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姬贤躺在床上痛苦地抽搐着,鲜血不断从他的嘴角溢出,濡了大半个衾枕。天葵子扑上去,呼唤姬贤的名字。姬贤在昏迷中抓住了天葵子的手,紧紧的,嘴里虚弱的低吟。
天葵子内心骤然下沉,恐惧席卷了全身,她颤着声音喊道:“姬贤,你不要吓我!蝗灾消除了,开封保住了!皇后娘娘来过了,她说你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姬贤,什么都变好了,你也会好的!”
太医们紧急诊治之后,又聚在一起商议,全都无奈叹息,每个人的脸上布满了阴云。
“天葵子姑娘,姬大人阴阳俱虚,呼吸衰竭,看来毒发深重,已致心肌损伤。臣等医道浅薄,束手无策。姑娘,姬大人不日就会气绝而亡,还是给他准备后事吧。”
“胡说!他不会死的!”
天葵子几乎丧失了理智,她将脸贴在姬贤的胸口,仿佛这样就可以将毒气传递过来,不断发出呜咽的嘶鸣。
“你们不是没办法,是不想救他!他那么年轻,身强力壮,昨天还好端端笑着说话,怎么会说死就死呢?他是姬贤,一只小小的蝗虫怎会将他毒倒?不会的!不会的!”
房内的人都走了,只余天葵子的哭声,如秋寒萧瑟,断断续续。
细碎的阳光从琐窗透撒而入,天葵子渐渐抬起头,泪光滢滢之下,眼前的姬贤双目紧闭,唇色跟脸色一样苍白。她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悲咽泣诉着。
“还记得吗?在凤凰庙,我们说好一起替天下百姓造福,共同分享成功。你能吹起箫韶之曲,让凤凰得以重生,杜灾殃于眉睫,却不能将自己从黄泉路上拉回来吗?一直以来,我想避开你,躲着你,可是能避开躲开吗?我不敢对你坦诚直言,怕你笑话我……你要是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深深地跪拜在地,合掌朝天祈道:“大头陈,对不起,你一定对我十分失望。可是,姬贤就要毒发身亡,凡人没有办法,你一个老仙总会有办法吧。大头陈,若你能听到我的呼唤声,求求你,救救他好不好?”
若明若暗的屋内,一道氤氲霞光散了满地,勾勒起云神屏翳和他的九头鹮。
见到屏翳如见大头陈,天葵子双膝跪地,呜咽着久久不起。
屏翳说道:“大头陈有对金盘银盏,平时靠它们敲天更。上次私自送你去沙陀国疗伤,回去误了敲更时辰,那个银盏便躲起来罢更使性子。此事被玉帝知道,玉帝罚大头陈终日看守蟠桃园思过,不得离开半步。”
天葵子心下难过,内疚道:“大头陈是为了救我,是我害了他。不过错过敲更时辰,玉帝就随便抓他罚他,有没有天理了?”
屏翳叹息道:“国有国法,天有天规,玉帝就是天规,他说的话便是天理。”
天葵子生怕屏翳就此离开,深深拜了拜:“大头陈不在,有劳云神大仙了。当初大仙将天书和五龙剑交与姬贤,意在他能得道涅槃,今日姬贤有难,大仙怎可见死不救?”
“姑娘说的是,老仙我此番前来,正有此意。”
屏翳说完,双指搭脉,神情专注。他的目光从姬贤移向天葵子,声音深处,有着轻微的艰涩。
“传说有种毒木之王,它的汁液含有最毒的剧毒,世人称其‘见血封喉’。常人一旦接触,便会血液凝固,以致窒息而亡。这种剧毒别说太医们不知道,连我都是在遥远的庸那伽国见过一次。看姬贤中毒的症状,八成便是‘见血封喉’了。姬贤饱读天书,功力练就五成,可也难敌剧毒侵袭。”
天葵子本来一颗心悬着,此时再度沉了沉,问道:“大仙既然知道毒源,可有解救之法?”
屏翳沉吟:“世事万物皆相宜相克,有其因必有其果,‘见血封喉’也如此。庸那伽国青山绿水,树木繁茂,生长着无数奇异的药材。‘见血封喉’奇毒,见血夺命,唯有红背竹竿草方能解毒。”
“红背竹竿草?”天葵子惊喜道,“它在哪里?我即刻去取。”
屏翳摇摇头道:“庸那伽国山高水远,比东方濮越、沙陀王国还要遥远。不仅如此,红背竹竿草就生长在‘见血封喉’树根周围,人一旦拔草除根,便会被‘见血封喉’的毒汁喷溅,立即倒地而亡。你还未救得姬贤,反倒自己送了性命。”
屏翳的一席话,天葵子无所忌惮。她只觉得眼前浓云散开,感觉只凭自己的一腔热血,会将姬贤的性命从鬼门关夺回来。
于是,她慨然道:“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即使再死,也感谢上苍重新给过我生命,使我度过这段美好的人生。大仙,让九头鹮送我庸那伽国之行吧。如若我死了,就请九头鹮捎信与你,把我埋在姬贤的墓边,我可以陪陪他……”
她沉静地说话,拼命压抑内心的悲伤。也许,这一程会成永诀,纵有选择,她亦不能退缩回头。十六岁那年与他初见,她便知道,这一生不会再有旁顾的了。
多么像是前生注定今世难弃啊!
