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至凤收起了笑意,问道:“就想问一句,还留我性命做何?只怕我不能如你们的愿。”
李氏撇她一眼,老爷这几年的作为越发看不懂了,虽然自己的女儿嫁给了裕王让她心中欢喜,但是沈轻凤到底是他的亲生女儿,他都这般利用摆布。李氏心中也不寒而栗,但转念一想,自己被何敏压制多年,如今总算出了一口气,又是舒畅的很。
“老爷的想法,我如何能知道。看在珍儿的面子上,我只劝你一句,自己好好将养身体吧,后面老爷自有安排。不要在惹是生非,我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沈轻凤觉得有些好笑,母亲生前。这个姨娘惯会争宠闹事的,如今竟然还来好意劝她。可是真要好心,自己的母亲又怎么会死在她的手上呢?知道问不出来什么,便闭上眼睛睡着。
李氏见她不再理会,便站起来,整理了衣裳准备出去,又问:“是谁院子里照顾四小姐?”
安嬷嬷一边扶着她出去一边回话,沈轻凤也没仔细听,只知道李氏将她院子里的下人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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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轻凤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只觉得全身是汗,大喘吁吁,惊魂未定。看自己还在那破落的小院子里面,才觉得安心些。
沈轻凤便叫人来,那小丫头过来,给她倒了杯水。
沈轻凤喝了一口水,问道:“你叫何名?来府上多久了?”
“回小姐话,奴婢名叫莲心,今年十四岁,是上月才入府伺候的。”
沈轻凤又笑问道:“家里还有什么人?”
莲心脆生生道:“奴婢家中无父母,是个孤儿,是早先在京城长兴胡同的李记铺子打杂的,后来那铺子的掌柜惹上官司卷银子跑了,衙门便将我们发卖了抵钱使。”
“倒也是可怜的很,心中也有怨气?”她自己这般模样还不如个无父无母的下人。
“奴婢早先也怨过,只是后来听得戏里有一句道:一念不生,万缘俱灭。甚有情理,便就放下了。”莲心道。
沈轻凤轻声一声,小丫头片子还会些佛语禅道。只这样想着,突然便愣住了。只觉得汗毛竖起,毛骨悚然。
那小丫头不明所以,便回头去看,也吓了一跳。
不知道什么屋子门口站着一个人,却是她的父亲沈南山。身穿一件石青色的竹纹锦袍,面容清隽,高挺的鹰钩鼻,很是沉稳有度。大概在官场沉浮几年,身上带着些威仪,眼中都是利益权衡和心计。
沈轻凤片刻回神过来,只觉得有些身上盗汗。想说话,牙齿却轻轻打颤。
沈南山解下身上的斗笠交给后面跟随的赖管家。赖管家向那小丫头使一个眼色,两人出去了,又将门合上。
沈南山笑道:“怎么不认识为父了?”
他怎么还可以这般谈笑风生?怎么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沈轻凤两手并用,爬下榻,盈盈一拜含泪道:“女儿见过父亲。给父亲请安。”沈轻凤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沈南山一手扶起这个女儿,虽然她还在病中,但是白面朱唇,身段袅娜,目含春水顾盼神飞,聪慧伶俐。和他的正室妻子何敏一般,标准的大家闺秀。他曾经也极其疼爱过这个女儿。
很温和的问道:“不必多礼,凤儿身上可大好?”
沈轻凤盈盈一笑道:“有劳父亲关心,女儿如今身上大好了。不过这几日听闻祖母从云城回来了,还未曾拜见,甚觉不孝。心中有愧。”说着又是双眸含泪,春水满目。好不可怜。
沈南山愣了一愣,转过身子,看到窗外的一颗梧桐树,在风雨交加的夜晚里摇曳四肢。叹一口气,也不回答。只道:“今日为父在皇宫听闻皇上想将你赐婚给秦王殿下,不知道你如何想的?为父想问问你的意思。”
沈轻凤闭上眼睛,脸上含笑。俨然一副慈父的样子,这里并无外人又做给谁看呢?不知道还以为真的是来和她商量婚事的呢?
