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剑递给他,那老头却不接,只是举起那支竹箫。婉卿明白他的意思,是要自己用剑去砍切竹箫。想这一剑下去,别说只是截竹子,就是普通一把钢剑,都一样的给削断。手里这把剑就是在百合谷里偷来的,拿来之后,似乎就发生了些变化,原本开始还有些狠戾的气息,现在看着却是如同一段朽木,连一点气息都没了,反还是笨笨拙拙,呆滞得紧,像是死了。就是这样笨木头一样的东西,居然锋利无匹。师父以前给的自己那把剑,那可是削铁如泥的寒铁精英,没有想到两把剑不小心碰到了一起,生生利断成了两截。这一剑要是削下去,真可惜了那支竹箫。好歹曾经也是云亭师伯的,多少还是下不去手。
突然那老头猛地奋起,以迅捷的动作,拿那支竹箫向自己砸来。婉卿本能的只好挥剑去削他手中的箫。两物一相撞,顿时在空中停住了,手臂却感微麻。这一撞之力,加在一般人身上,估计早已经给撞飞出去十几丈不为远。那老头收回手去,婉卿也收力还剑。看剑上没有什么损伤,想是那箫上至少也该留下点痕印吧。拿过来一看,居然也是连点痕都没有。但是看上去,却是就是普通竹子的模样,手感也是竹子。
“现在看见,相信了吧?这支竹箫太贵重了,现在我们还给你,那黑东西算是送给你见面礼了。本是想请你同我一路,四处游玩一圈。你却不答应,那我们等以后有缘了。这就告辞了吧。”
“三位老前辈请慢步。”婉卿突然对这支箫感兴趣起来,他们也没说得十分清楚,现在想要去弄明白。他们一走,有机会怕也是渺茫了。所以立即又在心里同意了他们一开始的邀请,虽然可能很是凶险。直觉告诉自己,这三人还算是善良之辈,能够相信的。“我跟你们去。”
三个老头像是得到了一件宝贝似的,真的高兴。婉卿不知道这三个老头是哪里来的,但是也不问了,走过去自然也就知道了。只好先将往西城去的念头先放一放,等这里去一趟回来,再去西城想也不会迟许多。这趟回来,一定是要去西城的。
只知道恍惚也是在往西走,路径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也不知道究竟走到了哪里。这一路上风物变化还是蛮大的,刚出北方,入眼多是似沙丘的荒野,房屋也是平顶矮小,寒冬在外活动的人也是稀少,相比较就给人粗犷荒凉的气息。现在已是郁郁葱葱,树木常青者居多,房屋顶尖高高的竖起,鳞次栉比,知道无论如何都是偏南方了。
在路上断断续续不停地走,现在已经走了八天了,三个老头也不说具体到地方。加之这三人心性年轻,一路上就跟小玉一般,见着什么都是莫名的表现出好奇想要去看一看,活像三个老小孩子。这样倒是小玉跟他们关系很好,俨然把自己忘一边了。
婉卿拿着竹箫,不知道该作何想。确实心里又放不下,矛盾着。实在想不通,也就不再想了。婉卿可不是一个会钻进牛角尖出不来的人,走一步算一步,到时候总会清楚明了,何必现在这里伤费心神。
“三位老前辈,要不我们在前边找个地方停下来稍歇歇吧?我还想请问你们是哪里人氏?”婉卿是看见前边的小镇子了。这三个老头还跟小玉打打闹闹,真的是童心未泯。这样子比较起来,婉卿反觉得自己比他们三个加一块儿都要老似的。
索性就不管他们,自己过去镇子上,买一些必备的东西,一会儿又回来了。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三个老头竟是不见了,只剩下小玉,还围在车子周围玩耍。自得自乐。
“婉卿姐姐,三位老爷爷说有急事,现在不能停留了,就走了。”小玉看见婉卿回来,亲热的跑过来便抱着婉卿不放了。“他们说以后要是遇到的话,会带你去游玩他们的地方。还说姐姐你是他们遇到的很是投缘的人,他们很想常常看见你,要是姐姐现在要去他们的地方的话,就一直往西走,在一个叫仙女湖的地方,穿过前面拦着的山,就可以找到他们。”小玉突然摇着婉卿的手,像是很期待的样子。“姐姐,你去不去啊?三个老爷爷说那个地方很好玩。”
婉卿没有想到三个老头会突然离去,原本计划要跟他们去的,也没问出他们的地方究竟是什么地方,现在想去也是不能了。那个什么仙女湖,可是从来没听说的。也是往西走,倒是很顺路,到时候再看看。
“小玉,我们现在去白衣西城,完了我们就去找仙女湖,那个地方很好是不是?”
