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楚灵王好士细腰,故灵王之臣皆以一饭为节,胁息然后带,扶墙然后走。比期年,朝有黧黑之色。”——《墨子兼爱中》
楚国繁盛,人多奢靡,又生**漫,故过午之后,街市上方人行如织,车马驰骋,直至夜半时分,歌舞管弦,犹自不绝。
荆策见街市上酒旗招展,连绵不绝,皱眉道:“各国禁酒令都异常严格,楚国也不例外,为什么鄂城反而酒肆林立。官府不管的吗?”
周青阳笑笑道:“生意人,消息流通得极快。几个月之前,除了青梅酒坞,鄂城还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售酒。这也是最近才开始的。”又叹了一口气,道:“风自高处吹来,这必然是郢都那边有个极大的大官喜欢饮酒。”
荆策知他此说是指楚国新王。他在郢都时,曾乘乱进入王宫,至今对楚国王宫奢华之盛印象极深。何况楚国山河广袤,数年来又国力强盛。山东诸国,最近几十年自晋国晋悼公之后,便没有谁敢对楚国轻易兴兵。想来饱暖思***怎可无酒佐兴?
“荆策哥哥,”周青阳又道,“楚人酿酒,清香异常,可远达数里。要不要去尝一尝?”最后一句却说得极是俏皮。
荆策转头看她雀跃欲试的样子,显是对酒极爱。不禁皱皱眉头。半晌“哦”了一声,讥诮道:“我差点儿忘了,师伯当年也是极其好酒的,你这也是家学渊源!”
周青阳知他故意嘲讽,却双眉微微一扬:“怎样?”眉宇间竟有些无赖的意思。荆策极少见她如此,遂故意皱眉看她良久。周青阳又换成一副哀求的神情,拉拉他衣袖,荆策哭笑不得,遂点点头。二人便往青梅酒坞走去。
走至中途,仍是一酒肆,门前却正围了一群人,正自吵嚷不息。
只见一群破衣烂衫的乞索儿,有人衣服干净,手中只拿一根木棍,有人污衣脏裳,一碗双箸。中间站着两个拿棍的乞索儿,一个面孔微黑,一个却是极为白皙,此时与那酒肆的酒佣吵得正欢。那二人每说一句,那些乞索儿便以棍击地,以箸敲碗,轰然叫好。
只听那黑乞儿道:“这果子是从树上的长出来的,爷要吃的话问树就行了!爷我入城的时候已经问过了,要不然怎么知道它在你这儿呢?”边说边从旁边一乞索儿的碗中拿出一枚枇杷果塞进嘴里,大嚼两口,又一口把果核吐到对面的酒佣身上。
酒佣见他如此蛮不讲理,极是气愤,道:“那你怎么不到树上去摘啊?抢东西的是盗!贼!”他故意将盗贼两个字分开了说,只觉得这样说群乞儿才算精确,才能略微解气。
“什么?”那黑乞儿恼道:“你敢说爷是盗贼!”手中木棍一扬,作势便要打将下来。那酒佣便举起双手去档。那黑乞儿却只是将木棍在他头上敲了两敲。
众乞儿见那酒佣懦弱,便轰然大笑不止。
黑乞儿又将木棍在酒佣身上敲来敲去,道:“爷那怎么叫‘抢’?那叫‘借’,借!懂吗?”
众乞儿轰然应合道:“哎,借!那叫借!”
那酒佣见众乞儿人多,便有些气短,但仍是不甘,道:“那……你们也不能一天借好几次啊!我们客人都……被你吓……跑了!”
那面皮白皙的乞索儿一伸双臂,道:“我们就是你的客人啊!”
众乞儿又轰然符合!
荆策不禁皱皱眉头。周青阳道:“这群人脸皮还真厚!”
那酒佣顿时不知所措。片刻忽道:“那你们怎么不去……不去青梅酒坞?那儿才够你们每天吃喝!”
只听那白面乞儿又道:“你当爷们傻呀!青梅酒坞!那可是有王室撑腰的!爷我们今天就看上你这个酒肆了!”
