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京又待了一段时日,诸侯朝会将近结束,皇上于昭和殿设宴,广邀众诸侯。这是最后一次诸侯齐聚的宫宴,待到四月一来,各蕃王就将启程回蕃地。近日听闻北狄派来使者前来大兴,有意求娶一位公主。而此次宫宴,北狄使者也将出席。
我盛装着郡主服,早早地进宫了。若是稍晚一点,太子便会来接叶酌嫣,到时我这准太子妃的庶姐跟他们一起走也不是,自己走也不是,不如早点进宫,倒省了不少心。
这些时日太子对叶酌嫣格外呵护,常邀其游赏京都,更是事无巨细地处处关照。叶酌嫣每每回家,亦是春风满面,娇艳欲滴。看这样子,当真是郎情妾意。但愿太子对嫣儿是真心的,能好好待她。我轻叹气,由着引路的宫女带我到御花园消磨时间,等候晚宴。
时至盛春,百花齐放,皇宫内的御花园更是牡丹海棠,争奇斗艳,花香满园。我保持姿态优雅地走在鹅卵石小道上,享受着春风拂面,心旷神怡。碧香和素素也甚是愉悦,一路赏玩,直说这宫里连花园都比外面富贵堂皇。
“公主,您小心伤着!”御花园里传来宫女着急的声音。
我顿住步伐,远远便见着一大片草地上,浅紫色华服宫装的女孩挥动着鞭子,恶狠狠地抽着一匹白色的小马,稚嫩的声音道:“叫你摔本公主!叫你摔本公主!”
我看着那女孩十三四岁模样,身着华丽宫装,心下立刻明白了:她是圣元帝最小的女儿,馨仪公主。传闻这公主温柔贤淑,仪态大方,今日一见,终于明白传闻这种东西是多么可怕!
馨仪公主狠狠地抽了小白马几下,还觉得不够,眼珠一转,就命人拿剃刀来,要亲自为它剃毛。我远远地听见了,心中啧啧叹息,这圣元帝真有能耐,生下来的皇子公主一个比一个奇葩……
“小姐,那小白马怪可怜的……”碧香扯了扯我的袖子,眼睛瞄着那边,嘟哝道。
我知她心地善良,不忍心见马儿受折磨。虽然我不怎么愿意跟这娇蛮的公主打照面,但见她手拿明晃晃的刀,吓得那马儿可怜巴巴地瞅着她,还是心中不忍,决定出来劝住她。
我还未抬脚,突然草地那头飞出一个男子,猎鹰般的身影转眼到了馨仪公主面前,抓住她拿刀的手一个用力,“咣当”一声剃刀就掉到了地上。
“你……大胆!竟敢轻薄本公主!”馨仪公主当即像触电似地往后跳开,指着那男子就叫道。那男子背对着我,我只能看到他头戴毡帽,腰围狼皮,一身北狄装束,便料想他是近日来大兴的北狄使者。
“哦?公主就如何不能轻薄了?”北狄使者浑厚的声音传来,含着轻蔑。
我闻言蹙起眉头,这北狄使者怎的如此傲慢!还敢在大兴的皇宫里对公主如此不敬!那边馨仪公主怕是从没受过这等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顿时眼泪就要掉了出来。
毕竟还只是十三岁的孩子啊,我叹口气,提步走到了草地上。抬高了声音,我大义凛然道:“我大兴皇皇国威,岂可容一介狄戎肆意侮辱!”
北狄使者听到我的话,转过了身子,锐利如鹰般的目光射向我。这样的目光,只要见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他是在漠城与赛古丽密谈的黑蓬衣男子!我在这些年来,也插手管过几件闲事,而且大多数时候成果斐然。但我从没有如今这么后悔过,后悔多管闲事!
那男子鹰眸深邃,配在宛如雕琢般轮廓深邃的英俊脸庞上,更显得气势逼人。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今日总算见到一个有点骨气的了!”笑罢,他鹰眸凝视着我,傲然道:“我是北狄大王子达日哈赤!”
我本就被他犀利的目光震慑到了,好不容易才保持着面上的高贵,不流露出半分退却。这一声“北狄大王子达日哈赤”又惊得我心中叫苦不迭,怎么没有人告诉我是北狄大王子亲自来大兴了呢?
不过气势是绝对不能落下的!我脸上带着礼节性的微笑,向他福身道:“安阳郡主,有幸得见大王子!”转身再向馨仪公主屈膝福身道:“安阳郡主见过馨仪公主!”
馨仪公主正饶有兴致地审视着达日哈赤,不料我突然向她行礼,反应了一下才道:“嗯,平身吧。”眼眸一转,突然放光道:“你是安阳郡主?”
“正是。”我微笑道,心里却奇怪着馨仪公主怎会对我有兴趣?
馨仪公主一拍小手,咯咯笑了起来:“听三皇兄说近日他最宠幸的就是安阳郡主了,原来是你这样的啊!”
