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笑,人飘渺。
世间多纷扰。
一壶浊酒偿不尽。
人生的味道。
苍天高,人寂寥。
岁月催人老。
弹指间的往昔。
英雄叹年少。
伊人望穿秋水。
看不透情丝缠绕。
豪情惊破河山。
千古汗青策风云乱。
英雄一怒为红颜。
狼烟烈烈血染长衫。
红颜一笑为哪般。
刀光剑影显谁的脸。
英雄一怒为红颜。
风转云变拔剑向天。
豪情壮志总不断。
孤雁飞过听谁感叹。
也许是一段少年轻狂,也许,这样的英雄一怒才为大家所景仰。广寒宫内,云龙才只是呆了不几天的时间,就已经开始思念起靓芸来了。人没事情做的时候,总是喜欢胡思乱想的。
这几天,幻云上人带着他四处走动,帮他散心,却是不让他这么快离开--因为还有臆见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个事情对他们来说很重要!
行走在茂密的林间,脚下微草轻过,幻云上人突然转身,停了下来,问道:“龙儿,该和我说说,前天你的脸究竟是怎么回事情了吧?我不喜欢说谎,你说实话!”云龙不敢隐瞒,当下就直说了是自己打的。
幻云上人点点头,却是没有生气,道:“其实这个我早就知道,就是问你一下而已。唉,你这个孩子,对自己下的这么重的手干什么这个天下,如你一般强悍的肉身几乎没有,而你的脸上却伤了。如果是你有防备,那嫦娥丫头也没有办法伤到你的脸的。所以也只可能是你自己了。而最重要的是--”她微微而笑,却突然不说了。
云龙听的惊叹,幻云上人竟然是聪明如此,比起靓芸来甚至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听的幻云上人突然停了下来,就问道:“怎么?”
幻云上人呵呵一笑,道:“这里,是广寒宫!”
这个理由的确是够充分的,天下宇内,十二宇宙,上界,乃至那些创造和毁灭世界的家伙,也都不敢动的一个地方--广寒宫!这里带给人的恐惧,也远远的超过了世界上任何的一切!
云龙道:“的确是一个很有分量的理由!”
幻云上人嘿嘿冷笑一声,道:“这个当然,一直到如今,我也没有怕过谁这个天下,本来就不应该把太多人放在心上的。你说是不是?”她笑着,看着云龙,那美丽的面庞上似乎写着什么,眼睛里放出绚烂的光芒来
恍惚,眼前的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恶魔一般!
魔一般的女人,有着一些洪荒野兽般的气息。
一时,云龙竟然是呆住了。
幻云上人道:“怎么不说话?”
云龙回过神来,讪讪一笑,道:“没--没什么!”
望向了天空,白云流动,竟然是那样的迅速,天象无形,这样的变化莫测!风,轻轻的撩起了两人的衣衫,云龙接着道:“活在这个世上,的确是不应该把太多人放在心上的。姐姐,你说的太对了!”
幻云上人笑一笑,没有说什么。
云龙道:“这里的天空真美!”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这里的山风,这样的天,的确是美的。他道:“姐姐,你为什么取了那东边的夜空呢?”
幻云上人道:“留着干什么?那夜空,也本来是为了看你取剑的。却是给我气个半死,还好意思说以后,最起码是这些年里,我都不想看到黑夜了。不说这些了,这里这么美,你想不想留下来?”
“留下来?”云龙有些犹豫。
幻云上人道:“我知道你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所以,这里是可以移动的,不一定要在月亮上,你随便它到哪里都可以这下放心了吧?姐姐就给你做一个管家,看着这里就好了,呵呵”
云龙道:“姐姐--我!”
广寒宫!光是这么一个名字,也已经太贵重了。
幻云上人道:“你听我说完,以后你,你的妻子,孩子,姨姨,她们也都要来这里住的,大家在一起,这样不好吗?虽然你现在接受了这里,并没有办法带她们进来,但消灭了那些老家伙以后,你难道还有什么顾虑吗?”
云龙道:“姐姐,你是说一切事情都解决了以后吗?”
幻云上人一笑,道:“那些禁制,就好象是我身上的枷锁一样。龙儿,你帮我把禁制取消了,就是帮了姐姐的大忙了,广寒宫不是因为这个给你的,而是给你做新房的。以后,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多好”
云龙听的不由神往,点了点头,道:“姐姐,我答应你!”
幻云上人道:“这样最好,我开始还以为要把你绑架过去呢。行了,后天就给你举行宫主之礼,这些丫头我暂时帮你看着,以后就看你自己的了知道你等的着急,这样,仪式一完,就送你回去,处理你自己的事情。”
云龙忙着点头,他真恨不能时间是今天,现在,马上!
杭州,万春茶社。
李梅香书到gaochao,突然醒木一响,道:“各位看官,且说,昆仑各门欲联合起来,攻打圣女峰,至于战况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看了一下,那些听书的都也是聚精会神,听的异常认真。
说书的是一个美女,而且那声音也是那么的动听--这样的一个人口里说出的故事,自然也是无比动人的。
“姑娘,怎么不接着说了啊?”
李梅香浅笑一下,道:“这个梅香说书,都乃实言。目前两大势力并未打起来,这里的书自然也是无从说起了。各位看官见晾!”