青梅酒肆据传为鄂王熊红所建,自是多少与楚王室有些渊源。只是这个却是连荆策都不知道的,这个乞索儿又从何而知?周青阳不禁皱了皱眉头。遂又将那白脸乞儿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虽破衣烂衫,但一举一动,似乎颇有些章法。刚才说话的语调又颇有些模仿那黑脸乞儿的味道,心下顿生疑惑。
那酒佣常在街市,对街市上往来之人自是格外熟悉。一转眼看见周青阳,便如看见救命稻草一般,忙跑了过来,弯腰道:“周姑娘,你给小的作主!”酒肆里面其他几个人看见,便也纷纷跑来哀告。
荆策本心中已对那群乞索儿起火,早晚都要出手,见到酒佣们如此,顿时心下不乐:想来是青阳在这酒肆喝了不少的酒,所以才会这么熟悉!不过几个乞索儿他也不放在眼里。遂也不管。
那黑脸乞儿看见周青阳,眼前一亮,道:“呦,这姑娘生得……”话没说完,便被荆策一巴掌拍在肩上。他听那乞索儿竟然出言调戏,心中火大,那一掌便毫不客气。那黑乞儿哪能受得了他这么一掌,登时一屁股摔在地上,只觉头晕眼花,骨骼欲碎,半晌爬不起来!旁边有人道:“青梅酒坞的女公子你也敢出此言语!当真不要命了!”
荆策闻言一愣。
他只知道周藏墨曾在青梅酒坞中与人斗文比武足足三月,遂江湖震动,名声鹊起,却不知周藏墨也是在青梅酒坞中初遇了那名传说中的楚国女子,那名女子便是他口中的云姨。后来爱妻早亡,周藏墨便设法将青梅酒坞要了过来,至于怎么要了过来,却没有人知道,只有些许传言说他与楚康王有交集,所以只需一句话,青梅酒坞便唾手得来。如此一来,周青阳便自然被称作“青梅酒坞的女公子”。
周青阳素日里在鄂城,虽是为人和善,但内心深处终究清高至极。今日竟被一个乞索儿调戏,瞬间双眸中便冷光射出,盯着那乞索儿一转不转,细看之下竟是极为骇人。那乞索儿见到,直觉脑后发凉,便直往人群外爬去。周青阳忽地一扬手,顿时飞出一枚银币,点了他后背大椎***中道:“赏给你的!”那黑脸乞儿登时全身酸痛难当,便口中嗷嗷直叫。
荆策见周青阳竟眼光冷冽至此,也是吃了一惊!
白脸乞儿见荆策出手凌厉,已是心中畏惧非常,见周青阳只是用一枚银币,那乞儿便嗷嗷直叫,显是疼痛难忍,早已胆战心惊。待要逃开,四围却又被围得水泄不通。只得握紧手中长棍。
荆策见他握棍的姿势颇为方正,倒像是习武之人。只是正常人拿棍都会将棍放在右侧,右手在上,他则正好相反,将棍放在左边,左手在上。荆策心中一凛:难道他竟是会些奇特的招数不成!只是看他脸上畏惧之色,却又不像,便心下略微提防。
周青阳心中犹自对刚才那黑脸乞儿恼怒不止。见白脸乞儿手中拿棍欲出,便一掌挡开。那白脸乞儿虽会些武功,却似乎极不擅长与人争斗一般,身形后退。稳住之后,深吸一口气,方递出一棍!却又平白地抽调了一分气势。似乎这是他与人交手惯常遵循的规矩一般。
围观的人见此,都急忙向后退去。拿碗与箸的那些乞索儿早已钻出人群,拿棍的那些虽然手中长棍紧握,却不敢贸然出击。又见荆策身背大剑,虽身形极瘦,却筋骨强劲,猎猎如风,更是一动也不敢动。
荆策看看那白脸乞儿,一招一式虽是极是有章法,却又极不对路。手中拿的明明是极长的木棍,却非要用剑招。明明已经掣肘十分了,却又总是在招式出去后习惯性地卸掉一分。似乎颇为担心会伤到对手,像极了一个迂腐的江湖君子。再看得片刻。已然心中明白!
