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山这时却已明白,阔孛台必是得了师父生前所遗的武功秘笈,他踢毙小蛇那招,所使的正是自己师门的“足尖踢穴”功夫。
原来萧远山的师父文武双全,本是一位隐逸高士,这阔孛台心慕汉化,便常去与之纵谈古今,衔殇论道,再加萧远山的关系,二人结成了一对高雅知交。阔孛台知其武功深湛,有意拜师,但萧远山的师父一来限于年龄交辈,二来阔孛台一心与南朝武人争胜,无法答应。然二人情同莫逆,又觉过意不去,于是便在临终之前,告诉他自己的书房中藏有一部武学秘笈,他如寻到了便可照练。阔孛台待其逝后,便入内找寻,可是书架上册籍累累,全是文人书本,哪有什么武学秘笈?直至十年后萧远山师父忌日那天,他感怀故友,在书房中翻起一部《论语》,那是萧远山师父生前最常捧读的一书。便在这部《论语》的夹缝之中,写满了蝇头小楷,细看之下,赫然便是久寻不获的武功法诀。他又惊又喜,又感叹故友苦心良深,这位故友生前最尚儒家仁义,虽限于个人情谊将武功相传,但于《论语》之中留书武功,深盼自己能常怀仁念,不至恃武太过。此后他依法勤修,武功大进,虽仍与南朝武人争斗甚烈,但不再如以往那般,一占上风,便即赶尽杀绝。此次他率领手下武士追击敌人,曾与丐帮三人激斗数场,有两次本可将其击毙,但都手下留情,便因体念故友苦心之故。
萧远山遭逢大变之前,阔孛台尚未寻获秘笈,这时见他出手解难,挥洒自如,显得游刃有余,便知他武功大成,便丐帮三长老合力,怕也非其敌手。只听得他仍自絮絮劝说,要对方归降投诚,那吴长风不住口的大骂。宋长老哼了一声,说道:“阔孛台老儿,枉你在辽国名声不小,哪知却是个糊涂无耻的小人!我丐帮与你们争斗这么多年,可有临阵投降之人么?你武功高便怎样,有种便下场赐教,取了我矮脖子上的这颗大头!”这宋长老身材矮胖,脑袋甚大,最后一句话说得滑稽,阔孛台身边的两个儿子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大儿子凯威向父亲说道:“爹爹,待我下场擒了他,莫让他说嘴。”二儿子凯武也同时请命。阔孛台却挥手相止,仍是劝说不休。
萧远山不禁甚感奇怪。这位阔孛台叔叔一向相人极准,怎看不出这三人都是血性汉子,岂有被敌人劝得投降之理?如说是扰乱对方心神,令其不济被擒,那么他直接上前擒了三人便是,何必多费唇舌?难道当真是老糊涂了?便在此时,忽觉光芒闪耀,跟着又是几下。萧远山适才便不断觉到,只道是场中舞动的兵刃映射阳光,但这几下闪光显是发自北面的山崖顶上。他心中一凛,暗道:“难道对方尚有大举人马埋伏,阔孛台叔叔这才隐忍敷衍?好,今日之事既让我撞见,总不至让我方武士吃亏。”
哪知隔不片刻,光芒闪动越来越密,萧远山又是一奇:“怎地对方如此草包?隐伏之际也不知收敛兵刃,这般刀光闪动,岂不令敌人知觉?”凝目望去,果见对面山崖的草丛间隐隐伏得有人,但手中兵刃竟似都在缓缓舞动。萧远山突然明白:“是了,这些人都是我契丹武士,所以用兵刃反射阳光,那是在招引敌人。那溪长老入关报讯之后,自会领人来相救同伴。阔孛台叔叔所以一直敷衍,自也是待敌前来,一网打尽。不错,阔孛台叔叔善读兵法,只怕这山谷左右的密林之中也已遍藏伏兵。”又想:“那溪长老引人来援,如那丐帮帮主亲至,我是否今日就杀了此人,就此开始报仇?”一时倒有些拿不定主意。便在此时,忽听得脚步声响,有人朝谷口走来。
只听得一人道:“这边白光连闪,打斗一定很激烈,今日这可撞得巧了。”另一人道:“非也,非也。第一,白光连闪不一定是打斗,夫老汉砍柴,可也;顽童弄镜,亦可也;单人练刀练剑,更亦可也。第二,就算是打斗,也不一定激烈,就算适才激烈,现下也不一定激烈。”先一人道:“你听,在那边!兵刃连击,大声呼叱,还说不激烈?今日运道不坏,定有一场好架打了。”另一人道:“非也,非也。就算打得激烈,也不一定有架可打,就算有架可打,说不定身上挨刀,运道极差。”两人说话声中,快速走近谷口。