一个茶客喝了一口,衣衫鲜艳,看样子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了。他的折扇扇了几下,横在胸前,道:“那。姑娘可否为我等小小杜撰一段,且听听看?”他的话一出,登时一片附和之声,人声沸腾。
李梅香道:“这个,梅香还从来没有杜撰过什么故事,既然大家要听,我说的不好,大家也不要介意”微微的一个万福,醒木又是“啪”的一声。
就听李梅香道:“且说,从前有一个书生”故事,就是这样开始的了:
历城殷天官,少贫,有胆略。邑有故家之第,广数十亩,楼宇连亘。常见怪异,以故废无居人;久之,蓬蒿渐满,白昼亦无敢入者。会公与诸生饮,或戏云:“有能寄此一宿者,共醵为筵。”公跃起曰:“是亦何难!”携一席往。众送诸门,戏曰:“吾等暂候之,如有所见,当急号。”公笑云:“有鬼狐,当捉证耳。”遂入,见长莎蔽径,蒿艾如麻。时值上弦,幸月色昏黄,门户可辨。摩娑数进,始抵后楼。登月台,光洁可爱,遂止焉。西望月明,惟衔山一线耳。坐良久,更无少异,窃笑传言之讹。席地枕石,卧看牛女。一更抽尽,恍惚欲寐,楼下有履声,籍籍而上。假寐睨之,见一青衣人,挑莲灯,猝见公,惊而却退。语后人曰:“有生人在。”下问:“谁也?”答云:“不识。”俄一老翁上,就公谛视,曰:“此殷尚书,其睡已酣。但办吾事,相公倜傥,或不叱怪。”乃相率入楼,楼门尽辟。移时,往来者益众。楼上灯辉如昼。公稍稍转侧,作嚏咳。翁闻公醒,乃出,跪而言曰:“小人有箕帚女,今夜于归。不意有触贵人,望勿深罪。”公起,曳之曰:“不知今夕嘉礼,惭无以贺。”翁曰:“贵人光临,压除凶煞,幸矣。即烦陪坐,倍益光宠。”公喜,应之。入视楼中,陈设芳丽。遂有妇人出拜,年可四十余。翁曰:“此拙荆。”公揖之。俄闻笙乐聒耳,有奔而上者,曰:“至矣!”翁趋迎,公亦立俟。少选,笼纱一簇,导新郎入。年可十七八,丰采韶秀。翁命先与贵客为礼。少年目公。公若为傧,执半主礼。次翁婿交拜,已,乃即席。少间,粉黛云从,酒雾霈,玉碗金瓯,光映几案。酒数厅,翁唤女奴请小姐来。女奴诺而入,良久不出。翁自起,搴帏促之。俄婢媪数辈拥新人出,环然,麝兰散馥。翁命向上拜。起,即坐母侧。微目之,翠凤明王当,容华绝世。既而酌以金爵,大容数斗。公思此物可以持验同人,阴内袖中。伪醉隐几,颓然而寝。皆曰:“相公醉矣。”居无何,新郎告行,笙乐暴作,纷纷下楼而去。已而主人敛酒具,少一爵,冥搜不得。或窃议卧客;翁急戒勿语,惟恐公闻。移时,内外俱寂,公始起。暗无灯火,惟脂香酒气,充溢四堵。视东方既白,乃从容出。探袖中,金爵犹在。及门,则诸生先俟,疑其夜出而早入者。公出爵示之。众骇问,公以状告。共思此物非寒士所有,乃信之。后公举进士,任于肥丘。有世家朱姓宴公,命取巨觥,久之不至。有细奴掩口与主人语,主人有怒色。俄奉金爵劝客饮。谛视之,款式雕文,与狐物更无殊别。大疑,问所从制。答云:“爵凡八只,大人为京卿时,觅良工监制。此世传物,什袭已久。缘明府辱临,适取诸箱簏,仅存其七,疑家人所窃取;而十年尘封如故,殊不可解。”公笑曰:“金杯羽化矣。然世守之珍不可失。仆有一具,颇近似之,当以奉赠。”终筵归署,拣爵驰送之。主人审视,骇绝。亲诣谢公,诘所自来。公乃历陈颠末。始知千里之物,狐能摄致,而不敢终留也。
此,为故事全意,后清人蒲松龄无意间,搜集采风,南行而得,整理成文,名为《狐嫁女》,却不知道,故事原本是李梅香口里出的。
众人听的心醉,不想故事编的也是如此完美,白娘子道:“你感觉如何?”身边的李清照微微一笑:“看来世间奇女子无数,却都埋没红尘了,光看她才情,就知道是一块宝玉,可惜了”幽幽的一声叹息。
白娘子道:“也许这样才最好呢?你看她,说书,有人听,有人信,而且,也有人给她欢呼更为重要的是,她的生活多平静。知道的事情多了,烦恼也就多了,你说是不是?”
两人倚着栏杆,从楼上看下去,一时不知道如何说了。半晌,就听的李清照道:“你说的对,也许就像我一样,唉,苦也纵然心里千般的苦,却也无人可说,唉!”
就在这个时候,听的突然安静了下来。
万春茶社的门口,出现了两个人。都是一样的绿衣,一个是漂亮的女子,而另外的一个却是一个有些桀骜,但英俊异常的男子。两个人的身上,自然有一种不凡的气度,让人心中骇然。这两个人,一定不是平常的人物。
就听男子道:“柔儿,里面。”
他竟然是让了一条路来,让那女子先进。
那女子点了点头,神色很是高傲,两人进来以后,先后在靠着窗户的桌子边坐了下来,这里的风景很好,万春茶社的地点就很是特别,这里刚好可以看的到西湖那无限的风光。女子看了看,却没什么惊艳之色,道:“无敌,谢谢你!”
“云公子是我们的朋友,更是你的救命恩人,如今圣女峰有难,我们自然是不能袖手旁观的了。”男子轻轻的说道,两人却是鬼无敌和善柔。
善柔笑了笑,道:“如今且不太过着急,正道之人还没有到达,我倒是担心婆婆一个人,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呢?”鬼无敌道:“这个放心,谷外有我二人联合力量布置的禁制,无人可以进入的。”
善柔道:“这里的白娘子是云公子的朋友,我们问问他们,也许可以知道的多一点上茶!”
小青端了茶过来,她这次没有用那些伙计,因为这两个客人,都不是一般的人!
“客官,请用!”
两人接过茶来,到了声谢谢后,善柔小声的问道:“姑娘可知道,那些正道之人攻打圣女峰是什么时候?”小青传音道:“看来云公子的朋友果然不少,呵呵大约是后天,就可以到达了吧,这个可是内部消息!”
“谢谢”
小青道:“算了,你们是云公子朋友,茶钱就不用算了,我要去招呼客人了”狡黠的一笑,小青就走开了。
善柔奇怪道:“她怎么知道我们是云公子的朋友的?”
鬼无敌道:“云公子的敌人都已经去了昆仑山了”
呵呵一笑,善柔道:“倒是我一时糊涂了,呵呵呵--”喝了一口茶,道:“姑娘的故事说的不错,可否再来上一段?”
李梅香笑一笑:“这个编故事可费脑子的很,容我想一想吧”
“不用了,我来说一个故事吧”一个声音,突然传来,很是突兀。接着,就见是有两个人走了过来,竟然和刚才的善柔儿人一般无二,一身的绿衣,唯一的不同是,那个女子还用绿色的面纱蒙了面,让人看不清楚。男子一头狂傲不羁的长发,带着一些野性,两人的搭配,很容易的就让人想起了一个词语来--
美女与野兽。
但正如开头的词中所说的,英雄一怒为红颜,如此而已。那美女爱英雄,也是应当的了。刚才那个声音,应该就是这个绿衣女子发出的了,很好听,有一种妩媚的穿透力在。她款款的送开握着男子的手的柔夷,走到了说书的台上。
似乎是对着李梅香笑了一下,道:“我从前也说过几天书的,听一听,大家没什么意见吧?”
又是一个美女要说书,自然没有人反对的了。
而那个男子,却是斜斜的靠在了门口的柱子上,一腿微微的屈起,脚踩着柱子,一件兵器也靠了过去。那,竟然是一件已经长了锈的兵器。众人却没有注意,因为有美女要说书了。
但,还是有一些人看到了古怪!
火风,白娘子,小青,善柔,鬼无敌几个人的目光都不由的去看那兵器,一件样式很普通的兵器,是刀,有三四分的厚度,长则是五尺,手柄有一尺多长,是木头的。但那刀刃上,却是那么多的锈迹,似乎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一般,也不知道有多长时间的历史了。
但让他们注意的,却是那兵器里的杀气,斩马刀的样子普通,却无法掩盖其中,那包含了鲜血的味道,是一件什么样的兵器啊,不知道已经杀过了多少的人了!这样的一件兵器,的确是可怕!
可怕的是那中强大的无以复加的杀气,更可怕的,还有那个桀骜不逊的人!
一头长发,英俊的面庞,眼睛里,只有再看抬上那绿衣女子的时候,才会柔和上几分来。这样一个古怪的年轻人,不,他已经不年轻了--能用这样一把刀的人,一定是沙场上出来的人,而且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刀的历史,至少应该在汉朝的时候吧?这样的一个疑问,其实是来自直觉的,那刀太特别了。刀的发展是在汉朝,而这种样式的斩马刀,正是汉朝时候军队里面配备的一中,但如今,普通的刀已经不普通了--因为他浸染了鲜血,有了自己的灵魂。
那是一把拥有灵魂的道,和他的主人一样!
