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片血红的枫叶中幽幽转醒,霎时剧痛从全身传来,似乎四处的骨头都断了。我在心里苦笑,还是太冒险了些,即使用风涯的真气护住了,仍是勉强保住了性命。
不远处传来枫叶落下的声音,一身黑衣的男子轻跃出来,将我小心地抱了起来。我瞧着眼前冷若寒霜的男子,扯出一抹笑,艰涩地道:“风涯……你果然是……第一个……找到我。”
风涯沉默不言,抱着我在枫林中穿梭,很快找到了一个山洞,将我放了进去。
我一接触冰凉的地面,浑身疼得直打哆嗦。风涯立即褪下我的衣服,有些地方粘着血肉,疼得我咝咝抽气。风涯掏出一个小药瓶,在我全身上下涂抹了起来。
我瞧着他细致的动作,想着真是难为他了。风涯从不近女色,此刻却得对着光溜溜的女子抹药。虽然算不上光溜,到处都是血肉模糊。
风涯抹完了药,解下黑色外衣为我盖上。我艰难地抓住他的手,断断续续地道:“把……碧香……带回来。”
风涯面色沉静地瞧着我,点了点头。然后他转身在洞口撒了些驱虫蛇的药粉,用杂草把洞口遮掩好,这才飞身离去。
我听着他远去的声音,意识模糊起来,再次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整个意识都是黑暗的。有人在我身上扎针,喂我吃了不少药丸。我身上的痛楚减轻了不少,逐渐睡得安稳了些。
清晨的虫鸣吵醒了我,我幽幽地睁开眼睛,见着洞顶昏暗。我突然意识到不对了,昨夜的人不是风涯!我侧头看向洞口,见着一位穿着墨绿长衫的年轻男子。
他转过身来,逆光见着他清秀的容貌,明明是那样的年轻,却是有着慈悲的眼眸,像是怀着救济天下之心。我愣愣地看着他,他是——
“噌”地一声,碧雪剑凌厉的刺向那年轻男子,风涯闪身进了山洞。
“风涯,住手!他是裴渊!”我急切地叫道。这个墨绿长衫的年轻男子,是当年因方家小姐之事离开问墨轩的裴渊!
风涯止了剑,寒眸打量了裴渊一眼,愣一下,看来也是认出来了。
裴渊面色沉静地看向我,拱手道:“墨小姐。”
一听墨小姐这个称呼我就很不是滋味,杜言温就是这般把我骗了。但杜言温是杜言温,裴渊是裴渊,我不能一概而论。我收起了心思,向裴渊露出微笑,道:“是你救了我?”
裴渊的眼眸里浮现慈悲,再次向我拱手道:“墨小姐身受重伤,还请来鄙舍细细调养。”
我仔细地审视着他,他的眼眸甚为真诚。而且我没有别的选择了,便应了裴渊之请。
风涯背着我出来时,明亮的阳光照耀下来,我都有些不适应了。火红的枫树下靠着一个碧色的身影,她的脸色依然苍白,却是眉眼带笑,喜悦地唤道:“小姐。”
我的眼里立即模糊了泪水,支撑着从风涯背上下来,上前抱住碧香,心疼地道:“碧丫头,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了伤。”
碧香的眼睛里闪着水光,缓缓地摇了摇头,柔声道:“只要小姐没事就好。”
我安慰地笑着,眼里却是默然流泪,轻轻地拥住了碧香。
我们没走多远,就到了裴渊的宅子。这里是落云崖下一个隐秘的谷底,处于枫林深处。一个不大的院落,有三间小房子,竹子搭的门口写着“丹枫苑”。
风涯背着我进了房间,将我小心地放在了床上。裴渊立即拿出医箱开始为我施针,我止住了他,虚弱地道:“先给碧香看看。”
裴渊看了几眼碧香,拿过一些药瓶递给风涯,道:“碧香姑娘伤得不重,这些药外敷内服,待伤口愈合便没有大碍了。”
待风涯接过药瓶,裴渊立即走到我床前,一边施针一边道:“墨小姐这边很紧要,全身骨架都错位了,我必须尽快移骨。”
我有些畏惧地看了他一眼,微颔首。
裴渊眼眸深沉了下来,低声道:“等会儿忍着点。”
果然,丹枫苑爆发出我杀猪似的嚎叫,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由此可见所谓的移骨是多么可怕!
三天后,我仍旧两眼含泪地躺在床上,可怜兮兮地望着碧香。碧香已经能自由地走动了,此刻正在喂我喝药。
“好苦!”我咽下了一口,啧啧舌头。
碧香搅了搅药勺,嬉笑道:“小姐以前在王府都不怕喝药的,怎么这会儿就怕了?”
