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华成当然不是真的被判了禁闭,只是秦伯度考虑到他的内应身份有可能已经暴露,便寻个借口把他调离犯人群体,以保证他在司法部的批复下达之前这段时间的人身安全。
而在此期间的苦役劳作,秦华成作为立功人员自然就不用再参加了。但这并不意味着秦华成就能偷懒了,毕竟苦役营可不会养闲人,哪怕秦华成得到了官方的特殊照顾,也一样还得做事才行。而以他目前的情况,还能为官方效力的自然是继续充当西语翻译了。
不过考虑到他的身份在西营区这边的西班牙犯人群体中可能已经曝光,秦伯度也不打算再安排他与犯人直接接触了,而是转去做幕后工作。秦华成接下来最主要的工作之一就是给看守们培训西班牙语,让看守们能够指挥西裔犯人的日常劳作,而更复杂的日常对话,那就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了,他也并不知道该如何系统地传授西语,大家都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除此之外,秦华成也会偶尔被抽调去参与针对西裔犯人的审讯工作,但在此期间他会戴上狱方专门为他准备的头套,免得被犯人识破。而前期被狱方抓捕的二十多名主犯,这个时候已经在驶往勿里洞岛的船上了,他们可没机会像秦华成这样慢慢在星岛等司法部的批复,案情查实之后就由罗杰签字把这些家伙给送走了。不出意外地的话,这些倒霉鬼将会在勿里洞岛度过自己的余生,送到那里的犯人基本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了。
秦华成对于这些人的下场倒是没什么实感,在完成这起案子的侦办之后,他就再没见过抓捕名单上那些西班牙犯人,至于他们的去处,秦华成根本不知道也不会再主动去打听。反正秦伯度说了会将这批人加刑的刑期按比例来抵消自己的三年刑期,这就已经足够了,其他的事情知道得太多,也未必见得是什么好事。
秦华成挂念家中情况,向秦伯度请求过寄信回家告知安好,但被秦伯度以不合规矩为由拒绝了。因为在星岛苦役营里,向来就没有让犯人与家中保持信件联络的先例,哪怕秦华成现在已经戴罪立功,享受了一些特殊待遇,但目前也还是犯人身份,有些约定俗成的规矩依然不可逾越。
“什么时候司法部的批复下来了,能让你的刑期结束,那你才有权与家中通信。先等着吧!”
面对这样的答复,秦华成也是无计可施,他现在的处境的确也没资格向官方提出太多的条件,狱方给予他什么样的待遇,很大程度上都要视秦伯度的心情而定。如果把秦伯度弄得不耐烦了,那他在苦役营的“好日子”恐怕也要到头了。
秦华成虽然在马尼拉当了一段时间的治安警,但他这种临时编制人员所能接触到的信息层面不高,对于海汉司法体系的权力架构并不清楚。这星岛苦役营的案件要通过怎样的程序层层上报,期间又有哪些部门和个人要在其中划分功劳,他是完全不懂的,只能听从秦伯度的安排,慢慢等候消息。
对于秦华成的任用问题,谭举任其实在苦役营的案子告一段落之后就很快忘记了秦华成的事,所以后续安排基本上都是由秦伯度在作决定。但秦华成这人也没什么别的本事,就只有会西语这个专长还能在本地派上点用场,所以虽然上面有意让秦华成调离苦役营,但秦伯度还是让他留在苦役营继续当翻译,也算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但不管是谭举任还是秦伯度,都想不到还有别的机构已经盯上了秦华成,并且打算把他从星岛挖走。
在军方将那二十多名西裔犯人押解上船送去南方勿里洞岛的同时,有一艘来自南方的商船驶入了星岛的海港停靠。这艘船主桅顶端飘扬着的旗帜却并非代表海汉的红蓝双色旗,而是由VOC组成的标志,即联合东印度公司。这艘船来自巴达维亚,虽然悬挂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旗帜,但这艘福船样式的帆船却并非其所属的商船,只是挂了一面便于在当地进出港的标识旗而已。不过这船到了星岛还依然挂着荷兰人的旗帜,在港口就不免有些显眼了。
来者如此张扬,但在停靠港口之后却很低调,而港口的工作人员对于这艘来自巴达维亚的帆船也没有进行特别对待,只是简单登记之后,便放了船上的人员上岸。码头上早有一辆带篷马车候着,接了登岸人员便立刻离开了码头,径直前往位于码头以北的星岛管委会所在地。
星岛管委会是谭举任在1635年就职之后才正式成立的机构,在那之前本地的政务自然都是由罗杰一把抓。而管委会的办公所在地,也同样是由谭举任主持修建,于去年才完工。这座三层楼的建筑虽然说不上有多么辉宏的气势,但在星岛这种环境中已经算是大工程了。谭举任主管的民政机构和罗杰主管的军队指挥机构,全部都坐落于这座办公楼里,各自占据了大约一半的空间。
来客在办公楼前下车,向门口的卫兵禀明身份,等了片刻便有专人来将他带到了谭举任的办公室。
谭举任见到此人,很难得地站起身来迎接,不过来客却不敢造次,快步上前躬身作揖道:“见过谭首长!”