刀,人。
成了万春茶社里一道古怪的风景。
就在几人看的出神的时候,听的传音道:“在下吕布,几位不必在意。我的刀是沾满了鲜血的,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灵魂,至于生锈,大约是时间太长的缘故了吧呵呵,貂禅她想讲故事”
吕布,对着几人和善的笑了一下。
这个桀骜不逊,充满了野性的男人,竟然是吕布!
那,是一个曾经的战神!
更让人奇怪的是,他所用的兵器,似乎并不是书中说的什么方天画戢,而是最常见的刀。因为方天画戢在当时,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工艺可以做出来,书中杜撰之多,真另人无法相信。可能,在那些史学家看来,不平凡的人,就应当有不平凡的事,而不平凡的人的兵器,自然也不能是平凡的!
白娘子传音道:“你是战神?你没有死?”
吕布一笑:“你们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历史吗?历史上,几分真实几分虚伪,无人知道,相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是吕布这次出山,却是为了貂禅的事情,刚才已经听说你们是圣女峰的朋友了,这样,我们才进来一次看看的貂禅,她是圣女峰的弟子!”
这个消息,如同是石头开花一般让人无法相信,史书记载,貂禅只是一个歌女,是王允用来施展美人计,设计离间董卓和吕布的一个棋子而已。而董卓,吕布和貂禅,最后却没有一个人活着,难道这些也都是假的不成?历史上著名的战神。历史上著名的美人。历史上著名的美人计和离间计
一切,都是那么的石破天惊。
貂禅居然是圣女峰弟子!
貂禅在上面说的高兴,吕布见她开心,心情也更是大好,就将他们的事情略微的说了一下。那是吕布刚刚成为将军的时候,偶然遇到的貂禅,圣女峰的弟子外出游历,这个机会里,两人相识,相爱,其中却实在没有多少曲折。
后来董卓也的确是对貂禅动了心思,却是无法容忍的,但和王允却没有什么关系了。吕布杀了董卓后,就和貂禅一起去圣女峰求亲,却不被允许,貂禅抗争下,却被当时的峰主逐了出去。
圣女峰的人怎么可能结婚呢?
后来两人被迫隐居,不出江湖。等这一任峰主去了以后,下一任的峰主却是她最为要好的姐妹,虽然无法再把她收回门下,但私下和她说,师父也是没有办法,最后虽然出来,她不是一样的带走了一身的修行和功力吗?而且过程里也没有任何的为难。师父还是一直把她当徒弟的。
听了这些,她也从新原谅的师父,原谅了圣女峰如今,圣女峰有难,她如何能不去呢?那一身的绿衣,是她成了仙人以后,师父亲自送过来的。她眷恋着那个地方,所以一身的衣服,也都一直穿在身上。
看她在台上,讲的高兴的样子,吕布的笑容更是浓厚了,这样的风景,难得她这么的有兴致--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再没有笑过了.貂禅不是无情人,圣女峰面临如此危机,她如何笑的出来.大约,也是因为这样,吕布才带他来这里的吧.
貂禅说的是一段故事,很真的一个故事:
连宵风雨闭柴门,落尽深红只柳存。欲扫苍苔且停帚,阶前点点是花痕。
这首诗为惜花而作。昔唐时有一处士姓崔,名玄微,平昔好道,不娶妻室,隐于洛东。所居庭院宽敞,遍植花卉竹木。构一室在万花之中,独处于内。童仆都居花外,无故不得辄入。如此三十馀年,足迹不出园门。
时值春日,院中花木盛开,玄微日夕徜佯其间。一夜,风清月朗,不忍舍花而睡,乘着月色,独步花丛中。忽见月影下一青衣冉冉而来,玄微惊讶道:“这时节那得有女子到此行动?”心下虽然怪异,又说道:“且看他到何处去。”那青衣不往东,不往西,径至玄微面前,深深道个万福。玄微还了礼,问道:“女郎是谁家宅眷?因何深夜至此?”那青衣启一点朱唇,露两行碎玉道:“儿家与处士相近。今与女伴过上东门,访表姨,欲借处士院中暂憩,不知可否?”玄微见来得奇异,欣然许之。青衣称谢,原从旧路转去。不一时,引一队女子,分花约柳而来,与玄微一一相见。玄微就月下仔细看时,一个个姿容媚丽,体态轻盈,或浓或淡,妆束不一。随从女郎,尽皆妖艳,正不知从那里来的。相见毕,玄微邀进室中,分宾主坐下。开言道:“请问诸位女娘姓氏。今访何姻戚,乃得光降敝园?”一衣绿裳者答道:“妾乃杨氏。”指一穿白的道:“此位李氏。”又指一衣绛服的道:“此位陶氏。”遂逐一指示。最后到一绯衣小女,乃道:“此位姓石,名阿措。我等虽则异姓,俱是同行姊妹。因封家十八姨,数日云欲来相看,不见其至。今夕月色甚佳,故与姊妹们同往候之。二来素蒙处士爱重,妾等顺便相谢。”玄微方待酬答,青衣报道:“封家姨至!”众皆惊喜出迎,玄微闪过半边观看。众女子相见毕,说道:“正要来看十八姨,为主人留坐,不意姨至,足见同心。”各向前致礼。十八姨道:“屡欲来看卿等,俱为使命所阻,今乘间至此。”众女道:“如此良夜,请姨宽坐,当以一尊为寿。”遂授旨青衣去取。十八姨问道:“此地可坐否?”杨氏道:“主人甚贤,地极清雅。”十八姨道:“主人安在?”玄微趋出相见。举目看十八姨,体态飘逸,言词泠泠有林下风气。近其傍,不觉寒气侵肌,毛骨竦然。逊入堂中,侍女将卓椅已是安排停当。请十八姨居于上席,众女挨次而会,玄微末位相陪。不一时,众青衣取到酒肴,摆设上来,佳肴异果,罗列满案;酒味醇美,其甘如饴,俱非人世所有。此时月色倍明,室中照耀,如同白日。满坐芳香,馥馥袭人。宾主酬酢,杯觥交杂。酒至半酣,一红裳女子满斟大觥,送与十八姨道:“儿有一歌,请为歌之。”歌云:“绛衣披拂露盈盈,淡染胭脂一朵轻。自恨红颜留不住,莫怨春风道薄情。”歌声清婉,闻者皆凄然。又一白衣女子送酒道:“儿亦有一歌。”歌云:“皎洁玉颜胜白雪,况乃当年对芳月。沉吟不敢怨春风,自叹容华暗消歇。”其音更觉惨切。
那十八姨性颇轻佻,却又好酒,多了几杯,渐渐狂放。听了二歌,乃道:“值此芳辰美景,宾主正欢,何遽作伤心语?歌旨又深刺予,殊为慢客。须各罚以大觥,当另歌之。”遂手斟一杯递来,酒醉手软,持不甚牢,杯才举起,不想袖在箸上一兜,扑碌的连杯打翻。这酒若翻在别个身上,却又罢了,恰恰里尽泼在阿措身上。阿措年娇貌美,xingai整齐,穿的却是一件大红簇花绯衣。那红衣最忌的是酒,才沾滴点,其色便改,怎经得这一大杯酒!况且阿措也有七八分酒意,见污了衣服,作色道:“诸姊妹有所求,吾不畏尔!”即起身往外就走。十八姨也怒道:“小女弄酒,敢与吾为抗耶?”亦拂衣而起。众女子留之不住,齐劝道:“阿措年幼,醉后无状,望勿记怀,明日当率来请罪!”相送下阶,十八姨忿忿向东而去。众女子与玄微作别,向花丛中四散行走。玄微欲观其踪迹,随后送之。步急苔滑,一交跌倒,挣起身来看时,众女子俱不见了。心中想道:“是梦却又未曾睡卧。若是鬼,又衣裳楚楚,言语历历。是人,如何又倏然无影?”胡猜乱想,惊疑不定。回入堂中,卓椅依然摆设,杯盘一毫已无,惟觉馀馨满室。虽异其事,料非祸祟,却也无惧。
