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苏宁时与阮兰芷定亲的事儿,还得从苏慕渊陪同尉迟曜去围猎的第二日说起。
在术朝,想要定亲的男子,就得首先写好名帖,送到中意的女方家里。
女方在收到帖子之后,若是没有拒绝的意思,男方就要写出一张详细的贴子了,这细贴子里务必要写明男方前三代的先人名讳,以及男方的近亲、宗亲的情况,为了表明诚意,以及对女方的看重,帖子里也要涵盖家中重要亲人的官衔、田地甚至是府上财产等情况。
说来也巧,就在苏幕渊启程去南御苑围猎的次日,阮府就收到了一张来自威远侯府三公子苏宁时的细贴,那一沓上好的玉版宣纸,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页,而苏宁时所求亲的对象,自然是阮府的嫡出二姑娘——阮兰芷。
彼时,毫不知情的阮兰芷正在绣阁里头绘画,梦香急急地打起帘子,喘着气儿将这惊人的消息给说了出来。
跪坐在案几前的阮兰芷闻言,身子一软,差点子一头栽倒在墨汁未干的画卷上,幸好站在阮兰芷身后的剑英眼疾手快,及时扶了她一把,方才幸免于难。
阮兰芷有些想不明白,怎地她才见了苏宁时不过两日,自己就被定亲了?
按规矩来说,在定亲之前,苏宁时须得先送名帖,阮府的长辈们同意了之后,方才能送上关于家族宗亲的详细帖子才是。
她与苏宁时的婚事,上辈子最先也是走的这个过程,可到了如今,苏宁时明明就连名帖都没送,怎地就送来细贴了呢?
阮兰芷本想去祖母那问个清楚的,刚刚踏出门,上辈子那些不愉快的画面如排山倒海一般朝她涌来,阮兰芷眼前一黑,终究还是昏过去了。
失去意识前,阮兰芷记得上辈子她也曾去求助过祖母,可万老太太最后也只是冷冰冰地安慰了她两句,叫她乖乖儿留在院子里绣嫁衣,安安心心地待嫁罢了。
是夜,阮兰芷躺在床上,她了无睡意地盯着花帐顶上垂着的镂空雕金香球,那小巧精致的香球里,正散发着清幽淡雅的梅香。
阮兰芷有些难受地翻了个身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有些困惑,自己重新活这一辈子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重复上辈子的悲惨遭遇吗?
如今她不仅没能摆脱进苏府的命运,时间竟然还提前了!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苏宁时还不知道有阮兰芷这样一个人呢,她与苏宁时的婚事,是阮府的生活越来越拮据之后,李姨娘和阮思娇两个主动和爹爹提起的,只不过,那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这辈子也不知为何,本来没有见过面的两个人竟然在大年夜见了面,而定亲的事儿也比上辈子提前了整整半年。
“是我不该出门去吗?”
“如果没有和薛家兄妹一道年节夜玩,也许就不会碰上苏宁时了……”种种变故,令阮兰芷有些迷惘了。
阮兰芷自重生之后,的确经历了一些与上辈子不一样的事儿,可谁知到了最后,却依旧要与苏宁时定亲……
上辈子阮兰芷嫁进苏府的时候,苏慕渊毫不知情地正在塞北戍边与突厥对峙,当然,这辈子苏慕渊的确提前回来了,可谁知就在他启程去围猎的第二天,苏宁时竟然送来了求亲的详贴。
阮兰芷抹了抹眼角淌出的泪珠子,轻轻地叹息:老天爷究竟给她开了一个怎样的玩笑?
阮兰芷忍不住翻了个身,双眼失神地看着床边梅花小几上,美人觚里插着两支新开的粉梅。
如今阮兰芷脑子里乱糟糟的,统统都是上辈子的画面:
她十五岁刚嫁到苏府的时候,还不知道苏宁时的真面目,两人除了没有同房之外,起初也算是相敬如冰,可谁又能知道,新婚夫妻的和睦竟然撑不过三个月。
偶有一次薛家兄妹过苏府来探望过阮兰芷之后,苏宁时彻底改变了对她的态度。
自那时起,苏宁时开始疑神疑鬼,每回看着她的时候,总是怒不可遏,又一脸鄙夷的样子。后来苏宁时干脆就将阮兰芷拘在院子里不许出门。
其后她那个当侯夫人的婆婆,也是借着“立规矩”,变着花样搓磨她。
阮兰芷当时总在想,原本好好儿的一个人,怎么说变就变了呢?可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呢?
