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示众,但到底还是没人敢去瞧一眼。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届时稍有不慎留下把柄而惨遭连坐也只能被他人耻笑自作自受去了。
四四一的尸体就这样悬吊在结界中央,对了方向,抬头便是。
天明时尚感寒凉自脚板生,如临深渊战战兢兢;天黑时直觉阴气打背而来,如坠幽冥毛骨悚然。一天天过去,尸体开始腐烂,臭气无色,但却是形如烟,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神似水,一滴一滴地往里灌注,缓缓吞噬空气的生存空间,由浅入深,令人痛入骨髓。
何似在人间!这黑色的星期!
多多少少有杀鸡儆猴的意味,光亮如此认为--这些天他们的确太过得意忘形了。他想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当时全场形容枯槁的画面,还有她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回到金属屋的情景--自那一天起,米雪儿也收敛许多,再不会天天赖在云风那里不走。
愿伟大的光明神赐予四四一无量祝福,然后再给予伟大的光明神最崇高的……
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今天天气还不错嘛。
除了端走门外的水果而小露半截玉藕外,米雪儿已多日未出现在众人面前。和其他受打击的人不同,作为伟大的光明神的虔诚信徒,光亮倒不担心米雪儿会想不开。那准时消灭食物而杜绝浪费不正心系伟大真主的最好表现吗?但话说回来,这样颓废下去终究还是百害而无一利,所以光亮每天在米雪儿用餐的时候总会坐在门外向她说轻松的故事。
这一天也不例外。无论长篇还是短篇,他有说不完的故事,但每当盘子递出来的瞬间,他只能干笑两声且听下回分解了。端着盘子,这次光亮想走不走欲言又止。最后心虚地敲门,“会长,明天就是第八天了,早饭的时间可能会延迟一点。”
金属屋里没有任何回应,光亮也不敢抱有这等奢望,心情沉重地离去。
零时一到,理论上的第二天便是到来。光亮将腐烂的尸体从竹竿上放下,独自埋葬去了。
结界种类繁多,但只有彻底与外隔绝的才是最牢固的。当下用来抵御敌人的便是这种结界。所有人被完完全全地禁锢在里面,欲离不得,所以抱着尸体转悠几圈的光亮只能选取结界内相对安静的地方进行掩埋--不过即使可以出去光亮也绝不会踏离结界半步就是了。
一回生两回熟,在某个特殊时间段,光亮被淬炼成埋葬专家。这罪恶深重的词语!葬礼不宜奢,宜戚。他这堂堂专家若不三下五除二利索地挖坑掩埋和神色木然又如何对得起这名号?
普通葬礼和魔法帝国的葬礼就差了一个祈祷--于专家来说,这只是一个简单的绕口令。在没有表示不详的乌鸦的干扰下,他的速度可以更快,到最后还能双开--嘴自然是只有一个,但能“说话”的除了嘴外还有手--即是手语。
一个顺背,一个倒背,相遇时便是整套。死去的人自是不可能听见,而伟大的光明神则是全知全能,眼神对话亦可--滥竽充数。
完毕,天还未亮,光亮想这次发挥超常了。站起来转身正欲离去,但与他擦肩而过的轻风却吸引他的注意力。
这是一个士兵,几百分之一,但又不是普通的士兵,因为褪下军装,他穿上的必定是白袍。
那是光大。
尸体会不会受宠若惊他不敢妄自揣测,但光大的到来着实使光亮大吃一惊。区区的堕落使徒也配、也会进行伟大的光明祈祷吗?这是哪门子天方夜谭?
“你来这干什么?”光亮刚说完就是有点懊恼,祈祷不能被打扰不是常识吗?可很快他又后悔--为了刚才那瞬间懊恼。
光大淡定自若地回话:“作为伟大的光明神的虔诚信徒的你难道没看出我是在祈祷吗?”
“我没听说过祈祷也能说话的。”
“我也没见过祈祷还能手口并用的。”
光亮理屈词穷,此刻最后的方法就是再诚心做一次,但这样的“二进宫”似乎不妥吧?
最后光亮还是跪在坟前重新祈祷。但令他无语的是,他一跪下光大又起来了。
“你这是要玩哪出?”
“愿伟大的光明神宽恕你。我只是抱着学习心态来看看魔法协会副会长的正规祈祷罢了。”
“……”光亮骑虎难下,此刻他如果放弃祈祷非但是对亡魂的不敬并且还戏弄伟大的光明神--而后者一成立,那他就和身旁站着的人没有本质区别了。
无奈,光亮只能硬着头皮完整正规地做一套祈祷了。
“到你了。”
“正如神佑不会施舍异端者,我的祈祷也不会给予陌生人。”
“你是来故意找茬的?”
“愿伟大的光明神宽恕你,这是和别人说话的语气吗?”
