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田兴走上前去,道:"喂,你醒醒。〃那人仍然双眼紧闭,并不作声。田兴摇了几下,那人终于幽幽醒来,只是双眼睁开一道缝而已。田兴问道:"你怎么了?为甚么会倒在这里?〃那人干裂的嘴唇动了几下,发出蚊鸣一般微弱的声音,道:"我饿得快不行了,快给点吃的。〃说着又昏迷了过去。田兴终于明白,此人是饿得昏了过去,因此倒在了药铺门前。田兴当下搀着那人进了药铺,扶他上床躺下。先喂了几口水给他喝,又把馒头撕成小块,塞进他的嘴里。那人虽然仍在半昏迷半清醒之间,但是饿得急了,闭着眼睛,拼命的吃着馒头,似乎生怕别人抢走了一般,有一次竟然咬到了田兴的手指。舒琴见那人闭着眼睛狼吞虎咽,似乎饿死鬼投胎转世,不禁心中好笑。
过了午后,那人睁开眼睛醒来。他转动眼珠看了看周围,忽然闻到一阵饭菜的香气,顿时觉得饿了,于是起身下床,走到门口,问道:"有人吗?〃田兴和舒琴吃完了午饭,正在收拾碗筷。听到那人说话,田兴从厨房走了出来,但见那人站在门口,当下喜道:"你终于醒了。〃那人问道:"小僧怎么会在这里?〃田兴道你饿得昏倒在大门前,是我扶你进来的。〃那人想了一会,终于忆起昨夜饿得昏倒在地,此后的事便不清楚了,当下合手道:"多谢施主相救,小僧有礼了。〃田兴道:"举手之劳,大师不必言谢。〃那人看了看田兴道:"小僧法号智空,比施主大不了几岁,你就叫我的法号好了。〃田兴道:"原来是智空大师。〃但见他二十三四岁年纪,只许久没有剃须,唇边生出半寸长的胡须,显得苍老了一些。他额头极高,脸颊形似月牙,相貌甚是奇特。观其面容,脸上又黄又瘦,没有一丝血色,自是饿成这般模样的。
智空合手道:"小僧要走了,后会有期。〃田兴道:"大师既然要走,我也不留你,不过吃了饭再走罢。〃智空正感饥饿难忍,闻得此言,于是道:"如此又要叨扰施主了。〃田兴道:"我叫田兴,大师叫我的名字好了。〃说着领了智空来到厨房。田兴道:"我只是暂住在这里,原本吃不了许多,看到你来了,因此多炒了菜多煮了饭。〃说话之间,从锅里盛了一碗饭给智空。智空道了声谢,便坐到桌旁吃了起来。他狼吞虎咽,过不多时,便把饭菜尽数装进了肚皮里。即逝如此,似乎仍是吃得半饱,没有全饱。待到放下碗筷,方才觉得自己失态,极不好意思,讪讪一笑,道:"小僧失礼了,还请施主不要见笑。〃田兴笑了一笑,道:"大师吃饱了没有?〃智空道:"小僧活了二十多岁,今天算是第一次吃上了饱饭。〃说到这里,竟然神色一阵黯然,眼眶一红,落下泪来。
田兴奇道:"大师怎么哭了?〃智空抹了抹泪水,哽咽道:"施主有所不知,小僧俗家姓名叫朱重八,本是濠州钟离人氏,只因家贫,自幼便给财主家放牛。连年天灾人祸,父母、哥哥、姐姐都活活饿死了。〃言辞及此,想到逝去的亲人,哭得更加伤心了。过了一会,又道:"父母双亡之后,小僧没有了依靠,只得去皇觉寺剃度,出家做了和尚。荒年灾月,民间的日子不好过,寺庙更是僧多粥少,难以为继。于是师兄弟们都云游四方,各自乞食度日。殊不知化缘也不是想得那么容易,天下那么多僧人,都各自划定了地盘。富庶之敌都给有钱有势的僧人占了,似小僧这等没有靠山、没有本事的合尚只能行走于穷乡僻壤之间,吃不饱饭是常有的事。不但如此,还时常受坏人恶犬的欺负。小僧已经三天粒米未进,因此饿得昏倒。若非施主施救,只怕就要和父母一样,活活饿死。〃
田兴道:"原来大师的遭殃竟然这般坎坷,不知道大师日后做何打算?〃智空神色迷茫,沉吟片刻,道:"化缘也是吃不饱肚子,小僧想回去皇觉寺。〃顿了一顿,又道:"施主的救命之恩,小僧无以为报,惟有日夜为施主诵经祈福了。〃小僧要走了,后会有期。〃合掌为礼之后,转身而去。田兴道:"大师等等。〃智空转身道:"施主还有甚么指教?〃田兴自怀里拿出几块散碎银子,道:"我只有这些银子了,给你当做盘缠罢。〃智空推辞道:"施主救了小僧,小僧已经感激不尽了,不能再要你的钱财了。〃田兴道:"这里回去钟离,路途遥远,这些银子虽然不多,但是总有用处,你就不要再推辞了。〃说着塞到智空手里。他执意赠银,智空推辞不得,只得收下,道:"多谢施主,后会有期。〃言罢转身而去。
