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长发四散的披着,杜离低垂着头连一点抬头去望的勇气都没有。可是,就算是这样,她也知道,此刻殿内每个人的震惊;真相,就这样被她展现出来。
陈叶青捏紧拳头,修剪的十分干净圆润的指甲在柔嫩的掌心中掐出半月形的印记,向来和风细雨的脸上,如今却已平静无声,就像大海之上将要迎来强大的风暴,这短暂的宁静更要人可怖心慌。
“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叶青的这句话,不如说是询问杜离,更像是在问跪在杜离身边,惊得下巴都快掉的徐思。
徐思在这一刻,也终于晓得自己干了一件多荒唐的事,心爱的小徒弟居然是个女人,他居然把一个女人领进了太医院并且一路扶持,让她当了太医?就算是无心之失,恐怕他也不好逃脱了。
想到这里,徐思忙又一叩首,连声道:“皇后请息怒,老臣、老臣真的不知道这杜离是个女儿身呐!”
杜离的身子一哆嗦,担心的看向跪在身旁的师傅;是啊,她光顾着自己,咋就忘记了师傅也会被自己牵连。
看着师傅低着头神情慌乱的模样,杜离也忙俯身下去,声音紧张干哑道:“皇后娘娘明鉴,徐太医的确是不知道微臣的身份,一直以来都是微臣在瞒着徐太医,徐太医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陈叶青的眼睛更是危险的眯了眯:“你认为,本宫会相信你们?徐思是太医院里最好的太医,你年幼时曾经被他所救,他只要一搭脉就知道你是男是女,怎么可能会被你隐瞒?”
徐思老迈的身体颤抖的都快变成鹌鹑了,可是就算是眼前一圈一圈的白光刺激的他想要立刻晕厥,但,顶着皇后娘娘的怀疑和质问,他硬是咬着一口老牙,强撑着自己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晕倒。
听着皇后娘娘质问的声音,杜离情知一切都无法遮掩,想要保住师傅,想要见到那个名叫‘杜迁’的人,她必须据实相告。
情势所逼之下,杜离反倒是一点点的冷静下来,挺直的脊背像极了一棵柔韧的柳枝,似乎根本不怕暴风大雨的袭击,带着一股从容,缓缓开口说道:“不敢相瞒皇后娘娘,微臣乃是鬼医杜诚的女儿,对于他人来说,想要隐瞒性别的确是不容易,但是对于微臣来讲,却是最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说到这里,杜离一顿,而是转头去看因为她的话而睁大眼望过来的徐思:“师傅,对不起,将这件事隐瞒了你这么多年,可是你要相信徒儿,若不是万不得已,徒儿不会这样隐瞒与你,让你在皇后娘娘面前失信。”
相较于杜离的隐瞒,徐思倒是惊愕与自己的小徒弟居然是鬼医杜诚的孩子,“杜诚,是蓟州城的杜诚吗?”
杜离看着师傅震惊的双瞳,默默的点了点头。
陈叶青并不知道这个鬼医杜诚是个多么了不得的人物,可是,根据徐思的表情来看,想来也是个大有来头的。
再想起当初他被凌洛天和夏凤轻劫持到蓟州城的行宫里,那时,杜离便是在蓟州消失不见,现在再回忆起来,所有的疑惑就像是穿着绳线的珠子,一个个都有了答案。
陈叶青深吸一口气,看向杜离:“你是因为你的父亲,这才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
提起家人,杜离的眼眶开始红了,泫然欲滴的眼泪,可怜无辜的在眼眶中不断地打转:“并非如此,皇后娘娘长居京城,恐怕从未听说过鬼医杜诚的名号,但是,如果娘娘派人到民间打听,就能知道,家父乃是一名名震天下的神医,在他的手里,就算那人断了气,只要不超过一刻钟,家父也能将他救回来。”
关于这一点,陈叶青倒是相信的;毕竟,他可是现代穿越过去的人,知道医学这种东西高深莫测,看上去没了气息的人,实则却还有生命征兆,只要救治得当,还是有生存的希望;只是,这事儿要是搁在什么都不发达的古代,的确是会被传扬的神乎其神;不过,这也变相能够看出,那个鬼医杜诚,的确算是一个医术高明之辈;现在,他也总算是明白为何像徐思这样的人物在听见鬼医杜诚的名号时,都露出那样震惊的表情。
杜离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继续说道:“家父就是因为名号太响,医术出众,这才招来了仇家;其实微臣至今都不明白当年那个仇家要家父为他们做什么,只是依稀记得那夜大火滔天,父亲拉着我与哥哥的手,再三交代我们一定要改名换姓的活下去,不要报仇,只要活着。”说到这里,杜离的眼泪终于无法忍受的掉下来:“就是在那一夜,我与哥哥失去了双亲,流浪于江湖,也就是在那一夜过后,哥哥为了引开追杀我们的杀手,一去不回,不知是生是死;曾经,我有听父亲的话改名换姓的活着,但是,想到我那消失不见的哥哥,我又将名字改了回来,我一直认为,只要我还叫以前的姓名,哥哥就会回来找我,就会知道我在哪里,将我寻回。”
听着杜离的这番话,陈叶青眼神中的警惕也慢慢消散;原来,他的小白猫还有一段这样可怜的岁月。
徐思也在这个时候开口道:“当年鬼医杜诚忽然辞世,不知让多少世人惋惜,很多人都在猜测杜诚是为何而死,其中被传扬的最广的流言就是,有人出天价要杜诚炼制长生不老药,杜诚不愿意,那人就下了狠手,了断了这一代神医的性命。”
陈叶青一听这话,顿时哑然:“长生不老?”