周青阳用的掌法却又与平日极不一样。即使那日在街巷中手持金柳剑与阿肩招招拼命,荆策觉她长剑也只是如水泻出一般,总是留有一分余地,今日只用一双手掌,却是咄咄逼人,颇有几分决绝狠辣的意思!荆策知道她是因为刚才受辱,心下难平,便看了一眼那个黑脸乞儿,那黑面脸乞儿犹自嗷嗷不绝。荆策皱皱眉头,便也手腕一扬,打出去一枚铜币——他可没有周青阳阔绰,身上能带的也就只有几枚铜币罢了!——打在那黑脸乞儿的哑穴上。那黑脸乞儿立时无声,众乞儿又吃了一惊,遂便更惧!
周青阳与那白脸乞儿拆得十招,已知他只是个左撇子罢了,所出招式便正好与常人方向相反,却并没有什么新奇之处。遂忽地招式一变,却是一招“去光敛焰”,荆策恍然记起,那是云姨当年的掌法,云姨虽是女子,但若论起掌法与软剑,却是一流,掌法更是不带虚招,简捷有力之势,不输师伯。而周青阳今日不出腰中软剑,原是因为心中气极,若真的抽出软剑来,恐怕那黑脸乞儿与白脸乞儿便必得挂点儿彩才行。
只见周青阳先是将那木棍往白脸乞儿方向一推,随即忽又抓住木棍往回一扯,那白脸乞儿忽地吃了两种力道,身体便有些不稳,周青阳脚下急移两步,低头避过长棍,右掌往那白脸乞儿臂上一拍,那白脸乞儿只觉整条手臂酸软无力,手中长棍登时飞出,正对一个酒佣打去,荆策站在旁侧,一掌即出,那木棍便转而飞回,正好打在那白脸乞儿胸口。他手上没用几分力道,但那白脸乞儿正疼在手臂,不料胸口又来一下,不禁叫出声来。
周青阳似乎犹自不肯罢休。一转眼看到旁边有人拿了一束杨柳,想是正有人在惜别赠远。她想也不想,随手便抽出两支,众人只见绿光一闪,那白脸乞索儿手腕已被紧紧勒住。
周青阳目光冷冽,看他半晌,方些许转缓。问道:“说说看,为什么青梅酒坞与王室有关?”
白脸乞儿挣扎了两下,不料杨柳新枝却是极有韧劲儿,竟是挣脱不开。周青阳不动声色,又问他一遍。
白面乞儿无法,便道:“青梅酒坞本是楚王用来招揽人才的,谁人不知?”
周青阳“哼”了一声,道:“你们乞索儿中间,还有谁知道三百多年前的事情?”
白脸乞儿一愣,顿时低头不语。周青阳又哼了一声,道:“你用的是木棍,但出招却明明是士子剑法。又装扮成这副模样。说说看,你来鄂城到底干嘛?”
士子在当时是一个极为特别的群体,生来已是比普通百姓高出数倍,若能一朝登临,或为官,或为将,或执掌一国之政都是时有之事。士子习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仗剑游走列国,无有见拒。若是乞索儿,便是做梦也不敢想着可为士子,自然也更没有士子愿意成为乞索儿的。这人却偏偏例外。周青阳刚才看他举手投足,早心下怀疑,交手一试,又见他每每卸去一分剑气,极是符合士子礼仪,便心中明了。
那白脸乞儿听此问,却低下头去,半晌不答。
周青阳道:“你若不说,我就将你绑在路边的柳树上。直到有人认出你为止。看你可受不受得了这份羞辱?”
