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陈被困在金网里,焦急万分。
寝殿终于有了动静,天葵子被人搀扶着进来,一个踉跄,倒在金床上。
“谢天谢地,国王陛下总算救你出来了!”大头陈急喊,“这个该杀的冯荆芥,他把你怎样了?”
天葵子好半晌缓过神,拖起沉重的步履,一步一步近到大头陈身边,眼里布满愤懑之色,声音微弱。
“皇宫已经被冯荆芥控制,若不供出上回赴南唐的实情,冯荆芥迟早会杀了我。”
看到天葵子红肿的脸,大头陈气得又大骂起来:“冯荆芥丝毫不顾及国王的脸面,竟在沙陀国作威作福,我真是低看他了!可怜我大头陈被困于此地,无法施展仙术,不然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大头陈越骂越起劲,蓝脸气得鼓鼓的。天葵子却被他逗乐了,又不无感动道:“你这个小老仙,越发管起凡间的事。我倒担心云神屏翳替你敲天更的事瞒不住,天帝会不会怪罪下来?”
“大不了贬成凡人,咱爷儿俩可作伴。”大头陈满不在乎道,“这样你就可以听我话,也好少受罪。”
如同亲人般,天葵子抱住大头陈,说话有点哽咽:“我知道自己犯了很多错事,时不时牵累于你。我的命也是你救的,如若这次能够出去,我自是听你的话。”
大头陈欣慰万分,抖着红须笑了。
不久,朱邪颜吉缓步进来,满殿金色勾勒起他英挺的身姿、精致迷人的五官,却掩饰不去脸上的阴霾。
他步到天葵子和大头陈的面前,良久不说话,双眸渐渐迷蒙。
大头陈和天葵子倒显得不知所措,料猜不到眼前的沙陀国国王,下一步究竟会怎样。
朱邪颜吉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脸上渐渐浮起笑意,搂住天葵子,柔声道:“换上新衣,陪我吃顿饭好吗?我饿了。”
待天葵子重新换上那件红帛,从帘内出来,朱邪颜吉眼里晶亮。此时他慎重地牵过她的手,拉她往殿外走。
这回,后面没有大头陈大惊小怪的叫声。
朱邪颜吉一口气将天葵子带上宫楼,这里是皇宫最高处,苍穹一览无垠,雪域高原就在眼前。
蓝天白云之下,天葵子感觉自己的红帛随风轻舞。美酒端了上来,虽然没有歌舞作伴,周围静谧无人,却别有另一番韵味在眼前。
朱邪颜吉一手端起酒盏,将另一酒盏递给天葵子。天葵子的心蓦然一跳,呼吸凝滞。
莫非,朱邪颜吉将求婚延续到此?
尚在失神之际,朱邪颜吉的酒盏与她轻轻相碰,他自顾端起,一饮而尽。
想起刚才朱邪颜吉不顾一切地救她,天葵子不再犹豫,微扬起脸,一股酒的暖意渗入喉咙,很纯,沁心入骨。
朱邪颜吉的眉宇渐渐散开,他揽住天葵子的腰,慢慢地俯下头。三个月来,这样的吻有过许多次,却从未有过如此的动情。天葵子默许了,她闭上眼睛,只闻细微的风声沙沙拂过,四下里静极了。
群山之中隐隐有鼓声,朱邪颜吉仿佛清醒过来,他依然合臂拥着天葵子,身子却在不停地颤抖。天葵子抬起眼,惊讶的发现,此时此刻,朱邪颜吉已是泪流满面。
“国王陛下……”她低声唤道。
朱邪颜吉像个孩子似的哭起来,许久才抖着声音回答:“对不起天葵子,我没能保护你……”
“不是不是。”天葵子紧张地说道,“陛下,相信我,我不是坏人。”
朱邪颜吉不住地点头,睫毛依然挂满泪珠:“什么都不用解释,你是我的女神,我相信你。苍天见证我的爱,也请你相信我,天葵子!”