“好吧,我走了,你自个玩去。”
“宿命。”
光亮停下脚步,“你说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越是圣洁的人越会被浑浊吸引吗?那是因为只有如此他才能一直保持清澈。”
“莫名其妙!”
“我劝你还是放弃米雪儿好了。你不适合她。她真正需要的是一个浓黑而浑浊至极的伴偶,这样才能确保她一生圣洁。”
“你在说什么屁话?你这个堕使徒!”
“这可是前辈的教诲。”……
午夜,万籁俱寂。“吱呀”的轻微声响不能让人察觉,金属屋里,“放晴娃娃”蹑手蹑脚地走出来,然后又是“吱呀”一声关上门。
放晴娃娃就是米雪儿。她迎风而上,宽大的衣袍被吹成一片,微曲的发尾若杨柳依依--日间自是销魂,夜晚那就是有点惊悚了。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常言藏住一棵小树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它放进森林里,但常言毕竟只是常言,站着说话不腰疼,更多的为了自我保护会是设置一个隔离层,然后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就像当下,结界里唯一一个立在住宅群外的帐篷。
伴君如伴虎,这里没人敢靠近,杂草丛生。米雪儿小心翼翼地靠近,似要偷袭,但临门时习惯的礼貌敲门使得她的计划瞬间流产。
都怪那风突然变向!不然她会精神松懈?米雪儿在门外逗留好一会儿,发现帐篷里没有动静,她随即便想--终归不过是布门,这样轻轻一敲的微小声响常人又如何能察觉?当下松了口气,掀开帐篷就是进去--然未待她再往前一步,冰冷的黑洞已让她浑身僵硬。
“别开枪,是我,我是米雪儿。”米雪儿急道。见识过云风的冷漠后谁还能在他的枪口下镇定?云风没有移开枪,道:“如果是其他人我早就要他的手指了。说,这么夜来这里干什么。”
“你看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女生孤身来这里能干出什么事来?不就是想和你聊天吗?”
感觉到冰冷的黑洞自头上移走,米雪儿稍微松一口气,深呼吸几口气竭力让自己恢复平静。然而,当她看见那双散发着淡淡蓝光的瞳孔时,她又变得不淡定了。
漆黑让这双蓝瞳变得更纯粹,让人更清楚地看到它--然与此同时的是,漆黑非但没能将自身隐藏,反而变得更透明,宛如整个人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它面前一样。
内心叫她躲起来,但走了几步她却无所遁形。
看来,帐篷和她的心一样的虚。
“怎么不打开手光筒?你不会想就这样招待客人吧?”
云风打开手光筒,漆黑退去后,米雪儿竟是发现里面的“内容”出奇的多。
不过那多是一些花草树木。
“这样一看不就好多了?刚才一片漆黑你的目标性可大多了。”
“与此对应,他们就无法知道我除眼睛以外的一切动作。”云风淡淡道,“米会长,你有什么话非得要连夜说不可?”
“我,”米雪儿长舒一口气,“愿伟大的光明神宽恕我连夜来打扰你。伟大的光明神的虔诚信徒一向直来直往,我这次来还是为了那件事。”
谈话刚刚开始,但却莫名其妙地陷入死寂。米雪儿眉头一皱,“谈话该有互动。”
“我只是为了保护话语的连续性。”
“好吧。我想说的是,人生有很多个选择,而你当时杀掉四四一同学则是这么多选择中的一个,并且,这还是一个错误的选择。”见云风没有任何反应,米雪儿轻轻咬牙,继续道,“战古帝国有一句话,不失其所者久。你这样滥杀部下,让他们人人自危,这大大减少他们对这个队伍的归属感。没有归属感,平常他们就会想尽一切办法逃离苦海,若遇上困难那更不用说了;此外,没有归属感他们也就没有荣誉感,也就毫无斗志,出工不出力,事倍功半也成问题……”
还说了很多,但云风一直没反应,米雪儿感觉自己的智商被狠狠地羞辱一番,不悦地走上前,“我说完了,你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追求自由的人不会被世间的庸俗所困,我不会为自己过去的所有行为纠结。”
“你,你在耍流氓?”
“你想怎么样?”
“我说了这么多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悔意?”
“他如此为难我,就是对我的残忍,所以相对的,我只能对他施以极刑。”
“你难道不会以德报怨?”
“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
“冤冤相报何时了?愿伟大的光明神感化世人,让他们学会宽恕。”
“若没有其他有营养的话题米会长可以走了。”
“作为伟大的光明神的虔诚信徒,我不能半途而废。我一定要感化你。”
“呵呵。这样吧,我给你出一道题,你回答正确了,我就配合你的感化。”
没想到强硬的云风一时会变得如此开明,米雪儿受宠若惊,连连感谢伟大的光明神,迫不及待道:“请出题。”
“伟大的光明神真的能宽恕一切吗?”
“当然……”
一把将米雪儿拉到床上,狠狠摁着,云风一脸木然,“愿伟大的光明神宽恕我。”
话毕,吻向双唇……