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都城的宫殿上落满了积雪,却依旧森严。
由于整国备战的缘故,官员们在初六那日便已经开始上朝。
商议之事免不了是谈论起这次的大战罢了。
早朝已退,官员们纷纷离去。
楚王身躯壮硕,虎背熊腰,坐在蟒椅之上看着离去的官员喊道:“徐大人请留步。”
一位身材瘦弱老者停下,老者大约已过花甲,虽然瘦弱但也是身体健朗。
他的颧骨很突出,以至于腮部显得缺肉内陷一般。
那双眼睛更是极为锐利,仿佛一切迷雾下的真相在他的那双眼睛下都很容易便能水落石出。
老者转过身去,行礼道:“大王。”
楚王走下台阶来到老者面前,二人的身材对比极为明显,让人感觉楚王只要一个不慎摔倒便能将那老者砸死一般。
双手扶起老者,开口道:“廷尉大人不必多礼。”
老者低头微笑道:“谢大王。”
“廷尉大人,大司农一案,可有进展?”楚王轻声询问道。
老者点了点头,见官员皆已离去才开口道:“回大王的话,治粟内使贪污国库一案已有进展。”
听闻此话楚王颇有意外,双眼饶有兴致的盯着面前这位老者,问道:“廷尉大人办事,本王一向是放心的。不过既然有了进展,那国库中缺失的万两黄金可查出在何处?”
“回大王,万两黄金皆在囊中。”
楚王仔细盯着面前老者,微微点头,而后轻捻了下手指,双眼微眯道:“囊中?廷尉大人不妨说说看,在谁的囊中?”
老者苦笑道:“既然是治粟内使犯案,那自然在他的囊中才是。”
楚王拍腿大笑,“哈哈哈,廷尉大人办案果然名不虚传。”
而后笑容收敛,轻轻拍了拍廷尉大人肩膀开口道:“既然是在囊中,那徐大人可得好好翻翻他的口袋才是,切莫要走漏了风声,以免打草惊蛇啊我的廷尉大人。”
“老臣领命,恳请大王放心。”
楚王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对了,我刚想起一事,据城门卫回报,徐大人爱子这几日总是在城门口游走,家中可是有亲友要来?”
廷尉大人摇了摇头,“犬子喜爱结交一些远近朋友,关于他的私事老臣从不过问,所以也是不甚清楚。”
楚王点了点头,“本王也喜爱结交朋友,过几日不妨让令郎入宫一趟,我们讨论些朋友之间的事。”
“老臣领命。”
“对了,大司农虽说犯事,但毕竟是朝臣。廷尉大人审讯之时应有分寸才是,万不可让其受辱损了我朝之威严。”楚王轻拍廷尉大人的肩膀提醒道。
“请大王放心。”
廷尉大人走出宫殿,枯瘦老脸如沐春风,与楚王做朋友,自家儿子当是前途无量。
楚王看着身旁的一位公公,有些不解问道:“廷尉大人方才说那万两黄金皆在囊中,你说如何大的口袋才能装得下黄金万两?”
公公赶忙跪地行礼道:“大王赎罪,老奴不知。”
“果然是太监。”
“大王教训的是。”
楚王走到殿外,看着被雪染成白色的高墙,自言自语的微笑道:“廷尉大人,你不光聪明,还爱行险。”
“不过,本王喜欢。”
抬头看了下时辰,开口问道:“严老何时能来?”
“回大王的话,应该便要到了,大王不妨回殿内等候。”
楚王摇了摇头,异常愤懑道:“每次入宫害的我那殿里味道都久久不散,这次就在这等!”
话音刚落,这位楚王殿下身体向前倾去,双眼突然开始如擦了雪般的明亮了起来,直勾勾的看着越来越近的那人。
如同在观赏什么难得一见的奇景。
那人怀中搂着一把朴刀,腰间别着一只酒葫芦。
一身灰色衣袍干净如新,脚下鞋子踏在地面连雪花都尤为欢喜。
步伐轻快毫不拖沓,偶尔拿起酒葫芦往嘴里灌上一口又立马抬手擦掉唇角水渍。
这些在楚王的眼中看起来像是在做梦一般。
仔细盯着那双依旧凹陷的老眼,看着那人怀中抱着的一把朴刀才愿意相信这确实是自己在等的人。
此人便是严卫楚。
“大王。”严卫楚将怀中搂着的那把朴刀交给门口侍卫开口道。
严卫楚只是简单开口,并未行礼也未低头,就好像是在叫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称呼而已。
楚王偏着头左右向后看了看,眉头微皱道:“严老,你的剑呢?”
“丢了。”
“为何不捡起来?”
“有些东西丢了就再也捡不起来了。而且,也没必要非要捡起来才是。”
“很有道理。”楚王低头看着他腰间那只葫芦,即便在这种寒冷的天气依旧是酒香四溢,不解道:“严老何时爱喝酒了?”
严卫楚微笑回道:“前几日突然想喝,便喝了。”
楚王点了点头,伸手往自己口鼻位置轻轻扇了扇,而后闭上双眼颇有陶醉之色,赞叹道:“好酒!”
