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那赵家可是商贾之家,若是娶了她,可不利于咱们府上的名声。”既然开了口,阮兰芷也就说下去了。
“将来传了出去,没得说咱们阮府是不是落魄了,要靠着赵家大姑娘的嫁妆过生活?”
“况且……听说那赵大是个吃人不吐骨头,极其厉害的角色,不管是京城、还是江淮、岭南一带,抑或是西域,甚至是海外,被她吞并的商号大大小小不下数百家,跟这样的人物打交道,不异于与虎谋皮。孙女儿担心……”阮兰芷膝行到万氏的跟前,可说着说着,就在她那如刀的目光中渐渐地收了声。
万氏如今是一口气憋在胸中,不上不下,先前方氏才告诉她,昨儿个李艳梅同阮思娇两个蠢东西,跑到阮兰芷的院子里待了好一会儿才走。
这阮兰芷也是个蠢的,明明可以沉默下去,偏偏还要上赶着给那两个当炮灰。
万氏恨恨地叹息了一声,抬手想将小几上的茶盅端起来喝是一口,哪知一个没端稳当,手一滑,那茶盅就从小几上滚了下去打翻在地。
霎时,好好地一盏青绿描兰花的茶盅,就被砸了个稀碎,那溅起的茶水,将阮兰芷素白色的纱裙染上了点点黄渍。
阮兰芷跪在地上,偷偷儿地觑了万氏一眼,老太太果真是面色难看,目光凌厉地喘着粗气儿。
站在帘子后头的王妈妈,听到响声,还以为是老祖宗发了脾气,赶忙就打起帘子走进来,看到一地的碎渣子,也是惊着了,她上前来顺着老太太的背,口里还喃喃宽慰。
那万氏不耐烦地将王妈妈一手挥开,指着阮兰芷的琼鼻,忍了半响,终于幽幽地道:“莺莺啊,你表面上看着稳重端仪,可耳根子却是软得一塌糊涂,祖母这身子,眼看着越来越不好了,你若还是这般听信小人谗言,叫祖母怎么放得下心?”
阮兰芷闻言,心里冷冷一笑:我上辈子就是太听你的话了,才落得那般田地。
虽然心里这般想,可阮兰芷面上却不显露,而是趁机说些谄媚讨好的话来:“祖母一定要保重身体,咱们府上可都全靠着祖母,才有今日。”
“没有祖母,我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万氏听罢,面色稍霁,可心里那口气似是还没出顺畅,于是接着又恨铁不成钢地道:“哼,你明白就好,别以为祖母不知道,昨儿个李艳梅和你庶姐,是不是上你房里去了?”
“祖母,这都是我自己想说的,和姨娘还有大姐没关系。可我说这些……也是为府上着想。”阮兰芷做出一副急的面红耳赤模样,膝行到万氏跟前,只呐呐地解释道。
可她不说这些话还好,说了,也就等于间接承认了那两个曾经来找过她的事实。
“爹爹那性子祖母最是清楚不过,只怕赵大姑娘嫁到咱们家里来,爹爹未必肯收心,若是三天两头去姨娘房里,岂不是伤了人家的心?我只要想起我娘当年……”阮兰芷说到这儿,突然哽咽。
“孙女想到娘亲,总是忍不住流泪。若是赵大进了门,和爹爹两个闹不和,那赵大姑娘又是个厉害的,未必就……未必就肯再帮扶我们了……”阮兰芷拿拢在袖子里的指甲,掐了掐自个儿的手心,这表情瞬间就变得凄楚起来,眼眶里氤氲着令人心疼的水光。
万氏闻言,冷冷地哼了一声,自个儿教养出来的孙女是个什么德行,她哪会不知道?就阮兰芷这唯唯诺诺的和软性子,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跟自己顶着来。
可她今日为何敢这样同自己说话?还不是赵大姑娘挡了李艳梅那贱人扶正的路,那贱人故意弄些鬼蜮伎俩,借着阮兰芷的口来试探自己,这是拿性子和软的孙女儿当刀子使呢。
偏偏她这个孙女儿,又是个好糊弄的,只不过,这点子小心思,还真难不着她万氏。
“若不是这一大家子人实在难养活,我又怎么会让你爹娶赵大姑娘?”万氏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
“莺莺,你是不知道掌家的难处,你爹爹的俸禄低微,偏还是个大手大脚的,可祖母也不可能不给他银子花用,毕竟钱是人的胆,你爹爹若是连胆都没了,在外面只叫他的同僚看不起罢了。”万氏顿了一顿,又继续道。
“祖母为了钱,真真儿是操碎了心……如果可以,祖母又何尝愿意委屈你爹爹,娶那么一个厉害的人?可这日子总得过下去,我总不能让阮氏百年的荣光,败在我一个老婆子手里。”
万氏见阮兰芷神情怔忪,好似有些动摇,这便继续道:“莺莺啊,你可知道你娘当初为何那么早就去了?”