到次晚,又往花中步玩。见诸女子已在,正劝阿措往十八姨处请罪。阿措怒道:“何必更恳此老妪?有事只求处士足矣!”众皆喜道:“妹言甚善。”齐向玄微道:“吾姊妹皆住处士苑中,每岁多被恶风所挠,居止不安,常求十八姨相庇。昨阿措误触之,此后应难取力。处士倘肯庇护,当有微报耳。”玄微道:“某有何力,得庇诸女?”阿措道:“但求处士每岁元旦,作一朱幡,上图日月五星之文,立于苑东,吾辈则安然无恙矣!今岁已过,请于此月二十一日平旦,微有东风,即立之,可免本日之难。”玄微道:“此乃易事,敢不如命。”齐声谢道:“得蒙处士慨允,必不忘德!”言讫而别,其行甚疾,玄微随之不及,忽一阵香风过处,各失所在。玄微欲验其事,次日即制办朱幡。候至廿一日,清早起来,果然东风微拂,急将幡竖立苑东。少顷,狂风振地,飞沙走石,自洛南一路,摧林折树;苑中繁花不动。玄微方晓诸女皆众花之精也。绯衣名阿措,即安石榴也。封十八姨,乃风神也。至次晚,众女各裹桃李花数斗来谢道:“承处士脱某等大难,无以为报。饵此花英,可延年却老。愿长如此卫护某等,亦可致长生。”玄微依其言服之,果然容颜转少,如三十许人,后得道仙去。有诗为证:洛中处士爱栽花,岁岁朱幡绘采茶。学得餐英堪不老,何须更觅枣如瓜。
列位莫道小子说风神与花精往来,乃是荒唐之语。那九州四海之中,目所未见,耳所未闻,不载史册,不见经传,奇奇怪怪,跷跷蹊蹊的事,不知有多多少少——就是张华的《博物志》,也不过志其一二;虞世南的行书厨,也包藏不得许多。此等事甚是平常,不足为异。然虽如此,又道是子不语怪,且阁过一边。只那惜花致福,损花折寿,乃见在功德,须不是乱道。列位若不信时,还有一段“灌园叟晚逢仙女”的故事,待小子说与列位看官们听。若平日爱花的,听了自然将花分外珍重;内中或有不惜花的,小子就将这话劝他,惜花起来,虽不能得道成仙,亦可以消闲遣闷
你道这段话文出在那个朝代?何处地方?就在大宋仁宗年间,江南平江府东门外长乐村中。这村离城只去二里之远,村上有个老者,姓秋,名先,原是庄家出身,有数亩田地,一所草房。妈妈水氏已故,别无儿女。那秋先从幼酷好栽花种果,把田业都撇弃了,专于其事。若偶觅得种异花,就是拾着珍宝,也没有这般欢喜。随你极紧要的事出外,路上逢着人家有树花儿,不管他家容不容,便陪着笑脸,捱进去求玩。若平常花木,或家里也在正开,还转身得快。倘然是一种名花,家中没有的,虽或有,已开过了,便将正事撇在半边,依依不舍,永日忘归。人都叫他是花痴。或遇见卖花的有株好花,不论身边有钱无钱,一定要买。无钱时便脱身上衣服去解当。也有卖花的知他僻性,故高其价,也只得忍贵买回。又有那破落户晓得他是爱花的,各处寻觅好花折来,把泥假捏个根儿哄他,少不得也买。有恁般奇事,将来种下,依然肯活。日积月累,遂成了一个大园。那园周围编竹为篱,篱上交缠蔷薇、荼惸、木香、刺梅、木槿、棣棠、金雀,篱边遍下蜀葵、凤仙、鸡冠、秋葵、莺粟等种。更有那金萱、百合、剪春罗、剪秋罗、满地娇、十样锦、美人蓼、山踯躅、高良姜、白蛱蝶、夜落金钱、缠枝牡丹等类,不可枚举。遇开放之时,烂如锦屏。远篱数步,尽植名花异卉。一花未谢,一花又开。向阳设两扇柴门,门内一条竹径,两边都结柏屏遮护。转过柏屏,便是三间草堂,房虽草覆,却高爽宽敞,窗槅明亮。堂中挂一幅无名小画,设一张白木卧榻。桌凳之类,色色洁净,打扫得地下无纤毫尘垢。堂后精舍数间,卧室在内。那花卉无所不有,十分繁茂,真个四时不谢,八节长春。但见:梅标清骨,兰挺幽芳,茶呈雅韵,李谢浓妆,杏娇疏雨,菊傲严霜。水仙冰肌玉骨,牡丹国色天香。玉树亭亭阶砌,金莲冉冉池塘。芍药芳姿少比,石榴丽质无双。丹桂飘香月窟,芙蓉冷艳寒江。梨花溶溶夜月,桃花灼灼朝阳。山茶花宝珠称贵,蜡梅花磬口方香。海棠花西府为上,瑞香花金边最良。玫瑰杜鹃,烂如云锦,绣球郁李,点缀风光。说不尽千般花卉,数不了万种芬芳。
篱门外,正对着一个大湖,名为朝天湖,俗名荷花荡。这湖东连吴淞江,西通震泽,南接庞山湖。湖中景致,四时晴雨皆宜。秋先于岸傍堆土作堤,广植桃柳,每至春时,红绿间发,宛似西湖胜景。沿湖遍插芙蓉,湖中种五色莲花,盛开之日,满湖锦云烂熳,香气袭人,小舟荡桨采菱,歌声泠泠。遇斜风微起,偎船竞渡,纵横如飞。柳下渔人,舣船晒网,也有戏儿的,结网的,醉卧船头的,没水赌胜的,欢笑之音不绝。那赏莲游人,画船箫管鳞集,至黄昏回棹,灯火万点,间以星影萤光,错落难辨。深秋时,霜风初起,枫林渐染黄碧,野岸衰柳芙蓉,杂间白苹红蓼,掩映水际,芦苇中鸿雁群集,嘹呖干云,哀声动人。隆冬天气,彤云密布,六花飞舞,上下一色。那四时景致,言之不尽。有诗为证:朝天湖畔水连天,不唱渔歌即采莲。小小茅堂花万种,主人日日对花眠。
按下散言。且说秋先每日清晨起来,扫净花底落叶,汲水逐一灌溉,到晚上又浇一番。若有一花将开,不胜欢跃,或暖壶酒儿,或烹瓯茶儿,向花深深作揖,先行浇奠,口称花万岁三声,然后坐于其下,浅斟细嚼。酒酣兴到,随意歌啸。身子倦时,就以石为枕,卧在根傍。自半含至盛开,未尝暂离。如见日色烘烈,乃把棕拂蘸水沃之。遇着月夜,便连宵不寐。倘值了狂风暴雨,即披蓑顶笠,周行花间检视,遇有欹枝,以竹扶之,虽夜间,还起来巡看几次。若花到谢时,则累日叹息,常至堕泪。又不舍得那些落花,以棕拂轻轻拂来,置于盘中,时尝观玩。直至干枯,装入净瓮,满瓮之日,再用茶酒浇奠。惨然若不忍释。然后亲捧其瓮,深埋长堤之下,谓之“葬花”。倘有花片,被雨打泥污的,必以清水再四涤净,然后送入湖中,谓之“浴花”。
平昔最恨的是攀枝折朵。他也有一段议论,道:“凡花一年只开得一度,四时中只占得一时,一时中又只占数日。他熬过了三时的冷淡,才讨得这数日的风光。看他随风而舞,迎人而笑,如人正当得意之境,忽被催残。巴此数日甚难,一朝折损甚易,花若能言,岂不嗟叹?况就此数日间,先犹含蕊,后复零残,盛开之时,更无多了。又有蜂采鸟啄虫钻,日炙风吹,雾迷雨打,全仗人去护惜他,却反咨意拗折,于心何忍!且说此花自芽生根,自根生本,强者为干,弱者为枝,一干一枝,不知养成了多少年月。及候至花开,供人清玩,有何不美,定要折他?花一离枝,再不能上枝,枝一去干,再不能附干,如人死不可复生,刑不可复赎,花若能言,岂不悲泣?又想他折花的,不过择其巧干,爱其繁枝,插之瓶中,置之席上,或供宾客片时侑酒之欢,或助婢妾一日梳妆之饰,不思客觞可饱玩于花下,闺妆可借巧于人工。手中折了一枝,鲜花就少了一枝,今年伐了此干,明年便少了此干。何如延其性命,年年岁岁,玩之无穷乎?还有未开之蕊,随花而去,此蕊竟槁灭枝头,与人之童夭何异?又有原非爱玩,趁兴攀折,既折之后,拣择好歹,逢人取讨,即便与之,或随路弃掷,略不顾惜。如人横祸枉死,无处申冤,花若能言,岂不痛恨?”