“是啊,三位老爷爷说,就像仙境一样,石头都会唱歌。”
婉卿看着小玉只是笑笑。从来世事殊难料知,有期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两人坐在地下吃了些干粮,短作休息,只好继续赶路。
其时从北方过来行了八日有余,差得一日路程,也就到白衣西城了。只是一开始是打算随着三个老头去,竟是离得西城较远了,稍偏向北。现在转而略作南行,路途倒觉风顺。第二日午后,已经站在白衣城外了。
风物依稀如旧,人来人往,还是初时的繁华。婉卿也不愿意多看这些没用的物事,匆匆进了城,找到一家客栈,先把小玉安顿下来住着。带着她,有很多事不方便,也危险。
入夜,坐在客栈的大堂里,能看见街上行人似乎比白天的时候更多。白天不出门的人,夜里吃过夜饭闲下来,也多从家里走出来,串串门磕磕牙。灯火稀疏朗映,远看着朦胧。南方的天气,远比北方的要温和,现在也只不过是初寒天气。然而人们似乎不在乎这些冷寒,在夜里游走得惬意。
一地映照的灯火。记得曾经自己站在一座高山的巅上,也是晚上。看见山脚小镇亮起万家灯火,稀稀疏疏,离离落落,就觉得温情脉脉。蓦然间知道这样稀松平淡的时光,也是好的。这些平平淡淡生活着的人们,也该是幸福的。
转身走出客栈,几步到了街上。一路走过那些静伫的温情,像柔软一样的时间,只能与之擦肩而过,不堪留住。心多少是冷硬的,在这匆忙的街衢巷陌。夜,是愈发深沉了。
婉卿在城主府前停下来,稍过片刻又匆匆转到后门。从后门进到府内,这路是熟悉的,路上也没有人发现。不作任何的停滞,径直往城主休息的房间走去。突然觉得不对了,弄玉在这里做城主时候,很是简单,并没有很多的守卫的人,侍婢也就那么几个。现在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样子还都是高手。长孙长平就算回来,那日看见他的样子,听见他的说话,他已经看破红尘,勘破生死,那就不会在乎这些世俗点滴的得失了,更不可能还会找这么多人来护卫自己。
走到以前的弄玉的卧室,现在也还是一间卧室,里面的灯亮着,可是没有人。里面的东西全部已经更换过了,想进去看看,还是罢了。小心从后面往前走,到正厅,看见还有人影晃动,像是在计议事情。
闪过一边隐秘处,抓过来一个护卫,先打听一些。那护卫见到突然有生人,第一反应就是想来拿婉卿,一招被擒之后,就是大叫。婉卿肯定是不能让他叫出声来,立即点他哑穴,封了他口,可是也无法再考问他了,干脆一刀杀了。
伏在屋外的窗台之下,听屋里人说话,可讲的是些什么,的确是不明白。听声音也没有熟悉的,长孙长平确是没有再回到白衣来,或者是别的原因不在。
婉卿直接推开门进去,现在没有那么多的耐心,不想那么慢慢的听他们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他们要是不回答自己,那就让他们永远不回答就是了。这一下让屋子里全部的人都僵了半晌。他们没想到有生人在屋外,那也就罢了,还胆敢直接推门进来。要知道这周围布置的力量,能让一个一流高手活着闯进来,那就是幸运了。现在不仅有一个人进来了,四周伏埋的人居然没有一点动静,似乎根本没发现。
这屋子里的人毕竟也不是那么庸才,迅速的就调整了过来,知道厉害,立即围上来,将婉卿死死围在中间,是不会让她活着脱身的。都在寻找机会好下手,他们是都不欢迎不速之客的。直到这时候婉卿才清楚知道这屋里的人还不是少数,先前在外面听说话,以为不过就是那么十几个人罢了,进来一看,竟然有三十几个,厅两边都是坐满了的。听见外面复杂的脚步声,那些守护在各处的护卫,都在往这里集中。
不过婉卿全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她来不是为着害怕这些护卫来的,那群人在她眼里,亦不过是为死亡多增添一些艳丽而已?天地广阔,之间来去自由,孰能阻挡?
