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华峰大殿之上,掌门与其余四峰长老全数到齐,大殿两侧分列着数百名天华剑派高阶弟子。大殿台阶之下,玄渊执剑而立,手中的剑锋化出点点寒芒,周身数尺之内仿佛都被冰霜笼盖,只要稍稍靠近就会被冻结。在这种毫不掩饰的威压之下,数名魔修被冰牢困于其中,不得脱出。
三个月前,苍冥教之主极道魔尊带座下弟子与两名新任长老,将东青门几乎全灭,之后又转而进攻溪谷岛。一月前溪谷岛岛主传信向天华剑派求救,掌门玄镜便传信给外出的玄渊,让其前往溪谷岛助其解困。玄渊抵达溪谷岛后,将魔道大半斩于剑下,少数核心人物被俘,但苍冥教魔尊与两名长老却趁机逃脱。
以上,就是谢子炎到达天华峰大殿后,所得到的消息。他此时按照位分站在苏清商旁边,正好是在大殿右侧的最前方,将一切都看得极其清楚。只是现在,他宁愿自己瞎了盲了,也不想像现在这样看着这种场景,却还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连一丝异常的情绪都不能出现。
那几名被俘的魔修之中,被单独分开并施加了最严密束缚的人,有一双像是宝石般漂亮的异色眼眸。即使他全身的皮肤都因为冰牢厚重的寒气而变成惨白,身上的衣衫也变得血迹斑驳,他的眼睛还是像以前一样蕴藏着难掩的孤傲,就像是大漠荒原中的孤狼,坚守着最后的尊严。
这不是别人,正是陆朝。
他双手被玄冰凝成的锁链紧缚,有些艰难的维持着一个半蹲着的姿势,不愿让自己在这群人面前倒下去。陆朝已经被寒气侵蚀得有些发紫的唇间,呼出阵阵不稳的白气,仿佛只这样就已经耗费了他所有力气。不过陆朝其实觉得,自己能带着逆斩堂的人将玄渊拦了那么久,直到那个冒牌货顺利逃脱才败下阵来,几乎已经算是个奇迹了。
陆朝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大勇气,要知道上次他在皓天大陆偶然遇到玄渊的时候,可是当即就用了暗尘弥散隐身离开的。天知道他多想直接拉着那个冒牌货同归于尽,但是现实却让他不得不按照那个冒牌货所说,留下来帮其余几人断后。即使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是一枚弃子,他也别无选择。
到现在陆朝还记得那个冒牌货的表情,用谢子炎那副熟悉的面容所露出的表情。那时候他毫不在意的笑着,看陆朝把已经逼近他前颈的锋利刀刃,有一寸一寸收回去,然后伸手状似亲密的拍了拍陆朝的肩膀:“你看,如果你现在杀了我或者任由我死在这里的话,那么身上种了生死蛊的唐兮也活不了。当然,我其实不介意和唐兮一起去死的,但是你真的舍得吗?哦对了,还有你师父的这副身体,如果被杀掉的话他可就真的永远都没办法回来了。”
陆朝真后悔当初把这个名叫落星的家伙弄进死牢时,没干脆弄死他。虽然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能以元婴期的修为夺舍了渡劫期的谢子炎,但是现在的境况就是,陆朝对他毫无办法。将近十年的时间里,陆朝所有的弱点都被落星死死抓在手里,他就只能一次次按照落星的意思来帮他清除障碍。
不过现在,这样的日子也该到头了。
或许死在这里,总比以后看着所有的一切都全部被夺走,要好得多吧?抱歉啊师父,我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如果你有一天回来的话,就当没收过我这个徒弟吧。
陆朝微微抬起下颚,看着周围排列整齐的天华剑派弟子,异色的双眸中满是轻蔑的笑。因为这个动作,他原本就已经半落的兜帽彻底的滑了下去,露出一头银丝般的发散落肩头,衬着身上大片的血迹,杀意十足却又有种致命的吸引力。他原本一直显得很安静,这时候却突然剧烈的挣扎起来,将他双手束缚着的玄冰锁链被强行拉扯,发出一种可怕的声音来。
玄冰锁链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挣扎,于是反而渐渐收紧,甚至还伸出数枚冰棱从手腕处扎进去。血液顺着冰棱流下,将寒冰染上一层淡红,陆朝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硬是生生从这道玄冰锁链中挣脱出来。整个双手已经变得鲜血淋漓,血液和断裂掉后便开始融化的玄冰锁链混合在一起,滴滴答答地砸在大殿的青石板上,汇成一大串艳丽的血迹。