她心中仍是怒气未消,说话便比平日刻薄许多。
那白脸乞儿看她眼光冷绝,担心她会果真如此。心中一急,便又挣扎几下。周青阳忽的伸手,照旧点了他的大椎穴,白脸乞儿登时跟那黑脸乞儿一样全身酸痛难当,但毕竟自小修习礼仪,若让他如那黑脸乞儿一般地嗷嗷叫嚷,却是不行,只得硬忍。片刻不到,便已全身颤抖,汗出如浆。周青阳一发狠,便又伸手往他肋处笑穴上一点。人自来都是忍得了疼痛,但若要忍住不笑,却是万万不可。荆策见周青阳如此,不禁哑然失笑。
那白脸乞儿登时觉得全身又痛又痒,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便在那儿忍不住全身抖动,又哭又笑,围观众人见他此等情形,皆是不解,但又实在好笑,便也哈哈大笑。
片刻,那白脸乞儿实在扛不住,便对周青阳做了一揖,道:“女公子慧眼,敢请僻处一叙!”只是他全身抖如筛糠,口中又时哭时笑,看上去要多滑稽有多滑稽。众人见此,大笑不止。荆策一向苟于言笑,见到此种情形,也是忍俊不禁!
三人便来至酒肆楼上。那人身上穴位尚未解开,一直又哭又笑。半晌,周青耳也看得忍俊不禁,方才出手替他解开穴道。荆策透过窗户,见楼下众乞儿围着那黑脸乞儿半晌,又将他拖至路边,聚在一起谈论纷纷,时而又指指楼上,或怒目而视,或目中畏惧。便“啪”地一声将窗户关上。又随手拉了一条案几过来,靠窗而坐。
那白脸乞儿对二人施了一礼,道:“在下郢都左质,今日惭愧!”
周青阳道:“别那么多虚礼,你说便是。”
原来那左质祖上原是楚王室养马之人。几代人累积经验,至其祖辈时,遂成相马绝技。楚庄王便赐他祖辈为太仆官职,并给予府邸。又因他们家族中男子皆是左臂灵活异常,遂以左为氏。后来祖父卒,他父亲与叔父皆会相马,便兄弟相争承袭爵位,最后叔父死,父亲袭爵。为免下一辈人重复兄弟相残,父亲便立下规矩,相马之术只传长子。
而楚国新王嗜好田猎,甫一即位,便传令他父亲为其相马。他父亲憎恶新王杀侄即位,又汰奢过甚,便在相马之时含沙射影,最后破口大骂。于是楚王下令杀其父,唤其子。左质在家排行第二,自是不会什么相马之术,
“祖辈虽因术做官,隶属微末,但父亲却是极有志气之人,教习兄长相马之术时,便将在下送至郢都名师处学习六艺。只是楚王有召,又派兵士将家门围得水泻不过,无奈,在下便只好与家人诀别,与兄长一道去往宫中。结果远远刚看到楚王,楚王便下令将在下逐出郢都,并且严令,以后都不得再入。”
“后来在下才知道,原来楚王极其厌恶男子粗腰。……在下那时候……”想来左质本也算是养尊处优之人,所以体型上有所偏颇也是正常之事。只是这时候左质却说不出来!
荆策与周青阳相对皱皱眉头,皆是闹不明白。
“这算什么爱好?”周青阳道:“难不成还得让天下间男子都腰如柳枝,迎风能舞不成?”又转眼看看荆策,荆策身形极瘦,周青阳便心中暗暗想象若是让荆策迎风而舞该会是什么样子,一怔,禁不住笑了出来!荆策料到她心中所想,不禁白了她一眼!
左质道:“差不多就是如此,二位可知,如今郢都士大夫们皆是一日一餐,不敢多食。”
周青阳听他此说,倒是一愣,道:“你竟然还关注如今郢都怎样?”
左质并不回答她,继续道:“在下被逐,须是立刻离开郢都才行,官兵押解,连家人都不能告别。便在城郊盘桓数日。后来母亲托人给在下带来盘缠,让在下去吴国,说那儿有父亲生前挚友。在下问起家中情况,来人支支吾吾。在下给些钱财,方才肯说。原来那楚王竟然日日传召族人入宫相马,稍有不得要领处,便下令击杀,竟是拿杀人取乐了!当时之日,家中男子已然被屠戮殆尽!后来在下散尽身上钱财,买通守城小吏,便乘着夜色入城回到家中,却还是迟了一步!在下家中,男女老少,竟在一日之中尽被杀掉,可怜在下小妹,年齿尚未及笄,却被**而死!”说至此,咬紧牙关,眼泪却忍不住滚滚而落!