“今日祖母就实话告诉你吧,你娘她……正是被你庶姐和李姨娘给气死的!”
“当年这李姨娘实在是太有手段,一直缠着你爹,在你娘怀有身孕的时候,你爹爹将她与阮思娇俩母女给领进门来,这孩子都一岁大了,咱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唉……这也是为何你祖母一直不喜欢她两个的缘故。”万氏叹了口气,将早先的事儿又搬出来说了一通。
“你是丽娘的女儿,你怎么能听她两个的话?”万氏点了点阮兰芷的额头,复又叹了口气道。
万氏见阮兰芷面色凄然,于是满意地抬起手来,抚了抚阮兰芷那光润如玉的脸庞:“你啊,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李姨娘一心想扶正,独揽这阮府的大权。
“莺莺你是不知道……她母女两个,一直哄着你爹呢,你祖母如今老了,也看顾不了你父女两个多久了,祖母在这阮府里头,除了你爹爹,最担心的就是莺莺了……”
“所以啊……祖母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找个更厉害的女人来对付李姨娘,叫她不能得逞!”
“虽然这京城里头善于整治庶务的厉害女人比比皆是,可如今有个现成的女人,十分厉害不说,还有着丰厚的家财,娶了她,其实对咱们家是利大于弊的,有了银子,祖母也能给你准备更多的嫁妆,到时候肯定风风光光地把莺莺嫁出去。”万氏说了好一番话来,声声句句都是为了这府里头好,为阮兰芷好,可那浑浊的眸子里,却露出了贪婪的光芒。
“莺莺莫怕,只要祖母一天不死,就不会叫李姨娘和你庶姐,或是那个赵大姑娘,将你欺负了去。”万氏说着说着,神情越发激动。
如果阮兰芷不是重生的,只怕就要一头钻进老太太这温情的圈套里了,上辈子,老太太正是用的这一套,将自己骗的团团转。只可惜,她阮兰芷虽然还是那个皮囊,内里芯子却已经换过了,所以她对这套说辞,已经免疫了。
思及此,阮兰芷忍着恶心,将脸庞贴着万氏那布满褐斑与褶皱的手,来回摩挲,她水汪汪地大眼里,淌着泪珠儿,哽咽道:“祖母,这次是莺莺做错了,莺莺实在是不知道原来祖母有这般多的难处……莺莺不体谅祖母也就罢了,还要给您添堵,莺莺这就自请去跪在门口一个时辰,好好儿反思自己的言行。”
万氏闻言,赶忙去虚扶了阮兰芷一把:“也不怪你,主要是你姨娘也不知内情……”
“不!规矩不可坏,我本来就顶撞了祖母,这罚跪是一定要的。”阮兰芷态度坚决地道。
万氏见孙女儿还是那般愚钝的模样,这心里就放下了,也罢,她去门口跪着,让其他院子里的人看着,也算敲个警钟。
“莺莺,你既已决定,祖母也不拦着你,今日的事儿若是没个说法,只怕那李姨娘还要来教唆你,罢了,你就去吧,做做样子就行了,也别跪太久,本来你身子就弱,没得又病倒了。”
“只要你乖乖儿听话,你还是祖母顾大局,识大体的好孙女儿。”临了,万氏别有深意地又说道。
阮兰芷抹着脸上的泪珠子,又深深地伏了下去。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儿掩在衣袖里,却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来。
她这个祖母,对她既无生恩,又无养恩,上辈子她一直顺从地听祖母的话,可结果呢?祖母为了荣华富贵,还不是冷眼旁观李姨娘和阮思娇陷害自己?