“你们都是些什么人?”其中有一个人想是要回答,被旁边的人止住了。刚才坐在厅上右侧的第一个位置上的人,问道:“不知道姑娘是什么人,还敢请教尊姓?”
“我只问你们是什么人?不回答也可以,那就别怪我手不容情了。”
“哼,难道我们还怕了你不成,你既然那么想知道我们的来历,就是死我们也偏不会告诉你。”
只可惜这番很有气节的话,说错了地方,也找错了对象,他们不应该是对着婉卿。以前还可以,但是现在不行了。他们看见了他们这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场景,也只是在那一瞬间,他们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去忘记,给予一个死人最后一次慷慨,让他们永生都能记得他们来过这红尘。如此震撼的美丽。
外面的人根本进来不了,里面的人都只在一个动作之后停下来,那动作几乎是经过训练的整齐,第一步抽出刀剑,向前踏上一步,就此止住了。时间凝固下来,惊骇的眼睛,在鲜艳的死亡面前透出妖艳兼着诡异。
只看见剑花一圈,婉卿站在中间,孑然独立。围着的这些人挨着倒下,似乎死了他们都还不能相信眼前所发生的。起身不顾往外走,外边早已经围满了人,立时就又被包围了。看见里面死的人,外面这些人没有半分表情,俨然是一群不知生死的铁人,视死如归。
婉卿的每一个剑花圈出来,便会倒下围在最近一圈的几十个人,可这些人似乎无穷无尽,源源不绝。总是也杀不尽,倒下多少立即就有多少人补上来。何况也不是如一开始在小屋内那么简单,他们不会任人宰割不还手,虽然这些人多近不了自己身,每一招都要耗费一些体力精力,下手之间渐渐感觉到力不从心,一个剑花圈住的人也就逐渐减少。这附近守护的人估计将近千数,长此这样消耗下去,护卫还是源源不绝,那么最后的结果只有自己用完力量虚脱而死。
杀人越多,体力减弱,从剑上传来的饮血的感觉越发亲切,神情就越是兴奋起来。手起刀落,又几十个人倒在自己面前。那种快活的感觉,只有在杀人见到鲜血的时候才有,清晰而畅快。像是一个废弃了很久的装水的杯子,突然再次装进了水,那种酣畅淋漓,便是适得其所。婉卿眼中无物,杀人已经变成了本性。她已经入魔了。
但她绝对是清醒的,她清楚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不需要后悔,也不需要后怕,生存不需要借口,也不需要理由。就是杀光这里的人,哪又怎样,这群蝼蚁一样的生命,根本不值一提。自己只需要自己便是了。
“我再问一遍,你们是些什么人?”婉卿孤傲的站在中间,身上衣物多沾得鲜血,艳艳似乎要羽化而出。本来众人只知道不要命的往前冲,到前也确实没有命了。这一下陡的停顿下来,看见这妖异的场面,忽然都有了生死的战栗。
情势稍稍停歇,没有人回答,立即又恢复到了开始的时候。只有死亡倒地时的声息,那生命萎顿的慨叹,一样的惊心动魄,正像死亡一样。
眼睛里隐隐深藏着什么。婉卿几乎是和最后一个人同时倒下,只不同的是,那一个人是站在自己背后直直倒下的,而婉卿是拄着剑身软无力跪下去的。感觉身体根本不是自己的,一点儿不听自己的话,离去得好远。强靠着剑,勉力不让自己倒在地上。幸好先前靠着意念,苦撑到了现在,现在要是角落里还有藏伏的人,只需过来往自己身上随便下去一剑,根本没有任何动弹的能力,即便只是个小孩子要杀自己,现在也是易如反掌。
过了很久时间,体力渐渐回复一些,手上阵阵麻木,终于有了一些知觉。这一次几乎是拿着自己的生命和别人拼体力,终于知道自己的生命极限,也好,以后心里就有数了。慢慢撑起身,两腿发抖还站立不稳。就这么一趔一趄的走出去,可是走到门口,实在是动不了。身体软软的倒下。
恍惚里感觉有人将自己抱起来,沿着弯曲的街市一直走。躺在这人怀里,突然感觉到一阵厚实,从没有过的踏实安稳,就想这么一直躺着,一直依靠。懒懒的闭上眼睛,也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睁开来看看这些多余的事物,就这么一直安好。婉卿甚至在希望,就这样,不要变换,哪怕走到生命的尽头,自己也会高兴,也就满足了。
不知道多久,因该是过了两天。醒来的时候,是在晌午。其中似乎一直都在做着一个梦,梦见那个厚实胸膛,抱着自己一直走,没有停歇,没有尽头。心满意足。看见小玉坐在床边,似是也刚刚睡醒了,揉着眼睛,睡意惺惺。
