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子,你竟敢如此胡闹!你这样的败家子,要来何用,我今天就打死你——”
小院里一阵怒吼声紧接着传来,扶疏再顾不得搭理陆家和,上前一把推开门——
穿着粗布衣衫的陆清源蓦然回头,手里还举着一条染上了血的鞭子,许是打的久了,手撑着凳子重重的喘着粗气。
而他上面的房梁上,家宝早已是遍体鳞伤,便是双眼也紧闭着,明显已经昏了过去。
“大哥——”扶疏再顾不得,用力一把推开陆清源,一下哭了出来,“大哥,大哥,你怎么了?”
陆清源被撞得一个趔趄,满是戾气的眼睛终于慢慢平复下来,怔怔的抬头看着低垂着头在梁上不住摇摆却不发出一点儿声音的家宝,终于回过神来,颤颤巍巍道:
“家,家宝——”
“要是大哥有什么——”扶疏泪水不住的流,边哭着边搬了个小板凳过来,想要把家宝抱下来,可家宝太重了,而扶疏又太小,竟是无论如何用不上力气。
外面的家和也听到里面情形似是有些不对,跟着冲进了房间,待看到家宝凄惨的模样,也差点儿吓傻了,忙去拉扶疏:
“先别慌,先把大哥放下来。”
又冲旁边的陆清源道:
“爹,快帮把手!”
陆清源这才回神,哆嗦着上前就去托家宝的身体,嘴里还栖栖遑遑的念叨着:
“家宝,家宝,爹不是有意的,爹只是气,你太不争气了——”
长子的名字还是自己亲自取得,小的时候,自己一直当他是家中的宝贝,可这个宝贝稍微长大了些,就不断闯祸,从来没一天让自己省心过。本来今天来这里之前,就气苦以极,来了后又看见长了一地半人高的杂草,一直压着的火气就一下子全上来了。
可再怎么样,自己也没想着把儿子给打死啊!
一家人正自哭的凄惶,院里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祥林爷的声音随即传来:
“谁在屋里,快出来——”
说话间房门一下被推开,以祥林爷为首,后面还跟着二牛,栓柱等男男女女一大群人,甚至祥林爷的手里还拿着把头,后面众人也都高举着各种各样的农具。
待看清房间里家宝凄惨的情形,并扶疏哭的涕泪交流的模样,所有人简直都气炸了。二牛上前一步就撮住陆清源胸前的衣襟:
“你是谁?竟敢跑到这里行凶,竟敢打我们的‘小神农’,想找死不是?”
用力一推,就把陆清源推倒在地。
陆家和一愣,忙上前拦住:“你们是哪里来的强盗?干什么要打我爹!”
却被栓柱一下摁倒,怒声道:
“好小子,贼喊抓贼不是!也不睁大眼睛瞧瞧,这里也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亏得祥林爷不放心,一路远远跟着护送扶疏,没想到就听见屋里传出哭声!大家正好还都在地里忙活,听说有人竟敢到小神农家里撒野,就一窝蜂的全跑了来。
什么叫这里也是我们撒野的地方?
陆家和简直晕头转向,磕磕巴巴道:
“你们,是不是弄错什么了,这是,我家呀!”
却被栓柱照着头上就是一巴掌:“你们家,说瞎话也不——”
“别打了——”扶疏正好抬头,忙抹了把泪道,“他们是,我爹,和二哥——”
“你爹和二哥?”二牛明显不信,上下打量着陆清源和家和,“丫头,是不是他们吓唬你了?这都几年了,一直就是你们兄妹俩生活,也没见你们家什么人来过,怎么突然就蹦出个爹和二哥来?甭怕,有我们在,谁敢欺负你们,二牛我就第一个不饶他!”
嘴上虽是如此说,却还是听话的往后退了一下,却仍是虎视眈眈的盯着陆清源二人,一副只要扶疏开口,就随时都会冲上来的模样。
陆家和就是一呆,越发觉得眼前情形古怪——明明扶疏不过十岁大的孩子,怎么在这里有这么高的威信?看这些人年纪大多比自己大,甚至还有和爹爹差不多的,却全对妹子服气的紧,竟是一句话都不敢违拗。
陆清源却是眼睛全在家宝身上,再怎么不成器,这也是自己的儿子啊。真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有脸去见地下的发妻啊!
竟是一屁股坐在家宝身边大哭起来:
“你个不成器的逆子!但凡你争点儿气,不做这么多混事,爹也不舍得对你下这般狠手啊!都这么大了,还是如此不务正业,爹爹年纪也大了,又能养你到几时?”
