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忽然就像是一堆被台风肆意吹扯着的草垛,摇摇晃晃找不到据点,我用手轻推了他一把:“张代?”
那凝固的神色。稍纵即逝,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那般,张代的脸上也是浮起一层调侃。这两种情绪他竟然将它运转自如,没有分毫的突兀。他勾起唇来轻笑。反问我:“你快老实交代,你今天是不是跟高中男同学聊的天?”
还是没能料到,张代会将我一军。我迟缓了十几秒,才缓缓应:“不是。”
张代倒是利落接上我的话茬:“你长那么好看,高中肯定没少被男同学惦记着。要是有男同学找你聊。也属于挺正常的事。不过。你聊归聊,你最好还是得给那些男同学透露你已经结婚的消息,省得他们老是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而张代这些迥异于往常的反应。却也更加激起了我想要探听他过去是否真的如汪晓东所言的冲动。我努力压制着内心的皱褶。勉强再挂上调侃自然的表情,笑说:“我高中那阵只顾着好好读书。考个好点的大学,整天灰头灰脸的。哪里会有什么眼瞎的男同学把我看入眼的。”
我说的,倒是真话。
高中那阵,我穿的大部分衣服都是捡唐琳的。虽然唐琳那阵子长得挺壮,可我比她高,她的那些旧衣服再洗洗缩水了,再被穿在我的身上,随随便便哪一件看着都像耍猴似的。
又因为家里能给我提供的伙食费,实在少得可怜,我经常打不起饭,只能是早上买几个馒头吃一整天,我的生活水平远远落后于其他同学,看着他们三五成群时不时一起去饭堂吃鸡腿啃排骨,我只能把自己窝在教室里,安安静静倒腾自己的事。
其实我高中时,尽管理科学得不错,但我更喜欢的是文科,平常也爱抓笔写点小玩意,还攒邮票给一个小杂志投稿,总之高中生活就这样被我平静地挥霍掉,不留哪怕一丝的痕迹。
至于为啥会有那么多同学主动与我合影,大概是因为我顶着所谓学霸的光环,他们觉得有点意思吧。
我正在回忆中漫步,张代冷不丁抓起我的手,揉了揉说:“那我还得庆幸你高中那些男同学,没有慧眼识珠,把你给我留着。”
即使以前也没少干活,但张代的手一个茧子也没有,他的指腹很软很滑,磨得我的手很是舒服,却没有办法将我已经林立起来的理智磨掉,我任由张代来回捏动我的手,很是自然地揪住他这个话茬,开始有目的有套路天南地北地扯:“额,就算高中那阵有男同学逗我,我也不敢早恋的,因为我们隔壁班有对早恋的小情侣,高二那年出事了。”
如我所料,张代的动作迟滞了一下,他挺配合地问:“出事?出了什么事?”
将所有目光焦点聚集在张代的脸上,我放慢语速:“那对小情侣偷吃,又不懂做好措施,后面那个女同学怀孕了。”
张代的脸上,突兀闪烁过一丝皱意,但却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说:“唐小二,我们还是别八卦别人的事了。”
虽然我知道张代在某种程度上,他是那种对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显得比较淡漠的那类人,可我却仍然直觉,这一刻的他太过异常。
心像是被大黄蜂蛰了一下,膨胀着痒,我撇了撇嘴,故作愤慨得控制不住情绪似的说:“我也不是想八卦别人,但到现在一想起这事,我还挺气的。那个男同学,压根不是人,他把人家女同学的肚子搞大了,闹得满校风雨,但他却怂了,打死也不认,就让那个女同学默默承受那些口水沫子,他根本就是没种!我是真的看不惯这类人,他有本事把人家肚子弄大,怎么没本事去承担这个责任,简直没种!”
握在我手上的力道,从轻到没有,张代松开了我的手,他转而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了唐小二,这事其实也挺平常,实在是太多了,你气不过来的,你别拿一些不关己的事来影响心情。”
越是看张代这般反应,我的心越是慌张,越是凌乱,我越是想速战速决,于是我硬着心肠,再添一把柴火:“这事还平常啊?张代,难道你们以前学校也发生过同类的事件哇?”
没有正面回应我,张代覆过来,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亲,他话锋一岔:“唐小二,我今天有点累,想早点洗澡睡觉。”
说完,他站起来,用手摸了摸我的后脑勺,他走开之际,目光却凝滞在沙发的某一处。
俯身下去,张代用手一捞,又在我面前晃了晃,他的脸色徒然变得严肃起来:“唐小二,这个卡片是你带回来的?”
