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表上最后一栏的格子被全部画上了勾之后,苏家睦长呼了一口气,困意如同雪崩一般将他压下。准确来算,自己已经49个小时没有合眼了,眼球酸胀得看东西都模糊不清,他拖着身子,慢步移向办公室。
意识一坠一坠的,苏家睦仿佛回到了高中熬夜做题目的日子里。
他成绩不错,也考上了大学,虽然不是什么重点大学,但是他无限憧憬外面的世界,云海的山风水景,就像是天天背的《蜀道难》,他发出噫吁嚱的感叹,却无能为力地被家里人喊回厂子里。
抛去这些过去的,无用的杂念,他只想倒头好好睡一觉。
就在推门进入办公室的那一刻前,一个如同机器轰鸣的声音喊住了他。
“家睦!”
苏家睦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看到昏暗的灯光底下,走过来一个人。
身形比较消瘦,但是骨架大,一字肩让人很有安全感。就是这人影在他眼里模糊得像是被泼了水的水彩画。
“谁......啊?”苏家睦惊叹自己怎么声音这么小。
“我啊!”人影又近了些。
“到底,谁啊?”
他突然感到肩膀被一双有力的手扣住,仿佛是伸进地狱的一条救命绳,将他的意识猛地被摇醒。
“我啊!你钱叔!”钱伯笑得开怀。
“啊?啊!钱叔?你!”苏家睦看清了钱伯的脸庞,嘴角不自觉得展开笑颜来,老友相见,眼泪很快坠了出来,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太困了。
“厂子干得不错啊,有模有样的。”
“钱叔你,怎么会在这里?”
“哎!”钱伯一把搂过苏家睦的肩膀,“我就是来看看你啊,顺便给你带个人过来,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我是被她带过来的。”
“谁?”
工厂里,回荡起另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我!”
视线移向工厂大门,苏鑫正快步朝这边跨过来。就算是意识不清醒,苏家睦也感觉得到,她这绝对不是带着善意的步伐。不详的预感如同坠入石头的水面,不安的涟漪在苏家睦的心中荡漾开来。
“你小子怎么惹小苏了?”
抬头看去,钱伯小声发音嘴不动,笑着朝苏鑫挥手。
“我没有,但......这也不是第一次我们有争执了,恐怕这次,也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只是这大晚上的......她......”
苏鑫走进,步伐却没有放缓,苏家睦伸出手来微笑回应。
剧烈的扇动感带动着苏家睦的整个脸向左倾斜,因为无力,他差点直接倒在地下,脸颊火辣辣发麻的感觉随之而来,这耳光扇得清脆而响亮。
挨了这一巴掌,捂着脸的苏家睦终于醒了。
“哎!”钱伯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抓住苏鑫的手腕,牢牢钳住像是铁钳之类的工具。“你干嘛?”
“他害死我爸!”
尖锐而凄厉的嘶吼响彻整个工厂。
苏鑫的眼泪直接夺眶而出,面容写着愤怒,带着悔恨和汹涌的悲伤,向前冲,被钱伯拦住。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钱伯认为自己跟着来的确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车上他就觉得不对劲,苏鑫向来不会那么说家里人,她性格温和的一部分原因,是在苏芳然身边的耳濡目染。即使吵吵嘴,也很难在苏鑫脸上看到憎恶的表情,那不是她,今晚一定会有事儿发生。
“你别动!不准动!”钱伯搂住不断挣扎的苏鑫。
“他害死我爸!他害得我们家鸡犬不宁!还假惺惺做好人,什么过年来看我们,什么签协议!都是狗屁!人面兽心的家伙,你凭什么让我喊你一声二伯?你配吗?”
苏鑫满脸通红,喊叫声渐渐变小,慢慢身子瘫下来,跪在了地上。
“别动!别动,没事儿,有事儿和钱伯说。”钱伯没敢放手,依旧搂着苏鑫,手在她的后脑勺抚摸着,这份痛苦,他从这撕心裂肺的抽泣里就能感受得到。“怎么了?”
苏家睦在原地楞了半天,依旧没想通自己为什么挨了这巴掌。
“苏家睦!”苏鑫咬牙切齿,“你为什么,要拿走爸爸的遗嘱?”
说完这句话,苏鑫首先收到的,是钱伯疑惑的目光。
就像是从头灌到脚的一桶冰得刺骨的水,苏家睦瞬间被抽走了力气,事情终究还是败露了。在这尚未回暖的天气里,他感觉到了一股从骨头里冒出来的寒气,逼迫他打颤。
“家睦!”钱伯呵斥道,“怎么回事!”
“你没资格......你没资格......”苏鑫喃喃低语。
“你拿了吗?”钱伯的视线如同利剑一般投向苏家睦。
苏家睦无奈地点头。
最后一点儿存想也化为灰烬,苏鑫以为苏家睦还能够找到些借口出来的,这坦诚得态度让自己更为绝望。他为什么现在不能再骗一骗自己,为什么不能够再编造些谎言出来,让自己好受一点儿?哪怕那是假的,虚幻的,会在下一秒像是阳光下的泡沫一般破灭消散。
“你个混蛋。”苏鑫从牙缝里蹦出这些字,她眼神冷酷得如同寒风刺骨的冬天里,直直落入雪堆的冰锥。
“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为了我们家里的房子嘛?我可以去告你!这是犯1法的!”
“对不起。”苏家睦又重复了一遍,但是表情明显变得平静了起来,“我没有保守好这个秘密,我......没做到。”
没有保守好?他在说什么?意思是,他认为继续瞒着自己还是正确的吗?如果自己没有发现,他打算一直这样瞒着自己吗?这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蛋,但是......他没做到,是什么意思?
钱伯稍微松了劲,他看想苏家睦:“家睦,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
苏家睦没有说话,慢慢从地上起身。他弯腰驼背得极度不自然,这是他少数不穿西装梳背头的时候。他的手像是摇摆的柳枝一般垂下,慢慢得朝办公室走去,快到门前时,回过头来。
“进来吧,我来......把遗嘱给你。”他顿了顿,又带着歉疚的表情说了句:“抱歉,我没保守好这个秘密,对不起。”
这话不像是说给苏鑫听,更加不是说给钱伯。
他们两人都是一头雾水。
“去看看吧。”钱伯建议道。
苏鑫点点头,擦擦眼泪,朝办公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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