他有了这段议论,所以生平不折一枝,不伤一蕊。就是别人家园上,他心爱着那一种花儿,宁可终日看玩,假饶那花主人要取一枝一朵来赠他,他连称罪过,决然不要。若有傍人要来折花者,只除他不看见罢了,他若见时,就把言语再三劝止。人若不从其言,他情愿低头下拜,代花乞命。人虽叫他是花痴,多有可怜他一片诚心,因而住手者,他又深深作揖称谢。又有小厮们要折花卖钱的,他便将钱与之,不教折损。或他不在时,被人折损,他来见有损处,必凄然伤感,取泥封之,谓之“医花”。为这件上,所以自己园中不轻易放人游玩。偶有亲戚邻友要看,难好回时,先将此话讲过,才放进去。又恐秽气触花,只许远观,不容亲近。倘有不达时务的,捉空摘了一花一蕊,那老头便要面红颈赤,大发喉急,下次就打骂他,也不容进去看了。后来人都晓得他的性子,就一叶儿也不敢摘动。
大凡茂林深树,便是禽鸟的巢穴,有花果处,越发千百为群。如单食果实,到还是小事,偏偏只拣花蕊啄伤。惟有秋先却将米谷置于空处饲之,又向禽鸟祈祝。那禽鸟却也有知觉,每日食饱,在花间低飞轻舞,宛啭娇啼,并不损一朵花蕊,也不食一个果实。故此产的果品最多,却又大而甘美。每熟时就先望空祭了花神,然后敢尝。又遍送左近邻家试新,馀下的方鬻,一年到有若干利息。那老者因得了花中之趣,自少至老,五十馀年,略无倦意,筋骨愈觉强健,粗衣淡饭,悠悠自得。有得赢馀,就把来周济村中贫乏。自此合村无不敬仰,又呼为秋公。他自称为灌园叟。有诗为证:朝灌园兮暮灌园,灌成园上百花鲜。花开每恨看不足,为爱看园不肯眠。
话分两头。却说城中有一人姓张,名委,原是个宦家子弟,为人奸狡诡谲,残忍刻薄,恃了势力,专一欺邻吓舍,紥害良善。触着他的,风波立至,必要弄得那人破家荡产,方才罢手。手下用一班如狼似虎的奴仆,又有几个助恶的无赖子弟,日夜合做一块,到处闯祸生灾,受其害者无数。不想却遇了一个又狠似他的,轻轻捉去,打得个臭死。及至告到官司,又被那人弄了些手脚,反问输了。因妆了幌子,自觉无颜,带了四五个家人,同那一班恶少,暂在庄上遣闷。那庄正在长乐村中,离秋公家不远。一日早饭后,吃得半酣光景,向村中闲走,不觉来到秋公门首。只见篱上花枝鲜媚,四围树木繁翳,齐道:“这所在到也幽雅!是那家的?”家人道:“此是种花秋公园上,有名叫做花痴。”张委道:“我常闻得说庄边有什么秋老儿,种得异样好花,原来就住在此。我们何不进去看看!”家人道:“这老儿有些古怪,不许人看的。”张委道:“别人或者不肯,难道我也是这般?快去敲门!”那时园中牡丹盛开,秋公刚刚浇灌完了,正将着一壶酒儿,两碟果品,在花下独酌,自取其乐。饮不上三杯,只听得絜絜的敲门响,放下酒杯,走出来开门。一看,见站着五六个人,酒气直冲。秋公料道必是要看花的,便拦住门口,问道:“列位有甚事到此?”张委道:“你这老儿不认得我么?我乃城里有名的张衙内。那边张家庄便是我家的。闻得你园中好花甚多,特来游玩。”秋公道:“告衙内,老汉也没种甚好花,不过是桃杏之类,都已谢了,如今并没别样花卉。”张委睁起双眼道:“这老儿恁般可恶!看看花儿打甚紧?却便回我没有,难道吃了你的?”秋公道:“不是老汉说谎,果然没有。”张委那里肯听,向前叉开手,当胸一灊,秋公站立不牢,踉踉跄跄,直撞过半边,众人一齐拥进。秋公见势头凶恶,只得让他进去,把篱门掩上,随着进来,向花下取过酒果,站在旁边。众人看那四边花草甚多,惟有牡丹最盛。那花不是寻常玉楼春之类,乃五种有名异品。那五种?黄楼子、绿蝴蝶、西瓜穰、舞青猊、大红狮头。
这牡丹乃花中之王,惟洛阳为天下第一。有姚黄、魏紫名色,一本价值五千。你道因何独盛于洛阳?只为昔日唐朝有个武则天皇后,yinluan无道,宠幸两个官儿,名唤张易之、张昌宗,于冬月之间,要游后苑,写出四句诏来,道:“来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百花连夜发,莫待晓风吹。”不想武则天原是应运之主,百花不敢违旨,一夜发蕊开花。次日驾幸后苑,只见千红万紫,芳菲满目,单有牡丹花有些志气,不肯奉承女主、幸臣,要一根叶儿也没有。则天大怒,遂贬于洛阳。故此洛阳牡丹冠于天下。有一只《玉楼春》词,单赞牡丹花的好处。词云:名花绰约东风里,占断韶华都在此。芳心一片可人怜,春色三分愁雨洗。