门被推开,奇里进来,手里端了一碗粳米粥。婉卿蓦然知道晚上抱回自己的那个人也该是他了。奇里走过来将婉卿扶着坐起,旁边有已经准备好的热水,将帕子清了,交给婉卿擦脸,继而给她喂饭。
“你何苦呢!”奇里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没有再说什么。婉卿也不管他,自顾自地。只是隔了良久才****了一句与之无关的话。也不论具体有没有关,他们自己知道,心照不宣那就够了。
“你知道我在这里。”这也不似问句,更像是自言自语,在叙说。但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该说什么了。
“我们从百合谷里退了出来。”两人都是这样了,自说自的,都不回答,也都不问。婉卿知道那个“们”自然还包括百合公主,以及由吾两兄弟了。“现在在云香居。师父已经不是百合谷谷主了,你能不能就不要找她了?师父说她只想过平静简单的生活。”
“我在北方的一个小镇子上,碰见了两个追杀我的人,我当时没有杀他们,我放他们走了。之后我就跟着他们,我只是跟着,将他们碰到的,凡是他们熟识的人,只要会武功,我一个都没放过。”她像是在说着一件与她无关的事,表情漠然,没有一点起伏的变化。“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追杀我,他们也不肯说,就像前天晚上一样,我一个都没有放过。既然他们不肯说,那么不让他们说就是了。”
婉卿突然看着小玉,将她拉过来,搂着抱在怀里。小玉只是莫名奇妙的看着婉卿,看到最后,就差点睡着了。
“婉卿姑娘,要不你去云香居看看吧?”这才算是两个人终于将话说到一块儿了。奇里将这句话说出来,也有些拿不准了。因为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去会是什么后果,虽然后果肯定是可以料知的艰难,但是自己确实又放不下,又希望婉卿可以去,终于也无法知道结果会是什么样子了。
奇里就看着婉卿。只是看着,像是看不够似的。突然觉得一幕伤心,有许许多多酸痛的情绪蓦然涌上心头,不觉有些呆傻了。“我想跟你说一句话知心的话,你不要再这样子下去了好不好?”
“你若不离不弃,我便生死相依。”婉卿稍有羞怯的颜色,她知道她要的是什么,许多东西没法放下,自苦也只有艰难撑到最后。“但是许多东西,我还放不下……”
奇里在心里将这句话重复了一次:“你若不离不弃,我便生死相依。”自己想的也只不过是可以和她生死相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太过于完美,自己不敢奢求。但他轻易是不会将这些话说出口的。现在有她那一句,得此一言,终生足矣。终生守护着她,不离不弃,生死相依,便够了,何必又一定要偕老白头。
其时时已近中午,刚刚醒来喝过一些粥,也还不饿。只是小玉开始跑到楼下跟店小叫饭菜了。靠在奇里的胸口,天地便是如此的小,什么都不复存在,莫名的温暖,莫名的踏实,无比的快活并且欢喜。
“我要跟你打听另一件事,我想知道。”婉卿突然转问道奇里。
“你是想问莲剑山庄高连剑,以及那个叫弄玉的姑娘的事情吗?也不必心急,那个弄玉姑娘的事情,我们不知道,但是高连剑的情况我们还是知道的。”说到这里,奇里突然不说了。他知道,他现在说出来,势必又会引得婉卿心绪不宁。再来一次像白衣城内那样的嗜血屠杀,那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她现在身体稍复,再去一次耗损精神的战斗,却是千万不能允许的。
婉卿自是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停住不说,现在也不急着非要知道,稍后随时都是可以问的。现在自己的行动,说不得怎么样,好亦不是,坏亦不是。至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一些事情还没有去处理,自己竟是飘忽了。
“你告诉我高连剑的事,完了我就去云香居找你。你的公主也在云香居?”