阮兰芷当然知道今日自己不该说这些话,她也知道只要有方姨娘在,李姨娘与阮思娇两个昨日去她房里的事儿,肯定是瞒不过老太太的。可有些时候,你若想达成自己的目的,反而就该顺着别人的意。
阮兰芷跪在门口,有些快意地思忖着:经过今日这一出,只怕一心一意想要保自个儿荣华富贵的老太太,同削尖了脑袋要扶正的李姨娘,她两人之间的罅隙只怕就更深了。
只不过,罚跪便罚跪,可上门口罚跪的话,那意义就不一般了,若是在院子里头和屋子里头罚跪,可能那些别有用心等着看笑话的人还未必能亲眼瞧见,然而这门口人来人往的仆妇十分多,正所谓人多口杂,用不了多久,这事儿就被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传了出去。
到了掌灯时分的时候,府上其他院子里的姨娘与少爷姑娘们,就知道了老太太素来疼爱的二姑娘,因着口无遮拦,被罚跪了足足一个时辰。到了后来梦香、梦兰两个来扶二姑娘的时候,人都站不起来了,一直过了好几日之后,走路仍是摇摇欲坠,连连打脚跌。
明面上,虽然大家都不提这个事儿,私下说道的可就多了去了,就连老太太最最看中的二姑娘都被罚了跪,看来老太太是铁了心想让赵大姑娘当继室的。
而阮兰芷被罚跪一事儿传到李姨娘的耳朵里时,她更是恨的挥退了左右,关起门来将房里的东西好一通砸:哼!这老太婆哪里是在罚阮兰芷?不过是杀鸡给猴看罢了。
那二姑娘也是个蠢的,也不同自己商量商量,竟然傻不愣登的跑去老太太那儿找死。她先前还以为这二姑娘大病了一场,好像人瞧着不一样了,现在看来,却是比从前那个应声虫还要气人。
现下可好,赵大姑娘进门的事儿恐怕越发棘手了。
这个老不死的东西……
————————————————————————
却说苏慕渊出了阮府后,却没有直接回威远候府,而是打马沿着东大街往朱雀门街行去。
从东大街到朱雀门这一路,除了几座酒楼和教坊之外,其余都是女支馆,苏慕渊走的并不快,一路上总有那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艳娘们,挺着鼓囊囊的胸\脯在门楼处招揽生意。
难怪那阮仁青是这幅德行,苏慕渊端坐在高头骏马上,冷冷地扫了街边一眼,暗自思忖着。
约莫又走了七、八里地,拐过了东大街,进了朱雀门街之后,买卖的就正经多了,街边随处可见做珍珠、丝绸、香料、药材生意的店铺,也有卖衣饰、字画、精巧玩物、金银玉器的铺子。
最后苏慕渊在一家规模颇大,标有“赵”字的玉石铺子前停了下来,他眯着眼,瞧了片刻,便抬脚往里走。
店里的掌柜与伙计都是十分灵醒的人,见是苏慕渊来了,纷纷迎上前来,打个稽首:“侯爷。”
那苏慕渊似是这儿的常客,他摆了摆手,也不要人招呼,自己上楼,找了个扶手椅坐下。
略略坐了一会儿,那掌柜的亲自来奉茶,苏慕渊接了过来,淡淡道:“你家姑娘了,叫她出来见我。”
“姑娘还在查账,小的估摸着还得半盏茶的功夫才出来。”掌柜的也是一脸为难。
苏慕渊闻言,嗤笑了一声,冷冷道:“怎么?只不过让她当了个管钱的,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小姐了?去告诉她,本侯耐心有限,有些事情,可不是由着她说得算的。”
却说这周士清也是权倾朝野的人物了,二十年前,周士清之爱女周桃儿刚刚出生的时候,天降奇观,漫天霞光,灿若桃花,美不胜收,故而取名为“桃”。报国寺的高僧甫一见这天象,曾断言此女龙章凤姿,乃是帝后之相。
先帝因着天象祥瑞,又听高僧如此言论,便将尚在襁褓的周桃儿,许给了才六岁的七皇子尉迟曜,他是先帝最小的儿子。
数年过去,先帝的身子日渐衰败。皇权在握之人,十之八九怕死,秦皇求仙,车中腐死,黄帝升天,神话渺茫,自古以来,克享高寿的皇帝,寥寥无几。
几位皇子为了那天下至尊的位置,蠢蠢欲动,互相猜忌,争的不可开解,最后尉迟曜成功夺嫡,那周桃儿果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自不必言,周氏一族在朝廷的地位也是无人能撼动。
周氏势力盘根错节,风头一时无两,不得不说,当年尉迟曜能成功夺嫡,自是因着有周氏一族在背后鼎力支持,这朝中上下谁人不对周氏一族的人忌惮三分?李三有个权倾朝野的舅父,还有个当皇后的表妹,这京城里头,哪有人敢惹这霸王?
然而,这般势力庞大的氏族,却真是有对头的,古有言,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又有言,文武自古相轻。虽然文臣与武将皆是皇帝的左右臂膀,可文、武却自成两个阵营,表面看上去倒还相得,可私下却是潜流暗涌。没错,这周士清最大的政敌,正是行事狠厉,手段残暴的苏慕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