他脸上的委屈、不甘和莫名的情绪交织,感染了天葵子。天葵子突然有所明白,一定有什么东西困扰了这位年轻的国王,有些重要的东西,他不得不放弃。
果然,朱邪颜吉颤声说道:“你走吧,离开沙陀国。”
天葵子听了,难以抑制地紧绷住全身,似是不敢相信,轻叫:“陛下。”
“也许,这样才能救你。”朱邪颜吉肯定道,“我会放了大头陈,让他带你离开。”
闻言,天葵子既感激又心酸,她替大头陈向朱邪颜吉磕头谢恩。
朱邪颜吉扶起她,再度将她拢进怀里,声音透着不舍。
“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
“答应国王陛下什么?”天葵子轻声问。
朱邪颜吉执着而坚定的目光望住天葵子,手指滑下她的长发,落在她的腰上,真挚的说道:“给我三年时间,我会让沙陀国变得强大。三年后,你让红帛飘在雪峰之下,我会在琉璃池边等你,一直等到你出现,重新来到我的身边。”
天葵子顺着朱邪颜吉额的目光望去,眼前雪峰伟岸傲立,积雪皑皑,透着迷人的光芒。她感动着,仿佛看到三年之后,雪依然皎洁纯净,红帛在雪中分外耀眼,白马金袍的年轻国王伫立在琉璃池边,她含笑翩翩朝他走去……
她扬唇笑了,怀着满满的感激,又感觉到自己本性里奔腾的血涌,她不再犹豫的点了点头。
终于,朱邪颜吉的唇角映出一抹极释然的笑意,他再度拥住她。
“我的女神,我等你回来。”
那天,天葵子和大头陈告别了皇宫,告别了朱邪颜吉,踏上了回去周国的路程。
畔草青青,远道绵绵,九头鹮出现在雪山之下。
两人骑上鹮颈,九头鹮发出高亢兴奋的鸣声,振翅起飞。
俯瞰沙陀国的美丽景色,天葵子思绪千千,远处传来悠扬的原野牧歌,透过云层隐隐杳杳而去。
“雪山草原我的家,我的心飘向哪儿啦?美丽的姑娘,你就是我心中圣洁的雪莲花。我在高高的雪山等着你,回来吧,回来吧……”
那一刻,天葵子湿润了眼睛。
再见,朱邪颜吉。
澶州城。
春天又来了,江岸芳草萋萋,野花遍地。天葵子站在自己曾经倒下去的地方,一对野鸥飞掠水面,轻盈而去。
她的心情并不见轻松,眼光转向一边的大头陈。
大头陈微微眯着眼,换一个严肃的神情,半是提醒说:“你说你会听我的话。先记住了,离姬贤那小子远点。”
天葵子果断地答应了。
大头陈这才开心而笑,别有深意地道:“沙陀国之行,简直脱胎换骨啊。那个朱邪颜吉虽年轻稚气点,对你可是情深意重,等过三年,便是你和他重逢之时。”
他越想越美滋滋,情不自禁地在堤坝上蹦跳狂舞。
“我得回天庭敲更去了,你在周国,多加谨慎,小心行事。”
送走大头陈,天葵子踯躅了半晌,才朝着城内走去。
街道上的百姓见了她,全都向她投去惊诧的目光,不住地朝她指指点点。
“这不是那个天葵子吗?”
“听说上次大水之前,她临阵脱逃,姬大人到处在找她。”
“这会儿好端端的回来了,她还有脸见姬大人?有好戏看了。”
耳边充斥着闲言碎语,天葵子不为所动,继续往前走。时不时有人热情地朝天葵子打招呼,她也还以微笑示意。
有人飞奔着向刺史府报信。
姬贤闻报,霍然站起,不顾一切地跑向府门。天葵子刚巧进府,慢悠悠地踩进正厅。
无法想象当时的心情,姬贤握住天葵子的手,晃啊晃,他咧嘴笑着,不可言喻的欢乐洋溢在他的脸上。
轻轻将握住的手抽离,天葵子坐在靠背椅上,用陌生的眼光扫视这里的一切,脸上始终没有表情。
姬贤沉浸在喜悦中,亲手将热茶端到天葵子的面前,见她久久不语,笑着问:“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
天葵子仍无表情地回答:“我是来向姬大人报到的。据说找不到我,姬大人无法去开封赴职上任,我这不就现身了?至于姬大人是否听信临阵脱逃之言,加罪于我,悉听尊便。”
“那些人胡说八道,我怎会相信?”姬贤不自在的一笑,“皇上也不相信。”
“皇上……”
这时候,姬贤清楚地看到天葵子的眼睫动了动,嘴唇轻微蠕动着,那一刻他快乐跳动的心沉了下去。
“皇上传下口谕,待找到你后,我任职中书侍郎,同时将你送到开封城。”
他*地说着,“皇宫”二字并未从口中蹦出。
天葵子神色淡漠,始终看不出她的情绪。半晌,她悠悠的问:“紫苏,她在皇宫?”
姬贤点了点头。
天葵子这才站起身,无事般掸了掸衣衫,道:“开封城自然会去的。去之前,还有些公务要交代。当然你也会很忙。我来的时候穿得厚实了点,衣服都脏了,该换洗了,我这就回柴府一趟。”
她说完,低着头快步走出了厅堂。
姬贤早已注意到天葵子异样的装束,又不知道怎么说起。此时他有满腹的话语想向天葵子倾吐,却又哽在喉咙堵得难受。他眼睁睁看着天葵子离去,她的身影似乎比以前消瘦了,回想从见面至今,竟未曾看到她灿烂的笑,连一丝一毫都没有。
“一定受了苦……”
他嚅嗫着,心无端端地有了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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