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回了京城,林玉安就一直忙碌着打理外祖母留给她的那些产业,一连离开了几个月,难免有人心头生鬼,账目总是生出问题。
林玉安去隔着喜安庄五里地的登鼓庄查看秋收就发现了大问题。
今年收的谷子比起去年竟然足足少了一半,这可不是一担两担的事了,必须好生查一查。
秋日艳阳,日头正烈,林玉安坐在竹轿子上,打着伞仍觉得热。
田庄的林管事已经带着人在田庄路口等着了,见了林玉安,纷纷恭声行礼。
林玉安淡淡的应了一声,轿夫没有得令不敢停,直接从一众人面前走了过去。
林管事穿着一件棉麻粗布褂子,看起来黝黑健硕,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跟了上去。
“东家这是第一次来田庄,不如先去喝口凉茶,井里面镇着西瓜,您吃了也好消消暑气,可不能把您热坏了。”
林管事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林玉安。
少女眉目疏朗娇美,面无表情也让人觉得漂亮极了,像是一颗莹润的玉珠,叫人挑不出瑕疵来。
再看她穿着一身香云纱用月牙色丝线绣着的云袖褙子,里面穿着一条月牙色的挑线裙子,淡雅中透着大户姑娘的清贵,又有着几分江南女子独有的温婉气韵。
不过打扮的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林管事很快收敛面上的神色,转而笑眯眯道:“东家莫不是中了暑气,身子不适?”
林玉安也知道事过犹不及,遂回道:“天气虽大,可我这脑子里还是清醒的。”
林管事一听这话就品出了几分味道来,神色几经转换,仍旧笑着道:“东家说笑了。”然后吩咐轿夫,“前面左拐就到了。”
林玉安没有开口阻拦,红缨却显得有些急躁,高声问林玉安:“姑娘走右边还是左边?”
林管事听了红缨的话,笑容就淡了些许。
林玉安扫了林管事一眼:“左边吧。”
林管事住的地方是一座青瓦砖房,修得很是宽敞,屋里的家具也一应俱全,她到的时候正碰上两个穿着粗布麻裙的妇女往外走,见了有贵客来,忙退到一旁回避。
进了屋,林管事的娘子就端了茶进来,林管事又亲自倒了一杯茶给林玉安,这才坐下,端起茶一喝,立刻变了神色:“怎么回事儿,说了是东家要过来,怎么还把自己喝的霉茶拿出来,你是做什么吃的!”
林管事的娘子瘦瘦小小的,面皮倒是白净可人,但看林管事的目光就透着几分胆怯。
她磕磕巴巴道:“爷别恼,我这就去把茶换了。”
待她一走,林管事就满脸堆笑满带歉意的对林玉安道:“真是对不住,我这屋里简陋,加上这两年收成不好,茶舍不得喝就生了霉,我昨儿去买了些新茶回来,都是贱内不知礼数,轻慢了东家。”
林玉安笑而不答,很快林管事的娘子就折了回来,上了新茶,又端了切好的西瓜上来。
林玉安拣了一块起来,却看见林管事一动不动,便笑道:“林管事怎么不吃?”
林管事目光一黯,神色凄哀,低眸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才道:“不瞒东家,今年收成不好,这西瓜也是为了招待东家才买的,我们这些粗人,平日里饭都吃不饱,吃这些做什么。”
林玉安听了,眸中闪过一抹亮光,也没有接林管事的话茬,只站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这屋子修得好,林管事屋里这花瓠是汝窑天青釉面的花觚吧,我外祖母屋里也有一个相似的,这甜白瓷的茶盏也很不错。”
林玉安漫不经心的说着,林管事脑门上却冒着大颗大颗的汗珠,他深吸一口气,强笑道:“东家说笑了,那都是我那贱内不知从哪里弄回来的,哪里能和老东家的相提并论。”
林玉安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秋奴和红缨两人一左一右的站在林玉安身后,门外两个婆子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姑娘妆安!”
“方妈妈许妈妈免礼。”林玉安虚扶了两人一把,两个婆子站直了身子,笑着对林玉安点了点头。
林玉安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不由感叹这两个人不愧是外祖母一手栽培出来的人,办事比寻常人利落多了,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带水。
方妈妈径直走到林玉安身边,凑到她耳边低语道:“果然如姑娘所料,外面藏了不少人,带着棍子菜刀,估计只要姑娘发难,今日就会出人命。”
林玉安神色渐渐凝重,难怪这林管事敢如此有恃无恐,只怕是料定了老夫人一去,她如今无人庇护。
曾经自己有外祖母护着,如今她只有靠自己,有些事也该拿出些气魄了。
今日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要恶战一场的准备了。
“林管事,你这里应该不缺一间客房吧,我有些乏了,对账的事还是等我睡着了再说吧。”
林管事一听,就有些为难起来,左右望了望,笑道:“东家说的哪里话,只是我这里太过粗鄙,哪里能让东家这样金尊玉贵的贵客住,不如我这会儿就把账本给您对了,您也好早些回去歇着。”
果真是在田庄里成了精的,嘴角笑意渐渐淡去,杏花眸子里冷意愈加明显,她缓缓座回了椅子上。
“林管事这么一说,我倒是不好困乏了,这凡事还要看林管事的脸色,也不知道如今这田庄是姓我的这个林,还是你的那个林?”
林管事见状也不再转模作样,盛满谄媚的一张脸冷了下来,一拍衣袖坐在了椅子上,拉长声音道:“东家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在田庄这么多年,老东家一句话也没有数落过我,到了东家这里,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莫不是看不上我们这些靠土吃饭的泥腿子?!”
“林管事这张嘴好厉害,若是叫外人见了,只怕要问一问哪个是主子,哪个是下人了!”
许妈妈神情严厉的盯着林管事,眼角眉梢的褶皱里都透着几分岁月沉淀下来,阅尽人事的犀利神色。
林管事面色不耐的望向许妈妈,许妈妈神色不变,毫不示弱的瞪着林管事。
“你一个下人,东家说话,你插什么嘴,狗仗人势的东西!”
林管事手指朝着许妈妈指指点点,狂妄至极。
许妈妈眉毛一竖,厉声道:“你娘没有教你怎么做人,今儿我就帮她教教你这孽畜!”
“许妈妈!”
林玉安喝止了想要动手的许妈妈,许妈妈有些不愿,却还是犹豫着收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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