他在众人或是讶异或是皱眉的神情中站起身来,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突然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再一眨眼,陆朝的身影竟是出现在了玄渊的身后。明明在被俘之时,他身上的所有东西都已经全部被拿走,但是此时陆朝手中却依然瞬间多出了一对弯刀,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和动作,直接朝着玄渊斩了下去。
“呵,果然还是办不到啊。”陆朝看着自己手上刹那间已经碎裂的弯刀,自嘲似的勾起了嘴角。反正就算是用了浮光掠影也根本逃不出去,不如干脆放手一搏。只是,自己这个赌其实根本就没有胜率,毕竟对方怎么说也是现在九霄大陆上只有个位数的大乘期修士啊。
玄渊的冷然看着面前的陆朝,既没有厌恶也没有其它情绪,那种太过普通的眼神倒像是在看着什么没有生命的东西一样。挥袖间,冰雪从地面凝结将陆朝困在原地,玄渊已经翻转手中的剑身,起手就是一道干净利落的剑光。
谢子炎觉得自己的心跳在那一刻大概是彻底停止了,他甚至已经开始低声吟诵能将玉清玄明唤出的咒文,即使他现在修为还不足以使用这柄仙剑,但若是强行使用的话,也不是不能将玄渊这一剑阻挡下来。至于挡下来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谢子炎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了,他只知道他绝对不能眼看着陆朝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
一道灵气自台阶之上蔓延而下,看似柔和没什么攻击力,却将玄渊的剑势堪堪阻下。谢子炎一愣,迅速将自己的吟诵打断,循着那道灵气所起之处望去,便看到了位于上座的掌门玄镜:“慢着玄渊,东青门与溪谷岛之事还未有个了结,苍冥教的情况也还不清楚。还是将此人暂时于刑堂暂时看押,等到与其它两派商量出个结果之后,再处置不迟。”
玄渊闻言,淡漠地收起手中剑势,将陆朝重新以多重术法禁锢,便不再说什么。
被这几重禁锢加诸于身,陆朝的身形晃了一下,似乎有什么极大的重量将他押着,丹田中的灵气也彻底被封闭起来。这种状态下的他,几乎与普通人无异。眼看是再没什么挣脱的可能性了,陆朝反倒是笑了起来:“何必多此一举,苍冥教的事情,你们永远不会从我这里得到答案的。”
“休要狂妄,等入了刑堂你就是再不愿开口,最后也要乖乖把所有一切从实招来。”说话的是个灰衣男子,看样子有四五十左右,脸庞和身形都显得格外消瘦,几乎算得上是瘦骨嶙峋的面容看上去有些森然。这人就是谢子炎唯一没有见过的赤龙峰刑堂长老玄虚,也是曾经轩辕铭的师父。玄虚大概是对陆朝这种态度颇为不满,挥了挥衣袖就召出多名刑堂的高级弟子:“来人,将这魔修投入刑堂牢狱底层,定要让他开口。”
“是,师尊。”数名修为皆在元婴期以上的弟子齐声应答道,纷纷从队列中整齐站出,然后便将已经几乎失去反抗能力的陆朝强行带出了大殿。
陆朝闭上眼睛,嘴角的笑越发显得苍白。真是的,这念头想死得利落点都这么麻烦,天知道自己又得被弄去怎么折腾。最后陆朝睁开眼睛,整个大殿中的情形都快要消失在眼中的时候,他偶然瞥见了一个与旁人都不尽相同的眼神。
那眼神有点熟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神的主人还是个小孩子的缘故,一双黑色的眼睛湿漉漉的看着陆朝,泛起一阵的水光,神情有些说不清楚的感觉,有些急切又有些担忧,或许还夹杂着一点生气。却又像是在躲着什么一样,只看了一瞬间,那个孩子就又垂下了双眼,淹没在数百名神情平淡的天华剑派弟子之中。只是眉间那一点朱砂和与年龄极不相称的白发,让陆朝记住了他,哪怕只是那么不经意的一眼。
不过……自己现在记住这样一个孩子有什么用吗?先不说他已经位列在殿中如此靠前的位置,必然是天华剑派中的核心弟子。就算他不是,难道自己还能指望他来救自己不成?这样一个小不点,根本就什么也做不到。
陆朝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大概真的是有些发昏了,居然就因为那么一个无意间看到的眼神,就延伸出这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还是说,自己其实根本就不甘心,会死在这么一个破地方?
过去的二十年时间,前十年他被欺瞒,后十年被控制,到头来其实还是什么都没做到。就连最后还要被落星那个恶心的冒牌货当成弃子,却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陆朝,看看你自己到底都在干些什么,简直是没用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