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云间，气象雄阔。宫阙深闳，飞龙舞凤，极目直向南方。刘芳仪一口气将紫苏带上楼阁，但见广场上密密麻麻、齐齐整整站立着即将出发的周军，个个铠甲鲜明，声音大如雷霆。
面对如此吞天敖日的雄豪气势，紫苏面呈震撼之色，刘芳仪不由得赞叹：“英雄鹊起，王者之气，便是柴荣了。李璟啊李璟，我好像已经听到你的亡国之音了！”
紫苏不作答，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广场上的动静。掠过丛林般的军阵，她看见柴荣正在做着最后的号令，声音既而渐近，震撼激射。他的身边站着天葵子，一身戎装，英姿勃发。
刘芳仪顺着紫苏的目光看去，沉声冷笑：“看到了吧，这个死丫头就要与柴荣并驾齐驱了。等战争一结束，她会成为柴荣的新宠，而你，什么都得不到！”
“别说了！”紫苏突然叫道，眼里盈着泪水，全身不住地颤抖。
刘芳仪扶住紫苏颤动的双肩，故作哀伤的样子，每句话却犹如刀割，深深剜进紫苏的心窝。
“这世上，只有我最了解你真正的想法。你对柴荣动了心，所以借故守孝三年，想留在宫里取得柴荣的好感。柴荣不是荒淫无耻之徒，加上你与姬贤已经有了婚约，所以他并未对你多看一眼。你在姬贤和柴荣之间徘徊不定，二者都不舍得，你变得既傲慢又自卑，既多情又脆弱。后来你想想嫁给姬贤也不差，他也可以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可惜姬贤被免了官，你还是什么都没有。”
紫苏苍白了脸，各种情绪犹如翻江倒海翻滚不定，终于她哭出了声。
“别说了！别说了！”她哀求道，“都怪我有份外之想，老天才这样惩罚我……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皇上那里已是无望，姬贤也在疏远我，他开始对我冷淡了！”
刘芳仪安慰道：“柴荣一代君王，又是大英雄，倾慕他爱恋他那是人之常情。这些年你待在宫里，根本没有对他有所暗示，白白浪费你的美貌和青春，你不是不想，是不敢。”
接着，指着广场，用酸溜溜的口吻道：“那个死丫头向柴荣求情，让你继续留在宫里，她的目的就是赢取柴荣的喜爱，瞧瞧，她做到了。”
紫苏睁开泪眼，努力搜索柴荣的身影。王钟响起，队伍就要启程，柴荣微笑着面对天葵子，检查戎装，替她拂去盔下一缕乱发。
“不……”紫苏酸涩不安地呻吟，妒意如毒蛇，深深将她的心膜缠住，“为什么皇上喜欢她？为什么姬贤也……”
刘芳仪说道：“因为她外表天真，其实心机极深。她故意做一些跳脱之举，男人们出于好奇，又时常被她的外表迷惑。她蹦跶不了多少日子，那种相貌平平的女人，柴荣马上就会放弃她的。”
接着，又安慰道：“南唐一灭，柴荣为了稳定江山社稷，定然让后宫开枝散叶。放心吧，此事包在我的身上，你只管避开姬贤，接近柴荣便是。”
刘芳仪暗自得意，紫苏与姬贤分道扬镳，姬贤以后就是她的了。而后宫里的明争暗斗，她狸猫精早已领教，就让这些女人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她坐享渔翁之利岂不更妙。
像她这般聪明的狸猫，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紫苏仔细地听着，泪眼里不再闪动迷茫的光，而是变得晶晶亮，仿佛前面有人替她指明了方向，眼前亮堂堂的，什么都明了。
刘芳仪闪动身形，化作轻烟而去。紫苏独立西风，飘雪已停，广场上已经空寂无人，那个浪潮般的盛况不在了，天地壮阔无穷，檐影斜斜地罩着她娇小的身形。不久，阳光冲出厚厚的云层，万顷瑞霭烟水般覆盖住了整个开封城。
【贰】
南唐。
始源君的人马静悄悄驶入金陵城门。
春来了，草木葱翠，繁花盛放，偌大的金陵城还余有年后的喜庆味道。周国的军队已经冲破北境封锁线，正以不可阻挡之势杀向都城金陵。城里却鲜有战争的阴云，人们以为在君主李璟的庇护下，南唐好似铜墙铁壁不可攻破，因此日子过得安逸且麻木，沿街行人犹如闲庭信步，望铺子多是纸醉金迷的奢靡场合。
始源君落下车帘，朝身侧的罗四冷然一笑：“南唐气象快完了，我煎熬中度日如年，真盼到这一天，没想到这么快。”
罗四的脸上却毫无笑意，深沉道：“李璟是个贪生怕死的人，遇到周军自会吓得屁滚尿流。但是朝中也有忠臣猛将，所以是攻、是守还是和，尚不得而知。此番李璟召你进宫，你继续装作唯唯诺诺的样子，他自然对你不屑一顾。我们要抓住机会，争取与周军会合。”
