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日,欧冶一行没有停止步伐。尽管有虞氏的体力跟不上欧冶的步伐,但她一直在坚持,没有停下。直到欧冶脚下的草鞋磨破,欧冶才发现,有虞氏的脚底已经起了水泡。
欧冶一阵心疼,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这三日,不停有越国的军队与自己擦肩而过,流民无数,信差频繁,欧冶知道,这是战争的前兆。纵然自己一直在赶路,两脚快不过四腿,若吴国先军杀入过来,自己又如何逃过此劫?
欧冶从包裹中取出一块烧饼,一掰二,大的递给有虞氏,小的递给莫邪。莫邪之前一日还在闹着要玩耍,此刻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看着娘亲磨破的双脚,一声不响地吃着干粮。
欧冶撕下一块袖子,给有虞氏简单地包扎。有虞氏将手中的干粮又一分为二,送入欧冶口中。“继续赶路吧,我没事。”
天色已晚,一路荒芜,路边一座残破的小庙伫立在旁,烟火早已消绝。欧冶从亡军口中得知,吴越两国已在殴余山下兵戈相向,但吴国军有如神助,越国军虽也训练有素,却依旧不堪一击。吴王阖闾的铁骑,很快就会踏入越国的腹地。
欧冶知道此时不应该停下。但有虞氏的双脚已经没有办法再前行,欧冶怀抱莫邪,身负巨匣,又无法背着有虞氏,看来这一晚,只能在这间庙里度过了。欧冶看这里荒无人烟,四下也没有可以扎营之处,即便吴国的军队路过,应当也不会在此停留,运气好的话,可以躲过吴国的军队,次日改变逃离路线。
庙中所供,只有一尊泥像,半身已经残破不堪,从手中神符及拂尘来看,当是姜太公吕尚之像。正殿之后有一小间,堆满了柴草。
欧冶将剑匣放在一边,铺好了茅草,将有虞氏和莫邪安顿好,自己隐蔽在后门侧边,为妻女把风,也恢复一下自己的体力。
这些日子忙于奔波,欧冶甚至没有时间思考。如今虽然身后有患,但也只能停留一番。一坐下来,欧冶的思绪就乱如丝麻,没有头绪,又难以整理。欧冶不知道该怎么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逃亡至何处,要逃亡多久。
夜色已深,有虞氏和莫邪都已经睡去,欧冶望着残破的屋宇露出一片夜空,群星璀璨,如此美好。他想起自己从来没有和妻子女儿一起安静地欣赏过星空,此时她们还在身边,对于欧冶来说,这恐怕是现在最美好的景象。
忽然漆黑的庙殿之中发出一丝微弱的光。欧冶循势望去,似乎是姜太公的半身像之下,有什么东西存在,闪烁着淡淡的黄色光芒。
欧冶疑惑,正要起身去一探究竟,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欧冶灵敏的听觉使他瞬间警惕起来,退到门后,附身贴耳,打探动静。
马蹄声越来越近,欧冶感到大地都为之震动,看来人数绝不在少数,在前的共有十数人,轻装简从,而他们身后则有数百重甲,欧冶推断,这是一支数百人的部队在追杀前面的十几个逃亡者。
随着马蹄声越发靠近,刀剑之声大作,欧冶的心中也慌乱起来。熟睡的有虞氏和莫邪也被这巨大的响声吵醒,莫邪正要说话,被欧冶捂住嘴巴。
“不要出声,快躲起来,我去打探下情况,不管怎么样,千万不要出来!”欧冶小声嘱咐有虞氏,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有虞氏抓住欧冶,犹豫一下,又缓缓松开了手,点点头,道:“你要小心!”