周青阳只觉得惨怖异常,不禁心中颤抖,眼眶转红。荆策一拍案几,切齿骂道:“一马不得便要戮人全家,竟连小女孩子都不肯放过,这楚王实在可恨!”
左质稍一定神,继续又道:“在下趁夜将母亲与小妹草草下葬,又只能趁夜出了郢都。本想着先到吴国找到父亲好友。结果刚到朱方县,便被这一群乞儿抓了来!他们见在下识得几个字,便逼着在下去给他们做账目。”
“做账目?”荆策与周青阳闻言皆是一愣。
“即是乞索儿,难道还有账目可做?”荆策问道。
左质点点头。道:“这群乞索儿可恨,平日里除了明枪暗夺之外,还会做些拐卖人口,**掳掠良家女子之事!”
荆策听得气愤至极,转身便“哗啦”一声推开窗户,恨不得立时便将那群乞索儿打死。却只见那群乞索儿早已离开,路对面,只站着一个老乞儿,黑布将整张脸都蒙了起来,一手拿碗,一手执箸,似乎眼神灼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这儿。见荆策开窗,便立刻往右而去,身形之快,极是少见,再看脚步,轻捷异常,竟是一绝顶高手。荆策欲要追赶,又怕那群乞儿去而复来,中见若再有此般高手,便是不妙,遂又观察了那老乞儿半晌,便侧身坐在案几上,却不关窗。
“你不是跟他们一道的吗?”周青阳脱口问道。
左质摇摇头,道:“在下虽身无分文,但也决计不会沦落至此。只是在下既为那群乞儿做账目,便不免要发现些事情。后来不小心漏了些言语,那乞儿头头便对在下格外在意。在下也是为了保命,便不得已……但在下绝不敢做那些**掳掠之事。”
周青阳“哼”了一声,道:“我看你离得不远了!”
荆策问道:“这群禽兽难道还有什么其他问题不成?”他心下气愤,便给那群乞儿换了称呼。
左质点点都,道:“在下虽然没什么实际的证据。但是账目流水极大,而且几乎全部流往朱方县,偶尔流往外地,便都是各国都城。而且还要全部换成印子金。”
春秋时期,各国钱币不一,但只有在国家与国家之间礼聘,或游说诸侯,或大宗交易,或国王赠赏时方才使用金币。金币又称印子金,是有特定铭文的扁平金饼,此外还有无印字的金饼与金版等。一般每件净重250-260克。正常的钱币流通通常是铜与银铸造而成,只是形状不一罢了。
荆策与周青阳听左质此说,双双大骇。
周青阳慢慢道:“这么说来的话,这群乞索儿背后竟是有朝中势力的?”
“或者至少也得有个手眼通天之人。”左质道。
荆策问道:“你说这些钱财都是流往吴国朱方县,你也是在朱方县碰到这群人的。那你可有觉察到朱方县有何异常之处?”
左质摇摇头。道:“在下与他们在一起的时日尚浅,他们没有告诉在下这个。据我观察,他们自己恐怕也并不清楚。”
荆策想起刚才窗外的老乞儿,心中一动:“这群乞儿的头头是哪个?你与他可熟悉?”
“就是那个黑脸的。”说罢想起周青阳点他们穴道之事,不禁望了周青阳一眼。正好周青阳听他提起黑脸乞儿,心中便又火起,遂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左质忙低下头去。
荆策心中奇怪,那个黑脸的乞丐虽能与人斗狠,但终究平凡。若他才是众乞儿的头头,那刚才那个老乞儿又是什么角色?便问左质。
左质道:“阁下有所不知,乞儿中间那些拿棍的,是上层之人,日常之事,都是那些手中拿碗箸的人去做的。在下倒是知道那个黑布蒙面的人,据他所说,他是脸上生有脓疮,见不得人,所以才包裹起来。他平日倒是极少做那些可恶之事,只是因为脸上生疮,所以总遭人排挤。”
荆策心下疑惑,那人明明是个武功高手,为何又愿意屈尊人下,宁肯被那些乞索儿排挤。又看看左质,遂觉得这群乞索儿着实透着怪异!
