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沉,夜晚降临,昭和殿内灯火通明,在黑暗的夜里璀璨耀眼。而这个绝世男子的到来,让所有的星火都黯然失色,宛如皓月中天,照彻了整个黑夜。
云逸之从容不迫地从大殿正门而来,白玉般的脸庞依旧清雅,嘴角带着温文尔雅的微笑,墨玉眸子里光华内敛。他身着月牙白镶银丝流云纹锦袍,腰束青色祥云玉带,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银镶白玉冠,流动的玉泽更衬托出他的身姿风华绝代。
这样的云逸之,是我从未见过的云逸之。比起千里醉茶里的飘逸出尘,凤来楼里的清冷如雪,塞北漠城的洒脱不羁,身着侯服的云逸之竟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贵气,仿佛他天生就是贵族之人,高坐于芸芸众生之上。
我怔怔地看着他步伐从容地走进大殿,走过靠近殿门的慧川郡主周慧瑛,走过汝南王旁边的楚世子景凛,然后走过坐在汝南王侧后方的——我。
月牙白锦袍从我眼前掠过的那一刻,我多么希望他能停一停,哪怕是不经意地递给我一个眼神。然而他都没有,他只是直直地路过我,像路过一个陌生人一般,从容地走到圣元帝面前,撩起衣摆,温润的声音让人如沐春风,叩拜道:“臣云逸之,叩见皇上、皇后!”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跪在地上的双膝,竟是比自己匍匐拜倒的那一刻更加不是滋味。他这般风华绝代的男子,本应该远离朝堂是非之地,本应该在江湖上赏花吟月……是了,风华绝代,当日在天下江山第一楼,我为什么没想到呢?世间风华绝代的男子,除了他云逸之还会有谁?
“云爱卿快请起!”圣元帝面带微笑,起身从龙座而下,扶起云逸之道:“若无定远侯,如何有朕这个圣元帝?云侯无需与朕行礼!”
我惊骇万分,圣元帝这话说得相当重了!若是当年的定远侯,这话也能勉强走个过场,可如今时过境迁,定远侯云霄早已不在,圣元帝这样做有何目的?!
云逸之从圣元帝虚扶的手中再次顿首,墨玉眸子微垂,掩住了眸中所有的光华,无比郑重道:“父侯泉下有知,定是感激涕零,顶礼而拜!”
这话回得相当巧妙,圣元帝既说“云侯”,云逸之便只提云侯,称即使是当年的定远侯也要诚惶诚恐,顶礼顿首。那意思是何况今日的云逸之呢?既委婉地回绝了圣元帝,又不负定远侯的贤名。
心思之玲珑,反应之机敏。我无比赞赏地看着这样的云逸之,眼里流露出柔情。
突然一道犀利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身躯一震就回身看向了那目光的来处——楚世子景凛。可他坐得十分端正,身姿伟岸,黝黑的眸子专注于圣元帝与定远侯,毫无看向我的迹象。我几乎以为那一瞬间的犀利目光是我的错觉。
我疑惑间转眸,对上了美艳狼充满探究的目光。他那风情万种的桃花眼微眯,嘴角扯出意味不明的弧度,妖魅而危险。我心里咯噔一声,难道他从方才起就一直注视着我?万一被他看出安阳郡主和定远侯之间有什么关联,事情可就复杂了!