萧远山透过枝叶间的空隙向两人瞧去。只见左边那人身形甚高,是个容貌瘦削的青年汉子,穿一身灰布长袍,脸上带着一股乖戾执拗的神色,看来便是出言辩驳的那人了。另一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身形瘦小,面颊凹陷,留着两撇鼠尾须,眉毛下垂,容貌十分丑陋。
这时谷中众人也都听见有人过来,阔孛台一使眼色,他两个儿子凯威和凯武连忙奔出谷口。双方撞面之下,都是一怔。凯威抱拳道:“原来是包三哥和风四哥。日前南京城中一别,今日又再相会,实是有缘。怎不见邓大哥和公冶二哥?”那高瘦汉子道:“非也,非也。我是陪四弟打架而来,有缘无缘,容后再说。”那瘦小少年却微一抱拳,说道:“我两位兄长另有要事,未同前来。两位凯兄,你们是在围攻行刺之敌么?可须我二人援手么?我先瞧瞧去。”说着便迈步向谷口走去。
这包风二人,自便是姑苏慕容氏的两个家臣,“非也非也”包不同和“江南一阵风”风波恶了。他二人与两位兄长邓百川、公冶干并为慕容氏四大家臣。这四人虽非结义兄弟,但誓同生死,情若骨肉,依年龄大小拍辈,邓一、公冶二、包三风四。慕容复其时年岁尚幼,但幼承庭训,复国之志无时或忘,常自留心各国政情及形势动向,以求寻机举义,光复故国。
其时辽帝耶律洪基,其祖父耶律隆绪,辽史称为圣宗。圣宗长子宗真,次子重元。圣宗逝世时,遗命传位于长子宗真,但圣宗的皇后却喜爱次子,阴谋立重元为帝。辽国向例,皇太后权力甚大,其时宗真的皇位势将不保,性命也已危殆。但重元反将母亲的计谋告知兄长,宗真及早部署,令皇太后密谋不逞。宗真对这兄弟自十分感激,立他为皇太弟,宣示日后传位于他,以酬恩德。
哪知耶律宗真逝世后,皇位却并不传给皇太弟重元,仍传给自己的儿子洪基。洪基接位后,心中过意不去,封重元为皇太叔,显示他仍是大辽国皇储,再加封天下兵马大元帅,上朝免拜不名,赐金券誓书,四顶帽,二色袍,尊宠之隆,当朝第一;又封他儿子涅鲁古为楚王,执掌南院军政要务,称为南院大王。本来辽国向例,北院治军、南院治民,但皇太叔位尊权重,既管军务,亦理民政。
慕容复知此辽国故事,又探得楚王野心勃勃,在南京广培亲信,颇有夺回皇位之图,如辽国内乱,大宋攻辽,则其时必天下大乱,慕容氏便可趁机举事,复国可期。于是这一年派遣四大家臣,前赴辽国南京,欲乘楚王寿辰之际,以贺寿为引拜见投诚。如四人能以武功才具,得获楚王赏识,收归麾下,进而再博得其信任,便可日进其言,令其早日发动,更可阴谋布置,挑拨以生事端。此举若成,复国便大大有望。
邓百川等四人改了假名,持名帖赴南京拜寿。本来临行之际,依着莫容复和邓百川之议,四人更须改了容貌,以免万一事被拆穿,为慕容氏招引祸端。但包不同性子执拗,说道大丈夫行事不可“无颜无面”,否则纵然事成,恢复本来面容,还是“无颜无面”。风波恶少年气盛,也是不屑为之。莫容复和邓百川商议之下,也觉乔装改扮,日子久了难免露出马脚,反为不妙。于是四人便以本来面貌,北上干事。
楚王暗怀异志,由来已久,向喜笼络江湖豪士,以为己用,见四人貌相不凡,当都身负异能,于是便令前来贺寿的阔孛台父子坐陪,于偏厅饮宴,乘机探明四人的来历及武功,相机结纳,以便收归。风波恶天生好斗,席间便与阔孛台手下的武士切磋比斗,连胜数场;包不同等三人也都稍献身手,俱显不凡。本来便可由此而入得楚王麾下,但恰逢丐帮四老前来行刺,阔孛台登时疑心四人与来敌串谋,于是拒绝了四人相助之请,留下十几名武士相陪,径和儿子及其余武士赴正厅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