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念云来说,她感谢郭家这数十年来给予她的支持和帮助,但是做女帝,这件事未免太惊世骇俗,她并不愿意去做。
虽然郭鏦说得没错,本朝有过一个武媚娘,众人从心理上更容易接受一个女帝,这是天时;恒儿的才智平庸,且耳根子软,容易听信奸人佞臣,文武群臣都看在眼里,且并无更合适的人选,这是地利;而郭家的声望和权势,她这数十年来积累的名声,这是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都有,可是,他还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当年武媚娘称帝的时候,任用酷吏,疯狂杀戮,戕害了多少李氏皇族的反对者,又给黎民百姓带来过多少灾难才换得的稳定和支持?
彼时大唐正处在鼎盛时期,加之后来又有玄宗皇帝的开元盛世,这才延续了大唐的百年国祚。可现在呢?李淳这十余年来,虽然也颇有政绩,要说元和中兴也使得,但到底再怎么中兴,已经无法和从前的盛世相提并论。
倘若她再来一次,让这万里河山改姓了郭,恐怕等她百年之后,带来的将是一场空前的灾难。
李氏皇族不复存在,而郭氏因为她后继无人,身后或许会引起一阵争夺储位的血雨腥风,到时候,恐怕郭氏的江山也未必能保得住。
彼时,恐怕只会落于外姓人之手。
则天皇后最后还能自己削去帝位,改称则天大圣皇后,但她呢?若是因她而失了大唐的江山,她便成了大唐的罪人,无颜去地下见大唐的历代帝王,无颜见淳。
郭鏦不会在意这些,因为对他来说,他或许只会在乎她一人,所以他见不到她受委屈,才有此一说。
可她郭念云,她不光是郭家的女儿,还是李家的媳妇。这一时的意气,到底还是争不得的。
她和恒儿之间的矛盾,还是只能试图去化解,并不能效仿武氏废立。
而这其中的一个关键人物,就是武婕妤。
这武婕妤想来是个有野心的,胆子也足够大,在这大明宫里竟敢同她这个太后作对,甚至于企图离间皇帝和太后之间的关系。更重要的是,她还取得了初步的成效。
这个女子,可以说她是不畏强权,也可以说她初生牛犊不怕虎,总之作为一个没什么大背景却如此嚣张的三品妃嫔,出身和家境决定了她没有太深远的见识,总以为有了皇帝的宠爱就是一切。
而这宠爱,还不完全是靠她自己,而是靠着她有一张和落落相似的脸。
对付这样的女孩子,就需要让她明白两件事,第一,皇帝的宠爱实际上太过于单薄,很多事情不是靠宠爱就能解决的。第二,即使皇帝护着你,若是有人想要想死,也有一万种方法。
郭太后坐在那铺着熊皮的宽大大椅子里,抬手吩咐绿萝,“去把掖庭局的花名册拿来给哀家看看,那武婕妤家里祖上三代都是做什么营生的,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这段时日武婕妤可谓春风得意,陛下每日都留宿在承香殿,太后也并没有再找她的麻烦,甚至于蓬莱殿看起来简直是败给了承香殿一般,甚至还陆陆续续送了些相当贵重的赏赐过来。
连她自己都未免狐疑,难道那雄踞大明宫十余年,美名贤明遍天下的郭太后,竟真的只是全仰仗先帝的宠爱和郭家的权势么?她只是这么略施小计,就让堂堂太后毫无办法了?
即使还心存疑惑,但武婕妤依然颇有些洋洋自得,承香殿里的衣食用度也越发开始华贵起来。
武婕妤坐在屋里喝着宫中进贡的顾渚紫笋茶,一面吩咐贴身宫女铃兰:“这茶甚好,你包上一二斤,托人给父亲一并带回去,叫他们也尝尝,可比家中喝的本地茶不知强了多少倍!”
铃兰迟疑道:“那茶叶罐里剩的怕也就不到一斤了吧,好像不太够……”
“不够,人都是死的么,不会去尚食局要?前几日才看见尚食局还有三四十斤呢!”武婕妤撇撇嘴,她这如今东西倒不缺了,只可惜没有合意的人手。
她当初嫌弃家中的小丫头要么笨手笨脚,要么容貌太出挑,到底也没挑出好的,只得用着宫中配给的宫女。偏生这宫女胆子又小,凡事总说这个不合规矩那个不合规矩。规矩是什么,不就是有权势的人定出条条框框来约束地位低的人么!
