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的话向来灵验,一直自诩金口玉言,直至此刻才知道其实是乌鸦嘴。
索格自人群中踱步而出,自战争形势逆转,西域大军不得不退居关外起,他便派出军中最优秀的哨兵日夜守在天朝军营外,苦等半月之久,竟真的被他逮到机会。
他与代婉尚算不得熟识,对她的性子倒有几分理解,心性率真又无所畏惧,绝不会乖乖被圈在里面。他设这个局本就是冲她而来,没想到会逮到一条大鱼。
深蓝眼眸精光一闪,嘴角弧度上扬明显:“你做的很好,只是为什么不是苏逸?莫非你对他还有情?”
左冷脊背一僵,情急之下交握在一起的手倏然收紧。
手指被挤得生疼,却不敢抽出,后知后觉才明白那番莫名奇妙的话是对我说的,反间计吗?
这个计策的神奇之处在于,无论对方做的有多明显,哪怕漏洞百出,无一例外都会生出一些作用,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一道裂缝,最后都会演化成不可磨合的冲突与隔阂。
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我与左冷的关系近来才有所缓和,本以为他多少会与我保持一些距离,可是除了最初的僵硬之外,并没有任何动作,他仍挡在我身前,将整个背部毫无防备的展现在我面前。
被一个人这样信任者,心中生出丝丝感动。
“对方人数众多,我可能无法护你周全,你的身体恢复的如何?”
扬起下巴,似笑非笑扫了眼挡在面前的虾兵蟹将:“对付他们还不成问题?”
左冷脸上现出久违的微笑,虽只是轻微勾了下嘴角,足以令人为之心神一荡。
懒得废话,他松开握着我的手。抽出那把随他南征北战多年的宝剑,正面迎敌。
来势汹汹,为他身上迸发的死亡气息所慑,千人的队伍竟被他一人一剑逼的节节后退。索格从身旁士兵手上夺过弯刀,直冲左冷面门而去。对着踟蹰不前的属下大吼:
“谁敢退后一步,满门抄斩。给我活捉那个女人。”
一声令下,身着西域军服的士兵如蚱蜢般纷纷涌来,便连这些草原上成长起来的汉子也知道欺软怕硬。
双拳难敌四手,便是左冷再生猛,前后夹杀之下也不免负了伤。脚下踩着的尸体堆积成山。仍有不怕死的源源不断冲了来,四面围攻之下,左冷根本空不出手向大营传递信号。
而我本就有恙在身。勉强对敌,体力渐渐不支。
膝盖支撑不住,猛然一软,歪打正着躲过一招攻击。之后就没有这么幸运,背部被重重一击。胸口痛不可当,嘴里即刻涌出一股铁锈味儿。
眼前一片黑暗,昏沉之间,被人搂在怀里,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
瘦弱、冰冷,无一丝味道。凭感觉根本猜不出是谁。
眩晕过去,自己已经被带出人群,索格阴沉着脸站在不远处。两侧的士兵杵着武器似是颇有忌惮。
抬起头,对上一双清澈的眸子。
“灭,你想造反不成?”
灭揽着我的腰,将我的头压在他胸膛上,这便是他的回答。
才发现这个一直被我当作孩子的男人竟如此高挑。我的头顶甚至连他的下巴都到不了。
索格眼中阴霾大盛,死死盯着前方。就在我以为他不惜牺牲灭的时候,他脸上的沉色渐渐褪去。
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紧握成拳,背在身后。
“好,你若是保证从此之后不再违背我的命令,我就放了他们。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灭低头看了我一眼,揽在腰间的手紧了紧,而后慢慢松开。
“过来。”
灭迈开步子朝前方走去,被我一把抓住袖子拉回身边。眼前浮现他血迹斑斑的身体:
“他若是跟你回去,会遭到怎样的待遇?”
“他是我的亲弟弟,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代姑娘此举,莫非是想将灭带在身边,且不说苏逸与天朝士兵,便是你身旁这位恐怕也容不得他。”
纵使有这个心思,我又怎会不知,自己根本保护不了他,索格身边才是他该待的地方。就像他说的,左冷曾不止一次有以灭为筹码逃出包围的打算,均被我厉色制止。
无可奈何的松开手指,如上次那般来不及道别便被拉着上了马背,视线被左冷挡的严严实实,回首只来得及看到他一片一角。
“你对所有人都如此留情?”