还不是最近喝太多了?我朝她吐吐舌头,还是乖乖地喝了。
这时裴渊和风涯进来了,裴渊上前来观察了下我的伤势,颔首道:“骨位正常了,但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调养,这段时间不可随意乱动。”
一个月?这意思是我一个月都要躺在床上?我挣扎着要起来,却又倒在了床上,焦急地道:“不行,我不能呆在这里,我还要去找云逸之。”
碧香赶紧扶着我坐了起来。裴渊沉静地看着我,道:“风涯已经将事情告诉了我。凡事不可心急。”
不可心急……我也知道这个理儿,但现在云逸之生死未卜,我如何能不心急?我闭上了眼睛,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再睁眼时眸中清明了些。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裴渊蹙起了眉头,沉思道:“听风涯所说,你似乎中过名为‘七情’的蛊毒?”
七情,我苦笑了一声,要不是七情蛊,我会到今天这个样子吗?我抬眸对裴渊道:“实不相瞒,我已经发作过一次。”
风涯闻言沉下了寒眸,碧香万分不解地瞅着我。裴渊的眉头蹙得更紧了,沉声道:“请墨小姐将所有关于蛊毒的状况告之于我。”
我看了眼风涯和碧香,脸色平静下来,缓缓地叙述了最开始中蛊毒被九天雪莲镇了下来,后来在救卫曜之后发作了,并且详细地描述了发作的症状。
听完我的叙述,碧香惊得捂住了嘴。风涯脸上阴寒地吓人,转眸看向了裴渊。而裴渊紧蹙眉头,开始在房中踱步,凝神思索着。
这些天来,我得知了不少裴渊的事。他离开问墨轩后的两年,先是四处游历,后来有幸得到了已过世的沈神医的医书著作。而这个丹枫苑,是他每年秋天来采药时暂住的地方。裴渊的医术本就在安陵数一数二的好,如今又有沈神医的真传。七情蛊究竟是什么毒?不仅九天雪莲压不住,连裴渊都感到甚为棘手?
裴渊终于停了踱步,转眸看着我,沉声道:“这七情蛊是南疆巫族的圣蛊,由女子以血养之,十年方成一蛊。但巫族在平定南疆的战乱中灭亡,剩余族人也不知去向,从此七情蛊更是湮灭了踪迹。”
我蹙眉思考着裴渊的话,不确定地道:“它是‘南疆最毒的情蛊’?”
“这么说也并无不可。”裴渊颔首,接着道:“七情蛊发作极像烈性媚药,几乎无人能抵抗其带来的效果。”
我轻哧一声,挑起人的欲望,这就算情蛊了?
裴渊的神色忧虑起来,“但七情蛊并不是媚药,而是有无数的蛊虫吞噬经脉,造成与媚药相近的效果。”
“你的意思是……”我惊疑不定地瞧着他,“不应该男女……”
“不,你的蛊毒发作时是正确的解法。若强行忍耐,只会遭受万蛊噬心之痛,极有可能承受不住而亡。”裴渊的眸子深沉地盯着我。
我沉默了下来,一时室内十分安静。
裴渊停顿了一下,眉头紧蹙着道:“七情蛊最毒的不止于此。所谓七情,便是指每月发作一次,直至七次之后……”
“七次之后会怎么样?”这回是碧香焦急地问道。
“万蛊噬心而死。”裴渊眼眸忧虑,痛心地道。
我望着裴渊,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眸。风涯的眸子紧紧盯着床上的我,寒声道:“这蛊毒如何解?”
裴渊沉痛地闭上了眼眸,缓缓摇了摇头,道:“无法可解。”
怎么会……无法可解?我怔然地看着裴渊,一时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碧香焦虑地扑上去抓住裴渊,带着哭声道:“裴大哥,你的医术一直最好了,怎么会解不了呢?”
“墨小姐是我的恩人,我自是会竭尽全力救她!”裴渊睁开眼睛看着碧香,沉痛地道:“但从未有文献记载七情蛊的解法,即使有,怕是也毁于战乱了。”
“那就是说还是有办法的!你说哪里有文献,我可以去找,风涯也可以去找!”碧香的大眼睛睁得通红,拼命地摇着裴渊。
“碧丫头。”我拉住了碧香,摇头道:“不要为难裴渊了。”
“小姐……”碧香的眼睛里眨着泪花,哽咽着道。
我伸手抹去了碧香的泪水,平静地道:“你们都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一屋子人沉默地看着我,都出去了。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秋风透过窗户,吹动着屋内瓶瓶罐罐的药,碰击出清脆的声音,像是许久没听过的时钟的滴答。
我已经发作过一次七情蛊了,也就是说,我只剩半年的生命了。
半年,呵,竟是如此短暂!我第一次觉得死亡离我是如此的近。或许我在这里死了,就回去原来的世界了,又或许,是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