我忙整顿神色,眉眼弯弯,朝着美艳狼娇媚一笑。美艳狼妖娆的脸庞微愣,深深凝视了我一眼,终于挪开了那透彻人心的目光。
大殿中圣元帝对云逸之一阵问候,终于让云逸之入座,命其余诸侯继续入殿。
这个过程十分漫长,由于白天的朝会只谈国事,此刻每位诸侯入殿,君臣之间难免要寒暄几句。大殿中入座的人渐多,殿内稍显热闹,有了些嘈杂之声。
我偷偷地瞄向云逸之,他一身月牙白锦袍,无比优雅地坐在垫子上,对着每一位入座他附近的人温文而笑。可他墨玉般的眼眸,仍是从未看向我。
我收回目光,低头垂眸,心中就像是塞了那未熟的梅子,酸涩难耐。
待所有的诸侯到齐,宰相带领众臣入殿就坐。圣元帝起身,龙袍开阖间,朗声宣布宴飨开始。宫廷乐队开始奏雅乐,大殿内钟鼓齐鸣,琴瑟相和。一排排粉衣宫女端着各式精致的御菜,纷纷呈到众诸侯面前。
这时,碧香和素素也来到我身后。她们一直在殿外侍女局等候,待开宴才能进殿服侍各自主人。素素敛眉恭顺,很快着手为我布菜,碧香机灵的大眼睛把在座的诸侯溜了一圈,目光落在云逸之身上,低呼出声:“呀,那是……”
我及时扯住她,嘴角浮起一抹苦涩,低声道:“定远侯。”
碧香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继而一脸崇拜地冒金光,在我和云逸之两人之间来回瞄。我知道这小妮子又在想什么,不禁抚额叹息,她什么时候能学会素素那样遇事不惊?
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宫廷之宴极尽奢华。众臣的面前已斟好了美酒,一齐起身,举杯过顶,皆神色肃穆,敬向圣元帝:“圣上圣明!国泰民安!”
圣元帝举杯回敬,道:“众臣同乐!普天同庆!”遂一饮而尽,众臣皆饮。
此礼过后,就可以正常宴饮了,诸侯大臣可自由敬酒。有不少大臣纷纷下座,一一敬向各位皇子,再敬向各位藩王诸侯。
眼前晃动一个黑红相间的朝服,传来苍老而带着沙哑的声音:“老臣敬汝南王一杯!”
我抬眸,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慈眉善目,鬓发皆白,但一双细长凤眸迥然有神,显得精神矍铄,心中不免对其生出好感与尊敬。
父王举杯站起,朗声笑道:“汪宰相既来,本王自当回敬!”
什么?眼前慈眉善目的老臣竟是那个心狠手辣、臭名昭著的宰相汪梓?我惊讶不已,目光瞟向杏黄朝服的太子,他正在与睿王卫濯低声交谈,一双凤眸微带笑意。我再瞟向高高在上的皇后,尊贵无比的面上凤眸柔和而笑。是了,错不了,一样的凤眸,紧密相连的血脉,把朝廷最大的三股势力紧紧扭到了一起。
我再看向汪宰相,顿时觉得他此刻慈善的眉目是如此虚伪,连凤眸里的笑意都带着恭维和算计。看来当真人不可貌相,只看表面往往蒙蔽人心。
汪宰相敬完了父王,又寒暄几句,举杯以长辈之姿稍稍敬了我和叶酌嫣。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我带着优雅的微笑,端起玉樽便喝得一滴不漏。汪宰相精明的凤眸多看了一眼我和叶酌嫣,转身便接着去敬楚世子。
来来回回有数人来敬父王,我每每也起身陪酒。闲暇下来时,我忍不住地往定远侯的座位上瞟。前定远侯云霄盛名远播,又是与朝中老臣交情匪浅,如今见着新任定远侯风姿卓绝,不输云霄当年,百官更是纷纷敬酒。
我眼睁睁地看着云逸之不断地起身回敬,心中担忧不已,他数日前为我受了箭伤,哪能这般饮酒?忧愁的目光更是胶着在他风华绝代的身影上。
觥筹交错中,一袭金绣五龙绛紫朝袍施施然地来到了云逸之面前。卫曜高贵无比地端着玉樽,桃花眼水波流转,似醉非醉地道:“曜久闻定远侯风姿卓绝,今日一见,甚为倾心。第一杯,曜先敬之。”
我很是诧异卫曜会主动向云逸之敬酒,不由得端正了身子仔细看着他们。
云逸之起身,纤长玉手端起酒杯,温润地微笑道:“三殿下乃龙章凤姿,逸之久慕三殿下贤名。同敬!”说罢一饮而尽。
卫曜稍敛了笑意,神色肃然道:“先侯决策千里,叱咤风云,乃我大兴肱骨之臣!第二杯,曜再敬!”