和着风声,这句话传入耳中,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没想到这个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他竟会关心起我的私事。
“见过太多的世态炎凉,我只是尽力对身边的人好一些。”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隐约听见嘀咕了句什么。
后来才知道,那句话是,爱上你的人,一定很累。
索格的人堵在回营的必经之路上,我们只得朝着相反的方向疾驰,左冷对这里的地势很熟,跨过一个峡谷便可绕行到另一条通往军营的小路。
峡谷就在眼前,灌木丛中突然窜出一道黑影,左冷眼疾手快,拽着我在草地上滚了一圈,毫发无伤的落到。
再看那匹战马,已经身首异处,脖颈断裂处一颗黑溜溜的脑袋正凑在上面啃食,间或发出啧啧的声响。
周围安静的可怕,草丛间突然簌簌作响。
退后几步,拉住左冷转身就跑、
“是傀魅,你身上有没有带打火石。”
左冷面带疑虑,他接触到的傀魅大多身材健硕,看此人的身形衣着倒更像是山中的野人,回过头,正对上他从一堆血肉模糊中露出的红色双目。更糟的是,越来越多的傀魅正从灌木丛中走出。
“没有。”
漫无目的的往前跑,魂珠暗淡无光,身体中的灵力已经在刚刚的打斗中消耗殆尽,此刻的我便是连稍微彪悍一些的女子都打不过,更别说这些怪物。
索格的身影再度出现在视野中。
“堂堂一国王子,竟然出尔反尔,传出去不怕被人笑话。”
“我是答应了灭会放了你们,可没说不会再捉回来,要怪就只怪你们动作太慢。”
他拍了两下手,刚刚还凶猛进攻的傀魅,向来只听从灭支配的怪物们,竟如同温顺的宠物狗一般,乖乖站到他身边。
“怎么,你以为我西域王室便只有灭一人拥有如此异能。”
话本中总会出现这些惊险又浪漫的情节,一对有情人被山匪逼到悬崖边,携手跳下,最后双双化作蝴蝶,又或者大难不死,意外获得大笔财富,从此幸福美满的生活着。
当冰凉的潭水涌进耳鼻,喉咙似乎被一只大手死死扼住,才知道那些情节有多荒谬。这便是凡人经历的死生之劫,绝望而痛苦,怪不得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在为长生不老而执迷。
最后一丝意识消失之时,眼前似乎出现一大片绚烂的桃花林,最繁盛的那一棵树下,似乎站着一道清冷的身影
--------------------------------------
苏逸突然头疼欲裂,手中笔杆落地,墨汁溅在白色常服上,渐渐晕开,竟像是一片灿烂盛开的花朵。
握住抖个不停地右手腕,一股前所未有的惊颤涌上心头。
衣服顾不得换,让人立即备上马匹,他要亲自去接人。
刚出得营帐便碰到匆匆赶来的风扶远等人,这才知道,同时失去踪迹的还有左冷。
“可派了斥候出去?”
“派了,一直追踪到敌方营地,并无任何发现。一刻钟前按照约定放了安全信号,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绝非左将军会做出的事,除非遇到了意外。”
马蹄声由远及近,刚生出的一丝希望在看到空荡荡的马背时迅速泯灭。
“这不是苏将军的战马,怎么会从外面回来?”
苏逸眸底一沉,握着缰绳的手骨节发白。
风扶远有所感觉:“莫非她也”
“出事了。”
低头吃草的战马突然打了个响鼻,蹬着蹄子躁动不安,挣扎着向营外行去。
苏逸放开缰绳,翻身上马:“跟着它。”
一行人跟着战马来到一处偏僻的溪边,在草地上发现生火的痕迹,还有两只被吃的干干净净的鱼骨头,推测出两人很可能在一起。
苏逸仔细查看周围,在一处杂草歪斜出蹲下,手指拈过一片叶子,凑到鼻尖嗅了嗅,血腥气味。
----------------------------------
在两人坠入的深潭中搜了好几个时辰,他们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连只鞋子都找不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留下人继续搜,索格戴泽一小队士兵率先回了营。
内心烦躁,扬手打断士兵的汇报,迈进帐中。
扯开披风随手甩在地上,坐在凳子上为自己倒了杯烈酒。
“一无所获?”
帐中还有另一个人,眼中凶光大盛,索格抽出手边
大刀,朝声音的方向砍去。
距离脖颈不足一寸之处勉强停下,脸色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