我定睛一看,曹军的名字赫然入目。
下午我接到他的卡片之后,刚开始是丢副驾座上的,后面我出于职业习惯,给塞到包包里去了,至于它为啥出现在沙发上,应该是因为张代刚刚弄洒了我的包包,他帮捡东西时,捡漏了。
纵然我回到家里之后,没有第一时间跟张代说起曹军邀请我去为他工作的事,但这并不代表我会对他隐瞒此事。涉及到他的利益和处境,我不敢大意,只是我刚刚顾着从张代嘴上挖料,暂时忘了这茬。
现在被他问起,我赶紧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暂放在一旁,我老老实实应:“嗯,是。”
张代眉头一下子深锁成结:“你手上怎么有曹军的私人名片?”
我又是老老实实的:“我今天下午在星河世纪大厦的地下停车场碰到他,他邀请我到他和你合开的工厂上班,让我去做什么工程师之类的,还说工资任我提,我总觉得他是想利用我来牵制你,所以我没正面给他答复。后面,他就给我卡片,让我考虑好了打给他。”
脸色忽暗忽明,张代挨着我再坐下,他用手不断地揉着我的头发,蹙眉若有所思一阵,他慢腾腾说:“唐小二,好事怕长梦,不如你现在就给曹军打个电话。”
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我有些茫然无措:“现在就给他打?那我说什么?说本大爷没兴趣不去,还是一副恨不得跪舔他那样,说我迫不及待想归属他麾下,给他做牛做马?”
张代的嘴角蒙上一层轻笑:“不用表现出很跪舔的样子,你只需要向他表达,你跟我商量后,觉得跳槽到他手下前途无量,你想去,然后你开口要年薪10万的待遇,反正你要让他看到你迫切想投奔于他的热切和决心。至于怎么发挥,你看着办。我对你很有信心。”
我了个擦擦,我现在在品博,不加提成,就纯粹是拿个保底工资,都有年薪15万好吧!我是得多有病,才上赶着去巴一份只有10万块的工作?
吐槽归吐槽,可我也知道张代让我这么做,断然不是为了将我往曹军这只大火坑里面推,但我还是有些担忧:“万一,曹军一时脑抽,这事就这么定下来,那我是不是真得从品博离职,去跟着他干?”
嘴边的那些轻笑,浓了一些,张代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不会。曹军在很大程度上,很享受当猎人的过程。但他也是一个不能免俗的猎人,相比之下,他对想要逃脱他掌控范围的猎物更上心,而那些上赶着往他身边凑的,他反而觉得有诈。”
话说到这份上,我也想尽早把曹军这事完结了,别高不高低不低悬挂在那里闹心,于是我酝酿一阵,拨了那串号码。
睥睨了张代一眼,我深呼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温顺,说:“曹先生,我是今天下午我们在停车场跟你见面的小唐,希望这个点没有打扰到你。”
曹军的声音里,夹杂着虚情假意的惊喜:“唐小姐你打给我,是考虑清楚了?”
我把声音微微一扬:“曹先生,今天下午接到你的邀请,其实我当时就很是受宠若惊,我没有立刻接受,是因为我对自己多少有些信心不足,怕是辜负你的期望。晚上我回来跟张代商量了一下,在他的分析鼓励下,我现在热血沸腾,我觉得我还是得勇敢踏出这一步,毕竟其实我一直想找个跟我专业对口的工作。”
那头明显迟滞了一下,曹军慢腾腾的:“唐小姐能这么快作出决断,可见唐小姐挺干脆利落,这是我特别欣赏的特质。”
停了停,曹军话锋一转:“在待遇方面,唐小姐有什么看法?”
我故作吞吐迟疑:“这个…曹先生,我想要年薪10万…可以吗?反正我后面一定会好好干,会对得起这份工资的。”
曹军的语气中,有些难以置信:“唐小姐说的这个数字,是年薪?”
往下吞咽了一下口水,我吞吐之态更浓,弱弱地:“我….那8万可以吗?曹先生,这个数真的是我极限了。虽然我现在是跟张代在一起,但其实在经济这方面,我们都是独立的。我又要租房又要吃饭,还要养着一辆比较耗油的车,少于8万块,我真的搞不来。”
真的是被张代拿捏得死死的,面对着我这番示弱,曹军的语气里开始有疑惑溢出来:“唐小姐,虽然我不知道你做业务,一个月能拿到多少钱的准确数字,但据我的经验,应该会有一万以上。人往高处走,跳槽的话,自然是越跳越高,唐小姐你这是越跳越低,不会有心理落差么?”