“没有,她在六画楼,只是我们三兄弟在云香居。”
“你还没告诉我高连剑,这事你终究是不肯帮我的。那我另外拜托你一件事,行不行?”
“什么事?”
婉卿把小玉叫到旁边。婉卿现在唯一会牵念的,就只有小玉了,她对小玉就像对弄玉一样,只不同的是,她还小,可以随时带在身边。但是自己又害怕,这样带着她太过于艰辛艰难,会在无意中给她许多伤害。那是自己不愿意要的。现在有很好的法子,就是将她托给奇里照管一下,等到自己回来。
“我将小玉交给你,希望你能帮我照看一下,我会回来。只求你别让别人伤害到她,疼着点她,就够了。小玉你以后跟着奇里大哥,要跟现在一样,我会回来的,很快。”
“婉卿姐姐,我跟着你吧,我不会给你添很多麻烦,我也不怕艰苦。”
“姐姐会杀很多人,你不害怕吗,姐姐是个恶魔。”婉卿实在有些放不下小玉,突然之间也对她产生了一种依恋。但是知道最终还是要放下,不禁又有几分落失。蓦然里那些远远近近的情绪,参差错落,有几分清晰,也有几分混乱,夹带窒息的感觉。
婉卿觉到一阵晕厥,心在沉沉的下落。瞬间像是坠进了刀丛,就看见一把把的刀子,一下下的戳进心里,铰开还要撕碎。那腾起的剧痛,就像是梦一样的惊悸,剧烈着尖锐。像是一路狂风呼啸而过,走在哪个位置,不免都会被苦难的风割裂,留下一地空旷的叹息。天地是这样,调试人间的,也是这样使用人的。那如同洪荒太古一样久远的心痛,也就是这么从洪荒走近身来,一路霜雪,不舍不弃的跟定,誓言犹在,斯人依旧。
奇里突然见着婉卿心痛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是听云亭道长说过,只是一时间没有想起来婉卿有心痛的遗症。想起来可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先婉卿下云台基,在外面一连晃荡的数月,其后仍是不间断的找寻,可是没有任何人知道婉卿的症状,也找不到任何医救的办法。现在也只能束手无策,空看着婉卿一边汗如雨下,额上愁云惨淡,青筋乍起,肝肠寸断,苦痛万分,心里却只能干着急。
小玉打过来一盆热水,奇里将帕子拧干,趁热敷在额头上,期许这样会减轻一些痛苦。奇里将手伸过去,刚到额头上将帕子放下,婉卿突然双手抓出,将奇里拿帕子的手紧紧抓住不放。奇里也不好抽回手来,这种时候让她知道有依靠,是件很重要的事。
婉卿双手越抓越紧,奇里手吃痛,只好咬牙坚持着。蓦然一股锥心的刺痛,婉卿的两根手指生生掐进了肉里,掐破了手掌。一股鲜血喷涌出来,伴随鲜血的是浓烈而且清醒的痛。那清醒太过于诡异了,和着那痛一样的诡异。人或许只在这种情况下,这种苦痛之下,才能稍微清醒许多。
时间持续了大约一刻钟,婉卿才稍稍平息,慢慢静下来。奇里也算是平静下来,用干净的帕子,将手上的血擦去一些,将婉卿手上多的血也擦去一些,但是手还是不能抽回来的,就这么让她抓着。或者她能感到安稳。