玉人尽日恹恹地,猛被笙歌惊破睡。起临妆镜似娇羞,近日伤春输与你。
那花正种在草堂对面,周围以湖石拦之,四边竖个木架子,上覆布幔,遮蔽日色。花本高有丈许,最低亦有六七尺,其花大如丹盘,五色灿烂,光华夺目。众人齐赞:“好花!”张委便踏上湖石去嗅那香气。秋先极怪的是这节,乃道:“衙内站远些看,莫要上去!”张委恼他不容进来,心下正要寻事,又听了这话,喝道:“你那老儿住在我庄边,难道不晓得张衙内名头么?有恁样好花,故意回说没有。不计较就勾了,还要多言,那见得闻一闻就坏了花?你便这般说,我偏要闻。”遂把花逐朵攀下来,一个鼻子凑在花上去嗅。那秋老在傍,气得敢怒而不敢言。也还道略看一回就去,谁知这厮故意卖弄道:“有恁样好花,如何空过?须把酒来赏玩。”分付家人快去取。秋公见要取酒来赏,更加烦恼,向前道:“所在蜗窄,没有坐处。衙内止看看花儿,酒还到贵庄上去吃。”张委指着地上道:“这地下尽好坐。”秋公道:“地上龌龊,衙内如何坐得?”张委道:“不打紧,少不得有毡条遮衬。”不一时,酒肴取到,铺下毡条,众人团团围坐,猜拳行令,大呼小叫,十分得意。只有秋公骨笃了嘴,坐在一边。
那张委看见花木茂盛,就起个不良之念,思想要吞占他的。斜着醉眼,向秋公道:“看你这蠢老儿不出,到会种花,却也可取,赏你一杯酒。”秋公那里有好气答他,气忿忿的道:“老汉天性不会饮酒,衙内自请。”张委又道:“你这园可卖么?”秋公见口声来得不好,老大惊讶,答道:“这园是老汉的性命,如何舍得卖?”张委道:“什么性命不性命!卖与我罢了。你若没去处,一发连身归在我家,又不要做别事,单单替我种些花木,可不好么?”众人齐道:“你这老儿好造化,难得衙内恁般看顾,还不快些谢恩!”秋公看见逐步欺负上来,一发气得手足麻软,也不去睬他。张委道:“这老儿可恶!肯不肯,如何不答应我?”秋公道:“说过不卖了,怎的只管问?”张委道:“放屁!你若再说句不卖,就写帖儿,送到县里去!”秋公气不过,欲要抢白几句,又想一想,他是有势力的人,却又醉了,怎与他一般样见识?且哄了去再处。忍着气答道:“衙内总要买,也须从容一日,岂是一时急骤的事。”众人道:“这话也说得是。就在明日罢!”此时都已烂醉,齐立起身,家人收拾家伙先去。秋公恐怕折花,预先在花边防护。那张委真个走向前,便要踹上湖石去采。秋先扯住道:“衙内,这花虽是微物,但一年间不知废多少工夫,才开得这几朵,不争折损了,深为可惜。况折去不过一二日就谢的,何苦作这样罪过。”张委喝道:“胡说!有甚罪过?你明日卖了,便是我家之物,就都折尽,与你何干!”把手去推开。秋公揪住死也不放,道:“衙内便杀了老汉,这花决不与你摘的。”众人道:“这老儿其实可恶!衙内采朵花儿,值什么大事,妆出许多模样!难道怕你就不摘了?”遂齐走上前乱摘。把那老儿急得叫屈连天,舍了张委,拚命去拦阻。扯了东边,顾不得西首,顷刻间摘下许多。秋老心疼肉痛,骂道:“你这班贼男女,无事登门,将我欺负,要这性命何用!”赶向张委身边,撞个满怀,去得势猛,张委又多了几杯酒,把脚不住,翻筋斗跌倒。众人都道:“不好了!衙内打坏也!”齐将花撇下,一赶过来,要打秋公。内中有一个老成些的,见秋公年纪已老,恐打出事来,劝住众人,扶起张委。张委因跌了这交,心中转恼,赶上前打得个只蕊不留,撒作遍地,意尤未足,又向花中践踏一回。可惜好花!正是:老拳毒手交加下,翠叶娇花一旦休。好似一番风雨恶,乱红零落没人收。
当下只气得个秋公怆地呼天,满地乱滚。邻家听得秋公园中喧嚷,齐跑进来。看见花枝满地狼籍,众人正在行凶,邻里尽吃一惊,上前劝住。问知其故,内中到有两三个是张委的租户,齐替秋公陪个不是,虚心冷气,送出篱门。张委道:“你们对那老贼说,好好把园送我,便饶了他。若说半个不字,须教他仔细着!”恨恨而去。邻里们见张委醉了,只道酒话,不在心上。覆身转来,将秋公扶起,坐在阶沿上,那老儿放声号恸。众邻里劝慰了一番,作别出去,与他带上篱门,一路行走。内中也有怪秋公平日不容看花的,便道:“这老官儿真是个忒煞古怪,所以有这样事,也得他经一遭儿,警戒下次!”内中又有直道的道:“莫说这没天理的话!自古道:种花一年,看花十日。那看的但觉好看,赞声好花罢了,怎得知种花的烦难。只这几朵花,正不知费了许多辛苦,才培植得恁般茂盛,如何怪得他爱惜!”