“心理落差肯定有点。但我要换个岗位,就属于新手上路啊,我肯定不能狮子大开口的。等我以后作出成绩来了,我相信曹先生你自然不会亏待我的。”
我坦然地笑:“曹先生,我冒昧问一句,我大概什么时候能正式入职?只要时间确定下来,我马上就跟现在的公司辞职。”
果然是,我退他就杵上来,我进他就缩了。
在那头静滞了几秒,曹军笑得很是爽朗:“这样吧唐小姐,我先跟工厂那边的人事合计合计,回头让她看看怎么着,再联络你。”
故意在语气中夹带些懊恼,我略显失落说:“那好吧。那我暂时不打扰曹先生了。”
把手机放下,我再望向张代:“我表现得怎么样?”
张代又把他的猪蹄放我头顶上,他用力地揉着:“果然是师傅带进门,修行看个人,唐小二你可以出师了。”
猛的一个扑过来,他三两下将我环住,用脸蹭了蹭我的脖子:“你表现那么好,我想奖励奖励你。”
我刚刚还担心自己发挥得不够好,让张代觉得我是猪一样的队友呢,现在得到他的肯定,我一下子嘚瑟着尾巴翘起来:“啥奖品?你最好别敷衍我哈,必须是上得了台面的玩意,才能般配得起我刚刚的机灵劲。”
轻轻咬住我的脖子,又缓缓松开,张代的唇慢腾腾游弋到我的耳垂边上:“奖励你双钟豪华升级版全套服务,怎么样?”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所谓奖励是什么!
想想我跟他,暂且不说刚刚**好起来没多久,这新婚燕尔的好几天碰不着面,那的火把一碰就着也挺正常,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面对着张代这般肢体和语言的双重夹攻撩逗,我的身体里竟横生不出哪怕一丝的躁动,只有无穷无尽的烦躁和冷寂交替着冲撞着。
推了张代一把,我有点凶:“别闹。”
我这简单两字,愣是把张代的热情浇熄掉了,他迟滞十秒有余,松开我一些说:“唐小二,你怎么了?”
被曹军这事一个搅合,我一时间不知道再怎么把话题再拽回高中时代,那烦躁越发高涨,我把张代放在我身上的手摘了下来,胡乱答:“你不是说累,快去洗澡早点睡。”
目光聚在我的脸上,张代的眉头蹙起一些:“你情绪不对,唐小二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我勉强地笑:“没有啊。我挺开心的,只是怕你累着。”
张代摇头:“你不开心却假装开心的样子,很少骗得了我。”
忽然就不知道说啥了,我只得抿着嘴默不作声。
若有所思几秒,他冷不防说:“你今天下午去了拓峰?”
想想我刚刚给张代说我是在星河世纪大厦停车场碰到了曹军,我人没到中州去,他能推算出我去了拓峰也挺正常,所以我随意地点了点头:“是。”
眉头皱得更高,张代的目光突兀转移到那本破旧的高中同学册上停留一阵,他像是猛然想到什么的,他浑身有短暂的微颤,他将视线重新交付给我,语速也慢到了极点:“唐小二,你今天会忽然又是跟高中同学聊天,又是无端端想起高中时代那些时光,这并不是事出凑巧,而是因为汪晓东跟你说了点什么,而你不好直接问我,想旁敲侧击从我嘴里套料,去确定汪晓东说的事是真还是假,对吧?”
我从来不去怀疑张代的聪明劲。
到目前为止,他是我见过最聪明最剔透的人,他总是能透过表象上的蛛丝马迹,抽丝剥茧层层推进,以最快的速度将事情的最本质剥透。
这有好也有不好。
好的是,不需要我说太多他就能懂,不好的是,我偶尔会被他推到捉襟见肘的境地。
比如此刻。
寂静对峙了一阵,我终是在张代的注视下溃不成军,我咬着唇,用蚊子般的声音说:“汪晓东给我说起了一个叫吴邵燕的女孩子。”
说完,我抬起眼帘,迎上张代的目光,却见他的脸上,再次蒙上一层密密麻麻的霜,就像突兀走进了寒冬腊月里。
在这些冰霜的映衬下,张代的声音里,莫名多了几分冷凛:“他怎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