平静下来,婉卿已经晕睡过去了。奇里就坐在床边,看着婉卿,心里蓦然又响起那个声音“这是何苦呢”,立即自己也不能释怀了。这世界不能放下的太多,我们都只好在其间伤痕累累,最后精疲力竭。
就这么安静地守着,也只能就这么静静的守着了,还能做些什么呢?不必要了,什么都不必要去做了,都已经变成了多余。就这么永远的守候着,安安静静平平淡淡,守候愈是遥远,自己便也满足了。
奇里微微一笑,这是很少见的。几乎没有人见到他笑过,虽然现在也是没人在看着他笑。他竟是笑了。就像是千年的雪莲盛开,如同那般的鲜艳。也许这个词根本不恰当,但是你看见,就会知道他不是在鲜艳,却也只有这个词了。然而这却又是不同,他不是笑给别人看的,轻轻地他只是在笑自己的,笑给她去感受。她是可以感知到的。
那微微一笑,恍如隔世。在那一瞬间,他知道了许多与自己的相关。连同自己,都恍如隔世。
他定是想见了一些真切,就像是她额头上散落的几根青丝,一丝一丝的都能看见,而且触手可及。她想见的或者也不遥远,真切也是触手可及。
从客栈出来,客栈是在白衣城西,与城主府相去甚远。那日来时,因是走的陆路,所以是从西门进城的。穿城而过,到了城东,这里曾经是来过一次的,多少还是有些熟悉,不过也只是有大概形状而已,至于具体的东东西西还是不清楚明了。然而那也没有关系,路都是不用识的,一路有奇里就行了。只得半天光景,便已经在云香居了。
云香居,婉卿记得云台基上有一间贮酒的屋子叫云香,后来在百合谷住了几晚,碰到也有一间屋子叫云香。当时还想云台基上的屋子满室灰尘,蛛网遍布,偏生叫云香,真觉得有些可笑。还比照百合谷的那间屋子,比了个遍。现在这里又出现一个云香居,却再无心思去比较它们了。
随奇里进入到云香居。眼前这条短街很是熟悉,突然记起第一次跟弄玉进来的时候,首先便到了这里,这里正是那条所谓的怪街。上次来看到的,却不是这个样子,地上爬满了稀奇古怪叫人发寒的怪物,到处是又脏又乱。现在这里却很是干净,整洁错落,俨若有序。跟平常地方也没有多少差异,甚至跟寻常是一模一样的,没有见到耗子跳起来咬人,也没有见到猫和老鼠堆在一块戏耍,倒是看见了几只狗懒懒的躺在路边等太阳出来,甚至走在实街也没有出现自己想的物事。都是很真实的存在,并不如弄玉说的那样。
又记得弄玉说实街过去,有一个算命的先生,那招牌和幌子自己上次倒是见着了,只是没有见到人。然而这也没有了,一排错落的房子进去,都只是小巧的民居,夹得街市有些成巷子的样,却很是宽阔。
“听说这里有条乱街,是吗,怎么不见了呢?”婉卿忍不住好奇问道奇里,世事变化再快也不至于这么快啊,这超出人的意料太多。
“你知道这里有乱街?”奇里对婉卿的问话显是感到讶异。“嗯,这里确实是被叫作乱街,但是这不是条街。”
“不是街?”突然明白过来,就像北方的天井不是井一样,倒叫人误解了。“那实街和虚街是怎么回事?怎么又会被叫做百宝街的?”