“先生说得极是。”始源君一脸敬佩。
一到客栈，始源君卑恭，将罗四安置在最好的房间，自己屈居小屋挑灯夜读。常山守在小屋角落，到了深夜实在撑不住和衣睡去。天未亮时，始源君早早起来上朝，过了四个时辰才回来。
罗四问起朝中境况。
始源君道：“果然如先生料猜，朝中分为两派，一派主张战，一派主张求和。冯荆芥在朝上慷慨陈词，说得豪气干云，主张派兵正阳，抵御周军，李璟便采纳了他的建议。”
“冯荆芥这是想显示他的威风。”
罗四断言，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按照原先的部署，我即刻派人沿路焚毁粮草，制造丢兵弃甲的假象。南唐军以为正阳已经失守，非常害怕，自会急忙退守。我率伏兵攻击，必将其全歼。”
如此商议一番，罗四悄然离开客栈，出城门去了。
始源君在金陵苦苦等待。自从那次早朝以后，李璟并未召见过他。像他这般身份，很多议殿诸般大事也无资格参加。他天天派常山出去打探，不久从市井渐渐流传一些小道消息，为免引起百姓恐慌，禁军很快将流言遏制了。
一个月后，李璟突然召集众臣上朝。
始源君站在朝臣队列当中，偷偷抬眼望去，坐在龙椅上的李璟面色凝重，神情有点呆滞。执事官开始当堂念读诏书，来自周国柴荣的诏书。
“淮地蠢材，竟敢抗拒大邦，盗据一方，越位称帝。晋、汉时代，国家不安宁，而你们招纳叛亡，共助凶逆。李金全占据安崇，李守贞反叛河中时，你们大起军队，前往支援。压迫侵夺闽越、涂炭湘、潭，至于与契丹来往，仗势侵犯徐部，沭阳之战，曲直可知。勾结契丹，进入中原成为边患，结连并垒，实在是我们的世仇。罪恶难以指出，人神共愤。”
周围不时传来嗡嗡哄哄的议论声，整个朝殿笼罩着沉重且紧张的气氛。
一股热流从心底弥漫而上，始源君的眼里闪过惊喜。他隐约感到，这么久的等待不会白费，一定有好消息了。
李璟苍白着脸，颤声问道：“冯爱卿，你有什么建议？”
冯荆芥勉强振作，装出自责的样子：“圣上，上次臣主张出兵抵御，没想到一到正阳就中了埋伏，我军伤亡巨大。这回看柴荣诏书内容，他分明是想激怒圣上。”
这时，有大臣出列道：“柴荣分明是一派胡言，辱骂圣上，企图让我南唐蒙羞！士可杀不可辱，臣请再次出兵，替圣上出这口恶气！”
始源君一看此人，见是大将林仁肇。此人原是闽国裨将，为人刚直，武艺刚强，是南唐不可多得的能将奇才。
李璟缓过神，轻咳一声：“众位爱卿意下如何？”
众臣面面相觑，竟无一人附和。
林仁肇生性耿直，此时叹道：“既食朝廷之禄，理该替朝廷分担，周军刚打进来就闻风丧胆，如此下去，怎不叫浴血奋战的将士寒心？”
冯荆芥斜眼看林仁肇，一脸傲慢，训道：“朝中大将都上战场去了，你休得在这里逞强。”
林仁肇显然被激怒：“朝中无能人，有的是蛊惑圣聪、谗言献媚之辈！”
“你说的是谁？”冯荆芥并未把林仁肇放在眼里，“区区一个副将，上不知天时，下不谙人事，在朝中耍什么威风？休要指桑骂槐，有本事说出来！”
林仁肇朝冯荆芥怒目以示，大声道：“骂的就是你这狡诈小人！今圣上不思朝政，全是因你颠倒错乱，蛊惑君心！现如今国体全无，钱粮尽费，天下白白归于柴荣，你才是南唐最大的腹心之患！上阵之前，待我先替南唐百姓除了你这个奸臣！”
说完，轮起拳头朝冯荆芥打下。那拳头来得又勇又快，冯荆芥避闪不开，生生吃了这一拳，整个人掀翻在地，眼珠子都流出血来。林仁肇岂肯罢休，上前又想一拳，众人惊呼，连忙将其劝开，这才保住了冯荆芥的老命。
心腹之臣无辜被打，李璟大为恼火，拍案而起：“反了反了！林仁肇当朝凶顽放肆，目无王法，有辱君之恶！来人，将其绑出午门枭首回旨！”
班中大臣出列奏道：“林仁肇向来暴躁，说话直来直去，实非本心。念其有功于社稷，圣上暂且饶恕他。眼下正是用人之时，杀林仁肇事小，社稷安危事大。若杀了他，人心未必肯服。”
众臣俯伏附和，纷纷替林仁肇求情。
李璟这才说道：“既如此，命林仁肇率偏师救援寿州，将功补过。若败了，朕灭其满门！”
一场朝会以闹剧告终。
始源君回到客舍，罗四正等候着他。一见罗四，始源君深深一拜，不无感佩道：“先生果然神勇。今日朝会，李璟对冯荆芥言听计从，若不是林仁肇大闹朝会，李璟八成想向柴荣求和了。”
“求和是早晚的事，就看柴荣答应不答应了。”罗四阴沉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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