云逸之亦神色肃穆,举杯敬之:“父侯一生尽忠职守,为大兴鞠躬尽瘁!”说罢再饮而尽。
我看着他俩敬来敬去,心中打鼓:卫曜不敬别人,偏偏一直敬云逸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还没等我思考完,卫曜妖娆的容颜展露而笑,邪魅无比却又贵气十足,桃花眼里幽深似海,霸气外露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定远侯能择明君佐之,是我大兴之幸!第三杯,曜敬之!”
我目瞪口呆,卫曜你这是——当着皇帝、太子和所有大臣的面拉拢定远侯吗?!
云逸之墨玉眸子中月华流辉,与卫曜的桃花眼深深对望。那瞬间两个绝代男子的目光交汇与碰撞,仿佛天地只剩下他们二人,与日月同辉。
片刻后,云逸之敛下墨眸,依旧温润地笑道:“云逸之德薄才浅,唯愿尽绵薄之力!”话落,纤长玉手举起玉樽,一饮而尽。
若说卫曜的话令我瞠目结舌,那云逸之的话简直就是令在场所有人大惊失色了!云逸之这是当众应允三皇子卫曜,要辅佐他登上皇位?!我无比忧心地看着云逸之风淡云轻的模样,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如今朝中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何苦要在这时参上一脚?
卫曜和云逸之间的三敬酒,大殿里沉寂了下来,所有人的焦点都聚集到这二人身上,一时暗潮涌动。太子朗声大笑起来,杏黄朝服晃动间,已来到卫曜与云逸之中间,“云侯过于自谦了!本宫燕昭市骏,为求云侯之贤,今日敬之!”
云逸之的墨眸看向太子,再次端起酒杯,神色肃然地敬道:“太子礼贤下士,必如燕昭,得贤臣会聚!臣敬之!”说罢,举杯饮尽。
听闻此言,众臣皆松了口气,定远侯不过是逢场做应,并无参与朝政之心。我凝视着云逸之,暗自思量一番,抬头看向了圣元帝。高坐在上的圣元帝眼神深邃地注视着殿中的情形,目光间尽是掌控之态。我实在觉得这位帝王心深似海,看似默许一切,实则暗中洞察,出手就定是雷霆之势。
太子与梁王均对定远侯盛情相敬,众臣更是不敢怠慢了,对云逸之敬得愈加频繁。
云逸之饮下一杯又一杯的酒,我的目光不忍从他身上离开,紧紧地盯着他的面容,希望又怕看出他是否有任何不适。我如此关心他,他倒好,笑得温文尔雅,应付得如鱼得水,甚至都不在意我忧心忡忡的目光,不给我一个回眸,哪怕只是一个淡如流水的眼光。
我给自己斟上酒,云逸之每饮一杯,我便仰头自饮一杯。几杯下肚,我的眼前已有些迷蒙了,这宫宴里的酒看似清冽不醉,实则烈得紧,真不知负责布宴的人安的什么好心。
一层水雾浮上了眼眸,云逸之那月白色的身影变得模糊,定远侯……他是定远侯,他为什么会是定远侯?我以为他只是洛阳千里醉茶的东家,每日赏着诗品着茶;我以为他拿着通关文牒,大概是位富甲一方的皇商;可是这一天,他突然出现在天下最尊贵的皇宫里,出现在诸侯宴仪的昭和殿上,还是由司仪礼监告诉我,他是定远侯!他是名闻天下的定远侯!
我自问有些慧根,凡事也会多留一个心眼,可是云逸之,我从未怀疑过你,从未怀疑过你……而今,我不得不去想,不得不去想:云逸之,若你是定远侯,怎会不知圣元帝疑心甚重,不愿见到定远侯和汝南王有丝毫关联!可你既知我安阳郡主的身份,为何仍要与我洛水泛舟,为我赢得花灯,带我去塞北漠城……如此的温柔缱绻,如今又冷若陌路,难道之前的一切,只是你一时兴起,只是你随手给我的梦境?若我早知,若我早知你是定远侯,便不会,便不会对你动情……
动情?这个想法如刺一般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疼得我从醉酒中惊醒。
原来我对他动情了吗?对这个遥远地如同站在云端的绝世男子动情了吗?我的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当真是愚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