她的嘴角抽动一缕微笑,眼泪却潸然而下。
屏翳感动了,他欷歔叹息道:“姬贤有你这位好朋友,那是他的福气。只是逢此劫数,吉凶未知啊!罢了,既然你有赴死的诚意,我便成全你便是。”
说完,留下九头鹮,翩然离去。
急雨过后,西风又起,天葵子又将远赴险恶莫测的征程。她的心里充满了依恋,将脸贴在姬贤的胸前,可以听到他微弱的心跳声。轻轻抚摸他强健有力的肌肤,在无人的角落里,含着眼泪,用前所未有的的温柔的声音,向昏迷不醒的人作别。
“姬贤,我走了。走之前,我去把紫苏叫来。我不在的时候,有她陪在你的身边,你才会有力量,才会坚持下去,才会等到我回来。姬贤,等我。”
隐隐约约的,安静躺着的姬贤动了动。天葵子唤过佣人好生伺候,转过身匆匆踏过门槛,纤细的影子映在青石板面上。
静寂的皇宫。
没有了合欢花的香气,没有宫女内监的欢笑声,呼吸间都是苦涩的味道。这场蝗灾,殃及到了皇宫。一路走来,树木都隐去了绿意,阴气凛冽,如同进入凋寒的季节。
不待与宫女打招呼,天葵子径直闯入了那个对她封闭的院门。她的到来惊动了院里的人,仿佛见到厉鬼似的,宫女们尖叫着四处逃窜,有人反手将紫苏的房门关紧了。
天葵子苦涩的笑,埋在深宫里的人们,与外界如此疏离。隔着重重高墙,他们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分辨不清究竟哪是对哪是错。她没有犹豫,使劲的敲门,能清晰的听到里面宫女们劝阻紫苏的说话声。
她想象着紫苏轻蹙蛾眉,踯躅不前的模样,眼里再度泛起清清的水波,哽咽道:“这么些日子以来,你一直在生闷气,始终不肯露面。可是,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中了毒,很重很重。曾几何时,你们那么相爱,就为了几句话,一次质疑,就把所有感情抹杀吗?他过得不好,你在宫里难道过得好?”
里面紫苏难抑的哭泣声。
天葵子咽了咽,继续道:“你好歹去看看他吧。他就要死了,也许我也回不来了,你还躲在里面干什么?他是你的少主啊……”
话音未落,房门大开,紫苏从里面冲了出来。她还是素雅的宫女装束,冷凝妍媚的脸上满是来不及擦去的泪水,在通向院门的青石板上留下细碎的莲步,奔走急行。
天葵子怔怔地望着,眼泪挂在腮边,却露出了宽慰的微笑。
“姬贤,你知道吗,紫苏还是爱你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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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那伽国。
九头鹮几经穿云破雾,突然引颈欢鸣。天葵子睁开眼睛,从高空俯瞰,但见群山迤逦凝绿,千岩万壑云雾缭绕,村寨在森林中时隐时现,心头便是一阵惊喜。
“云神大仙说过,庸那伽国部落血亲之间纷争频频,我需小心行事。只要探问一下此地山农,给些辛苦费,希望快点找到毒树。”
随着九头鹮缓缓落下,双脚还未着地,密林里钻出一群赤膊纹身的男人,手持长矛木剑,怪叫着,将天葵子团团围住。
九头鹮受了惊,振翅飞走了。
天葵子举起双手,解释道:“我来自东土周国,因为急于替家人治病解毒,才来到贵地取药。如果你们不信,可以带我去见你们的首领。”
那些人叽里呱啦议论着,天葵子一句话都听不懂,心生不祥之感。接着,那些人将天葵子的双手用草绳捆绑住,押解着出了密林。
村寨内,男女老少都用怪异的目光看着天葵子,用当地土语朝她指指点点。随后,天葵子被押解着进了一个木篱笆围成的大院子。一名长相硬朗的年轻男子坐在院中,两边站立持刀的彪悍汉子,面露肃杀神情,场面当真悍人。
天葵子见惯了大场面,这种架势并不害怕,她只是担心无法用语言同对方交流。正暗自思忖,院门口进来一位老者。老者打量天葵子几眼,站在年轻男子的身侧。
年轻男子开口说了几句,天葵子正自纳闷,老者说话了:“姑娘,你不用害怕。这是我们的召片领,他在问你话,你只要老实回答叫什么名字,从何而来,想干什么,回答让召片领满意了自会放你走。”
天葵子听到老者的中原口音,心下释然,便如实回答自己来自周国,朋友中了‘见血封喉‘之毒,自己不远万里寻找解药红背竹竿草。
老者侧身小声朝召片领解释着,那召片领用阴郁的目光盯着天葵子,突然大手一挥。两边的彪悍汉子领命,架起天葵子,径直进了一间小茅屋,将她使劲一推,天葵子趔趄几步倒在地上。
待她挣扎起来,摇晃着木门,方知木门已锁,不觉惊骇大叫:“开门!为什么把我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