“其实乱街说的就是云香居。实街和虚街都是有的,恐怕只和你听说到的情况有很大的不同,甚至完全不是一回事。至于百宝街,那就不是这里了。先进去再说吧。”
从一条小弄进去,这多是后门。小弄很长,屋舍也很密,层层夹带,几个拐弯之后,就仿佛站在云雾深处了一般,既看不出去,也望不进来,像是迷路了。总是会迷路的,这几乎是本性一样的粘着人不肯放开。
不久面前突然开阔了,建筑渐次减少,云树蓊郁,枝叶扶疏,环境是别开洞天的清幽细致起来,在这城市的里面竟有这样别开生面的地方真是奇了。建筑风格也渐次明了起来,类似于宫室,又有点似是而非,很像是寺院道观,也不准确。几处亭台楼阁,飞檐走壁,捉来带水弯映,悬拱浮桥,往来两两三三,宛似飞凤游龙。而其中风物多变化,处处几乎不同,步步皆在变换。让人看得心生惊奇,只有连连赞叹。
“这里就是云香居,这里几乎比白衣城主府大上三倍,只是人也不多。”径直朝自己过来两个人,穿着蓝青色的衣服,竟像是惯常看见的下人。不过看见走路的样子,举动若有似无,就像是飘在空中一样。
奇里忙恭敬的行了一礼,大大出了自己意料。就听见奇里的声音悄悄在自己耳边提醒:“这两位是左先生和右先生。不用记也不用分辨,左边的那位姓左,叫左月,右边的那位姓右,叫右月。这里的人习惯都称呼他们两月先生”
两位走近来,婉卿略微致意,她本是于这些礼仪规矩视之如芥末,从来不看在心上的。不过是出于对人的好意,本能的友好罢了。这里的人似乎是不能照惯常的认为来看待的,云香居也不是那么一个简单的居府别院就能够完的。
“奇里公子,南宫姑娘,无叶先生猜到你们来了,在东间的客舍里等你们,想要见见这位南宫姑娘。叫我们这里侯迎多时,两位就一起跟我们来吧。”
婉卿觉得惊奇,想问些什么,还没张口,奇里已经忙着解释了。“无叶先生就是这里的主人,两月先生是他的下属,他们真正的关系胜似兄弟,就跟我和由吾两弟兄一样,但是又好像不是。左先生知道每一个在籍的江湖人氏,所以他也知道你的姓氏名字。右先生知道江湖上发生的一切事情,古老的神邪传说,逸闻轶事,甚至新近发生的大事,无不了然于心。你以后在这里住着,有什么不知道不明了的事,或是想问的,尽可以问两月先生,他们人也挺和善。”
婉卿拉着小玉,随着两月先生,走到东间,足足走了有半个时辰。屋舍太大,一路山木秀丽,景色无端,什么都好,就是走路成了问题。这所谓的客舍,就是间棋室,一进两间,现在外间稍等。听见有落子的声音,里间的人正在下棋,分明看见却只有一个人。估计应该就是两月所说的无叶先生了。
“不知道无叶先生有什么吩咐,还请指点?”等了一刻钟的时间,这人终于没有将那盘棋下完,似乎无奈地站起身来,将棋子洒落了一地。这才看见这老头,脸上干净是干净却长着一副邋遢像,背后看见衣襟飘飞,宛若神仙一般的人物,正面一看,十足十的是一个路走多了的乞丐,筚路蓝缕,破败不堪。
一转身看见婉卿,就过来缠上了婉卿,死乞白赖说要给她算命,要给她占一卦。免费也就算了,还偏说要给他十镒黄金,不给不行。否则,就再给婉卿占一卦,将开始那一卦再占回去。看上去怎么都有些神经错乱了的样子。
“你不想占啊?我就不给你算了”上前悄悄对婉卿说:“我占卦,从来都没有一卦准的,哈哈,可笑……”随即又指着身边两月先生,“可笑他们天天逼我给他们算卜,于是我就乱说一气,他们全都相信。”
“我一定要给你算的,我保证不会准。”一副表情像是很委屈。隔了半晌。“但是你也必须给我钱。算了,钱还是不要了,给你算的,一定会准。你说奇不奇怪?就像这个东西。”说着已不知什么时候从哪里拿的,手里多了一个乍一看不认识,仔细一看却是一把干枯艾草一样的东西。“他也不知道他会说话,可是他会说话,你听听。听见了吧,他说你要生气,会发怒,还很严重。你说奇不奇怪,我也不知道给你算,这次就会准,以后我要跟着你了,到外面去走走,我去给你算命啊。”