欧冶勉强笑了笑,捧起一把干草,将有虞氏和莫邪遮蔽起来,确保万无一失,委身于门内,打探着外面的情况。
黑暗之中,火光摇曳。欧冶隐约可以看见十余轻骑并驾齐驱,一个银鳞银盔的将领模样的人物,被数名带刀侍卫围护在中央,仓促奔逃,而身后,飞扬的尘土掩盖了火光,数百铁骑打着“孙”字旗号,追赶而来。
欧冶看着越军的将领,年纪尚轻,却又感觉眼熟,也不多想,在一边静观其变。眼下,有虞氏和莫邪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忽然,一支乱箭从身后的吴军之中呼啸而出,准确无误地穿过越国的那几个侍卫,朝中央被保护着的将领而去。眼看危在旦夕,年轻将领似乎感受到了危险,敏捷地一侧身,躲过那致命的一箭,但也因此失去了平衡,从战马上滚落在地,头上的银盔也飞掷而出,落在十步之外。
“不好,快保护太子!”已经策马而出数十丈远的越军侍卫见自己的将领被暗箭射翻在地,立马掉头回来,将他团团保护在中央。然而这一停顿,上百吴军立马追上,又将十几名越国战士团团围住。
“太子?”欧冶眼看越军被吴军围困,插翅难逃,却又听得被围困之人乃是越国太子,不由心中紧张起来。
越国太子勾践,乃是越王长子,年轻有为,礼贤下士,体恤兵民,又好谋善战,曾带领越军几番击退外敌,为越国上下所爱戴。然而如今却丢盔弃甲,落魄逃亡,能将勾践逼至如此境地,想来吴军之中,定有能运筹帷幄,精通兵法的神人相助。
欧冶知道,太子勾践如今是越国军队乃至人民的精神支柱,一旦勾践遇害,那么越国上下,恐怕会陷入混乱之治,接下来,就只有被吴国铁蹄踏平的下场。欧冶知道,这个人不能死,即便自己安危难保,也要冒险将此勾践救出。
欧冶回头望了一眼,有虞氏和莫邪还静静地躲在干草之中,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很好,就这样躲起来就行了。”欧冶心中稍稍安定,心中思忖着如何才能救出太子勾践。
但即便欧冶,面对这数百吴军,也难有作为。眼下自己身上,只有工布一剑,然而工布只能斩杀无形之物,在吴军面前,不过寻常剑刃;而轩辕之力虽可化作剑气,但也只有在幽冥幻境之中,欧冶才曾使用,若在现世妄用,恐怕威力之大,只会造成毁灭性的结果。
万般无奈,欧冶将视线转移到了一路背来的剑匣上。
泰山石魁,薛烛只凭气息,就将其探知。泰山乃五岳至尊,齐鲁之巅,若说天地灵气最盛之处在于昆仑,那中原灵气之最则在泰山。传言泰山之上,自古便有孕有石灵,吸食泰山之灵气,凭泰山之躯而长,白天化作奇石怪岩,夜晚则活动于山间,守护百兽,种伐松木,是为泰山之精灵,维护着泰山与自然的庸衡。而这些石灵之首,则被称为石魁。石魁自泰山生而生,与泰山同长,共泰山之力。只要泰山之力不灭,则石魁之力不减。
石魁可以汲取大地之力,操纵岩石的力量。古往今来,石魁之开山裂丘之力为无数铸剑之师所窥探,但尚无人将其征服。欧冶在泰山之巅,守候无数夜晚,终于等到石魁出没,凭借轩辕之力,与之对峙日夜,才终将其封印在剑匣之内。
欧冶本欲以石魁之灵力,铸一柄巨剑,赠与有缘之人。然而眼下勾践危在旦夕,欧冶无力相助,只有石魁之力,才能击退数百吴军。只是为了封印石魁,欧冶花费了无数精力,贸然再将其放出,还能否将其控制住,不让石魁作乱,欧冶心中并没有定数。
越军奋力抵抗,几个侍卫身先士卒,倒在吴军的长戈之下,哀嚎声不绝于耳。吴军的包围紧紧逼近,剑影刀光,这是欧冶最不愿意看到的场面。
白刃已经直指勾践。欧冶知道现在已经不是考虑后果的时候了,来不及多想,当即抓过剑匣,一把将其抛入到吴军之中。
剑匣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落下,将两名吴军兵士击落下马。剑匣坠地,摔成粉碎,匣内之物滚落出来,是一块马鞍大小,奇形怪状的石头。
吴军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弄得莫名其妙,视线被剑匣转移过去,定目细视,却只是一块普通石头,又扭头向欧冶身在之处望去。
欧冶担心自己身后的太公庙会引起吴军的主意,便不再躲藏,挺身而出,喊道:“放开太子,我且饶你们一条生路!”
半路杀出一个路人,吴国军士的视线都被欧冶吸引过来。几个将士见如此嚣张的话语只是出自一个不知好歹的流民之口,脸上露出一丝鄙夷的微笑。就连被围困中央的太子勾践一行,也为这突如其来的事情疑惑不解。
几个吴军将士从包围圈中走出,长剑在手,指向欧冶。对于他们来说,这仿佛是胜利之后的一点乐趣。如此衣衫褴褛,手无寸铁的平民,不过又只是他们剑下的一个亡魂。
就在吴军为这一丝小小的插曲而讥笑之时,忽而地上的砂石开始簌簌抖动起来。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尘沙,渐渐的变成飞沙走石。欧冶知道,石魁已经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