不题众人。且说秋公不舍得这些残花,走向前将手去捡起来看,见践踏得凋残零落,尘垢沾污,心中凄惨,又哭道:“花阿!我一生爱护,从不曾损坏一瓣一叶,那知今日遭此大难!”正哭之间,只听得背后有人叫道:“秋公为何恁般痛哭?”秋公回头看时,乃是一个女子,年约二八,姿容美丽,雅淡梳妆,却不认得是谁家之女。乃收泪问道:“小娘子是那家?至此何干?”那女子道:“我家住在左近,因闻你园中牡丹花茂盛,特来游玩,不想都已谢了!”秋公题起牡丹二字,不觉又哭起来。女子道:“你且说有甚苦情,如此啼哭?”秋公将张委打花之事说出。那女子笑道:“原来为此缘故!你可要这花原上枝头么?”秋公道:“小娘子休得取笑!那有落花返枝的理?”女子道:“我祖上传得个落花返枝的法术,屡试屡验。”秋公听说,化悲为喜道:“小娘子真个有这术法么?”女子道:“怎的不真?”秋公倒身下拜道:“若得小娘子施此妙术,老汉无以为报,但每一种花开,便来相请赏玩。”女子道:“你且莫拜,去取一碗水来。”秋公慌忙跳起去取水,心下又转道:“如何有这样妙法?莫不是见我哭泣,故意取笑?”又想道:“这小娘子从不相认,岂有耍我之理!还是真的。”急舀了一碗清水出来,抬头不见了女子,只见那花都已在枝头,地下并无一瓣遗存。起初每本一色,如今却变做红中间紫,淡内添浓,一本五色俱全,比先更觉鲜妍。有诗为证:曾闻湘子将花染,又见仙姬会返枝。信是至诚能动物,愚夫犹自笑花痴。
当下秋公又惊又喜道:“不想这小娘子果然有此妙法。”只道还在花丛中,放下水,前来作谢。园中团团寻遍,并不见影。乃道:“这小娘子如何就去了?”又想道:“必定还在门口,须上去求他,传了这个法儿。”一径赶至门边,那门却又掩着。拽开看时,门首坐着两个老者,就是左近邻家,一个唤做虞公,一个叫做单老,在那里看渔人晒网。见秋公出来,齐立起身拱手道:“闻得张衙内在此无理,我们恰往田头,没有来问得。”秋公道:“不要说起,受了这班泼男女的殴气。亏得一位小娘子走来,用个妙法,救起许多花朵,不曾谢得他一声,径出来了。二位可看见往那一边去的?”二老闻言,惊讶道:“花坏了,有甚法儿救得?这女子去几时了?”秋公道:“刚方出来。”二老道:“我们坐在此好一回,并没个人走动,那见什么女子?”秋公听说,心下恍悟道:“恁般说,莫不这位小娘子是神仙下降?”二老问道:“你且说怎的救起花儿?”秋公将女子之事叙了一遍。二老道:“有如此奇事!待我们去看看。”秋公将门拴上,一齐走至花下,看了连声称异道:“这定然是个神仙,凡人那有此法力!”秋公即焚起一炉好香,对天叩谢。二老道:“这也是你平日爱花心诚,所以感动神仙下降。明日索性到教张衙内这几个泼男女看看,羞杀了他!”秋公道:“莫要!莫要!此等人即如恶犬,远远见了就该避之,岂可还引他来?”二老道:“这话也有理。”秋公此时非常欢喜,将先前那瓶酒热将起来,留二老在花下玩赏,至晚而别。二老回去一传,合村人都晓得,明日俱要来看,还恐秋公不许。谁知秋公原是有意思的人,因见神仙下降,遂有出世之念,一夜不寐,坐在花下存想。想至张委这事,忽地开悟道:“此皆我平日心胸褊窄,故外侮得至。若神仙汪洋度量,无所不容,安得有此!”至次早,将园门大开,任人来看。先有几个进来打探,见秋公对花而坐,但分付道:“任凭列位观看,切莫要采便了。”众人得了这话,互相传开,那村中男子妇女,无有不至。
按下此处。且说张委至次早,对众人道:“昨日反被老贼撞了一交,难道轻恕了不成?如今再去要他这园。不肯时,多教些人从,将花木尽打个希烂,方出这气!”众人道:“这园在衙内庄边,不怕他不肯。只是昨日不该把花都打坏,还留几朵,后日看看便是。”张委道:“这也罢了,少不得来年又发。我们快去,莫要使他停留长智。”众人一齐起身,出得庄门,就有人说:“秋公园上神仙下降,落下的花,原都上了枝头,却又变做五色。”张委不信道:“这老贼有何好处,能感神仙下降?况且不前不后,刚刚我们打坏,神仙就来,难道这神仙是养家的不成?一定是怕我们又去,故此诌这话来央人传说,见得他有神仙护卫,使我们不摆布他。”众人道:“衙内之言极是。”顷刻,到了园门口,见两扇柴门大开,往来男女络绎不绝,都是一般说话。众人道:“原来真有这等事!”张委道:“莫管他,就是神仙见坐着,这园少不得要的。”湾湾曲曲,转到草堂前,看时,果然话不虚传。这花却也奇怪,见人来看,姿态愈艳,光采倍生,如对人笑的一般。张委心中虽十分惊讶,那吞占念头,全然不改。看了一回,忽地又起一个恶念,对众人道:“我们且去。”齐出了园门。众人问道:“衙内如何不与他要园?”张委道:“我想得个好策在此,不消与他说得,这园明日就归于我。”众人道:“衙内有何妙算?”张委道:“见今贝州王则谋反,专行妖术。枢密府行下文书,普天下军州严禁左道,捕缉妖人,本府见出三千贯赏钱,募人出首。我明日就将落花上枝为由,教张霸到府,首他以妖术惑人。这个老儿熬刑不过,自然招承下狱,这园必定官卖,那时谁个敢买他的?少不得让与我。还有三千贯赏钱哩!”众人道:“衙内好计!事不宜迟,就去打点起来。”
当时即进城,写下首状。次早,教张霸到平江府出首。这张霸是张委手下第一出尖的人,衙门情熟,故此用他。大尹正在缉访妖人,听说此事,合村男女都见的,不由不信。即差缉捕使臣带领几个做公的,押张霸作眼,前去捕获。张委将银布置停当,让张霸与缉捕使臣先行,自己与众子弟随后也来。缉捕使臣一径到秋公园上,那老儿还道是看花的,不以为意,众人发一声喊,赶上前一索捆翻。秋公吃这一吓不小,问道:“老汉有何罪犯?望列位说个明白。”众人口口声声,骂做妖人反贼,不由分诉,拥出门来。邻里看见,无不失惊,齐上前询问。缉捕使臣道:“你们还要问么?他所犯的事也不小,只怕连村人都有分哩!”那些愚民,被这大话一吓,心中害怕,尽皆洋洋走开,惟恐累及。只有虞公、单老,同几个平日与秋公相厚的,远远跟来观看。
且说张委俟秋公去后,便与众子弟来锁园门。恐还有人在内,又检点一过,将门锁上,随后赶至府前。缉捕使臣已将秋公解进,跪在月台上,见傍边又跪着一人,却不认得是谁。那些狱卒都得了张委银子,已备下诸般刑具伺候。大尹喝道:“你是何处妖人,敢在此地方上将妖术煽惑百姓?有几多党羽?从实招来!”秋公闻言,恰如黑暗中闻个火炮,正不知从何处起的,禀道:“小人家世住于长乐村中,并非别处妖人,也不晓得什么妖术。”大尹道:“前日你用妖术使落花上枝,还敢抵赖!”秋公见说到花上,情知是张委的缘故,即将张委要占园打花,并仙女下降之事,细诉一遍。不想那大尹性是偏执的,那里肯信,乃笑道:“多少慕仙的,修行至老,尚不能得遇神仙,岂有因你哭,花仙就肯来?既来了,必定也留个名儿,使人晓得,如何又不别而去?这样话哄那个!不消说得,定然是个妖人,快夹起来!”狱卒们齐声答应,如狼虎一般,蜂拥上来,揪翻秋公,扯腿拽脚,刚要上刑,不想大尹忽然一个头晕,险些儿跌下公座,自觉头目森森,坐身不住,分咐上了枷璟,发下狱中监禁,明日再审。