婉卿听他一排胡乱说话,开始还有点耐心,就听着,听着听着就失去耐心了,人变得焦躁。又说不明白什么,颠三倒四,最后分明又是拿自己开心,不觉就来气。婉卿可没那么多心情去跟他在这里瞎搅混,管你是什么人,惹得她心情稍微变异,在她眼里,都只有一个样子。这样的一圈废话,一般人也是受不住的,想要暴起伤人了,至少都想先狠狠地给他几个耳光。
两次进出百合谷,每一次身体内都有一些莫名的剧烈的变化,自从第二次百合谷出来,婉卿身上的狠戾之气越来越重了,对很多事情,心浮气躁,容易情绪激动,陷入莫名的**之中,脑子里轻易的就只有一个死字。安静的时候还好,跟以前一个样,心情稍微波动,压抑或是激荡,那么这世间便只有一个字。这莫名的东西,在身体内日复一日的膨胀,四散开去,将自己牢牢缠紧,最终轰然爆炸。死,那就是她面前一切人事的归宿了。
婉卿两眼几乎是喷出了火,几人都还没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奇里也没有来得及去拦住。她已经抢过去,手中幻出的剑就直往无叶先生颈上抹去。说着简单,你拿剑往别人脖子上抹去试试?这一剑去势也是极快,两人距离也短,出剑便至。无叶先生也没有动静,估计是被这突然的一剑惊住了,旁人想拦也是拦不了,空有心无力罢了。
剑贴着无叶先生的脖子过去,无叶先生还是嬉笑着说要给婉卿算卦。这一下更激发了她的凶戾,使劲就只想将无叶先生的头一剑砍下来,还要再踢上几脚,方能解恨。
这一剑过去,无叶先生竟是毫发无损,想咽喉处,那么脆弱的地方怎能经得起锋利无比的剑锋削过?谁都没有看见剑贴近脖子的那一瞬间,无叶先生用一根头发一样的细针,挡在了剑刃上。只有婉卿看见了,这一剑在那头发丝上划过,无声无息,将头发丝切断了,却没有办法再能用力将剑向下压下哪怕只是一毫厘的间距,就这样划过去了。婉卿更是怒火冲天,恨意肆掠,剑花乱点,一连又挥出了几剑,都被这老头用同样的方法挡住了。这样一来,更是激发了她体内嗜血一样的**和凶残,不死不休,有和当日在百合谷拼命一样的势头,甚至远远超过那场景。
“老头,你不许开口说话。”婉卿现在听见两月先生说话,心里那个恨啊,就只想一剑劈了他,但是又奈何不了他,每次千钧时刻总是被他用一根头发给挡住了。
“那你让我给你算命,你以后走哪里去,也要带上我,我就不说话,否则,我要说,我就是要说。”他这动作很像耍赖,旁边几人,除了婉卿,都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特别是两月先生,更是一脸的无辜像。他们都知道这老头对他们没有恶意,但是这样子和婉卿纠缠不休,总不是办法。
“别以为会挡就不会有事。”说着将剑收回,改为出手擒拿。
“有叶,还不住手!”突然从身后不远处传过来的喝令声。立时身边就多出了一个人。“有叶”,那肯定是对着自己跟前的老头叫的了。奇里和婉卿眼疾手快,还以为这胡搅蛮缠的老头突然来了个分身术。刚来的这人跟他口里叫到的有叶,完全就是一个人。
“我也想住手啊,可是这丫头不让我住手,她也不答应我的要求,所以我就不住手。”这个有叶先生对着刚来的的同样是个老头的人说话。手里还是不停的那根头发丝挡来遮去,就没用了。想来他那抵挡的招数只对兵器管用。突然被婉卿逼地不停的晃来悠去,就像是喝醉了在跳舞一样,脚步不稳。
“上次三兄弟来时,你就抢在我前头,害得没人来找我,也就你不知道天高地厚,我的占卜技术,可是天下无双的。这次我一定要找到一个人,谁让她就撞上来了。啊,你怎么不早些来叫我住手,你个马后炮,现在被人生擒了,想住手都不成了。”
这老头一招之下,就被婉卿扣住了腕部命脉,动弹不得,他可能没有想过空手跟人过招。看来这乱七八糟的有叶老头,也不是很难缠。只是一心想要给人算命,又总是被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这另一个老头抢去,或是这另一个老头不要他给别人算命。现在急了,技痒难耐,见着婉卿一定不肯放手,一定要拉一个过来,满足一下给别人算命占卜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