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晞的病依然没有起色。升平公主心下不安,听闻翠华山的道观颇为灵验,因此决定带两个女儿一同去翠华山祈福。
头一晚两个女儿去问安的时候,升平公主便说起此事,一面亲昵地拉起念云的手:“我的儿,如今婚事也订下了,约莫来年开春,便要做东宫的媳妇了,阿娘怎么舍得你?”
念云面上有些羞赧,低头道:“又不是远嫁,女儿还是时时能回来看阿娘……”
升平公主爱怜地抚摸她的头发:“傻孩子,嫁了人,哪还有时时记挂娘家的?便是要好好在夫家过,和和顺顺才是道理。”
念云低头答应了,却又娇笑着在母亲胳膊上蹭了蹭:“自小便是阿娘最疼女儿,怎么能不记挂?”
升平公主的目光温柔地拂过念云的脸,微微叹一声,又道:“阿娘同你阿爷自来最宠着你,往后嫁人了,难免有些委屈。那翠华山听说也是极灵验的,明日你好好向真人求个一生平顺。”
木叶像一截木桩子一样立在一旁,十分尴尬,恨不得能找个机会直接遁了,不要打扰这母慈子孝的大好场面。
偏生天公不作美,恰在此时不知有个什么小虫子还是什么飞絮钻进她的鼻孔,忍耐不得,“阿嚏”一声喷出来。
升平公主的脸色有些复杂,仿佛是刚刚想起还有一个二女儿在屋里,于是也拉起她的手微笑道:“木叶,待你姊姊大婚之后,你也是要做王妃的人,也该好好去求一个平安和乐,我这做母亲的,才能够放下心来。”
木叶总觉得这态度显得敷衍得多,越发不自在,也只得依着礼数答应一番,借故告退。
她离开升平府太久太久,久到母亲已经不知道怎样来相待,久到她亦不知怎样来同母亲相处。若说亲情,她怕是只能在第一时间记起韦姑姑慈和的面容了。
到第二日,木叶起了个大早,在茴香的服侍下梳头更衣方毕,正要打发人去问母亲几时出发,只见帘子一掀,剪秋走进来:“公主今儿身子不大爽利,怕是去不得了。”
木叶心里突突一跳,上次的事便叫她心有余悸,难道这次又要出什么差错不成?她一双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互相绞着,有些紧张:“母亲身子不妥么?”
剪秋笑道:“也没什么,是早年月子里落下的老毛病,腰膝有些酸痛罢了。”她说着眼角的余光总是斜斜地瞟到木叶,木叶知道她的意思,这毛病大概就是生她的时候落下的罢。
木叶便道:“如此,那么我们改日再去翠华山罢,我且去瞧瞧母亲。”
剪秋道:“十二娘也不必了,公主是老毛病,无妨的。今儿这日子可是极好的,过了今天,这个月怕是没这样适合祈福的日子了,公主也不想错过,已经吩咐过了,叫三公子陪两位小娘子去。”
若是母亲带她们去,自然是母亲同念云乘一辆车子,她自己一辆。可郭鏦同她们一起,自然该她们姊妹同乘一辆车,木叶一想起要和那只骄傲的母孔雀同乘就觉得脑仁痛。
剪秋是个玲珑人儿,早已猜到她所想,似乎十分随意地说了一句话:“此去翠华山也有数十里,三公子体恤你们姊妹,两辆车都给你们,他自骑马护送。”
木叶松了一口气。
郭鏦带着两个妹妹并三两个丫鬟小厮便出了门,一行人出城往翠华山去了。
到了山脚下,郭鏦做主雇了两顶小软轿给两个妹妹坐。
起初山势平缓,路也好走,到了半山腰,一个亭子,亭子里有个老妇人在卖茶水和雨伞。亭子前有一片空地,也停着两三顶小轿,又有两匹好马,七八个轿夫在亭子里歇脚。
一个轿夫道:“便送两位小娘子到此了,顶上我们不上去的。”
郭鏦道:“顶上路不好走,自多加钱与你们。”
那轿夫道:“这位贵人自然是不差钱,但顶上我们真不上去的,主子们祈福上香也需步行方见诚意。”
旁边那几个轿夫也在一旁符合:“可不是,方才这几位夫人也是步行上去的。慢说是软轿,便是骑马来的官人,也自把马拴在此地,步行上去呢!”
郭鏦只好将马也栓在一棵柳树上,那卖茶的老妇人见了,招呼道:“贵人上山去祈福?山上阴晴不定,天气多变,买一把伞去罢?”
郭鏦抬头看一看天色,万里晴空,天气好得很,心想这老妇人也真是,为了做生意尽胡说八道。他没理睬,叫小厮看着马,带着两个妹妹步行上去了。
翠华山看着不算十分高,可是爬起来也要些时候。眼见着山顶的道观就在眼前,却总是还有一点距离。念云体力弱些,这般山路,走得一二十步就得停下来略歇一歇。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到了道观前。
郭鏦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鼻尖上落了凉丝丝的一滴水——竟然真的下雨了。抬头一看,天边乌云密布,这雨只怕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进了道观,自有道姑来相迎,带着那两姊妹进去了。郭鏦闲来无事,在廊下四处走动,不料却碰见李谊。
郭鏦便上去打招呼:“谊,你也在此?”
李谊道:“我母亲在这道观里供奉了些香烛灯油,我得空也时时来走动。”
二人都无事,便向观里的道姑讨一壶清茶,坐在一角亭子里头慢慢斟着,看帘外雨潺潺。
又等了一个多时辰,见雨渐渐的小了,似有云开的迹象,这时郭鏦身边的小厮跑来道:“二位小娘子已在静室等了些时候,来问郎君可要向观里的姑子借伞回去。”
郭鏦问:“可借到伞么?”
小厮迟疑道:“借是借到,但只得两把,怕是不大够。”
郭鏦纳罕:“这么大道观只借得到两把伞不成,可是那些姑子为难人?”
小厮道:“借她们几个胆子也不敢为难咱们家啊!只是在咱们之前有几位夫人也在此遇雨,便先借了伞回去,故而再没多余的伞给咱们。”
翠华山离城中也有些距离,这时分还不动身回去,只怕今儿就得叨扰道观一宿了。郭鏦倒是不怕的,可那两个女儿家,又不曾随身带洗浴物品,多有不便。
郭鏦想到半山腰处那卖伞的老妇人,道:“谊,只得拜托你先替我照看木叶了,我先送念云下去,雨若不停,我便买伞叫小厮送来。”
念云比不得木叶,她自小没受过什么罪,这样狼狈的雨天他只好亲自护送,免得下人不周全。有谊在,想来也不至于叫木叶受太大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