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坠,玉兔升,转眼间就到了端午。
林玉安来到京都已经足足一月了,如今仍旧安置在怡然居王老夫人屋后的暖阁里。
从端午节前两日开始,王家的各处田庄上就有主事的人陆陆续续的送来了十分应景的菖蒲和艾草,王府上下的都弥漫着淡淡草药香气。
天气已经暖和起来,王老夫人早前便差了人来给林玉安和闲蒲主仆两都量了身量体格,说是要做新衣服。
端午前夕,府上的绣娘就把衣服做好了晚上就送了过来。因为林玉安还在孝期,不好穿红着绿,又因为在外祖家,不好太过素净,所以王老夫人让林玉安选花色的时候,就选了鹅黄色和月牙色的杭绸。顺便也给闲蒲做了一身素净衣裙。
月白色百褶如意裙,腰间用鹅黄色腰带轻轻束起来,为了不显得太素净,绣娘用珍珠和碎玉为点缀,在裙摆处零星的作饰,看着有种随意不做作的美。
林玉安自小在江南长大,身上带着江南女子典型的婉柔气质,加上她眉目如画,有种京都女子都没有的温柔。
她这样的穿着打扮,一走出去就让王老夫人欢喜的连连夸赞。
“表姑娘忽然是个水灵灵的美人儿,瞧这么一打扮,倒是和老夫人少女时候有些相似呢!”
听到素妈妈讨喜打趣的话,王老夫人笑瞪了她一眼:“你个老东西,这把年纪还打趣我。”
林玉安也不禁笑了起来,不多时,各房的人都到齐了。
王老夫人让丫鬟杏烟把绣娘做的装了艾叶菖蒲的香囊分发给所有人,人手一个,齐氏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如今正面色红润的坐在众舅母的最前面。
她穿了件湖水染烟色的银线绞珠软绸裙,满头云鬓只插了一根玳瑁红宝石流苏簪,耳边坠着一对红宝石耳坠,似乎有些怕热,身旁桂妈妈正小心的为她摇扇子。
王老夫人见状有些担忧:“这还没到最热的时候,你可别一味为了贪凉伤了身子。”
听到王老夫人言语关心的嘱咐,齐氏笑着回道:“母亲教诲得事,只是这扇子一歇下了,媳妇这心里就像是贴着热炕,实在是灼热。”
闻言,王老夫人不禁有些讶异,怎么还有这样的事,她记得自己怀王家五兄妹,都不曾有这种情况。
她心头微凝,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嘱咐了几句注意身子的话,便转移了话题。
王老夫人看着今日穿了一件藕粉色百蝶穿花曳地长裙的王萱蓉,声音温和道:“近来你在静安先生那里都学了什么?”
静安先生是京城有名饱读诗书的女先生,如今年岁四十九。
京城里的名门世家的十分看中子女的教养学识,哪怕是女儿,也觉得多读一些书总是好的,所以请女先生教养闺阁女儿,是很多世家大族的选择。
王家能够请来美名远扬的静安先生为王家女儿讲授诗书,也是下了不少功夫的。王家女儿十三岁以前,都会在静安先生那里学诗书,过了十三岁,则要安心在闺阁练女工。
如今王家女儿里,就只有王萱蓉还在静安先生那里听课,见祖母问起,王萱蓉柔静的眸子微微一闪:“回祖屋,近日孙女读了一首诗。”
王萱蓉下巴微微扬起作回忆状,口中缓缓念道:“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王老夫人听得十分认真,闻声略微沉吟:“嗯,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这样宠辱不惊,不随波逐流的傲气,实属难得,你可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王萱蓉谦卑得体的回道:“孙女笨拙,没有祖母看的明白,只觉得花中第一流的光芒太甚,还不如……”
“薇儿,不可胡言。”
魏氏在一旁听着王萱蓉说话有些没有遮拦了,轻声开口带着警示的提醒了王萱薇一句。
王萱薇声音戛然而止,果然没有再说下去,王老夫人也没有较真的让王萱薇把话说完,不甚在意的摆摆手。
林玉安心中却对三房这个表妹有些好奇,小小年纪,竟然就有了隐藏光芒的心思,可见是个机智聪慧的人,知道锋芒浑身反而不好,有时候韬光养晦反而才是最重要的。
“安姐儿今日这打扮倒是清丽得体。”
万万没有想到大舅母齐氏会突然出声夸赞她,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边在心中嘀咕着事出反常必有妖,一边屈身笑着道:“大舅母谬赞了。”
见林玉安面上虽然笑着,可这笑意却有些不真实,齐氏想到王小娘,心道只怕是林玉安心里对她有芥蒂,便也没有再同她说话,气氛有些冷场。
王老夫人也没有一直拘着他们,见气氛也不活络,便让人散了,却把齐氏身旁的桂妈妈留下来,说是有事要叮嘱她。
待人都走了,王老夫人这才把桂妈妈叫到跟前,神色凝重的问道:“近日安宁都用些什么吃食?”