酒是好酒,刀是好刀,至于那把剑还是不是好剑无人会感到遗憾。
楚王开口满意道:“严老此一行,看来颇有收获啊。”
“有负大王信任,在下未能完成托付。”
楚王摇了摇头,“严老失手是我楚国之幸事,那些事我都从军队的口中听说了。严老为我楚国考虑,本王实在是感恩至极。”
“在下不敢当。”
楚王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再说这些客套的话,“严老可是有什么巧遇?”
“在一座小镇内过了个年,迎来了自己的福而已。”
“那本王就在此恭喜严老了。”
“多谢大王。”
楚王点了点头,将严卫楚迎进殿内开口道:“本王方才就在说,得把宫殿打扫干净等着严老来才是,这不严老就来了。”
......
......
候在身旁的公公嘴角微微抽搐一下,赶忙低头怕被看出了端倪。
“大王客气了。”严卫楚回到。
“说起迎福,廷尉大人家的那个儿子倒也算是迎来了自己的福,今年果然是个好兆头啊。”
“大王喜得才子,确为好兆头。”
“我刚才与廷尉大人聊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不知严老有没有兴趣听一听?”楚王点了点头,饶有兴致道。
“居然有事能让大王都感到有意思,这个世界果真是变得有意思了起来。”严卫楚面容微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更有意思的事。
楚王见着严卫楚的反应倒有些意外,“难不成严老是遇到了更有意思的事?本王倒开始好奇了。”
“哪里哪里,只是些小事罢了。”
楚王也没有刨根问底,只是说起自己刚才起的话题。
“方才廷尉大人说大司农所贪的那万两黄金皆在囊中,本王思考良久着实不知到底如何大的口袋才能装的下黄金万两,严老不妨来说说看。”
严卫楚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大。”
“哦?得有多大?”楚王笑问。
“最大。”
楚王点了点头,赞同道:“最大的口袋才能装得下最多的黄金,那严老以为这座城内谁的口袋最大?”
承认楚王口袋最大那便是怀疑是楚王构陷大司农。
可若是不承认,这座城内还有谁的口袋能比他大?
话题聊到了这可绝对是变成了一道送命题。
若是寻常官员不管如何回答都免不了要被问罪,可严卫楚既然敢把话题引到这里来,那便说明他并没有这些疑虑。
“大司农。”严卫楚平静答道。
听到这句话楚王简直是备预不虞。
对于严卫楚的回答他本就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得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答案。
“大司农的口袋难不成比本王的还要大不成?”楚王不解道。
“大王既然选择让大司农掌管国家财政,便是把那个最大的口袋给了他,他自然是能够装得下那万两黄金的。”
楚王仔细思考良久,而后微微点头,开口道:“严老所言有理,不过严老以为本王的口袋真的是装不下那万两黄金?”
“口袋大小装的只是钱财珠宝,大王的心若能装的下那个人,便等于是已经装下了那万两黄金。”
楚王感叹道:“此话意思可是在说本王容不下大司农?严老这可是在诛心啊。”
“诛心不敢。大司农贪财敛物中饱私囊,大王也只是在秉公办案而已。”
“没想到严老有朝一日说话也会这般拐弯抹角,那以严老看来,本王要如何处置大司农才是?”
“既然廷尉大人说那万两黄金皆在囊中,那就应交给廷尉府继续调查,而后秉公处理便是。”
楚王点了点头,“明日里我会重新清点国库,且看今晚上廷尉府那边能不能有什么进展。”
严卫楚从腰间取下酒壶饮了一口,又赶忙擦掉嘴角水渍,并未回上一句什么。
“此酒为何酒?”楚王问道。
“福酒,迎春酒。”
严卫楚走后,楚王站在殿门外,低头想要去摸些什么,而后才发现自己的这身袍子并没有口袋。
没有口袋,便说明他是不用装钱的。
随后自言自语的感叹道:“本王的口袋当真是容不下那万两黄金?”
“来人。”楚王喊道。
一名侍卫近前,单膝跪地行礼。
“今晚上,廷尉府与城门卫都加派些人手,弓弩一律卸下,不得放箭。”
“是!”
侍卫离去,楚王站在原地轻搓了下手指,自言自语道:“真希望明天那些钱能自己跑回来。”
而后脱下身上袍子,递给身后公公,开口道:“让人给本王缝上一个口袋。”
公公赶忙接下,虽然认为随意修改王袍大不合适,却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只是不解问道:“敢问大王,缝的时候可有什么要求?”
“大,最大。”
公公低头行礼,双手托着袍子离去。
袍子脱去,在这种天气里穿着显得有些单薄,不过那壮硕的身躯却是丝毫不惧严寒。
“钱这种东西,谁不喜欢呢。我在给你机会,你同样又何尝不是在给我机会啊,那我们就各自把握。”
过了一会儿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向着身后又喊了一声。
“拿酒来!”
“敢问大王,今日想喝什么酒。”宫女双膝跪地问道。
“福酒,迎春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