直到苏宁时死了,阮兰芷都没有想明白——
……
“梦香打扰了,姑娘睡下了吗?”这厢阮兰芷正是思绪纷杂的时候,压根就没注意道廊下响起了脚步声,不多一会儿,梦香走了进来,隔着帘子问道。
“不妨事,我还没睡呢,这样晚了,梦香可是有事?”左右睡不着,阮兰芷披散着一头如云青丝,拥被坐起身来。
“姑娘,刚刚老太太让王妈妈过来带了一句话,明日是威远侯府表小姐的生辰,苏府请了戏班子,特地差人送了名帖过来,指明要让您和大姑娘过去赏戏呢。”梦香又道。
阮兰芷闻言,心下明了,那威远侯府的表小姐,她是知道的,除了向歆巧,也没有别人了。这是侯夫人借着赏戏的名头,叫她两姐妹过去相看呢。
却说这向歆巧,正是苏老侯爷的妹妹,苏芳华的女儿。因着向大人外放,在江州做太守,而向歆巧在京城住惯了,也不肯去,她自小便借住在苏府里。
向歆巧是个长袖善舞,说话讨巧的,她与苏宁时的关系极好,也深得侯夫人的欢心。
“知道了,梦香,你去睡吧,明日咱们准备、准备就去苏府。”
阮兰芷叹了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走一步看一步吧!这般思忖着,阮兰芷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摆在床帐隔壁的罗汉榻。
平日里,剑英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阮兰芷,甚至为了就近保护她,每晚就歇在紧挨着床的罗汉榻上。
可自从早上知道苏宁时送了细贴过来之后,剑英就不知所踪了。
实际上,剑英偶尔会离开阮兰芷独自出去办事儿,至于她出去做什么,又见了什么人,阮兰芷是一概不知的,剑英回来之后也不同她解释,阮兰芷这个做主子的也没有询问的意思就是了。
可剑英像这样整整一天都没有回来,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她究竟去了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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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
阮兰芷因着心中有事,几乎一通夜没怎么睡,如今端坐在妆台前,红通通地大眼,空洞无神地盯着眼前那面银制磨光的水银妆镜,叫人看着,格外心怜。
因着这妆镜是苏慕渊托人越洋从大食国购来的,清晰的程度要比大术朝所用的铜镜要高得多,因此阮兰芷坐在那光鉴照人的镜子前,越发衬得她面色如纸,惺忪娇弱,哪里还有平日里那般钟灵毓秀,顾盼神飞的模样儿呢?
梦香见阮兰芷一副神情萎顿的模样,忍不住逗她:“姑娘,开心些吧,你今日可是要去侯府见未来郎君呢,梦香给姑娘打扮漂亮些可好?”
阮兰芷被踩到了痛楚,脸上血色尽褪,她霍地站起身来,朝着梦香道:“休要诨说!他才不是我未来郎君!你,梦香你再不要说这样的话了,姑娘我不想听!”
梦香见阮兰芷发了脾气,愣愣地看着她,好半天逗没有回过神来。
却说这梦香服侍阮兰芷也有好些年头了,她却未曾见过自家姑娘发脾气。
婧姝院里的下人,不管做错了什么事儿,阮兰芷从来都是耐住性子柔声细语地指出来,像今天这样颦着眉头冷言相向的,还是头一遭。
隔了半饷后,阮兰芷叹了口气,又同梦香说了两句,叫她不要放在心上。
毕竟自己心里再怎么抵触,也不该把脾气撒在别人身上不是?
只不过阮兰芷的确是没打算打扮一番的,苏慕渊送她的那些个珍贵首饰与衣物,她统统都锁到了箱笼里头。
今日阮兰芷头上挽了个再普通不过的双环髻,用两个金花钿固定了,又拿了两根杏色的丝绦系在环髻上,尾端垂在肩侧。身上穿了一件杏色带碎花的通袖袄,里头则是一件月白底夹丝絮的长袖衫,外面罩一件镶有兔毛的披帛,下身则是三层绣樱草花样的石榴色棉裙。
等阮兰芷打扮妥当走到角门处时,那阮思娇和赵慧已经早早儿站在那里了。
苏府可不是寻常人家,为了表示尊重,阮兰芷与阮思娇两位姑娘,该由家中德高望重的长辈带过去。只不过万氏这两日身子不爽利,所以这担子就落在了赵慧这个冢妇的身上了。
赵慧有些吃惊地看着阮兰芷,眼见自家这位“高高在上”的嫡出二姑娘竟然穿的如此普通,忍不住又剜了她一眼,今日可是去侯府赏戏,怎地阮兰芷穿成这个样子?
“二姑娘,你今日穿的很是‘特别’。”赵慧觑着眼前的阮兰芷,冷冷地道。
阮兰芷闻言,就好似没听到一般,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那阮思娇见状,也是讽刺地勾了勾红唇,她这位二妹妹,可真不会察言观色!
去侯府赏戏可是大事儿,阮思娇为了不叫其他氏族的小姑娘看笑话,今日可是花足了本钱,把自己平日里舍不得戴的首饰和最好的衣裙都穿戴上了,可她这位二妹倒好,穿得跟个婢子似的……
阮思娇可真不想跟自己这位“没品”的妹妹站在一处,没得连累自己一起被看笑话……
赵慧、与阮氏姐妹分别被仆妇们一一扶上了马车,又各自择了地方坐下,马车辘轳前行,很快便驶出了西湘胡同。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