“成掌柜一路辛苦了!”谭举任抬手虚扶一下,然后吩咐秘书上茶。
被谭举任称为成掌柜的来者,正是海汉安全部驻巴达维亚的负责人成大朋。四年前的巴达维亚战事中,正是成大朋在危险的战场上为海汉搜集了荷兰东印度公司与马打蓝国交战的诸多军情,而他也因为这期间的杰出表现得到了提拔,由一个小小的情报站站长升任为安全部南海司的副司长。
成大朋在前两年曾调回了三亚一段时间,隐姓埋名在安全部的办公室里坐镇指挥南海方面的情报工作,但仅仅只持续了大约半年多点,耐不住寂寞的成大朋便又主动申请调回巴达维亚,继续从事一线的情报搜集工作。
成大朋在巴达维亚战争期间便与现今的东印度公司高层人物结下了私人交情,加之他在战后的重建中提供了数量颇为可观的粮食资源,这让他在巴达维亚当地的社会上层中拥有了一定的声望。而东印度公司的官员们似乎也从未怀疑过这名汉裔商人还有另外一重敏感身份,对于他在当地的各种活动都是大开绿灯,极少会有人去为难他。
海汉在当地的情报机构除了关注东印度公司的各种动向之外,同时还依托巴达维亚这个贸易港为基础,逐步从爪哇岛向苏门答腊岛、小巽他群岛、苏拉威西岛及婆罗洲发展情报网络。虽然海汉在这些区域暂时还没有设立固定的殖民地,但相关的准备工作却是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
而对于像成大朋这样远在爪哇岛的情报人员来说,距离最近的海汉殖民地大概便是位于马六甲海峡东端的星岛了,到这个方向的商港进行贸易时,成大朋也会瞅准机会到星岛这边拜会一下罗杰和谭举任。虽然这两位并非成大朋的顶头上司,但在必要的时候这可能就是成大朋唯一能够依靠的军事力量了,所以这份关系必须得维持好才行。
不过这趟成大朋来星岛倒并非完全的路过,却是带着目的而来。安全部目前在向苏拉威西岛和马鲁古海渗透的过程中,越来越多地接触到了西班牙的海上势力,而安全部里懂得西语的探子加起来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几乎全部都是部署在马尼拉地区。虽说如今那边已经变了天,成了海汉的统治区,但上头并不打算将懂得西语的探子调到巴达维亚这边供成大朋差遣。原因无他,成大朋这边能获取到关于西班牙的情报实在太少,效率远不及吕宋岛方向,安全部自然是要将有限的资源投入到收获丰厚的地区。
对于成大朋的申请,安全部只是让他自行设法解决,同时给了他一个信息,马尼拉当地的战俘和犯人有相当一部分都流放到了星岛,其中也不乏有汉裔。成大朋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便设法用电台联系了星岛这边,确认星岛当地的确是关押有不少来自马尼拉的汉裔犯人。于是成大朋便找了一桩买卖作为掩护,自己亲自跑到星岛这边来挑人了。
谭举任对成大朋的来意是知道的,不过对安全部的这种操作方式,谭举任却是有点不太放心:“你打算从这边的囚犯里面挑人,派去搜集情报,这……能放心得了?”
成大朋道:“回禀首长,这事其实不是随便挑人,中间也是有很多讲究的。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安全部都有相应的标准。而且挑到了合适的人,那也不是马上就派出去执行任务,都得先培训一段时间,掌握基本的专业技能才行。”
谭举任一边听一边缓缓点头道:“说得有理。那如果不涉及到具体的安排,你能不能给我说说要如何才能刺探到西班牙人的情报?”
成大朋见谭举任这间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幅南海地图,便起身道:“还请首长借这地图一用。”
成大朋走到地图前,抬手指向了吕宋岛的位置:“西班牙人在南海的殖民统治是以吕宋岛上的马尼拉湾为中心,但在菲律宾群岛也并不只有这一个殖民地。据我们所掌握之情报,便还有八打雁、宿务、三宝颜、桑托斯城等地,只是经营规模不及马尼拉地区而已。”
成大朋手所指的地方逐渐往南:“在我国攻克马尼拉之后,西班牙人在菲律宾群岛的殖民中心必然会向南迁徙以避开我国锋芒。我们判断他们有可能会从棉兰老岛继续往南扩张,跨过西里伯斯海进入苏拉威西岛,进而向南向东继续活动。所以卑职以为有必要未雨绸缪,先作好与西班牙人接触的准备,这样才能占得先机。”
成大朋在地图上所指出的这些地方,距离星岛着实颇远,几乎都是在两千公里之外,中间不但有大海,而且还隔着个世界第三大岛婆罗洲。那边的形势如何变化,短期内是不太可能影响到星岛这边,不过对坐镇巴达维亚指挥南海情报工作的成大朋而言,那里却要划进他所负责的区域了。
谭举任道:“你所说的这些地方,要是有西班牙人进入,难道不应该是荷兰人和马打蓝人更紧张吗?”
成大朋道:“荷兰人和马打蓝人都已经得到了西班牙人在马尼拉战败的消息,他们其实也有点跃跃欲试,想要跟在我们后面打落水狗。不过西班牙人在菲律宾群岛经营了好几十年,虽然这一战让他们元气大伤,但也还没到谁都能踩上一脚的程度。马打蓝人上个月已经跟西班牙人交过手了,但半点便宜都没占到,反倒是被打沉了几艘船。”
谭举任失笑道:“马打蓝人还真以为从我国买了一批武器就能天下无敌了啊!”
去年马打蓝国与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三亚的武器竞购可谓是海汉国的年度新闻之一,关于这场大戏的来龙去脉,谭举任几个月之前就已经得到了详尽的消息。对于这两家冤大头的大采购,谭举任是抱着看戏的心态,但他也知道马打蓝国采购了大量武器装备,却独独没有买到海汉的作战船只,让对家东印度公司给抢了去。这样一来,马打蓝花天价从海汉购入的武器装备所能发挥的作用就不得不大打折扣,与西班牙这种老牌海上强国对战自然就会露了底。
成大朋道:“马打蓝人吃了这个亏,也知道靠他们自己造的船是不行了,据说他们又在准备向我国提交新的军购申请,想再订购一批作战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