桂妈妈略微沉思,仔细回想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每日早晚进一碗
燕窝粥,晌午也都是清淡的菜,除了有一道西湖醋鱼郡主格外喜欢,几乎每日都会吃半条鱼,别的也没有什么了。”
西湖醋鱼,王老夫人的眼睛微微发亮,突然抬头问桂妈妈:“那她都吃些什么果子?”
桂妈妈毫不犹豫道:“大爷从宫中带回来的进贡的香橙,近来郡主尤其喜欢,每日里吃过饭里就会用一点。”
王老夫人眉头微蹙,齐氏体热,想来和饮食脱不了关系,可是略微思索,觉得还是让太医过来看看才好,便作无事的样子把桂妈妈打发回去了。
粗使下人们都忙着在各处墙角草丛洒石灰,闲蒲小声道:“姑娘,可要小心五毒,蛇啊,蜈蚣什么的特别多,最喜欢往少女的被窝里钻了。”
陆鸣凤听了不禁后背有些发凉,转头狠狠的瞪了闲蒲一眼,闲蒲眼中的狡黠意味更浓了,林玉安微微笑着:“今儿你没有粽子吃。”
闲蒲立刻收了刚才一副捉摸林玉安的狡猾样子,一脸乖巧:“姑娘,婢子错了,你就饶了我嘛。”
主仆两说着话进了暖阁,前几日做了不少香囊,就是预备在端午节送给长辈还有几个姊妹,没想到王老夫人先送了,她也不好再拿出来,便让闲蒲收了放好。
“不知今天有没有赛龙舟呢,南水庄年年这天都会放好多鸭子在河里,赛龙舟的可热闹了。”
闲蒲语气中不加掩饰对南水庄的思念让林玉安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不知母亲如今在寂月庵如何了,想到王小娘孤孤单单冷冷清清的,林玉安就觉得一口气闷闷的堵在胸口,十分难受。
她一定要想办法让母亲离开那里,她很想念她。
总有一日,母亲的身份无人敢非议,谁也别想把母亲逼走。
看着闲蒲正在收拾香囊,吩咐她拿十个装好,转身去了王老夫人那里。
王老夫人正和素妈妈说着什么,见林玉安进来,便歇了话头对林玉安和蔼道:“安姐儿怎么了?”
林玉安略微思索,有些犹豫的说:“我,我想给母亲送点东西过去,可以吗?”
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刺痛了王老夫人的心,王老夫人面色一凝,笑意渐渐被伤感替代,有些混浊的眼睛里飘忽不定,似乎在回想什么。
半晌,王老夫人轻声道:“嗯,也好,她一个人过端午也冷冷清清的,不若你带点东西亲自去一趟吧,她一定也很挂念你。”
林玉安听着眼眶都有些湿润了,用力的点点头:“多谢外祖母!”
王老夫人说着王小娘时,面上就会浮现出那种若有若无的淡淡疲态,摆了摆手:“你去准备吧,待会儿让何妈妈陪你去一趟吧,寂月庵在山上,一定要多注意,身上抹一点雄黄酒吧。”
林玉安一一应是,低头回了暖阁,想着马上就能见到母亲了,面上带着几分纯真的笑意。
闲蒲不解:“姑娘怎么这么开心?”
“快收拾好东西,我们去看母亲。”林玉安也没有兜圈子,急促的催着闲蒲收拾东西。闲蒲一听,也高兴起来,忙道:“好,我,婢子这就收拾。”高兴得差点不知怎么说话了。
寂月庵在京都外相国寺旁,离京都有十里地的路程,马车也要颠簸走一个多时辰才到。
初夏的田野上,青绿色的稻田在微风下如同水面涟漪般轻轻飘荡,又如同读书的学子,摇头晃耳。
姹紫嫣红的牵牛花也在初夏迎来了她的美丽,在路边上肆意灿烂的盛放着,让人不禁耳目一新,在这样的好天气,着实逗人喜爱。
行到一处田庄外,煮粽子,箬竹叶清香的味道在空气中流淌。
何妈妈不禁开口道:“表姑娘可看见这田庄了?这是我们王家的田庄,这会儿应该在煮粽子,待会儿晌午就会给王家送去,每年老夫人都会给不少的赏钱,十三个庄子都会来送粽子,每年粽子吃不完都赏了我们这些下人了。”
她面上与有荣焉的骄傲神色十分耀眼,马车轱辘响着,林玉安认真的点了点头:“嗯,京都的端午真是热闹。”
一路上说着话,马车转入山路,柳暗花明,山花灿烂,这让林玉安见识了一个和南水庄截然不同的景色。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马车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