铃兰仍旧有些为难的样子:“可婕妤这个月已经从尚食局要了一斤紫笋茶了……”
顾渚紫笋茶是宫中最好的贡茶,除了太后不喜欢,一直喝着阳羡茶以外,其余各宫按照品级高低,都分不得许多。紫宸殿那边为着时常召见重臣,茶叶用得多,余者就算是二品昭仪,一年也只有一斤多。
三品婕妤更是每年只能得三四两,其余皆用纳溪茶、夔州茶充数,所以武婕妤自恃宠爱,这个月已经拿了一斤,尚食局那边也没多说什么,但铃兰已经觉得十分不妥了。
武婕妤可不管这些,盛宠岂是人人都能得的么,她既然得了,自然要好好利用才是。她有些不耐烦,“叫你去,你去就是了,啰啰嗦嗦做什么?陛下天天都在承香殿,难道本宫还能给陛下喝纳溪茶不成?”
不多时铃兰回来,果然又拿了一斤紫笋茶来。/cpro/ui/cm">
铃兰咬着嘴唇,半晌没说话。按说她被分给了武婕妤,武婕妤就是她的主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为何婕妤偏生就不懂物极必反的道理呢?她还年轻,才进宫没几个月,就这般烈火烹油、鲜花着锦,铃兰虽然不懂太多,可她隐隐觉得,这可不是福泽深厚的兆头啊!
等武婕妤说完了,铃兰才想起一事,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书信,低着头道:“方才奴婢去六尚局,碰到掖庭局的二祥公公,说有娘娘您的家书一封。”
“家书?拿来给本宫看看,本宫正想托人回一趟平遥呢。”
最近这段时间的家书,总是好消息,不是有人来给父亲送钱帛,就是有人来给她弟弟说媒,对象可是他们家从前想攀都高攀不起的姑娘。
武婕妤兴冲冲地抽出信纸,才看了两行,眉头便拧了起来。
这些人,是想骑到老虎头上捋须么?这封家书是她母亲和弟弟写来的,说她那身为平遥县令的父亲因为贪污了前年赈灾的官银,而被汾州知州给下了狱,家里人怎么说情都没用,希望她能出面对汾州方面施加一点压力。
前年武婕妤还没有进宫,贪污官银这件事,她是知晓的。父亲身为一个七品县令,月俸其实很低,养着他们一大家子人总有些捉襟见肘,因此时不时地捞一些钱帛物品也是有的。
那一年因为他们家里三个姐妹都快到了出嫁的年龄,家中嫡母庶母个个都朝父亲讨嫁妆,因此当那笔赈灾官银到的时候,父亲动了心,将其中的三分之二以上都纳入了自己囊中。
这两年也没见有什么动静,他们全家都以为这件事就告一段落了。哪知道,事情都过去两年了,而且她还进宫做了三品婕妤,圣眷正隆,按说应该正是他们武家春风得意的时候,怎么会有人这时候来找他们的晦气?
这事,她说什么也不能忍着,得出手反击,叫人瞧瞧她这三品婕妤可不是好惹的!
所以当李恒下朝来到承香殿,武婕妤又是满满的一脸委屈,坐在桌边理也不理他。
李恒知道她每次做出这副模样,定是又想要什么东西了,于是凑上去哄她:“爱妃今天是怎么了,又看上什么东西想要了?”
武婕妤嘟着小嘴,佯怒道:“哼,在陛下心中,难道妾每天想的就只能是要东西了么?”
这……李恒心里偷偷说了一句其实还有告状,不是要东西,那肯定就是又想告谁的状了。
说实话,他虽然宠爱武婕妤,可多半也是为了她那张同落落神似的脸。而且这个女人很好哄,比那些出身高的女人好哄多了。她不过是喜欢好东西,喜欢钱帛,而且要的并不多,他不介意拿这种宫里随处都是的东西来哄她开心。
至于她告的状,前面他信,可日子长了,渐渐的也有些厌倦了,慢慢的就感觉像是在指使自家的大黄狗,“快去咬他,那个人今天欺负主子我了”之类。
李恒将武婕妤揽在怀中,笑道:“那就是……又有人欺负你了?”
“陛下~”武婕妤撒娇地拿粉拳在他胸口捶了两下,一面扭着***,“有陛下护着,现在哪里还有人敢欺负妾,可是……可是有人欺负妾的阿爷,说起来也算是陛下的岳丈,是不是也算不给陛下面子了?”
呃……李恒微微蹙眉,这是什么逻辑?他如今宠爱她,护着她一个人也就罢了,可她家里人么……毕竟身为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他得有多少个岳丈啊!若是个个妃嫔家里有事都来找他攀亲戚,他再浑也知道这事会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