半晌沈南山都没有得到答案,便有些失望地想转身离开。
沈轻凤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儿的婚事自然由父亲做主便是了。”她与那个唇红齿白的少年至此再无交集了。心中又是一痛。
沈南山回过头满意地点点头,要是沈轻凤不嫁给秦王,他也有法子化解。但还是这个女儿李代桃僵嫁给秦王更加简便,也不得罪人。
四周环顾,破败不堪的院子,雨越下的大了,雨水顺着墙留下了,洇湿了一片,塌上的墙面上留下黄黄的水渍。十分难看。
道:“你三姐已经出嫁了,你有空便好好侍奉你祖母,以尽孝道。”
塌上一床轻薄的樱草色荷花褥子,看起来有些潮湿。沈南山又是一皱眉,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作祟。
出了屋子门,吩咐管家道:“将四小姐带回原来的院子,好好伺候着。”便任由侍女给他戴上斗笠,冒雨离开了。
沈轻凤只是嘴里囔囔道:“女儿恭送父亲大人。”
沈轻凤记得在庆国公府被抓的那日,自己和母亲跪在父亲的书房前整整一夜。只是她狠心的父亲并没有理会,第二日只是如常更衣上朝。然后母亲便支撑不住病倒了。再然后便病逝了,在病逝前吃了李氏送去的燕窝粥。
沈轻凤在母亲死后便一腔心思想为何家和母亲报仇,她记得自己每次去何家,表哥何子瑾会带她去府门口的一个小铺子里买荷叶鸡吃,鲜嫩香甜,带着荷花的清香,要是在沾上一点子醋酱辣油,又是别番滋味。
沈轻凤便求了父亲,自己去城外的普天寺找圆法大师。可是圆法大师也是铁石心肠并不理会她的满腔仇恨。谁知在从普天寺回府的路上便遭人截杀,沈轻凤只知道在她合上眼之前看着他父亲拍着她的脸问:玳瑁画扇在何处?
何家和母亲的大仇未报,她又怎么可以死呢?还好老天仁慈,再给了机会。
窗外一阵响雷,闪电如同一条银蛇甩在沈轻凤的窗子面前,霎时间大雨倾盆而来。砸在屋子的黑瓦片上,沙沙作响。风猛吹的窗户纸扑簌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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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的愈发大,打在园子的芭蕉叶上,噼噼啪啪的作响,有雨顺着斗笠的缝隙留下来,打湿了沈南山的半边脸。他却浑然不觉得。
沈南山冒雨离开,却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沈老太太的松鹤院。
沈老太太合衣浅卧,这样的雨天着实睡不着,扰的人心乱不堪。沈南山进来将斗笠揭下来递给蔡嬷嬷。蔡嬷嬷一手接下,一边道:“沈老太太还未睡下,老爷里面请。”
沈南山点点头,进了里间,先拱手见礼,道:“儿子给母亲请安了。”
沈老太太见他衣裳湿了半身,便让蔡嬷嬷挪来碳炉子,给他烤着,便问:“如何了?”
沈南山连同鞋袜一并褪下,放在炉子边上烤着,道:“玳瑁画扇不知在何处,但是凤儿答应了嫁给秦王殿下。”
沈老太太叹一口气,:“既然扇子不在她那里便再带她去一趟普天寺,自然能找出来的。府上接二连三的死人,不吉利,就让她安心待嫁吧。免得秦王和皇上起了疑心。你可是心软了?”
炉子里的碳火烤的脸上暖暖的,沈南山冷笑一声道:“有什么好心软的,母亲放心,儿子知道,沈家的荣华富贵全系我一人身上,自然徐徐图之,不敢有一丝怠慢。凤儿原本是极好的,只是可惜了,她是庆国公府的嫡系外孙女。命乃天定。”
“罢了,你也乏了一天了,早些回去歇息吧”沈老太太说完便合上眼睛。
沈南山便悄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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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直直下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已经大晴了,赖管家一早便来了请安,站在屋子门口道:“老爷吩咐今日请四小姐回绣楼,一切起居饮食如常。另在叫了春水贴身服侍。四小姐请吧。”
沈轻凤挣扎着起来,换了衣裳,再有莲心和春水二人搀扶着回去绣楼。绣楼一切如常,只是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不过是半年的时间里,就已经变了大模样了。沈轻凤的心境也和从前不同了,她不会在奢求父亲和祖母了。
待她梳洗沐浴后,桌上已经摆上了早膳,春水舀了一碗粳米粥,还有些煎的油滋滋的饺子,几盘开胃小菜,和卷饼。
沈轻凤咬了一口,是荠菜肉馅的饺子。合她的口味。她还要找机会再去一趟普天寺,不然不会甘心的。
秋菊能傲霜,风霜重重恶。本性能耐寒,风霜其奈何?她院子里原本盛开的菊花,也被昨夜的风雨打残了。只是孤高的很,不肯低头。
用过早膳,沈轻凤在院子慢慢走动。躺了一个月了,身上还是酸疼不止。待好了些,便带着莲心和春水一起去见沈老太太。
沈老太太住在松鹤院,过了月洞便可以看到里面种的松柏,虽然深秋时节,依旧青翠欲滴。再往里面还一左一右钟着两颗菩提树。从前沈家是清苦平民,靠着沈南山考中科举才入朝为官,沈老太太一生清贫,虽说如今家中荣华富贵,但她依旧更喜欢高大坚韧的树,不喜欢娇嫩的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