狱卒押着,秋公一路哭泣出来,看见张委,道:“张衙内,我与你前日无怨,往日无仇,如何下此毒手,害我性命?”张委也不答应,同了张霸和那一班恶少,转身就走。虞公、单老,接着秋公,问知其细,乃道:“有这等冤枉的事!不打紧,明日同合村人,具张连名保结,管你无事!”秋公哭道:“但愿得如此便好。”狱卒喝道:“这死囚还不走!只管哭什么!”秋公含着眼泪进狱。邻里又寻些酒食,送至门上。那狱卒谁个拿与他吃,竟接来自去受用。到夜间,将他上了囚床,就如活死人一般,手足不能少展。心中苦楚,想道:“不知那位神仙救了这花,却又被那厮借此陷害。神仙呵!你若怜我秋先,亦来救拔性命,情愿弃家入道。”一头正想,只见前日那仙女,冉冉而至。秋公急叫道:“大仙救拔弟子秋先则个!”仙女笑道:“汝欲脱离苦厄么?”上前把手一指,那枷璟纷纷自落。秋先爬起来,向前叩头道:“请问大仙姓氏。”仙女道:“吾乃瑶池王母座下司花女,怜汝惜花志诚,故令诸花返本。不意反资奸人谗口。然亦汝命中合有此灾,明日当脱。张委损花害人,花神奏闻上帝,已夺其算。助恶党羽,俱降大灾。汝宜笃志修行,数年之后,吾当度汝。”秋先又叩首道:“请问上仙修行之道。”仙子道:“修仙径路甚多,须认本源。汝原以惜花有功,今亦当以花成道。汝但饵百花,自能身轻飞举。”遂教其服食之法。秋先稽首叩谢起来,便不见了仙子。抬头观看,却在狱墙之上,以手招道:“汝亦上来,随我出去。”秋先便向前攀援了一大回,还只到得半墙,甚觉吃力。渐渐至顶,忽听得下边一棒锣声,喊道:“妖人走了,快拿下!”秋公心下惊慌,手酥脚软,倒撞下来,撒然惊觉,元在囚床之上。想起梦中言语,历历分明,料必无事,心中稍宽。正是:但存方寸无私曲,料得神明有主张。
且说张委见大尹已认做妖人,不胜欢喜,乃道:“这老儿许多清奇古怪,今夜且请在囚床上受用一夜,让这园儿与我们乐罢!”众人都道:“前日还是那老儿之物,未曾尽兴。今日是大爷的了,须要尽情欢赏。”张委道:“言之有理!”遂一齐出城,教家人整备酒肴,径至秋公园上,开门进去。那邻里看见是张委,心下虽然不平,却又惧怕,谁敢多口。且说张委同众子弟走至草堂前,只见牡丹枝头一朵不存,原如前日打下时一般,纵横满地,众人都称奇怪。张委道:“看起来,这老贼果系有妖法的。不然,如何半日上倏尔又变了?难道也是神仙打的?”有一个子弟道:“他晓得衙内要赏花,故意弄这法儿来羞我们。”张委道:“他便弄这法儿,我们就赏落花。”当下依原铺设毡条,席地而坐,放开怀抱恣饮,也把两瓶酒赏张霸到一边去吃。看看饮至日色挫西,俱有半酣之意。忽地起一阵大风,那风好利害:善聚庭前草,能开水上萍。腥闻群虎啸,响合万松声。
那阵风却把地下这些花朵吹得都直竖起来,眨眼间俱变做一尺来长的女子。众人大惊,齐叫道:“怪哉!”言还未毕,那些女子迎风一幌,尽已长大,一个个姿容美丽,衣服华艳,团团立做一大堆。众人因见恁般标致,通看呆了。内中一个红衣女子却又说起话来,道:“吾姊妹居此数十馀年,深蒙秋公珍重护惜。何意蓦遭狂奴,俗气熏炽,毒手摧残,复又诬陷秋公,谋吞此地。今仇在目前,吾姊妹曷不戮力击之,上报知己之恩,下雪摧残之耻,不亦可乎?”众女郎齐声道:“阿妹之言有理!须速下手,毋使潜遁!”说罢,一齐举袖扑来,那袖似有数尺之长,如风翻乱飘,冷气入骨。众人齐叫有鬼,撇了家伙,望外乱跑,彼此各不相顾。也有被石块打脚的,也有被树枝抓面的,也有跌而复起,起而复跌的,乱了多时,方才收脚。点检人数都在,单不见了张委、张霸二人。此时风已定了,天色已昏,这班子弟各自回家,恰像检得性命一般,抱头鼠窜而去。家人喘息定了,方唤几个生力庄客,打起火把,覆身去抓寻。直到园上,只听得大梅树下有呻吟之声。举火看时,却是张霸被梅根绊倒,跌破了头,挣紥不起,庄客着两个先扶张霸归去。众人周围走了一遍,但见静悄悄的万籁无声。牡丹棚下,繁花如故,并无零落。草堂中杯盘狼籍,残羹淋漓。众人莫不吐舌称奇,一面收拾家火,一面重复照看。这园子又不多大,三回五转,毫无踪影。难道是大风吹去了?女鬼吃去了?正不知躲在那里。延捱了一会,无可奈何,只索回去过夜,再作计较。
方欲出门,只见门外又有一伙人,提着行灯进来。不是别人,却是虞公、单老,闻知众人遇鬼之事,又闻说不见了张委,在园上抓寻,不知是真是假,合着三邻四舍,进园观看。问明了众庄客,方知此事果真,二老惊诧不已。教众庄客且莫回去,“老汉们同列位还去抓寻一遍。”众人又细细照看了一下,正是兴尽而归,叹了口气,齐出园门。二老道:“列位今晚不来了么?老汉们告过,要把园门落锁。没人看守得,也是我们邻里的干系。”此时庄客们,蛇无头而不行,已不似先前声势了,答应道:“但凭,但凭。”两边人犹未散,只见一个庄客在东边墙角下叫道:“大爷有了!”众人蜂拥而前。庄客指道:“那槐枝上挂的,不是大爷的软翅纱巾么?”众人道:“既有了巾儿,人也只在左近。”沿墙照去,不多几步,只叫得声:“苦也!”原来东角转湾处,有个粪窖,窖中一人,两脚朝天,不歪不斜,刚刚倒插在内。庄客认得鞋袜衣服,正是张委,顾不得臭秽,只得上前打捞起来。虞、单二老暗暗念佛,和邻舍们自回。众庄客抬了张委,在湖边洗净。先有人报去庄上,合家大小,哭哭啼啼,置备棺衣入殓,不在话下。其夜,张霸破头伤重,五更时亦死。此乃作恶的见报,正是:两个凶人离世界,一双恶鬼赴阴司。
次日,大尹病愈升堂,正欲吊审秋公之事,只见公差禀道:“原告张霸同家长张委,昨晚都死了。”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大尹大惊,不信有此异事。须臾间,又见里老乡民,共有百十人,连名具呈前事,诉说秋公平日惜花行善,并非妖人;张委设谋陷害,神道报应。前后事情,细细分剖。大尹因昨日头晕一事,亦疑其枉,到此心下豁然,还喜得不曾用刑。即于狱中吊出秋公,当堂释放。又给印信告示,与他园门张挂,不许闲人侵损他花木。众人叩谢出府,秋公向邻里作谢,一路同回。虞、单二老,开了园门,同秋公进去。秋公见牡丹茂盛如初,伤感不已。众人治酒,与秋公压惊;秋公又答席,一连吃了数日酒席。闲话休题。
自此之后,秋公日饵百花,渐渐习惯,遂谢绝了烟火之物。所鬻果实钱钞,悉皆布施。不数年间,发白更黑,颜色转如童子。一日正值八月十五,丽日当天,万里无瑕,秋公正在花下趺坐,忽然祥风微拂,彩云如蒸,空中音乐嘹亮,异香扑鼻,青鸾白鹤,盘旋翔舞,渐至庭前。云中正立着司花女,两边幢幡宝盖,仙女数人,各奏乐器。秋公看见,扑翻身便拜。司花女道:“秋先,汝功行圆满,吾已奏闻上帝,有旨封汝为护花使者,专管人间百花,令汝拔宅上升。但有爱花惜花的,加之以福,残花毁花的,降之以灾!”秋公向空叩首谢恩讫,随着众仙登云,草堂花木,一齐冉冉升起,向南而去。虞公、单老和那合村之人都看见的,一齐下拜。还见秋公在云中举手谢众人,良久方没。此地遂改名升仙里,又谓之百花村。园公一片惜花心,道感仙姬下界临。草木同升随拔宅,淮南不用炼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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