宠幸?什么叫“宠幸”?!我三秒后才反应过来,几乎要仰天骂人了,美艳狼你是怎么误导未成年少女的?!我抚着额头,还好这馨仪公主不知道“宠幸”是何等内涵,不然让我颜面何存……
我再向馨仪公主行礼,一本正经道:“三殿下与安阳是君子之交,朋友之义。”
馨仪公主眼眸转了转,颔首道:“嗯,原来如此。”
达日哈赤的鹰眸扫过我,朗声笑了起来,单手捂左胸行了个蒙古礼,道:“安阳郡主,我还有要事,先行一步,昭和殿再见!”
我想了想,看来今日他也要出席宫宴,礼貌地福身道:“如此,安阳不耽误大王子行程。”
达日哈赤朗声一笑,转身离开了草地。我见着此间事了,匆匆拜别了馨仪公主,带着碧香和素素仓皇而逃,万一她又冒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我这小心肝可真心受不了。
见着天色将晚,我朝昭和殿走去。出了御花园,便见宫殿林立,气势恢宏,远远地能见着昭和殿的金角。我正欲沿着正道往昭和殿而去,道路的那端迎面走来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子,月牙白流云纹锦袍在柳暗花红中如此突出。
我脸上浮现微笑,款款地向他而去。他也在此刻发现了我,温雅而笑地向我走来。
我们在路中央汇合。我向他福身,杏眸带笑,温婉道:“安阳见过定远侯。”
墨玉眸子凝视着我,云逸之温润地笑着,道:“安阳郡主有礼了。”
在这最后一次宫宴,我与云逸之在路上相遇,一同前往昭和殿,当真是莫大的缘分。我心中无比欢悦,像小鹿一般乱撞了起来。
我掩饰地敛了敛裙子,垂眸和他并肩向昭和殿走去。道路上也有其他人来往,也偶尔有人与我们打招呼,但是这短短的一段路,让我觉得天地间只有我们两人,只有我宝蓝色的身影和他月白色的身影交融。
然而世事总不会那么如人意的,比如现在——
“定远侯,安阳郡主。”妖魅的声音传来,我一回头间就对上了美艳狼潋滟的桃花眼,妖娆的脸上绽放着红莲般的笑。我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觉得,美艳狼笑得如此邪恶。
“三殿下。”云逸之微笑着拱手道,展开云袖做了个让路的姿势。我亦福身行礼,希望早点把这位瘟神送走,免得打扰我和云逸之难得的美好时光。
美艳狼却偏不路过,几步上前到了我的左侧,与我和云逸之并排走着。于是乎,我被夹在二人中间,动弹不得。
卫曜神色懒散地走了一会儿,桃花眼瞟了一眼云逸之,似是随意道:“听闻云侯甚善经商,以‘云桓’之名创下无数基业,如今可有富可敌国之势了。”
卫曜这一句说得很随意,却是惊得我四肢百骸!云逸之作为定远侯,从来行事低调,以“云桓”之名行商,一路上包括镇西将军李彪都不知道他的身份,就连我也是他后来亲自告之。可如今卫曜举重若轻地说了出来,难道他在查云逸之吗?
“三殿下言重了。云逸之无文治武功,略通经商,聚薄财为大兴尽臣子之能。”云逸之神色从容,依旧温润地笑着,回应道。
我在他们中间暗自思虑,其实云逸之这话我是不信的,他通的东西太多了,至于卫曜,恐怕也是不会信的。但既然卫曜要查云逸之,三言两语是拦不住的,此间一言不过试探之。
卫曜神色依旧慵懒,对云逸之所答之话浑然不在意,接着又道:“据传前定远侯云霄得白灵山天机老人的指点,夜观星象得帝星之所在,于是有了千里雪地寻君王的佳话,开创了我大兴盛世。”
还有这等事?我顿时起了好奇心,这星象之说虽然不足为信,但是民间为何没有流传下来,只大肆宣扬着定远侯千里雪地寻君王的故事。我充满兴致地看向了云逸之。
云逸之敛了微笑,墨眸对上卫曜的桃花眼,正经道:“白灵山天机老人乃是云外仙人,凡人如何得见?既是据传,自是不足为信。”
“哦?那云侯为何在成年之前,长年于白灵山修行?”卫曜收了散漫的模样,凝视着云逸之,桃花目里咄咄逼人。
云逸之和卫曜久久对视,一时暗潮涌动。这两个绝世男子,一个白衣飘然风华绝代,一个紫衣魅惑倾倒众生,占尽了世间无限风情。
云逸之清雅的脸上又浮起了温文尔雅的微笑,温润的声音道:“那里山川秀丽,鸟兽有灵,是修身养性的极佳之地。若是三殿下有意随逸之一同前往游赏,想必也会流连忘返。”
原来如此,怪不得云逸之清逸出尘、飘飘似仙的模样,原是找了个好地方修身养性去了。我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对,以我对他的了解,此人极其心黑,看来这修了个把年头,只修了表面……
“呵呵,云侯好性情!”卫曜忽地魅惑而笑,桃花眼水波潋滟,瞟了云逸之一眼,绛紫龙纹朝服晃到我和云逸之前面,带领我们进了昭和殿。
原来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到了昭和殿。
卫曜走在前方,云逸之和我随后步入大殿。一瞬间殿内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我们身上,神色各异。这确实是一个很奇妙的组合,三皇子、定远侯和安阳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