说不好这次就会蹲大狱,长子还这般不成器,这一家老小,可该怎么办呀?
看陆清源哭的凄惨,其他人神情顿时有些将信将疑——说不是家宝的爹吧,对方的伤心可是丝毫不做假。说是吧,可他口里那个混吃等死的没出息儿子,真就是大家交口称赞的小神农?
“喂,你是不是弄错了?”二牛婶自来是个爽快性子,当下就上前一步问道,“家宝这样的还不算有出息,你倒是再找个也是家宝这般年纪却能被称作小神农的出来让我们看看!”
小神农?陆清源含着两泡眼泪一下呆在了那里——自己此来,就是想找小神农求他指点迷津的,怎么面前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提到小神农这几个字,更莫名其妙的是还跟自己那傻儿子家宝联系在一起?
“你不会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儿子的本事吧?”二牛婶也恍惚有些明白过来,不敢置信的瞧着陆清源。
“你方才说,我大哥,我大哥,就是,小神农?”陆家和最先反应过来,一下张大了嘴巴——
这之前,家和对家宝委实还是有些怨气的,身为长子,却是任事不管,反而要自己和爹爹操碎了心。
也因此,方才陆清源暴怒之下责罚家宝时,家和并未认真劝阻,却没料到现在却听人说,自己那傻大哥就是今天和爹爹慕名寻访的小神农?!
“怎,怎么会?”陆清源嘴都有些结巴了,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最后可怜巴巴的瞧着仍是昏迷不醒的家宝,“你们,你们弄错了吧?我儿子,我儿子不可能是小神农的——”
“什么不可能!”发话的是栓柱,“去年我没听家宝的话,在家里空地上种了一半蛤豆一半粞米,家宝当下就跟我说不行,我不信,结果那么大一处空地竟是颗粒无收——”
栓柱说着还有些后怕,幸亏自己当时没昏了头,把地里也种上,不然,可真要喝西北风了!
蛤豆,粞米?
家和恍惚间忆起家宝八岁那年不就是因为这些被爹爹打的吗?
好像去年大哥回过家里一趟,听爹爹说起承包屯田的事,特意到地里跑了一圈,回来就跟爹爹说种黍麦最好,可惜临到种庄稼时,爹爹却是信了董朝山的话,又临时改成蛤豆……
包括之前种种,虽然每次家里种子都会被大哥和扶疏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糟蹋掉,却无一例外,当年全是大丰收。
难道这不是巧合,根本原因却是,其实大哥本就擅长农事?
“你说,我家家宝,就是,小神农?”陆清源死死抠住地面,才能强忍着不哭出来。
“还当人家爹呢,没来看过孩子也就罢了,还这么糟蹋自己孩子,这天下间怎么有你这样当爹的?”二牛婶不满的咕哝道,还想再说,终究顾忌到这人毕竟是扶疏兄妹的爹,又把到了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和其他人一起小心熬药的熬药,帮家宝处理伤口的处理伤口。
陆清源呆坐在地上,好半晌才踉跄着起身,却是挤开人群,静静的瞧着躺在床上仍旧昏睡的长子,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一声声叫着:
“家宝,家宝——”
自己怎么当人家爹的啊!这么多年了,都错怪了儿子!
甚至儿子的金玉良言都被自己当成了狗屎!反倒是会信了董朝山的话——
当初自己地里绝收,就想着也不知亲家哪里是个什么情形,哪知跑过去一看,他那地里一颗蛤豆也没栽,齐刷刷的,全是粞米。
当时自己就没忍住,上前质问,谁知董朝山反倒倒打一耙,说自己想要赖了当初从他那里赊的蛤豆钱!甚至最后,嚷嚷着要退婚!
罢了罢了,家宝已经受了这么多苦,自己又如何忍心,再拿自己惹出的祸事拖累他?
自己算是看明白了,董朝山这一次怕是没安什么好心,说不好,是故意害自己来达到威逼自己退婚的目的。
别看家宝是个性子闷的,自己这当爹的却明白,儿子是真稀罕董家那个闺女,在家时,自己好几次瞅见那个傻儿子说是要去锄地,却扛个锄头绕一大圈从董家的地头过,不就是为了多瞅董家闺女几眼?
而且那丫头自己也中意,是个勤劳本分又通情达理的。
更要命的是,真的同意了退婚,当年给的那一大笔彩礼钱可不就打了水漂?
自己冤枉了儿子这么多年,现在唯一所能做的补偿,也就是无论如何也要帮他保住了这门婚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