拇指忽而朝下,化拳为掌。老人猛然一掌拍在虹桥上,整片云海都随之一颤,他对中年道人怒目相视。

“小气吧啦地!你怎么还是不肯说诛杀狸咚兽的原因?当初你想偷看桃花洞天洞主女儿桃夭夭洗澡时,作为兄弟的我是如何地绞尽脑汁为你出谋划策?可不像某人如今这么墨迹小气。”

“哎,只是某些人有情终成眷属后,美人早早香消玉碎。当时领略,而今断送,总负多情,月冷空房不见人。某些人还折竹外桃花三两枝于美人墓前发誓终生不再找道侣,痴情哪痴......”

假装这才突然看到什么,老人朝着远处挥了挥手,“杨思姑娘是吧?来来来,这边坐。唉?怎么转头走了啊,别走啊,小老儿给你介绍心仪男子。东胜神洲俊彦荟萃,包你满意,不找也看看,看看不花钱......哎,真走远了啊。”

老人故意长叹一声,实则对着陈齐光挤眉弄眼,阴阳怪气道:“英雄一盏酌江月,最难消受美人恩哪。”

中年道人斜瞥那个落荒而逃的身影,没有生气。由着老人胡言乱语也好,省得到时自己还得找个莫须有的名头把她发配到下宗开山立派。

陈齐光从袖中拿出几瓶酒,递给老人一瓶。

老人眼睛一亮,接过酒壶,打开壶盖,仰头咕咚咕咚开始牛饮。当老人放下酒壶时,酒壶已空。他正想有所言语,又一壶酒塞进他的嘴里。酒壶越抬越高,对于老人来说,“唯有美酒不可辜负”,故而他随着酒壶的倾斜弧度又继续仰头牛饮起来。

陈齐光欣然一笑,也就酒能堵得上你的嘴了。

喝过两壶除岁酒的老人总算心满意足,陈齐光还想往他嘴里塞酒,只是被老人一把握住,求饶道:“余着,余着。”

陈齐光手中也撰着一壶酒,只是并不着急饮酒。

“余着这说法妙啊。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山下之人年夜饭,更是讲究年年有鱼。”

大概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老人起身,又大声念叨道:“晓日迎长岁岁同,太平箫鼓间歌钟。这座岁同宫,名字起得真是好!要将德业参天连,莫把光阴掷岁余,这几壶岁余酒,寓意也不差!苍苍五老雾中坛,杳杳三山洞里官......”

眼看老人没完没了,陈齐光没好气打断道:“差不多得了,显摆给谁看呢!此处被我施法遮掩了异像,如今你看到的那些女修士,可都各个看不见你。”

“白瞎了我这副好皮囊和这几句好诗。”

老人气呼呼跺脚,低声咒骂一句,而后又坐下开始喝酒。大概坐久了嫌硌屁股,便又换了个姿势,蹲着喝酒,屁股正对着某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良久后,陈齐光叹息一声,主动开口道:“你来这边肯定不止调查狸咚兽一事,说吧,又想在我的地盘上捣鼓什么名堂?实话实说,别跟我掰扯探望老朋友这一套。”

老人眼咕噜转了圈,勃然大怒地狠狠踢了几下虹桥,骂骂咧咧道:“陈齐光你个没良心的,几千年的交情,说绝交就绝交。我来找你,你还疑神疑鬼的,什么调查狸咚兽,什么不安好心,什么捣鼓,不晓得你在说什么......咦,老齐你快看那只鹿!”

“啧啧,这功德之光。民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要按这样算,这光叠起来高度怕是不输那座悬于九天之上的十二楼五城的白玉京吧。”

“喂,老齐,你知不知道这只傻狍子身上的功德之光是怎么回事?”

“以前偶然听祖师爷说起,有只南儋部州的傻狍子,被他连续破梦撞见两次,但他老人家连小以惩戒都不敢,担心牵连整座青阳山。啧啧,要知我们老祖这脉可是最擅斩断因果,那头傻狍子的功德之厚,可见一斑,我估摸着就是这一只了。”

“当时我还以为是老祖吹牛,如今又不是上古洪荒时期,可以钻天地大道的规则漏洞,加上聊斋先生那句被大道认可的十六字真言,故而圣人都少有这么厚的功德之光,何况一只傻狍子。但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厉害的厉害的。”

“喂,老齐,你说你们整个岁同宫的功德加起来有没有这只傻狍子的功德一半多......啧啧啧,我看悬,有些人哪,活了一大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嘿嘿,老齐你别误会,你别误会,我没有说你,咱两谁跟谁啊。”

似乎是觉得一个人这么自言自语太过傻帽,老人狠狠拍了一掌虹桥,“不对啊,陈齐光!老子问你话呢,你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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