脱脱连夜提审了众混混,大致知道了滚地龙与花奴儿狼狈为奸、欺压百姓的罪行。次日又重新布置兵力,一千五百人守城,五百人在城内各处轮流巡逻,余下的一千元兵则按兵不动,以防不测。花奴儿被杀,温都追杀张士诚去了,元清平给应天鹏掳走,金陵城没有人主持大局,滚地龙趁机霸占了官府,众商家又囤积居奇,哄抬物加。百姓们犹是诚惶诚恐,惴惴不安。脱脱微服私访,但见金陵城局势危在旦夕,人心惶惶,于是当机立断,大加整饬。他行事雷厉风行,当日便差人四处张贴安民告示。又召集了大小商家,严厉训斥他们一顿,严令不许哄抬物价。此后每天都大开官府大门,以便人们鸣冤告状。不出数日,局势便安定了下来,金陵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脱脱一边主持金陵的事务,一边上奏朝廷,把金陵诸事报于皇帝知道。待到新官到任,交割完毕,又嘱咐一番,而后带领兵马回去大都了。
这天半夜,田兴和舒琴睡得正香,忽然外面人叫马嘶,喊声响彻夜空。两人同时惊醒,舒琴问道:"外面发生了甚么事?〃田兴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两人当下起身,走到门后,透过门缝向外面看去。只见温都和雷震天各自持刀激战,不断有元兵奔来,众元兵结成圈子,把温都和雷震天围在了里面。田兴道:"是师父。〃舒琴则道:"是二哥。〃两人说话的同时,望了对方一眼。
温都虎吼连连,弯刀猛劈。雷震天于刀光霍霍之中劈出一掌,打得温都摔出,滚了一滚。与此同时,雷震天大步而上,金刀劈出。这一刀拦腰而出,温都若是中刀,就算不死也必重伤。可是数名元兵这时在雷震天背后一起挺枪搠出,他若不躲避,势必中枪。他只得转身使出一招'流星赶月`,金刀横扫,砍倒右首的一名元兵。这时数枝长枪已然刺来,雷震天当下左手疾伸,抓住一枝长枪,接着手臂高举,用这枝长枪震开了另外的长枪。温都一滚之后迅速站起,眼见元兵缠住了雷震天,当下持刀而上。当日温都追击义军,大肆屠杀。罗本见义军纷纷倒于血泊之中,这一战已经是大败亏输了。若不出奇制胜,势必全军覆没。可是众人都饿了几天,那有力气与元兵厮杀?反观敌人,个个凶猛如同虎狼。己方已然斗志尽失,又有甚么法子出奇制胜?他心念疾转,想到一个调虎离山的法子。他叫住雷震天,面授机宜,要他缠住温都,把他引往别处,以便张士诚脱身。并嘱咐雷震天,要他伺机杀了温都。雷震天的武功原本高出温都许多,要杀他不过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不过元兵不计其数,尤其众黑衣武士寸步不离温都左右,只要逼近,他们不是持刀而上就是射箭,因此一直无法得手。
田兴和舒琴推门而出,田兴叫了一声'师父`,舒琴道:"二哥,你们不要打了。〃温都收了弯刀,看了看这边,见她竟然和田兴在一起,怒道:"妹子,你怎么和这个反贼的徒弟在一起?〃随即弯刀一指田兴,道:"他也是反贼,杀了他。〃几名近处的元兵转过身去,持枪而上,便要动手了。舒琴道:"你们退开,不许动手。〃那几个元兵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看了看温都。温都见舒琴庇护田兴,不禁暴跳如雷,怒道:"你怎么帮着反贼,难道疯了不成?〃舒琴道:"二哥,我没有疯,你不能杀他。〃温都道:"为甚么不能?〃舒琴看了看田兴,道:"因为他是我喜欢的人。〃温都见她看田兴之时,满脸的柔情蜜意,料知所言不假,大声道:"你竟然喜欢一个汉人,不是疯了又是甚么?离开此人,不许喜欢他。〃
那边雷震天道:"兴儿,离开这个蒙古小妖女,到师父这里来。〃舒琴见他称自己为'妖女`,自是大为生气。田兴道:"师父,琴儿是好姑娘,不是妖女。〃雷震天见他一口一个'琴儿`,叫得十分亲密,不禁勃然大怒,道:"你不听师父的话了吗?〃田兴见他面色铁青,口气严厉之极,不敢违抗,只得挪动脚步,走向师父。舒琴握住田兴一手,摇了摇头。一边是心爱之人,一边是师父,田兴不知该如何是好,好生为难。舒琴见自己二人分别为对方所不容,当下道:"咱们走罢。〃田兴道:"元兵这么多人,我怕师父不是对手。〃舒琴道:"你师父武功高得很,不会有事的。〃说着牵了田兴快步而去。雷震天怒道:"小妖女,你要拐走我徒弟吗?〃舒琴转头笑道:"对啊,我就是要拐走他,好叫你们师徒再也不能相见。〃口中说话,脚步却毫不停顿。温都大声道:"你们几个追上去,一定要杀了那小子。〃那几名元兵当下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