杜离也跟着说:“其实这个传言我也听说过,也曾信服过;世人都觉得家父医术高明,能够起死回生,自然也能让人长生不老,再加上那个仇家有权有势,好像除了追求这个,似乎也没什么理由相求与家父;只是,一切真相只有我哥哥知晓,我也不晓得是真是假,所以从来不敢真正认真过。”
陈叶青这下算是彻底无奈的可笑起来,没想到这古代还真有人追求这种东西;野史记载,当年秦始皇为了求的长生不老废了不少劲儿,可没想到穿越到这种地方,还是有人追求这种东西。
长生不老?老子看他是力求速死还差不多。
陈叶青咬了咬牙,看向杜离:“既然知道你有苦衷,本宫也不是没人性的人,只是,究竟是何人这般心狠手辣,毁人性命、坏人家庭,甚至连孩子都不放过。”
杜离本是忧伤的眼睛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恨意:“仇人的名字,我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就是凌国的柄国之臣,吴国相。”
虽说,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听到这件事居然跟凌国牵扯上关系,而且还是一位朝中重臣的时候,饶是陈叶青,也是当场震惊。
堂堂一超国相,的确是早已位极人臣,在荣华富贵都拥有的同时又贪生怕死想要寻求长生不老,这也是能说得过去;怪不得江湖将‘长生不老传说’说的那样人云亦云。
杜离低下头,声音温软:“吴国相乃是凌国皇后的母家之人,更是凌国太子凌洛天的的外公,就是连夏朝的夏凤轻也是跟吴国相有着千丝万缕的血缘关系,吴家能够在吴国相这一代风光成这般,也算是无人能及;当时为了逃命,哥哥只跟我说过,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想要在真正保住性命,只能望繁华热闹之地隐藏;所以,微臣这才冒死一路赶来大周京师,那时我年纪太小,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父亲留给我的几本医书和几瓶可以用来救命的药丸,路途之上,为了掩饰身份我装扮成小乞丐,风餐露宿吃了不少苦,也不过是一个月左右的路程硬是被我走了一年左右,最后好不容易来到京城却又总是被欺负,那日大雪,如果不是师傅将我救起,恐怕微臣早就随着父母一起去了。”
当年所受的苦寒,如今只是用这样寥寥几句概括;就算是杜离没有细说,陈叶青大致也能想象得出曾经在杜离身上发生过怎样悲痛绝望的事情。
一个连十岁都不满的孩子,家破人亡,形单影只,一面要躲避杀手的追杀,一边还要找寻唯一失散的兄长;没有一技傍身,只能乞讨为生,寒冬腊月,昏倒在雪地里差点一命呜呼;想到这里,陈叶青的心就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现在也算是有自己的孩子,试想一下,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澈儿或者是静惠的身上,他恐怕也是心疼到了极点吧。
杜离等了半天都没听见皇后娘娘在说什么,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朝着坐在上位的娘娘看了一眼,当目光接触到娘娘眼神中的怜悯和关怀时,眼泪,扑簌簌的直往下掉。
“当年父亲给我的药瓶中,有一枚药丸叫做‘还神丹’,吞服之人,可以将身上的七经八脉稍稍移位,这种药,一般是用来治疗身负重伤之人,以求保住身体的重要穴位和经脉,从而让医者有时间救治伤患;当时我就是吞服了还神丹,师傅这才摸不准我的脉搏,再加上我那时还小,男女性别还未太多凸显,所以就瞒下了师傅,直至到今天。”
经过杜离的这番解释,徐思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为何自己没察觉到自己的小徒弟是个女娃的真正原因;感情这诡异杜诚的名号真不是白叫的,这样奇妙的药丸都能被他炼制出来,难怪会被吴国相那样丧心病狂的人盯上,一心想从他身上求得长生不老。
杜离的身份以及身世算是彻底解开了,既然知道这小丫头躲进宫里八成只是为了避开吴国相的追杀,继而掩藏自己的身份;那么他也没什么好担心小白猫会是他人送进来放在他身边的奸诈之人。
陈叶青长舒了一口气,又将目光落在小白猫的身上:“刚才徐思所提的那个杜迁,可是你的兄长?”
