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进的眼前晃过那一夜,太子府血流成河,这是何等的凄惨,他死了,他的女人也不会活着,那个生下来没有多久的孩子,多么可怜。
这一切都是祖父赐给他的,雷霆雨露,都是君恩。
他俯倒在地,一声不吭。
祖父喜怒无常,越到晚年越厉害。难道眼下,就听不得真话了?
“下去,这几日都不用来了,”刘彻有些恼怒,这个孙子又聪明又俊俏,可也非常牛性。
若是太子,一定会解释,力图让他高兴起来,又或者,起初就隐忍在心。
这父子两个,真是太不相同。
刘进叩首离去,扭头就去了椒房殿。
您欺负我,我就去欺负您儿子。
“胖头鱼,你不想家吗?”刘进看着开心的刘髆。
“胖姐姐,别回家,留在这里,陪我玩,好不好?”刘髆嘟着花瓣一样的唇,摇着霍绾君的肉胳膊。
没有人比得上胖姐姐,软软香香,总是笑眯眯地,将他举起来,和他一起疯。
霍绾君也很想回家,舅舅要去族里,母亲在家带弟弟,她有些不放心呢。
可是,大长秋一遍一遍地说,让她留下来,给皇后解忧。
才承了刘进的好,自然要回报一二,再说了,五皇子也有份的。
见她犹豫,刘进的脸就有些阴,“再不回去,你母亲就要去京兆尹府,赎回你外祖父。”
“!”那个老东西,赎出他作甚么?
“五皇子,小臣要回家去了,母亲和弟弟都在家牵挂小臣呢,”霍绾君作别,“过几日,小臣送糕糕来好吗?”
刘髆噘着嘴,身旁大侄子一脸嘲笑地看着他,于是就要哭不哭地,含着泪,只看着霍绾君,不做声。
霍绾君心都碎了,美色总是动人,这样含泪的小奶娃,真是舍不得。
刘进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出了殿门,霍绾君扭了扭手指,看着一脸不高兴的皇孙,哼哼唧唧地道:“皇孙助我良多,绾君感激不尽,日后若有差遣,绾君定然万死不辞。”
刘进的脸色略略好看了些,声音依旧清冷,“本皇孙都记着帐呢,跑不掉。”
霍绾君回过味来,拜他所赐,她可真是债台高筑。
一路上,两人都不说话。
分别之时,刘进道:“小显的案子只怕要结了,你希望你父亲继续在长安城呢?还是外放?”
霍绾君的唇角又微微地翘起。
反正都欠了这么多债了,再多一点,又能如何?
“外放,”霍绾君咧开嘴。
只要父亲不在皇帝身边,不再受皇帝信任,霍绾君就高兴。
刘进背着双手,点了点头,脑后的散发被风吹拂,漆黑如墨,衬得肌肤洁白如玉,身后是红彤彤的晚霞。
霍绾君想,为何皇家的郎君,都如此的好看。
她看的痴了,刘进脸颊微微地往内窝了一窝,伸出手去,将风吹散的头发,别在了她的耳后。
“你就在东门等吧,没事别再进宫,霍嬗会来接你回去,”刘进轻声嘱咐。
这一刻,他是及其温柔的。
不知怎么,霍绾君就有些害羞,脸微微地红了,“嗯”了一声。
霍嬗果然没有多久就来了,将她载回去,一路上说个不住,都是这两日东闾家的事。
因了皇上这么一出,东闾家族的名声真是坏透了。
霍绾君的继外祖母,到了老了,却被休回了娘家。
娘家人都是些子侄,和老婆子没什么感情,又听说是做了坏事,被人唾弃的,连皇上都说,无子无德,不如休去。
子侄们来接她时,一脸惭色,老婆子在东闾家也呆不下去,当年做宗妇时,高高在上,如今臭成这样,那些受了欺凌的妇人们,如何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一路上,嘲骂声不绝,多少年前的丑事都翻了一个遍。
子侄们将她接回家,也不怎么搭理,冷门冷灶,由她自生自灭。
那些陪着闹事的老头子们,家中个个都破了财。
皇孙说可以用钱来赎罪,其实若是死了倒也干净,如今儿孙们迫于孝道,不得不倾家荡产来赎买,整个东闾族对东闾家主一伙,怨声载道。
而东闾家主才觉得冤枉,家主的位置还没有坐热,又还给大伯家了。
真是成也大伯,败也大伯。
如今的东闾家主是东闾正,皇上钦点,谁敢不服?
东闾正专门请了几日假,回了东闾,处理族中的事务。
霍禹已经被霍光接走,这个庶长子,没有办法再得到母族的支撑了。
霍绾君圆圆的小脸上,一直都洋溢着笑。
只是,有件事情,她还是要问问。
“哥哥,我母亲是不是打算将外祖父赎出来呢?”
霍嬗清了清嗓子,“嗯。”
这件事情,东闾娘子做了决断,说弟弟做了家主,不能有不孝的名声,总不能让父亲就这样去死。
夏姬和霍嬗都说不出什么来。
若是出于私心,他们都看不下去,真希望这个老头子死了。
可是,东闾娘子说的也对,大汉对于声望非常看重,普通人要想在仕途上有所发展,没有出众的能力和学识,就要有极好的声望。
举孝廉是普通人能选官的最好途径。
“孝”字深入人心,众人传诵的故事,都是紧紧地围绕如何“孝”这个主题展开的,即使是被后母虐待,故事里的孩子们都是百般忍耐,以孝来感化,更何况是亲生父亲。
“不孝”二字,往往能够让丞相丢了官位。
皇帝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下诏书,要求各郡的郡守们推举贤良之士,亲自出题考试,甄选人才。
太子好儒,身边都是一些大儒之士。
东闾正已经成为东闾家的家主,在太子府中任职,若是有了好的声望,仕途上说不定能更进一步。
可要是声望受损,日后受到弹劾,也是一件隐患。
东闾家族中最有钱的就是他们姐弟两了,袖手旁观父亲去死,的确是说不过去。
霍绾君有些懊丧,真不想在外祖父身上浪费钱。
“我舅舅怎么说?”
霍嬗道:“他还在东闾呢,你母亲……比较坚决。”
霍绾君捧着脸,皱着眉头,怎么才能既不花钱又不影响舅舅的声望呢?
到了家门口,霍绾君嘱咐霍嬗,“你去帮我问问皇孙,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晚间,刘进笑嘻嘻地翻着他的小黑本,这件事,东闾正也来求过他。
“皇孙,臣不想再让父亲出来祸害我们了,臣甘愿做个不孝之子,从今往后,臣愿紧随皇孙,黄泉碧落永不敢负,”东闾正向他递了投名状。
他的心腹,又多了一个。
但是胖头鱼那边的帐,依旧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