周青阳忽对荆策道:“荆策哥哥,金乌城弟子向来游走列国,行侠仗义,难道竟也不知道这等事情?”
荆策听周青阳一问,反倒恍然大悟:“是了,吴国与中原诸国向来不通消息,若是有人想行此等事情,将吴国作为源头,那再合适不过了!”
左质拱手道:“兄台好推理!在下茅塞顿开!”
周青阳道:“我听父亲说过,吴国这些年蠢蠢欲动,不断骚扰楚国边境。野心恐怕不止在南面边隅而已!”
荆策与左质闻言,皆是点点头。
说到此,二人便知左质并非与众乞儿一道。荆策心想他二人将左质挟到楼上,那么乞索儿群他必然是回不去了,这群乞儿又着实怪异,说不定趁机杀了他也是有可能的。又听他身世凄惨,竟是比自己更甚,不禁心下便有些同情。遂问道:“阁下日后如何打算?”
左质看看他二人,顿了一顿,道:“在下打算继续沿路北上,去晋国!”
周青阳奇道:“去晋国?”
左质点点头,慨然道:“羊羔尚有跪乳之情,左质生于养马者之家,父母祖辈尽心抚养,怎可连一点报仇的心思血性都没有。在下拼死,也得将父母的尸骨合葬。在下要去金乌城。”
“你想去金乌城为弟子?”荆策问道。
左质点点头:“金乌城侠义之名,远播各国,在下若可学得金乌剑法,必得再闯一次楚国王宫。”
“好!”荆策又一拍案几:“可见你也是个热血男儿。”转而想到自己清晨之时,已被师父逐出金乌城,又不禁一阵低落。
周青阳却还不知此事,见他忽地情绪低落,便问道:“荆策哥哥,怎么了?”
左质见周青阳容颜绝美,华彩若英,又知他是青梅酒坞女公子,却声声称呼荆策做哥哥,不禁心下疑惑。
荆策摇摇头,对左质道:“你要是去金乌城,可以去找揽松子。不过要成为金乌城弟子,便得靠你自己了!”
“阁下也是金乌城弟子?”左质问道。
荆策顿了一顿,点点头。又往腰间一探,他想若是左质要去金乌城,那中间路途遥远,本要资助他一些钱财,却只剩下几枚铜币而已。
周青阳见此,不禁掩口失笑。遂从袖中拿出一些银币,递给左质,道:“宛城与洛邑都有青梅酒坞的货物流通商号。你若钱两不够,就说黑伯托你去取一枚海贝,他们自会再给你些。”海贝是楚国初期使用的钱币,周青阳所说,大约只是作为一句暗号罢了。
左质踌躇一下,接过银币,道:“左质与两位公子素不相识,二位如此待我。若来日再见,左质必听从二位驱使!”
周青阳笑笑道:“只是些许钱两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遂三人散去。周青阳方知荆策被驱逐一事,荆策心中闷闷不乐,便只顾走路。周青阳看他片刻,忽地笑道:“荆策哥哥,我倒觉得这次你师父逐你出金乌城,挺好。”
荆策奇道:“为什么?”
周青阳道:“你们金乌城破规矩那么多,弟子们天天都跟背了两座大山一般,老气横秋的,不好!”
荆策仍是闷闷不乐,忽地心中一动,问道:“你怎么知道?”
周青阳却似乎答非所问一般笑道:“我怎么知道?难道你在城中没有时不时地不遵师训?没有我行我素?要是我,我也逐你出城!”
荆策一愣,大着胆子说道:“你别,你要是也把我驱逐了,我就真的没有地方可去了!”
周青阳看他一眼,忽地脸上飞红,轻声道:“谁要驱逐你了?我才不要你!”却是语调格外的婉转柔美。荆策见她低头如羞,心中波澜顿起,滔滔千丈,忍不住伸手要去握住她。周青阳却躲开了。又冲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