杜离忙抬起头,道:“微臣也不清楚,只有微臣亲自去看了才会知晓;还有一件事,微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叶青叹了口气:“你连自己的身世都公布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杜离轻轻地咬了下嘴唇,看着眼前的皇后娘娘,犹豫了些许后,最终开口:“如果师傅刚刚所言是真的,皇上如今的身体状况只交给那个名叫杜迁的人亲自照看,而那个杜迁又恰好是微臣的兄长的话,皇后娘娘您要做好思想准备。”
陈叶青本能的觉得杜离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的重点:“什么思想准备。”
“当年家父以一手医术名扬天下,可以世人却将家父称为鬼医,其实,也是有原因的;跟医术相比,家父更精通毒术,而很多替人治病的法子也是用毒物救治,以求以毒攻毒,保住小命;微臣自幼就和兄长跟随在家父身边学习,而我,学习的是医术,哥哥他,学习的则是毒术;皇上的身体突然出现状况,又不让太医诊治,微臣觉得颇为蹊跷,如果那个杜迁真的是微臣的哥哥,那皇上的身体有可能根本就不是积劳所致,而是中毒体质。”
说完这席话,杜离就担心的看向坐在竹榻上的皇后娘娘。
而陈叶青,在听完杜离的最后一句话后,彻底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怔坐在原地。
脑海中,盘旋起赵元跟他说的那几句话,如果只是简单的积劳所致,何至于让一个人连生活自理都不可以?
赵礼是何其骄傲的一个人,他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虚弱展示在世人面前的;可是那段时间,他却日日请他去关雎宫里照料,那时的赵礼,神行孱弱,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如果不是真的没了法子,如果不是真正的相信他,赵礼恐怕是不会让他近身一分的。
想到这里,陈叶青猛地捂住心口,睁大眼睛,张大嘴的大声呼吸。
杜离看见陈叶青这样,忙跪行上前,一把扶住似乎快要倒塌的皇后,而徐思也是个眼疾手快的,忙从身旁的小药箱里拿出一个白瓷瓶,将瓶盖打开,凑近陈叶青的鼻息,连声催促道:“娘娘,娘娘!快吸一口!大口呼吸!大口呼吸!”
陈叶青这样,让在场的人都乱了手脚;碧莹惊呼着跪倒在陈叶青面前,黄梨赶紧转身倒水,一时间内殿乱七八糟,惊呼声声声迭起。
陈叶青紧紧地抓着杜离的手,看着杜离紧张的眼神,又深深地吸了几口徐思递上来的物什,只觉得一股清凉的气息从鼻息窜进脑子里,本来混乱的整个人,渐渐开始好了一些。
“如果赵礼中毒了,你认为,能治吗?”
看着神情已经有些涣散的皇后,杜离不敢再说什么惊天的话,只是一声声的安慰着:“娘娘不要担心,如果皇上真的有碍,微臣一定会拼尽全力去救治;而且,假设那个杜迁是微臣的兄长,娘娘更可以放心,哥哥学的是毒术,可以用毒术来伤害人,更能用毒术来救治人,皇上会没事的。”
真的会没事吗?
陈叶青眼神空洞的看着杜离,突然他觉得很多事情都好奇怪;奇怪赵礼为什么这么快就大刀阔斧的收拾萧家,奇怪当时那样喜爱他的赵礼,最后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让他干涉前朝和那些乱七八糟的纷争;他这么做,似乎有些着急,也似乎是在隐瞒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